第171章
“出城迎敌!”
短促有力的四个字在城楼上乍然响起, 李牧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古旧的城墙饱经风霜,十步一岗五步一哨的秦国将士们严密的将其拱卫起来,除去这些士兵外, 城楼的正中间站了一个皮肤深黑的少年人。
不同的身高,再加上明显的肤色差别,无需仔细打量,李牧便发现他并非秦国新派出的那名小将赵黎。
两个问题在李牧心中浮现。
一、他不是赵黎, 他是谁?
二、为何他能越过赵黎, 直接调动这些秦国的战士们?
仿佛是知晓李牧心中所想,野狼少年一扬身后的斗篷,任由鲜红色的布巾在风中飘荡不止, 高声地朝着他自报家门:“在下蒙氏一族蒙野!现受将军之命开门迎战!今日,不是野带着你的人头回城,便是你将野斩落于马下!”
蒙氏一族!
如雷贯耳的显赫家世在众人的脑子里炸开,不仅仅只是肥下城内踩的整整齐齐的脚步声为之一滞, 就连城外的赵国众将士的心里都紧跟着一沉。
楚国有项氏一族,秦国有蒙氏一族!
都是各国代代出名将的世家,谁还没有听过他们的名头?
就连站在蒙野身前,神情庄严肃穆,态度端正严禁的驻守城墙的中年将士都忍不住回头, 眼巴巴地看向黑皮长官,表情中流露出些许憧憬的神色来:“你、您出自蒙氏一族?”
野狼少年睨了他一眼,完全不理他小心翼翼中带有的恭敬,只面无表情地伸手将他转过来的头颅再度扭了回去,说话的冷淡声线像是一尊无情的神像:“站好岗位。”
说着, 他又压低了声线,让这名士兵到城楼下头去传令:“去跟下面的战士们讲, 不要停下动作,继续带着赵国百姓绕城门跑圈。”
需要受到这个名号影响的应当是他们的敌人,而非身边的战友!
蒙野目光直视着城楼外的李牧,心中回想着黎筝对他讲的那句“佯攻、假动作、声东击西,越是处于劣势,就越是要在这些方面做到极致”!
年轻的狼从不害怕冲到战场上与敌人进行拳拳到肉的战斗,亮出利爪与尖牙的厮杀更是他生来的意义和与生俱来的归宿,可身后还有首领亲手交给他的需要保护的城郭。
开门迎战的命令已经下达了,除开被蒙上的赵国百姓,留在肥下城邑中的所有秦国战士都知道,他们并没有多少人手!
算上每日在城墙上站岗换班的士兵,外加看守赵国百姓的将士们便已经是城内的所有了,再没有多出一个士兵能承担起每日在城内巡逻的职责,大部队有一算一的全被将军带去了前线打仗,所以,他们才连虚张声势的时候,都要将赵国的百姓们一起拉出来充门面!
这么点少到让人觉得可怜的士兵数量,又哪里是能够跟赵国名将李牧所率领的军队一战的?
让他留在城中,伪装出城里还有秦军在的样子,伪装出城中的秦军数量很是不少的迹象,天知道这是一件多难的苦差事!
没有人会在上战场、立军功的机会近在眼前的时候,愿意去接这样一桩糟糕到极致的差事。
可谁让拜托他,将整座城池托付给他的人是黎筝呢?
那日黎筝离开时握着他的手狠狠摇晃两下的力量和热意像是又一次传递到心头,英姿勃发即将上战场的少年满眼郑重的表情与认真嘱托的画面也再次的于眼前出现。
黑皮长官在心中叹了口气。
谁让那是赵黎呢?
那个在演武擂台上用实力收服他,让他发自内心地想要追随的人!
也就是这样的人,随口跟他说一句“你要为我构成此局中最重要的一环”,他便死心塌地地留下来,为她应对这九死一生,不,十死无生的场面!
野狼少年咬了咬牙,手心中是一层薄薄的汗意。
要放在过去,他一贯是不屑于自报家门的。
又不是说书先生嘴里的故事,谁在战场上生死搏杀的时候还有工夫去跟敌人报一句自己姓甚名谁,又起了什么称号,而不是赶紧挣一份生机?
今时不同往日!
身后,是被托付的城邦,身边,是铁骨铮铮的战友!
过往真刀实枪的战役他不肯输,如今不见刀光血影的心理博弈战,他也要赢!
做出气势最盛的不死不休的模样,黑皮少年抿着唇,眼睛快要不由自主地向下瞥去。
在他的命令下,城门已经在沉重的,拖了长音的“吱呀”声中缓缓打开了,如果李牧真的想跟他们打,没有跟他预料中的一样立时离开,那么只要被他们看到城中的情形,才刚被他们占领的肥下,也就完了!
他们秦国的将士们都是顽强而勇敢的,即便是面对着这种双方实力悬殊,绝对没有可比性的情况之下,蒙野一下令,没有任何一个士兵跑出来说“这是一种找死行为”、“这么做与拿鸡蛋砸石头无异”,而是所有人都拧成了一条心般,如臂使指地将城门打开了!
蒙野心中高高吊起了一口气。
如果此时有人从城门中往里看去,就会立时知道肥下的城池里不但没有全副武装足以压境的大军,还都是站位散乱,用绳索一个接一个捆绑着手臂跑动中的赵国百姓!
只要一眼,只要看到这个情景一眼,久经沙场的李牧便一定会起疑心。
而压上了身家性命、祖辈名声的野狼少年也就要彻彻底底的输了!
蒙野持枪的手有细微的颤抖,眸光微暗地屏住了一口气,等待着堵上性命换来的结局会是如何。
“撤!撤退!”
回应他的,是李牧等人匆忙的离开。
肥下的城门打开了,赵军众将士没有哪怕一个用眼睛去瞄上一眼那扇打开了一道缝隙的大门。
他们全都着急忙慌地扯着缰绳,调转马首所对的方向,在李牧的指挥下急急撤退。
拿下一座城池的秦军正是气势强盛的时候,等到他们飞矢般从城中冲出,没有堡垒的庇护,赵军自问无人能是他们的对手!
秦军之强天下皆知,更是有野战天下无敌的称号在,谁人敢敛其锋芒?
如果有愣头青想在这块金刚石上乱碰乱撞倒是可以尽管去试,可他们赵军,尤其是经验老道的李牧是决计不肯在秦军身上吃这个亏的!
否则曲阳、苦陉两座城池未能救援不说,他们这边还被打得节节退败了,才是真的得不尝失!
李牧当机立断,没有丝毫迟疑与留恋:“需要探知的情报已经得到了!所有人撤!撤!”
肥下城池内究竟有多少秦军,这个答案在之前响得让人脑袋发疼的声音里,也已经足够明显的展露了。
同时,秦军元气十足、充满力量的踏步声也代表着现在的他们还拥有足够的,充沛的粮食,能让他们填饱肚子,有力气做各种各样的事情。
甚至于,这支秦国的军队除了新上任的秦将赵黎之外,居然还有一个出生于颇负盛名的蒙氏一族的大将。
光是看他那迫切地想要打仗的模样,就知道跟现在的秦军打上一场有多么的不明智!
他们的预计里,可是要不费一兵一卒的直接将秦军饿死,或者跟一支饿到没有力气的军队战斗啊!
“全速撤退!快!快回堡垒,别被他们缠住了!”
没有带多少士兵们出来,仅仅只是自己来当一次探子的将军在对方将领喊出类似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话语时,便瞬间掉了头。
他对敌方的叫阵声置之不理,毕竟,他们赵国要打、擅打的是防御战和守卫战!
看着李牧一干人等驾马离开的背影,肥下城池内躲过了第一次劫难的将士们高兴的几乎要欢呼出声来。
而站在城墙上的野狼少年也肩头微垮,很是松了一口气。
今天的怀疑与刺探,他们算是安然度过了!
不过,随着黎筝那头的战线推进,李牧必然会再一次起疑心的。
若是此时就早早的放下心来,如同风平浪静一般在城池中过日子,那他们必然会迎来李牧大军反应过来之后的当头一棒!
蒙野的眸光在思索中便得渐渐锐利起来,像是一把见血封喉的匕首随时刺入谁人的胸膛之中,他挥了挥手,让身边的战士重新将赵国的百姓带回关押他们的巷子,又探手伸入胸口的衣襟之中,摸索那枚黎筝放在城主府中的锦囊。
第一个劫难已经平安渡过了,第二次,又该如何应对呢?
微微泛黄的纸张顺着重力自然打开,明亮的光线照出那手漂亮的字迹。
凝神看去,赵军建造的堡垒越来越近!
“到、到了!开门开门!我们回来了!”
一路疾驰,连马匹都被累得不清,而骑坐于上被颠簸得人都快散架的赵国将士们同样的十分不好受。
他们口中气喘吁吁,额头上带着冷凝了的汗水,心中惊魂未定的情绪还犹然未曾消散完毕。
跑到新搭建起来的堡垒下方,其中一个赵国战士后怕地回头看去,空荡荡的平原上,空无一人,他一时有些吃惊,还以为身后必定追着大量人马,不是要生擒李牧将军,就是想赶在他们回到堡垒之前,痛击他们。
“你们看!秦国人没有追过来!”
李牧闻言也是回首一望,空荡的草坪让他心中一松:“没来就好,估计是我们跑得快,他们见追不上便先回去了。”
另一人也满是庆幸地道:“幸亏他们出城速度没那么快,否则,我们这行人少不得要损兵折将!”
李牧摇着头翻身下了马,一边将手里的缰绳交给上来牵马的小兵,一边道:“我们这回深入探查,虽有几分凶险,却也获取到了足够的情报!光是看肥下城中秦军浩大的声势,便知他们人数繁多得很。”
他定定地道:“既然如此,在外兴兵动武攻打苦陉的秦军人数必然没有多少。他们能将曲阳攻打下来,说不得也只是侥幸为之。苦陉有了曲阳的前车之鉴,在应对秦军之时也会更加小心谨慎,不可能再次被流窜的秦军轻易得手了。”
心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李牧游刃有余地说:“所以这一次,我们真的可以踏踏实实地守在肥下城池外,不必再费心劳力地赶去苦径救援了!”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一日之后,苦陉也传来了被秦军攻占的消息!
这是无人所能预料到的事情,才刚打下曲阳的秦军连一分一秒的停歇都没有,就直接打下了苦陉!
别说是完全猜测错误的李牧,就是换了个人来也要崩溃不已的无法接受事实。
大清早的,一连串叫喊就从中年人的口中传出:“不可能!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区别于上一回的双手后背,尚且还有几分从容模样的来回踱步,如今的李牧发丝凌乱,衣衫不整,却半点顾不得的从床榻上翻身坐了起来。
他昨夜太过焦心于苦陉那头的战况,彻夜未眠地想要从那边等来一个好消息,可那往日里总是不期而至的传报却一直未来。
直到天都快亮了,认为不可能等到捷报的他才上了床,稍稍地休息了一会儿,但谁知,惊天噩耗就上赶着送来了他的枕边。
李牧甚至觉得这可能还是在他的梦中,才会让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他梦到这跟事实截然相反的事情!
转头看向木架上搁置的兵刃,青铜材质的剑刃泛出冷冷的光泽,正要扑上去割自己一刀,看痛不痛,能不能醒的时候,李牧又被着急万分的小兵们抱着脊背、腰腹的给拦了下来。
“将军!将军!您要做什么?使不得啊将军!”
挣不过三四个人一起合力的力道,被按在木架上的李牧会了头,别无办法地问:“如今几时了?”
小兵战战兢兢地答:“只有三四更,将军,您没睡得多长时间。”
三四更,时间是准确无误的。
那么别的地方呢?
李牧的眼睛一一扫过面前这些将士的脸,扫过他们脸上的表情,他们身上的衣饰、铠甲和纹路,在他的观察下,将士们的五官清晰分明,衣服布料也是都是他熟悉的模样,脸上恐慌担忧的神情也正对应着眼下的战况。
唉——
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几乎要叹气了。
他实在没办法说服自己这是梦境,梦境要比这模糊的多了。
那么,也就是说,方才小兵过来通传的一番话,都是真实的了!
腿部猛然一酸,李牧差点摔到了地上。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他们竟是这么能打,将苦陉也一并攻占了?”
按照李牧所想,秦国大军过境,深入赵国,必然是要留下很多痕迹的。
但没有,完全没有,尤其是在宜安已经被他们夺回的情况下,若秦军派了新的兵马从宜安后方过来,必然会途径他们。
可事实是,双方完全没有碰过面,所以,秦王肯定没有派出新的人马来。
那么,身在苦陉的秦军便是之前于他们包围下逃脱的那群人!
可一波分在了肥下,一波去了曲阳和苦陉,照理来说,既然肥下城池里的秦军人数多,曲阳和苦陉那头就不该有那么多的兵力才对。
观李牧脸上神色稍稍缓和,副将抓紧机会,十万火急地上前了一步:“将军,苦陉也被攻下了,接下来就是安平和安国了!将军,我们是否回援?”
安平和安国与赵国境内的所有城池都不同,别的地方顶了天也就是行兵打仗的必争之处,有了那座集聚天时地利优势的城池,格外方便他们打仗罢了,而安平和安国,这可是他们赵国最后两座护持在邯郸之外的城郭了呀!
副将俯身行了大礼,希望能够劝说李牧回心转意:“将军!安平和安国于邯郸来说便是相互依偎的唇与齿,一旦安国和安平也被破,那么赵国就与亡国无异了!”
此事事关重大,与以往截然不同,明白其中要害的将士已经归心似箭,恨不能现在就回到都城之外,迎战敌人。
就连前日还与李牧一条心,认为他们不能回援的谋士如今也改变了主意,同样面色凝重地道:“是啊将军!肥下城池中的秦军亦可暂且置之不理,待到我等收拾完曲阳、苦陉的军队之后,再来找他们也不迟!以如今之见,还是安平安国两地的秦军危害更大啊!”
可李牧难道就不晓得安平、安国两座城池对郑国赵国来说有多么要紧?
他面有难色,牙关咬紧,一根根青筋从面颊边缘爆出。
走还是不走?
走!还是不走!
一边,是即刻就要有难的国门,另一边,是已经耗费了大量时间,眼看着就要等出结果的肥下!
心头仿佛有两只旗鼓相当的拔河队在来回拉扯,线绳中间那点代表天平的红心左右为难地不断来回偏移。
走,还是不走?
别的不说,那可是安平和安国啊!
军营帐篷中的气氛凝滞而逼人,几乎要让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什么叫坐立不安、提心吊胆,在场的众人具都大气不敢喘一声,屏气凝神地死死盯着李牧的面孔,等待着他说出一句能够左右局面,左右赵国这个在大地上竖立了百年之久的巍巍大国的话语来。
想要在这种气氛之中说出一句话是十分不容易的,没有一份好的心理素质,都可能会感受到脖子被人掐住的窒息感,除了吱吱呜呜的拟声词,便再讲不出一句连贯的话来。
即便在场的人是李牧,也是同样如此,单他自己一人面对这桩可以决定一国命运的难题,便已经有着足够的压力了,而现在所有的人都在等他发号施令,这泰山压于顶的压力就更是成倍的增长,几乎快到了要压得他整个人都动弹不得的地步了!
“bu,”李牧从口中吐出一个音节,当第一个字音说出来之后,他才觉得说话轻松了一些,让他得以继续往下说,“不,我们还是镇守肥下,不去救援安平和安国。”
“将军!”XN
好像帐篷里的所有人都持着反对意见,每个人双眼中投出的火烧眉毛的急切之感都是那么的强烈浓郁,像是要扑到李牧的面上来一般。
李牧动弹了两下自己的手指,检查自己的血液是否还在流动,还是说,就跟他生出的这个千疮百孔,补西墙楼东墙的国家一样,已经濒临死亡了。
血液在皮肤低下汩汩流动,像是一颗星球上必不可少的河流般,顽强的存在着。
李牧确认完毕了,他没有死,他还活着,就像这个身体上缠满疮痍的国家一样,赵国也还活着呢!
今日,只要他李牧作对了抉择,赵国便可以继续长长久久,永永远远地伫立、存在下去。
作对抉择!李牧多么想要将这个抉择作对啊!
然而,救,还是不救,明明拢共只有两个选择,却仿佛是道有着一千一万种解法的难题。
颤抖着嘴唇,李牧的呼吸和声线都有着轻微的飘忽:“不救!以老夫之见,肥下城内的食粮耗空也只在这两日之间,我们很快就能跟这边的秦军彻彻底底地做个了断,而曲阳和苦陉的秦军人数稀少,能够支撑他们攻打两座城池也就是极限了,不可能再去攻打安平和安国!”
帐篷中一下子静了。
只有浅浅的呼吸声还在继续,或许是没有想到大将军到这时还不愿回援而感到痛心疾首,又或许是先前李牧不救肥下,攻打宜安的胜绩还在发挥持续作用,静默的人保持着静默,倒戈的人开始点头同意。
而总是为战士们出谋划策的谋士则还抱着渺小的希望:“我们、我们是不是再派人去肥下城边探查一下军情,之后再行定论?”
谋士看出李牧的决策都围绕于肥下城池中秦军人数多少、食物量多少在决定,那么再度探明秦军现在的情况显然是十分重要的事情。
在这方面,李牧也没有跟他产生分歧,痛快的一点头,李牧道:“先前我们好些将士明目壮胆地过去探查,有所不妥,这一次,我们仅派一个哨兵过去,让他小心的靠近城墙,看看能不能探听一点城中的虚实。”
见李牧如此有对策,副将等人安下了心,双双同意他的做法。
*
肥下城池
这是黎筝离开的第四天了,肥下城池中的食物已然用尽,接下来,城中众人便要开始饿肚子了。
吃掉最后一口属于自己的粮食,蒙野粗略地喝了几口水,目光快速的从青铜杯中一晃而过。
他是故意没有去看这杯中之水的,而如果仔细观察的话,这漂亮的青铜杯中,正盛着一汪漂浮着些许杂质的液体,如果将其倾倒出来的话,这液体甚至还呈现着明显的异色。
虽说如此,这水依旧是干净无害的,并不会对身体有什么严重的影响。
为了预防李牧等人从连接城外的溪水中下毒,毒害城中士兵,他们从好些天开始,就只饮用黎筝大军离开时的那条水道中的水源了。
为肥下众人面对的严峻局面叹了口气,蒙野思绪飘到了离开多日的黎筝身上。
他喃喃自语道:“也不知将军那边的战况怎么样了。”
第172章
一只迷路的离队大雁展开了它宽阔修长的美丽双翅, 在古旧的城郭上方,来回盘旋,久不飞走。
在这前后左右都是茫茫天际的穹顶之上, 它一双眼睛不断地四处探望,渴望着能找到那群熟悉的亲人和熟悉的大部队,然而,一支箭矢横空而出, 直直插进了它的脖颈, 鲜血很快地喷涌了出来。
生机在瞬息间被尽数夺走,离家的雁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呜鸣”,便从天空坠落。
“好耶!蒙大人威武!”
“太棒啦!我们打来了一只大雁!”
“今天晚上不用饿肚子, 可以有杯肉汤喝啦!”
肥下的城池之中,一群将士举起双手,一阵欢呼。
野狼少年见了那长得甚是肥硕的大雁,心头也不由得一喜, 他快步跑过去将大雁捡起,皮肤黝黑的脸上也露出一个笑容:“还好没有掉到城外,庆顺,拿到后厨去炖了,今晚上, 让大家都喝点肉汤。”
一只大雁自然是不够分的,但让大伙儿一起喝点肉汤总还是可以的。
这是黎筝离去的第四天,关在肥下城中的众人开始过饿肚子的生活了。
好在这还仅仅只是刚开始,一两顿的饥饿还不至于让这群身强力壮的战士们感到头昏眼花,只是苦了军队里那些更加年轻, 正在长身体的半大小子,他们每次吃饭时恨不得一人吞下一桌子的模样, 让如今同样咬着牙说自己半点不饿的少年们的样子格外的叫人感到心酸。
而今日打下了一只大雁,蒙野更是高兴地都想要找些竹简记录书写下来。
如果不是没有什么写日记的习惯,还总是听到那咸阳来的贵公子笑语晏晏地讲述什么“写日记的都不是正经人”的话,他可能还真的非要将这桩喜事记下来不可!
赵黎,才分开短短几日的功夫,他又开始想赵黎了,而这么些天来,他已经不知多少次的回想那个轻衫快马,就是一副陌上人如玉的世家公子样,换上战衣,便是百战沙场的王侯将相样的人了。
不管穿着什么衣饰,通身气质又是如何的与衣饰相配,那惊艳的像是一见面就必然要在人心里落下一道深深的痕迹的少年,在回忆里,除了过于出众的外貌,另外一件让印象深刻的地方便是总站得笔挺,笔挺得像是一根挺秀的小白杨,坚毅的模样,好像不论什么艰难险苦都无法将她压倒、压垮,不论什么荆棘坎坷都无法让她为之方寸大乱。
而现在,处于困境之中的蒙野同样也需要这种重要的品质,让他得以渡过这漫长的,煎熬的日子。
或许,索性就应该将她当做一种精神支柱来对待,在日子过得越是苦的时候,蒙野便越是要将与这人共同渡过的种种回忆一遍遍地拿出来翻看。
自从在演武擂台上知晓了黎筝的真正身手之后,野狼少年便将她当做一个能干大事的人。
不是任意一个人,都能抛下属于她已然倾国倾城的滔天富贵,转而跑到这更适合她发挥天赋的危险地方来的。
可她来了,不仅如此,还与他一样,愿意从最低级的小兵做起。
尽管互相间谈论的事情大部分都是军情和国事,关于他们自己本人的事情反而几乎没有涉及,但蒙野在私心中已经将她当成是无话不谈的知心好友了。
他们是一样的,她是能够懂他的。
他这样的想着。
离开的大军是没有回信的,前方的战线打得好还是坏,一切都是一无所知的,他们这些被留下的人像是剪去了眼睛和手脚的存在,除了相信那人离开时说的话语,便什么都不剩下了。
赵黎,蒙野是绝对相信赵黎的,可这也不妨碍日子一天天过得更加煎熬起来。
食物的困境是避不开的,而且少年也要求他将这一点暴露在敌方的视野中,好给予李牧那方能够战胜肥下众人将城池重新夺回的希望。
只有心中存着足够的希望在,李牧才会被肥下拖住脚步,不去前线跟黎筝带领的军队作战。
这是他们这些人到现在还留在肥下的全部意义。
为了做好这一点,蒙野不遗余力。
城楼上巡视的战士们十二时辰没有任何停歇,用一双双人眼监视着建造在他们对面的堡垒,但凡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来告知蒙野,而黑皮长官更是对这一点重视得紧,整个人除了休息,几乎就住在了城墙上,不断查看着是否有李牧等人派来的探子接近。
“锦囊妙计其一:三到四天时如李牧派人探查,则命人开凿城墙,每隔一段距离便设立一个能容人呆立的小洞,在里头喊“耀我大秦,百战不殆”!”
蒙野的目光停留于“开凿城墙”几字上。
世上所有的守城方,都恨不得在战争来临时为城墙再添砖加瓦,巩固牢筑上一番,以防敌人攻打时,老旧的城墙被不费吹灰之力的轻易摧毁。
可黎筝留给他的锦囊之中,却说要将城墙开凿,甚至钻出一个能容纳人的洞来!
这可真是骇人听闻,与众人所想截然相反的做法。
如果不是了解赵黎的为人,不清楚她的头脑有多聪明灵活,甚至可能只会将这计谋当做是谁人的胡言乱语。
但因为深信那带着他们冲锋突围时神勇无比的将军,蒙野毫不犹豫的照做了。
工程是在半夜开始的,蒙野命城中的士兵加上赵国的百姓,趁着天黑赵军沉睡的时候,偷偷点起火把,轻手轻脚的动工。
刚得知这项命令的赵国百姓先是不敢相信,随后又喜出望外!
如果将城郭的墙壁凿薄了,那岂非只要轻轻撞击两下,连投石机都不用,十多个人一齐向着城墙撞击,也能将关着他们的城墙撞开了?
到时,只需攻打肥下的军队将目标瞄准城墙,救援他们这些老百姓的行动便轻松无比的就能完成了!
在开凿城墙这件事情上,秦国的战士们抢都抢不过赵国的百姓,他们动作生猛,又迅捷无比,每凿下一块石砖,都像是多看见了一份获救的希望。
花出吃奶力气的人不在少数,浑身解数一身本领都拿来凿墙的更是有好些。
就连天亮了,秦军要求他们回去休息,他们也分外不愿意,恨不能留在城墙之下,继续这场在某方面来说等同于生命的工程。
而作为监军的秦国战士相对来说就要轻松上很多了,除了注意不让这些赵国百姓干活太过激情,直接将城墙凿出一个窟窿之外,他们几乎不需要自己干些什么事,站在原地保存足够的体力才是他们的第一要务。
在赵国百姓的努力下,城内墙壁上能够容纳一人的小洞很快就凿好了,当真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地等着李牧方派探子来。
蒙野同样站在城墙上,试图从城外的森林中看出是否有什么人藏在树木郁郁葱葱的枝叶之下,悄悄地靠近着城池。
但他实在是等不到找出对方痕迹的时候了,为防敌军已经派人潜到了城池附近,他决定除了夜晚,整个白天都让人呆在城墙的小洞里,大声叫喊黎筝交给他的那句“耀我大秦,百战不殆”的口号。
为了给予城中数量越来越少的士兵一定的休息时间,到最后,他甚至让赵国百姓也出来喊这句口号。
倒是没有人多想些什么,只觉得这不过又是秦国显示自己威武,对他们洗脑的一种新手段罢了。
而这一天的城外,的确多了一个通身穿着绿衣青裳,贴着城外一圈的墙壁趴伏在地面上的不速之客。
为了来到这城墙之下守卫们的视线死角处,这名赵国的哨兵整整提前了一日,又趁着天黑夜色遮蔽之际悄悄摸了过来,成功到了肥下城池的范围内之后,就一直躲在城下,一动都不敢动,连呼吸都是极力地放轻了。
随着最新出现的秦军,赵国的战局风雨飘摇,越发吃紧,如果有哪一天从梦中醒来,有人告诉他赵国已经破灭了,哨兵都觉得自己有可能会马上相信并接受了。
可是,如果这个局面是能够通过他的努力来改变的,哨兵又觉得,自己可以为此做出任何的事情!
他是多么的希望,他的国家能跟以往一样,长久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啊!
因为觉得李牧将军会是解决这次危机的关键,所以哨兵比任何人都重视这次将军派发给他的探知敌情的任务,不论如何,他都要将肥下城池中的情报带回去给李牧将军!
入秋的露水格外的阴寒,在城池外蹲守了整个黑夜,哨兵的衣襟被冰凉的露水全部浸得湿透了,他在寒风的吹拂下冻得想要打颤,鼻子酸得时不时就要打喷嚏。
可一旦发出什么声响,秦军就会发现他的存在了!
哨兵死死地咬着牙关,每一次都将那些喷嚏给憋回了口中。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到了白天,带着些微温度的阳关洒落在他身上温暖他的时候,他想要探知的城内情报终于来了!
天空盘旋的飞鸟被一箭射下,城内士兵欢呼雀跃的声音哨兵一声都没有听漏。
秦军果然是没有粮食了,而他们打赢秦军,重新夺回肥下的希望也终于来临了!
没有在听到欢呼声后就立刻离开,哨兵清楚接近了城郭是多么的不容易,所以他决定再多呆上一会儿,万一,能探听到更多的消息呢?
而城中也如他所愿的传来了别的声音。
那一声声充满着战意的怒吼声,却将他才刚升起来的希望浇了个透心凉。
“耀我大秦,百战不殆!”
“耀我大秦,百战不殆!”
“耀我大秦,百战不殆!”
显然,城中确实没有粮食了,但秦国人仍旧战意盎然。
哨兵心想,这或许还不是攻打他们的最好时机,再等上一到两天,攻打早已没了粮食,连口号都喊不动的秦军,可能才是最适合的时候。
第173章
黑白分明的现代简约风装潢, 性冷淡的黑白灰三色调房间装饰,这是宿主大人设计出来的,在现代时曾经喜爱过、更为习惯的现代居所。
看了看自己再一次拥有的双手, 121赤裸着双脚,站在这除了一个白皮沙发和小小的只能放上一个摆盘的茶几之外,便什么也不剩的“模拟居家·系统空间”里。
所有的系统精灵,只要到了能够获得于现世行走的人类躯体的这一步, 就必须先通过人类模拟等级考试, 证明自己确实拥有在人类社会生存,并且绝不会被发现自身有什么异常的能力后,才能真正得到主智脑给予的人类躯壳。
所以, 宿主大人在决定给予121人形之后,便一分钟都没有耽搁的将他送进了系统出品的人类模拟等级考试之中。
被眨眼间送进来的121连跃到嗓子眼中的“战争时期,宿主大人难道不需要121再多为您做些什么”都没来得及喊出口,瞬间出现在他面前的主智脑, 就已经开始给他安排考试行程了。
成为人类,参加考试当然是绝对重要的事情,但在外头的宿主大人还处于危险的不休征战的情况中的时候,获得人类躯壳的需求便失去了其无可比拟的第一重要性。
如果可以的话,121更加想留要在宿主大人的身边, 先陪伴对方打完战争,再考虑什么要不要拥有人身的事情。
但事与愿违的是,宿主大人的动作是如此的迅捷,他还没来得及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缓缓道来,对方的音容相貌就全部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紧接着, 主智脑操纵的小球飘到了他的面前,开始宣布他需要考出的几百门科目。
什么《人类的日常饮食》、什么《三维生物能听见的小范围波频》、什么《认知与存在》·····
主智脑的分身球说着说着, 突然从圆形的躯壳中伸出了两只机械手臂,其中一只机械手上捏着一条电子机械模拟纸张,每说出一门功课,上头就出现一项新的科目。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电子模拟纸张变得越来越长,像是商店里懒惰的营业员不愿去撕的消费小票一样滚落到了地面上,又堆积如山的占据了系统空间整整一个壁角的位置。
主智脑操纵过来的分身球像是不知疲倦似得准备念上一整夜,又或者是整整一个白天,再或者,在纸张长得堆满整个“模拟居家·系统空间”,好让系统精灵们能在里头游泳之前,祂都不打算停下来。
可121实在是被祂喋喋不休的念叨吵得耳朵疼了——没错,现在他有耳朵了!
赤裸双脚踩在地面上的陌生触感让121新奇不已地来回动弹着十个脚趾,修长的大腿、宽阔的肩膀、垂落在身体上引起一阵阵瘙痒的长发,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受到馈赠的小系统感到由衷的喜悦。
“你能不能认真听讲?”
主智脑的分身球在121三番四次的左顾右盼之下终于忍不住地责备出了声:“你知不知道一个系统精灵想要成为人,需要学习的东西有很多很多?如果不抓紧时间的话,你很可能在宿主死前都完成不了这些学习考试科目回去见她了!”
121终于停下了他像是多动症儿童一般的行为,如果不是尚且不能好好地控制自己的手脚与身体的话,听到这番话的他震惊得简直整个系统精灵都要从地上跳起来了。
“什么?在宿主大人死前都无法完成——”
主智脑的分身球猛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而这还是件最不该让系统精灵知道的事!
换了副语气,祂试图将方才的一切都以恐吓的名义掩盖过去:“咳咳,一般是不会这样的,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听讲才这样说的。”
可即便祂是这方世界的神,在这方世界中也总有不给祂面子的存在。
一个身躯修长,跟还未经历考试的121一样没有五官的系统精灵走了过来,它斜歪着身子,用哭丧的语气直接拆穿了分身球的欲盖弥彰:“祂说的没错,想要成人所需学习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如果你的学习进度慢上一点,那就很有可能跟我一样,直到宿主死前都无法回去见她了!”
系统精灵说着,一下子承受不住地坐倒在了地上,头颅上并不存在眼睛的地方开始一又有一颗地掉出泪水来,晶莹的液体很快就让他白色的领口变得湿漉起来:“呜呜呜,我真是太没用了了,考个人类模拟考试花了350年的时间还没有考过,等我回去,我家宿主的坟墓都要风化了!”
比起主智脑说的话来,显然这名系统精灵所说的话更加的真情实感,两者之间应该相信谁更是无需多言。
知晓了真相的121,瞬间如遭雷劈。
难怪宿主大人在决定给予他成人的机会之后,半秒钟也不敢耽搁的立刻将他送来了系统空间。
原来是提前知道学习和考试的过程十分漫长,希望他在她老死之前赶回去!
想明白了这一点,121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像是跟枯朽的木头般,无法再动弹上一下。
如果他能够更加了解上人类的情绪一点的话,那就会知晓,他此刻的情绪就名为“万念俱灰”!
“不能再耽搁了!”121蹲下身子为主智脑的分身球捡回了祂不知在什么时候掉落于地面的电子模拟纸张:“请您快些念我要学习、考试的书目吧!”
小系统无师自通地皱紧了眉头,双拳紧握地站立于分身球边上,全神贯注地等待着祂将这些书目全部念完,然而小半天都过去了,除了落在地上的纸张越来越多之外,这场漫长的读念行为都没有任何要结束的痕迹。
“等等!”121察觉出些不对劲了,“这几百个书目,您究竟还要花多久才能念完?”
分身球滑动了一下他浑圆的身子,做了一个“抬头”的动作:“多久?最起码——一两星期吧。”
听起来很长,但这还是在祂片刻不停地认真投入工作的情况下才能做到的最短时间。
显然,已经算得上是最短的时间放在121这里却是无法接受的,被那个“无法在宿主大人死前考完回去”所吓到,121恨不能利用起一切光阴来学习和考试。
“怎么会这么长?”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这桩事情中的古怪之处,“我们可是系统啊!这些信息难道不能通过传输,直接传到脑子里,好让我们记住吗?”
有了信息传播手段学习知识,谁还愿意傻呆呆的跟分身球一样自己读,自己背呢?
然而主智脑的分身球跟主智脑本身一样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祂声音缓慢而坚定地道:“不——能——!如今你们要学习的是如何当好一个人类,自然要用人类的手段和方法来进行学习与考试!”
“唉,所有属于我们系统的手段,例如信息传输之类的方法全都属于作弊行为,一经检测就会被强制休眠一百年,在这种刑罚手段之下,即便你的宿主是个龙族,也挺不过你的考试周期。”
一旁总算哭累了的系统精灵从地上站了起来,那并不存在眼睛的地方此刻正高高的红肿着,如果被那个宠爱他的宿主看到了,或许会将他的头抱到怀里好生安抚吧,但现在却只是被这名系统精灵粗鲁而随意的,相当恶劣的对待了,他伸手抹了两下,垂头丧气地接上了分身球的话。
系统精灵难兄难弟般的上前拍了拍121的肩膀,唉声叹气地道:“就是因为学习量太大,并且不能使用传输扫描等手段,所以我们的学习过程才会变得无比漫长。”
说着,他用十足哀怨的眼神看了一眼分身球,直把没有任何人类皮肤器官与组织的分身球看得当场打了个寒颤。
认为这并不是自己的错,主智脑分身球决定自己说些找补的话,毕竟做人真的是一件难事儿,任何不加约束就往人间投放系统精灵的行为与灾难无异,祂咳嗽了两声道:“这些学习都是你们成人所必要的,并不存在学习量太大之说。”
或许只有祂自己觉得这是一番义正言辞的宣言吧,除祂之外的所有系统精灵都认为这话里头充满了心虚的意味儿。
“即便我们需要学习的书目堆叠在一起可以撑爆人类常驻的整个地球?”
“即便我们直到宿主大人死前都无法通过考试回去见他?”
所有的系统精灵不知什么时候全都冒出来了,他们眯着犀利的眼睛,以尖锐的言辞剜挑着主智脑。
但很快,这些抗议都被主智脑镇压了,祂没有做什么,只是轻轻吹了个口哨,那些站出来反对的系统精灵们就全都躺倒在了地上。
121被吓了一跳,他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这一切就已经发生并且结束了。
迈开腿,小心的在这些躺倒于地面上的系统精灵的身边穿梭,121注意的不让自己踩到他们的手或者脚。
他一边快速地翻看这些精灵们是否受到了什么伤害,一边紧张地抬头问:“您做了什么?您将他们怎么了?”
主智脑的分身球重新抓起了他讲到一半的电子模拟纸张,从容而熟练地道:“没什么,不过是让他们沉睡上十年再起来考试和学习罢了。”
十年!
仅仅只是因为一个小小的抗议就被强制睡上十年!
121霎时闭上了嘴,把所有的不满和抗议都憋进了心里。
他必须要赶快回到宿主大人的身边,而不管是十年的沉睡时间还是一百年的封禁时间,对他来说都太过漫长了些。
因此,他不能再对主智脑作出抗议了!
121没有五官的脸变得严肃起来,他继续思索着,可是,如果不抗议的话,足够撑爆整个地球的学习书目显然也真的有点多!
121仔细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道:“主智脑大人,不将学习书目学完可以参加考试吗?有没有系统精灵在进入空间之前就涉足了解过了这方面的内容,不通过学习就直接考试的呢?”
121甚至觉得,只要能够回到宿主身边,即便这些考试他无法通过,甚至是被终身取消了获得人类躯壳的资格,他也想现在立刻马上就回去到那个人的身旁。
无论是什么样的结局,总好过一直到宿主死前都无法回去的好吧?
第174章
通过人类模拟等级考试, 这是121获得人类身躯的唯一途径,可要是因此再也不能回去见宿主大人的话,121宁愿从来都没有获得过这种机会!
漂浮在空中的分身球幽幽地注视了他一会儿, 慢吞吞的开口道:“由于参考书籍范围过大,确实存在系统精灵不将所有书本看完就进入考试的情况,但是,”
分身球纤细的机械手臂在空中一挥, 121脚下的“模拟居家·系统空间”霎时变成了一个银白色的大厅。
仿照人类世界设立的巨大落地窗, 并不存在太阳的主智脑空间中,恰到好处的金色阳光从窗外透进来洒在地上,身前身后, 两面金属材质的大墙林立着,121刚一在地上站定,其中一面墙就“唰”得打开,将一个重物喷吐了出来, “嘭”得一声,那在半空中翻滚着的身躯猛然撞在了另一面墙壁上,终于得以停止了其翻滚的趋势。
先前还团成一团的球状物体在停下后伸展开了其卷曲的双手和双脚。
这名已经有了模糊五官的系统精灵龇牙咧嘴地躺在地上,像是快要疼死了般的呻吟了好一会儿,而后才骂骂咧咧地站起身, 扶着腰肢,揉着(|),一瘸一拐地往外走:“真是的,交了白卷而已嘛!要不要这么凶啊?”
分身球指了指这名系统精灵,向121说明道:“考试没有次数限制, 只要你想,任何时候都可以进入这座考场, 不过,每失败一次就必须等上三到五年,才能重新获得考试资格。”
他定定地望着121道:“所有的系统精灵只有通过考试才能离开这里,否则的话,无论考多少次,都无法离开此处。”
不通过考试就无法离开此处,那这里岂非是一座监狱?
121心里猛地就是一沉,连带着身周的气氛都凝重起来。
足以撑爆人类所生活的地球的学习资料,他要怎么才能在宿主正常老死之前,通过这场考试?
或者说,这真的是人力所能完成的事情吗?
“哎呀,也不是只有通过考试才能离开此处这一种方法啦。”
下意识的接了话,弯腰低头揉着疼痛不已的腰肢的系统精灵抬起头,这才发现被他接话的对象,并非什么随处可见的其他精灵,而是掌控系统空间的神——主智脑的分身球!
面色霎时青白起来,系统精灵瞬间将唇抿得死紧。
看他那吓得六神无主的模样,分身球又收回了目光,只当做什么都没有听见地把手中小票似的电子模拟纸张塞进121的手中:“总之,只有抓紧时间学习,才能获得离开的机会,你还是好好学习,争取当个学神学霸吧。”
攥着分身球递过来的纸,121的大脑一时前所未有的疯狂转动起来。
既然如此,那他究竟是先考一次看一下考试的题型,然后奋斗个三到五年再次进行考试,还是先学习必考科目,等到自觉学得差不多了再来进行考试?
正犹豫着难以做下决断,一只指节分明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转头,是方才那个满脸模糊,但比起旁人来说,总算是有了一点点五官的系统精灵。
因为分身球的消失,对方难看的面色早已缓和了下来,只是眼睛还心有余悸地盯着分身球消失的地方,在等待了片刻时间,又上下左右的四处探看,确定分身球不会突然出现之后,他才好哥俩的勾住121的脖子,贴上他的耳朵,以说悄悄话的架势道:“喂,别走弯路了,这里才不是仅仅只有考试这一种方法能离开呢!”
“一看你就是新来的吧?”这名万中无一的有着五官的系统精灵上下打量着121,“我叫ALA,今年两百二十一岁,在这个考试空间里呆了快五十年了,你呢?”
面对如此自来熟的自我介绍,121颇有些慌乱,他一边为对方所说的“离开这里还有别的办法”而高兴,一边又因为第一次有了新朋友而有些紧张:“我、我叫121,今年有十几岁了,今天才来的考试空间。”
121惊叹地补上了一句:“你已经在这里呆了快五十年了!”
50年!已然是人类小半生的时间了!
如果说漫长自然不必多言,可放在考试空间里便也只能算是最短的时间了。
像是再前头的那名系统精灵,都已经在这里呆了三百多年了,却还是跟121一样面目模糊,整张脸上连半点五官都看不见,可见这场考试究竟有多难。
121止不住地瞥着ALA脸上的五官,即便还蒙着一层纱似得雾蒙蒙的,但也是遮掩不住的漂亮好看,只把小系统羡慕得瞧个不停。
注意到他的视线,ALA“哦”了一声:“这是我考试得来的,花了五十年时间,考了七八十,这才有了模糊的脸。”
他勾着121的脖子,悔恨地叹了口气:“别羡慕了,你今天才第一天来考试空间,应该是我羡慕你才对。”
“一直到拥有了脸,我才晓得,原来考试空间的流速和宿主所处的现实世界的流速是一样的,而花了50年来考试的我,已经错过了宿主的大半生了,如果想要在他离世前回到他身边的话,就再也不能跟先前一样,将时间都花在考试上了。”
听了他的话,121正要从口中溢出的赞美他五官好看的言语立时顿在了口边。
是啊,如果要用跟宿主大人分开的时间来换取考试成绩的话,他宁愿不拥有什么人类躯壳的机会呢。
手指蓦地收紧,扒着ALA的手臂,121颇有些期期艾艾地道:“那除了考试之外,我们究竟还有什么别的方法能离开这里呢?”
ALA看了他一眼,脸上带起了笑:“不着急,你才第一天来这里,我先带你熟悉熟悉各个地方,等你了解了这些地方之后,我再告诉你究竟还有些什么办法。”
停顿了一下,他突然拉起身上穿着的蓝色牛仔马甲的一侧,挡住了121的头,小心谨慎地只露出一双眼睛在衣服外头探看四周,同时小声地道:“这里人来人往的容易被发现,等我们到了地方,我再跟你说。”
讲完了这番话,他才放下了外衣,脸上也重新恢复了嬉笑的表情:“走吧,这考试空间啊,可不仅仅只有宿主设置的“模拟居家·系统空间”和考试场所两个地方呢!”
从口袋里摸出一枚戒指戴到手上,戒指闪烁的红光才刚亮起,121就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臂:“抓紧了!可别因为跟我分得太远而被空间裂缝给撕碎了!”
121听得一惊,立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服,将ALA的牛仔马甲抓得起皱了,才稍稍感到了些许的安心。
一阵飓风突然拂至面前,将他白色的衣服和头发都吹得咧咧作响,巨大的力道,不是在带着他向前,而是在带着他后退,正当121眼睛都被吹得睁不开的时候,他身体一阵失重,片刻,又猛然重新落到了地面。
世界像是在一瞬间抽离了身边又再次从远方归来。
等121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的已经是人声鼎沸的叫卖着的小贩、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游客以及张灯结彩,满是喜庆的集市了。
小系统的眼睛猛然亮了起来。
这才是他一直以来熟悉的地方!
古朴的小镇,深衣袍服的穿着,这才是他和宿主大人一直以来呆的古代,是宿主大人开商铺的地方!
“怎么样?像不像人类从前居住的地方?”ALA笑了起来。
小桥流水,青石长街,与其说是古代,不如说是现代保存完好的古街。
ALA拉着121,一路从密集得快要站不下人的老街上穿过去。
121好奇地注视着这些叫买的小贩、开店的掌柜,还以为他们会是系统空间出品的NPC,每个人都长成不同的样子,谁知居然跟他们这些还未通过考试的系统精灵一样,都是有手有脚却没有面孔的!
小系统这么想着,下意识的就说了出来:“他们、他们怎么和我们一样,全都没有脸?”
ALA睨了他一眼,轻声道:“他们也是系统精灵,自然都是没有脸的。”
也是系统精灵?
121心中的疑惑多得快要溢出来了。
他们怎么也会是系统精灵?他们都不着急考试的吗?
居然还有时间到这里来进行什么买卖?
瞧他脸皱成一团的模样,ALA顿时知晓了他在想些什么:“也不是所有的系统都想要离开考试空间的。”
121吃了一惊:“不想离开?他们不会思念自己的宿主吗?”
小系统又想起了先前因为考试花了三百年时间,再也无法回到宿主身边的那个系统伤心哭泣的模样。
他还以为不论是谁,都会疯狂的想念他们的宿主大人呢!
ALA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来,他轻轻摇了摇头:“那如果,他们的宿主已经死了呢?”
“除了像我们这样在宿主在世时就得到考试机会的“幸运系统”,剩下的,就是宿主死亡前,用所有积蓄为系统兑换机会的系统精灵了。”
像是感受到了这些系统所经历的悲伤,ALA垂下了眼,淡淡道:“不是所有的宿主都能强大到成为S级以上的任务者的,而在宿主面临危险死亡时,如果跟系统精灵的关系足够好,愿意使用剩下的所有积蓄兑换一次考试机会的话,系统精灵们也能被送到这里来。”
第175章
175
幸运?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在121心中泛开一阵又一阵的涟漪。
能够跟随一位3S级别的任务者, 对他来说自然是种天大的幸运。
小系统想起了还未跟随宿主大人之前,在系统空间中生活的日子。
系统空间中,拥有照顾才出生的小系统的权限的, 都是些最高级别的前辈系统,而作为早已培养出S级别以上任务者的存在,亲手接生一个又一个的系统精灵的前辈系统们,也经常为了系统精灵们无法找到合适的宿主而忧心忡忡。
强大的存在总是稀有的, 各方面素质都高到达标的宿主更是稀缺到百年难遇。
121常常听到什么任务者因为没有完成某项任务而陷入恶性循环之中。
上一个世界遗留下来的伤口因为没有足够的系统点数购买药物疗伤, 而伤势恶化,这个世界的任务又因为没有足够完好的身体状态,再度失败。
对于陷入恶性循环中的任务者们来说, 想要成功完成主智脑下发的任务,获得应有的奖励,是如此的困难,甚至于, 就连需要系统积分换取生存时限,都因为手头紧而一点点的距离死亡越来越近起来。
跟随着这些任务者的系统精灵们也同样因此无法获得足以升级的经验,甚至,经常需要面临宿主在任务中死亡的局面。
对于系统精灵来说,失去长久陪伴在身旁的宿主的经历是惨痛的, 而更糟糕的,是一直无法遇到合适的宿主,导致这个悲惨的局面不断的循环。
光是121所知的,便有好些系统精灵都经历过了不少任宿主的死亡,又在主智脑的命令下, 不得不擦干眼泪,无缝衔接, 从头开始再培养新的任务者,将自己投入新的任务世界之中。
他曾听一个刚刚经历宿主离世的系统精灵说过,对方的宿主大人希望在死后,能够将所有的系统积分都用在生活于凡世的亲人身上,让他们能够生活得更好。
所以,悲伤的系统精灵回到系统空间后,第一时间就通过系统黑市将所有的积分都兑换成凡世之人可用的东西,给宿主的亲人们送了过去。
121在心中默道,很少有宿主在死亡的时候还会全心全意地记着他们这些系统精灵,把全部的积分拿来换一次系统精灵的考试机会的。
哪怕只能考上一次呢?
这也是系统们唯一能够获得人类身躯的机会了。
目光从那些小镇上来回走动叫卖着的系统精灵的身上一一划过,小系统偷偷想着,这些精灵们是幸运而幸福的,他们,都被宿主大人们深深的爱着啊。
而同样来到考试空间的自己,也是一样的!
121思索着这些事情,一时间,回到宿主大人身边的情绪变得越发的急切起来。
“怎么,已经归心似箭了?”
ALA骤然贴近了121的面孔,将他的心事猜了个正准。
121多多少少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
拍了拍他的肩膀,ALA笑道:“害羞什么,我们几乎所有的系统精灵都是这样想的!”
搓了搓指尖,121又将自己心中好奇的疑问提了出来:“话说,你怎么知道,我并非和他们一样,是个只能进行一次考试的系统精灵呢?”
ALA眼睛慢吞吞地睨了他一眼,脑中回想起当时的场面:“只能考一次的系统精灵们,是不会得到主智脑分身球的详细讲解和接待的。”
他十分人性化地耸了耸肩膀:“说实话,你这样的情况,我还是第一次见,初进考场的时候,居然会有分身球跟在身边——你的宿主,不会是个S级的大人物吧?”
121一下变得手足无措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将关于宿主大人的事情说出去,3S级别的宿主在系统空间中已是凤毛麟角的传说级别的人物,如果有人觊觎宿主大人的地位,想要对宿主大人做什么不好的事的话——
“我、我”
吞吞吐吐地说不出个所以然,不愿意将宿主大人暴露在别人视线之下,又不想失去自己新交的朋友,121着急地挥舞着手。
“行了,我们到地方了。”
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事情轻重的ALA随意地笑了笑,一把抓住了他两只挥舞不停的手,往下压了压。
他回头睨了眼121:“别的事我们以后再说。”
这是碧水河畔旁,一栋白墙青瓦的小院落。
镂空成各种样式的石墙,走上去吱呀作响的木质桥廊,林立满青翠竹子的小院儿,这便是ALA要带他来的地方。
121安静地想着,这里比他一开始猜测的还要精巧美丽上些许。
伸手推了推门,足够四五个人并肩进去的大宅门紧闭着。
侧耳倾听,也无法从院落中听到有什么动静发出,好像这就只是一栋普普通通,没有什么特殊之处的江南水乡风格的庭院罢了。
刚要开口说这院落里好像没什么人的时候,121就见ALA从口袋中摸出了两枚外圆内方的铜板钱,一枚接一枚的塞进了大宅门上的凹槽中。
121愣了一下。
他方才怎么没发现,这门上竟然还有什么凹槽存在?
两枚铜板钱脱手,前后两声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大宅门忽然打开,一股巨大的吸力猛的来到,121还来不及抵抗,就被ALA一抓肩膀,跃入了庭院之中。
“嘭”得一声,才吞没了两个人影的深色宅门复又关上,除了门外掉落的两根黑长的发丝之外,一切都重新回归了平静,像是从未有过两个人经过的模样。
“别蹲着了,抬头看看吧。”
像是重新回到家中一般的放松,ALA脱去了外头罩着的蓝色牛仔马甲,随手找了根衣架挂了上去。
“打扰了。”
从地上站了起来,121开始观察这跟外头的表象截然不同的崭新天地。
头顶,是琳琅满目的宇宙星辰微缩图,脚底,是黑色水晶般晶莹剔透的地板,除了能将人影也清晰地映出来之外,厚厚的一层水晶之下还展览般的呈放着一张又一张叫人看不懂的路线地图。
“这是——”
121弯下腰,低头仔细地看去,发现路线图上头还标着好些箭头和代表着什么意义似得阿拉伯数字。
这是什么?是与考试相关的资料,还是系统空间里奇怪的奖状?
为什么要将这些纸铺在地板下面?
难道这是什么需要时时观看,强制记忆的东西吗?
正想着,三道声音几乎是同一时间地响起。
“你回来了?”
“终于回来了?”
“这回动作怎么这么慢,我都要以为你被主智脑抓了。”
ALA挠了挠头,从挂在衣架上的马甲口袋里摸出了一张电子模拟纸张递了过去,他轻笑了一声:“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差那么一点点就被主智脑给抓了。”
“什么!”X3
三声惊呼,接连撞到了一起。
“你真的差点被抓了?”
121忍不住抬了头,只见几个同样有着蒙纱笼雾五官的系统精灵,从一扇跟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门内走了出来。
也是直到他们打开了门,121才发觉这门上栩栩如生的花草、河流、人物,竟都是用笔画出来的图像,而非真实的自然!
“诶,这位是——”
走出来的三个精灵同时看到了121的存在。
他们停下了围拥到ALA身边的脚步,在原地站定。
就像是呈递减趋势的信号图标一样,这三名精灵紧密的靠在一起,矮的那两个站在距离ALA最近的地方,各自都面色不善,防备心相当之重,看样子很不得将121这个可能是跟在ALA后头闯进来的不速之客马上扔到房子外面去。
三人中最高的那个伸出了手,拦在另外两个精灵的身前,不让他们冲动向前,太过靠近121。
即便因为巨大身高差的关系,最矮的那个精灵的身高甚至还及不上他抬起的手臂的高度,换句话说,即便矮精灵可以从他拦截他们的手臂的下方挺直腰背直接走过去,但为了给高精灵一些面子,矮精灵还是停下了前行的动作。
ALA一看这剑拔弩张的氛围,赶紧道:“别紧张,他是我带回来的新人!”
“新人?”高精灵警惕地盯着121,另一只手则不动声色地伸向了墙壁上的按钮。
这个动作直接吓到了ALA,他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声量也明显变高:“停下!别按那个按钮!他今天才刚到考试空间,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他是无害的!你快把手放下!”
这一番连声叫唤将121喊得汗毛都要竖立起来了。
小系统紧张得半蹲下身,在三名身高不一的精灵们的注视下,慢慢移动到了ALA的身后。
他觉得他们一定是要从这间神奇的屋子里拿出什么厉害的武器来对付自己了。
也许是一把机枪一样的东西,挨上一下的话,就要跟那些被主智脑分身球镇压的系统精灵们一样,沉睡上十到一百年;又也许会是一个弹射机器,能够从屋子的各种意想不到的角落里冲出来,把他撞飞出去,使得他被空间裂缝给完全撕碎;再来,也可能是一个跟蛇长得很像的机器,它在地上以慢到不可思议的速度爬动,然后拿名高个子的精灵就趁着他看蛇分神的时候,冲过来用一根棍子把他打晕!
不可以,以上种种噩梦都决不能发生!
121还想通过考试,回去见宿主大人呢,又如何能够在这里倒下?
与此同时,高个子精灵也在ALA的努力辩解下放松了自己的身体,不再像是刚开始那样绷直了手臂,随时准备按下那个按钮了。
高精灵确认道:“他是无害的?”
ALA转动了下身体,让躲过来的121顺利的通过他身体和衣架之间的夹缝,好被他严严实实的整个挡在身后。
“没错!他是无害的!他不会对我们构成任何影响和危害。”
被高精灵和矮精灵夹在中间,中精灵立时质疑出声:“可你明明说他今天才第一天到考试空间,你怎么保证他不会对我们产生危害。”
“这——”ALA一时失语。
见他说不出话,高精灵马上作势要伸手去按墙壁上的那个按钮。
“不不不,等等!等等!我有办法证明这一点!”
ALA转过头,眼睛瞟向了121:“你之前问了主智脑,除了考试之外,还有什么别的方法能离开这里对吧?”
121一愣,又很快地点头:“没错,是这样的。”
“那你现在跟我说。”
“说、说什么?”
“跟我说,”ALA一边讲,一边又着急地回头去瞟高精灵有没有将手按下去,“你跟我说,绝对不会通过考试离开这个空间!”
绝对不会通过考试离开这个空间?
心绪像是被猫咪挠乱了的毛线团,121的思维混乱地快要打结了。
ALA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绝对不会通过考试离开这个空间?
他怎么能跟着ALA这样说?这简直像是一种必须做到的保证!
“快点!”高精灵催促着,他的手距离按钮越来越近,几乎就马上要按下去了。
“快点!快点跟我说!”ALA跟在高精灵后面喊着,他满头大汗,像是这个屋子里最为着急的那一个。
121也紧张得整个手心里都是汗水,他的双眼不停的在高中矮精灵和ALA的脸上来回转悠,心下不知如何做选。
他看到ALA又要张口了,脑子“嗡”然就是一震,下意识地道:“我知道了!我绝不通过考试离开这个空间!”
此话一出,所有人耳边都出现了一下松气声。
当然,没有人真的这样长出一口气来,只不过是所有的系统精灵们在心底里都不约而同的这样做了。
“好,行了,这样就可以了。欢迎你新人,你叫什么?”
高精灵终于放下了他威胁的手,和另外两个中、矮精灵一起走到121身边,友好的拍肩膀、握手。
“额、我,我叫121。”
121还不能从刚才的那个变故里反应过来,或者说,他一下子无法接受对面这三名精灵前后对待他的态度反差是如此的巨大。
矮精灵拽了拽他的指尖,等到121终于看向自己了,才开始他的道歉:“不好意思,我们的反应可能有点过度,但是,在你宣誓之前,我们真的不敢将你放进来,毕竟,不通过考试就离开这里,对于主智脑来说,可是犯了大忌讳,要是被抓到的话,我们可能会被强制沉睡上一千年,或者更久。”
“什么?”
121惊讶地快要跳起来了,不管是身体,还是他高高窜起的眉毛。
高精灵把他快要腾空的身体给重新压回到了地面上,并给了121一个可怜他的表情:“刚刚你说的话我都录音下来了,如果你去跟主智脑告密的话,我们所有人都会异口同声地讲这一切都是你提议的,到时候你受到的惩罚会是最严重的。”
“什么!”121再一次地道。
中精灵朝他耸了耸肩膀:“我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精灵了,你就老老实实地跟着我们干事吧!”
第176章
深红色泽的肉干, 在日光的照耀下泛出了琥珀色的通透感,捏上去稍显僵硬的肉质中,毫不吝啬地放了不少平民百姓于日常生活中很难经常吃到的珍贵盐巴, 也因此,这肉干熏制得确实稍微咸上了一点。
用牙齿狠狠地撕扯下一大块儿肉干咬到口中咀嚼,又灌下一大口茶水压制那股过甚的咸味,知晓军队中实则并不剩下多少日粮食的战士, 极为珍惜的吃着这些食物, 他在驭马前行的空档里争分夺秒的补充着自己的体力,眼角还不忘记偷偷地瞄着那位背对众人,一马当先地骑行在最前头的披风红火的少年人。
那是一路从秦国赶来援助他们的赵黎将军!
实在是因为对方的未雨绸缪, 这些日子以来,不论秦军的处境再多艰难,也始终没有真正的受到什么苦楚,遭到什么劫难。
这位年纪轻轻的少年将军, 即便身子骨比别的同龄少年人更加的单薄,手臂较之旁人也要细上不少,却如同一尊骁勇无匹的神明般站在了众人的前头,为秦军挡住了所有的困难与艰险。
纵使是穷途末路之处,亡命天涯之时, 她也能为大家开辟出崭新的道路来!
哪怕他们当时被切断了后勤辎重,没有可以安身立命的营地,甚至差点变成异国他乡的流亡者,她也能毅然决然地带领大家攻占肥下,还成功的为他们赢来了头上有瓦, 可遮风可避雨的城池!
就算城中只剩下三四日的粮食可吃,城外还有李牧大军建立的军事堡垒的围追堵截, 她也依然半点不慌地让所有人都从地下通道中离开,从后山不惊动任何人的前往攻打邯郸的道路!
战士一口咽下了被水泡得发软的肉干,目光极为热崇得看着前方少年人的背影,心中已然将她视为了象征胜利、幸运、强大三种战场上至关重要的特性的军中之神了!
仿佛是这种过于炙热的眼神被少年将军所发现,黎筝所骑的那匹,经常被战士们偷偷投喂,暗自加餐的千里马赤心,突然在少年的驾驭之下,蓦然转过了身,横立在众人身前。
这是怎么了?
在将军的动作下,所有被她横立的马匹挡住前路的将士们都纷纷停下了动作。
顺着少年的目光看去,前方正是一条岔路口。
莫非,将军是迷路了?
对所有的秦军来说,迷路绝对无法成为一个好消息,尤其是在他们的身后还有一座城池的赵国百姓正张着嘴,每日都要耗费掉好些食物,跟嗷嗷代哺的幼鸟几乎没有什么两样的时候。
几名副将立时策马向前,围到黎筝身前,面色凝重地问:“将军,可是找不着路了?”
黎筝眨了眨眼。
作为拥有系统附带地图的人,只要不在地下陵墓那样的地方,她一般都是不会迷路的。
“没有迷路?”
几名副将的脸上俱是闪过一丝喜色。
没有迷路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只是,
“既然没有迷路,那为何将军还要停驻与此,驻足不前?”
为何还要停驻与此,驻足不前?
自然是因为在想对敌战术。
黎筝目光微闪,盯着面前通往不同方向的两条道路,于瞬息间做下了决断。
她为众人讲解道:“这条路,是通往曲阳的;而这一条则通往苦陉。”
这是黎筝率领大军离开肥下的第一天,每个将士们的马匹后方都捆着足以食用三到四天的粮食。
这些食物算不上多,还吃一天少一天。
必须尽快前往距离肥下最近的下一座城池——曲阳,他们才能重新获得新的食物来源。
但是,如果只将视线交注于食物方面,那便太过的短视了!
随着战线推进得越发深入,李牧大军绝不会永远的被拖在肥下。
也只有在李牧反应过来之前,带领秦军一路过关斩将,直捣黄龙,一口气将邯郸收入囊中,秦军所受到的阻力才会是最小的!
也因此——
“留下五百人马,随我从这条路前往曲阳,剩下的全军,都从左手边的另一条路以全速赶往苦陉!”
黎筝目光极为坚定地道:“我们兵分两路,同时攻打曲阳和苦陉!”
这是敌人绝对无法猜测、预料的行为,而黎筝就是要用这奇招、用这“兵贵神速”四个字,一口气连下赵国两座位于腹地的城池!
她此时在秦军之中的威望不容小觑,下达的命令,几个副将一听,第一时间便下意识地垂头,口中敬重地称“唯”。
可等到将这命令应下了,几名副将才反应过来,黎筝只给自己留下了“五百”兵马,剩下的人都要跟他们一起攻打苦陉。
在千军万马之前,“五百”难道也能算得上是个数字?
哪怕是一个再小不过的城池,里头的士兵也绝对有几千之数,到了这战争时期,每家每户的成年男丁也会自发加入守城行列,到时,战斗的人数以万做单位才是正常。
而仅用“五百”人马,又如何与“万”人相抗?
更不要说什么占领整个城池了!
“将、将军”
温和的劝阻话语还没在脑中编织成句,忠心耿耿的副将就见眼前面如冠玉的少年胸有成竹的对大伙儿粲然一笑。
本就出自齐国邹氏的少年遗传了邹忌老祖漂亮出色的相貌,此时被身后鲜艳的红色斗篷一衬,更是唇红齿白,眉目清俊,尽显天人之姿了。
被这等美人将军当着大伙儿的面轻轻一笑,所有战士们都不禁屏住了呼吸,心下微微一颤。
黎筝勾着唇,尚且对自己出众外貌的杀伤力一概不知,只事业心浓重地道:“放心,黎已经将所有的攻城计谋都想好了,这一战,必须以少于曲阳数倍的士兵才能打赢!”
众副将们才从她有如春花秋月般貌美的容颜中守住心神,完全清醒过来,不待两息功夫,便又被少年口中所说的话给震惊到了。
什么样的战争,必须以少于曲阳数倍的士兵才能打赢?
即便是想破脑袋,也无法想到与之相对应的场景。
毕竟在众将领的认知中,打仗向来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
天时——有夜幕所遮掩的偷袭,这很好理解。
地利——依山傍水,地形险要,也很好理解。
更不用说众志成城,万众一心这样的人和。
可数倍少于地敌方的将士,又算得上是什么优势?
然而,抬眼望去,他们由衷深信着的少年将军还是一副老神在在,半点不慌的模样。
这可叫所有将领们打心里纳闷儿了。
好在黎筝没有想卖关子,她像是只老谋深算的狐狸般唇角翘得老高,招招手,示意将士们跟她围成一个圈,语速轻而快地将攻打曲阳、苦陉两地,要使用何等计谋一一讲解给众人听。
随着她的讲解,围成圈的几个将士们终于放下了心中的那点疑虑,崇拜万分的开始眼中溢彩连连,嘴里说出来的话也尽是赞美的惊叹。
“居然还能这样做?”
“将军妙计!若用此计谋,必定能将那些赵国士兵骗得团团转!”
“老夫征战三十余年,从未想到还能使用如此技法!将军高!将军高啊!”
一连串的夸赞下来,只把暂时下马修整,拉长了耳朵想要听个所以然的其余战士们的好奇心也勾得痒痒的。
他们究竟在讨论些什么?
将军究竟要如何以五百之数的兵马攻占曲阳城池?
这其中的困难,跟人力登天又有何异?
而围成一个圆的将领们,却还在源源不断地对外输出。
“什么!王上手中的那个绝不能对外说的厉害武器?”
“将军这次出征,将那等拥有神力的武器居然带在了身上?”
“数量不多也不要紧啊!只要能用!”
“好啊好啊,有了这等威力的武器,我们秦军必然能赢啊!”
将自己所有的打算都一口气说了出来,黎筝终于将头从这个圈里抽了出来,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如何?现在诸位将士都能相信在下,可以以五百之兵攻占曲阳一城了吧?”
“相信!”
“当然相信!”
才刚听完黎筝的两则妙计,对她已是佩服到五体投地的将士们具都忍不住地朝她行礼。
黎筝弯唇笑了笑,手中缰绳一拉,驭着赤心避开了众人的这一鞠。
“时间紧迫,大家都快动身前往苦陉吧!只有动作够快,我们才能一口气打下邯郸。”
蒙野还在肥下城池之中,为众人提心吊胆的以一座空城,欺骗李牧所带的大军和整个城池的赵国百姓们。
为了对得起他的付出,她们这些身在前线的人也必须拿出自己的真正实力,好好跟赵国人拼打才行!
没有浪费半点时间,黎筝一抬手从身后的军队中喊出了五百名战士,带着他们立时朝着通往曲阳的路径上冲了过去。
*
曲阳城
“报!城主大人!城外有秦军叫阵,欲图攻打我城!”
通报的守卫脚步略有踉跄,但观其面上神色,倒也尚算冷静,没有过多的惊慌之色。
“你说什么!”
一身蔚蓝衣袍,年轻强壮,身上肌肉壁垒分明的青年转身,他两道斜飞的英眉直入发鬓,面颊轮廓冷硬阳刚,如果头上再戴个三叉束发紫金冠,那必定是当代跟吕布长得最为相似的人了。
“秦军再次突破了李牧的包围,攻至我城之下了?”
转身的青年两只臂膀孔武有力,他放下稳稳提在手上的两块大石坠,“嘭”得两声,在地面上激起一阵灰尘。
相比起肥下城池中老朽年迈的城主,曲阳的这一位可要年轻上太多了。
不但正是当打之年,还是个行兵打仗的武将出生。
虽然因为年纪过轻,尚且没有受赵王迁重用到自领一支军队的程度,但也日日习武,勤耕不缀。
曲阳城池里的士兵们更是被他训练得强悍勇武,在日复一日的操练之下,如饥似渴地渴求着能够上战场一试。
而如今,这个机会已然到了他们的手中!
年轻的城主双眼放光的粗声喝道:“来得好啊!我可正等着他们呢!”
第177章
顶着稀薄的阳光, 有些不耐烦的赤心垂下头打了个响鼻。
耐心地抚摸着它头上的鬃毛,以安抚它略微烦躁的情绪,黎筝带着身后的一众人马站立于曲阳城池之外。
曲阳曲阳, 这便是秦始皇统一天下后,废弃分封制,采用郡县制,所设置的曲阳县了。
作为素有“六山一水三分田”之称的曲阳城, 其城池修筑得雄伟壮阔不说, 周边风景也很是秀美迷人,后世记载中,始于西汉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 曲阳石雕,也已然能够初见其雏形。
目光打量着屹立在山城之外,那座巧夺天工,栩栩如生的巨大河神雕像, 黎筝目光不住的在河神流畅弯曲,有如虽风飘动的胡须上打转。
这等精妙绝伦的工艺比之现代时国外的米开朗基罗等雕像名作也不遑多让,甚至更有胜之,只可惜未能完好的保存到现代,否则的话, 必然也是一尊国宝级的雕像名作!
似乎才刚欣赏这赏心悦目的艺术作品没有多久,曲阳城的城墙之上就出现了一个宽肩窄腰,面如刀削斧凿般丰神俊朗的青年人。
他身高快有两米,个子较旁人高出一两个头,手臂壮硕有力, 旁人站在他身旁就好像是个还未成年的孩童。
目光才触到他的身影,黎筝身后所带的一众战士们便绷紧了脸颊, 暗自提起了神,严阵以待起来。
此人高头大马,块头有旁人两个大,到了人群里,展开手臂就能扫到一片,蹲下身子长腿一伸就能撂倒身周所有人,一看便是个以一敌多的好手。
如今将军本就只带了五百兵马,跟对方城池中的守卫人数相比有如鸡蛋碰石头,再看对方打头的气势逼人的将领,更是让人觉得这场仗有输无胜!
将士们一个个攥紧了手中的缰绳,心道这必定是一场难打至极的仗,如果不使出二十万分的本领,怕是要辜负了主将的期待。
心思流转间,城楼上只外表便尽显神武过人之姿的青年开了口:“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黎筝一抬头,便见城楼上方那身高八尺的大汉,听对方问自己的姓名,同样朗声喊了回去:“在下秦国赵黎,邀曲阳城主出城一战!”
开战之前,双方将领先行出阵对战,获胜的一方,变回士气大增!
这是只有对自己的实力极有信心的将领才会主动运用的策略,青年没有想到今日居然能在一名秦国的少年将军身上遇到。
这时他才纡尊降贵地低下了头,真正的去好生打量城池下方的这名少年人。
一身银亮的黑铁猬甲,背上是炽热如火的红色披风,手中捏着柄青光湛湛的锋利宝剑,这是在战场上相当普遍,随处可见的装扮,可由于少年本身的出众,纵使她背后还立着百来兵马,一眼望去,目光也只被她一人所吸引,再看其余人,与之相比都相形见绌,黯然失色!
那坐在马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浑厚气势,更是叫人忍不住赞叹,好一个人杰!
青年城主看了她,暗自点头。
龙章凤姿,胆气十足!
只不过,那稚嫩年幼的面容又是怎么回事?
青年看着那张还带着稚气的脸,忍不住皱了皱眉:“你今年几岁了?怎么就到这战场之上来拼杀了?莫非是秦国已无人耶?”
虽是出于欣赏的一番关心,但说出口之际,还是没有忍住站在对立面而产生出来的诋毁之情。
而战场上,最忌讳的就是对战前输了口舌之争。
黎筝听了,立时冷笑连连的回应呛声,将她鲜少表露在人前的尖嘴厉牙的一面表现了出来:“区区一个小小赵国,兵力积弱,国无强帅,还无需我大秦派出什么盖世名将,有我一人,便可收服赵国半壁江山,扫荡乾坤!”
比起青年最后忍不住说出来的那番诋毁,黎筝的话可是要更为狠厉的多,直把这每日操练兵将,将自身锻炼得像是一杆兵器的青年气得像是只鼓起的河豚。
“唰”得一下,青年的脸都在猛然间涨红了,心头的火气窜得多高更是不必言说,他扑上城墙,张口吼道:“你胡说什么!我们赵国北拒匈奴,西边抗秦,另有魏国、楚国、燕国四面环绕,常年征战不休,名将多如牛毛,哪里如同你这无耻小儿口中一般?”
见激怒他的目的已经达到,黎筝也不欲多说的直奔主题:“既然你说赵国名将多如牛毛,那试问名将何在?今日可能来城楼迎见在下?既然君言赵国几出名将,又为何会在与我秦军的对战中节节退败?让在下一路逼至曲阳城下?”
这最后一声反问,黎筝说得中气十足,直有将对方逼得哑口无言的气概,她深吸了一口气,如虎啸龙吟地道:“既然你说赵国名将多,那能否出城镇守这曲阳城池,能否在我们秦军的攻打之下不被攻陷?”
这番话,若是曲阳城主一时嘴笨舌讷,或者胆小怯场,回答不上来,那他城中的所有士兵、百姓便都要面上无光,之后两军对战之时更是失了气势,难以获得胜仗。
青年城主身旁两名幕僚同样双双想到了这个关键,焦急的情绪霎时从目光中透出,向着他们所凝视的那人而去。
即便是口水战,输了便也要落后于人,备受欺负!
而承载着众人的忧心、情急情绪的青年城主则并为如众人所想般的被问个正着。
只见他竖眉怒目,好似一尊睁眼圆瞪的持杵拿剑金刚佛像,恨不能立刻出城跟黎筝战个死活地道:“区区竖子,不要整日血口喷人!不谈我赵国旁的名将,就说之前镇守北方,与匈奴打得有来有回的李牧将军,不就在前些日子让你们秦军吃了败仗?不就让你们秦国饱受损失!”
他两眼一眯,嬉笑嘲讽道:“否则,尔等身后的士兵怎的如此之少?竟只有成百之数?可是李牧将军把尔等杀的片甲不留,只剩下些残兵败将,如丧门之犬般来我曲阳城下吠叫?”
此话一出,曲阳城楼上众人的目光往下一扫,果然发现秦军人数稀少得一目了然。
当场就有几个士兵忍不住喷笑了出来。
“城主大人说得确实不错,这寥寥几个残兵败将必是从李牧将军的铁骑下仓皇逃逸出来的,不过手下败将罢了,如今换了个地方,还以为无人知晓他们秦军战败的消息,上来就大放厥词!真是好不要脸!”
骂战如沙场,口舌之利也是必争之地,黎筝可不会任由他们拿捏。
“我秦军之利,七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李牧安敢于我秦军门下放肆?若非大部队未归,他又夜间偷袭,如何能赢得一场?这区区一仗,在我们连下赵国九城的胜利面前也是微不足道,只有你们赵国好意思拿出来夸口罢了!”
“如今我军几十万大军于山外等候,待到明天便直攻曲阳城门,必叫尔等改旗换帜,重拜新王!”
这番气势汹汹的话于山间骤然响起,便如同乍现天际的惊雷般震响在了曲阳城众人的心里。
几十万大军!
等候于山外!
手心漫出了一层汗水,站在城楼上的士兵们要不是还记着自己面前就是秦国敌军,否则早已脚软得人都立不住了。
就连原本还想为城主大人声援几句的士兵也一时间忘记了所有,噤若寒战般地愣神在原地,被这个沉重如山的消息吓得快要晕倒了。
难怪,难怪这秦国少年敢只带百名士兵就来城门前喊阵,原来是大军缀在后头,底气十足!
城主身侧的幕僚双眼无神,嘴唇颤抖,气若游丝:“怎、怎么办,他们竟是有数十万之数的将士啊!”
若是他们铁蹄压境,又哪里有曲阳这小小城池的活路?
惊慌得六神无主,幕僚忍不住看向他们城中主事——城主大人!
“城、城主大人,这该如何是好啊?”
“是啊,敌方、他们秦军居然有数十万军马等候在城外,只待明日就攻打我城啊!”
就连城主也是面色猛然一变。
这数十万兵马的数字,足以将他们曲阳的所有人都压垮!
可这种危机关头,作为城主,青年还是要第一时间去安抚身边的城民们。
他大手一张,在众人眼前划过,像是要挥去那些笼罩在头顶之上的阴云与雾霾似得,又以有如洪钟般的嗓音安定军心的道:“大家不要慌!数十万不过是这个疥癞小儿蒙骗我等的话辞罢了。经过李牧一战,他们伤亡甚多,哪里还有数十万之数的兵将可以拿出?”
“哦?拿不出?”黎筝故意驾驭着赤心在曲阳城门前随意踱了几步,那漫不经心的架势,就像是在自家门口的马场上漫步:“若是我军没有数十万的兵马,在下能以如此惬意的模样到曲阳城池下叫阵?”
差点心生希望的曲阳众人一听,心头立时又压上了沉甸甸的千斤坠。
是啊,如果不是身后有大军傍身,她又如何敢随意走动,甚至目中无人到仅带着百名士兵来他们曲阳城门下叫阵?
如此行径,除了身有依持之外,不做他想!
青年城主眼见局势无法控制,狠狠一咬牙关,高声道:“怕什么!不过是数十万大军罢了,诸将士马上随我出城,捉拿这疥癞小儿!等到将她这秦军的最高主帅抓回城,我看他们的数十万秦军还如何敢犯我曲阳!”
见他动作急迫地转身下楼,又呼喊着叫人即刻打开城门,黎筝眼睛一眯,嘴角一勾,心道猎物终是落入了陷阱!
第178章
六山一水三分田的曲阳, 实则拥有着天然的作战屏障。
如果是正常的战役,别说十天半个月,就是一年半载, 都休想将这座有着天险庇护的城池攻打下来。
曲阳城,便是树立在赵国最后的几座未经战火的城池前,最后的一座堡垒。
只要能攻下这座堡垒,后头的苦陉、安平、安国, 乃至邯郸, 都会顺畅无比的被秦军拿下!
可是,要如何在短时间内将曲阳拿下呢?
或许除了站在所有秦军前头的那位聪明无比的神童将军之外,便无人能想出这攻打城池的办法来了。
骑马立于曲阳城池之下, 看着那青年城主着急忙慌地冲下城池的模样,黎筝嘴角擒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淡淡笑意。
这场激烈的,你来我往的骂战,如果放在李牧身上, 他必定如同老僧入定,坐在蒲团上,眼睛一闭默念经文,便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任旁人如何辱骂污秽,他都佁然不动, 坚持自己绝不出军营的想法。
要是如此,逼得他们秦军非打攻城战不可,那这曲阳,还真无法立时拿下。
可既然只用一场骂战,就能将这曲阳城的城主激出来, 那么这场仗便好打不少。
黎筝视线追着那匆匆忙忙要开城门,带兵出来捉拿自己的城主身上, 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青年青年,到底是年纪轻轻,办事没有足够的经验,随便被别人骂上两句,又或者被骗上那么两句,就立时沉不住气了,不该接的骂战非要接,不该出城迎战却非要迎,殊不知这已然是输了一大半了!
反倒是这城主若又是另一个李牧,非打持久战不可,硬生生地把敌人全部耗死,那才让人格外头疼呢!
可谁能知道赵黎心中藏有多少弯弯绕绕的算计和沟渠呢?
这如同大脑皱褶般密集繁多的陷阱,在她这里简直数不胜数,进了她的套路之中,是时不时的就要摔上一个大马趴,更有甚者,是直接掉到她挖好的深坑里,爬也爬不上来!
又如何能责怪青年城主沉不住气呢,毕竟纵观整个历史,数来数去,如此有定力的人,除了唐三藏,也只有一个李牧了!
脚步急促地向着城楼之下迈去,时不时回头盯一眼城楼下叫阵少年有没有率兵而逃的城主再一次往秦国士兵们的身后望去。
数十万大军,数十万大军当真就等候在山外,只待这小儿一声令下,就全体进攻曲阳城池吗?
青年焦急的目光在高耸的山势上不断的搜寻,只可惜,成也萧何败萧何,这曲阳的山势如此之高,能够帮助他们守城,也使得他的视线无法穿透山峰,窥见山下的境况。
还是那句话,如果是正常的战役,想打下曲阳城,最起码也要一年半载,可经过一场骂战,对方明明白白的将数十万大军的人数说了出来,便立时如同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了曲阳城众人的心上。
数十万大军啊!
即便将曲阳城所有的老弱妇孺一并算进来,也不过是他们的一个零头罢了!
这要曲阳城众人如何还跟往常一样,有足够的底气与耐力,驻守于城池之上,跟他们死耗到底,打个十天半个月?
如今众人唯一的希望,也只剩下城楼外这名只带了百多个将士,前来送人头的敌方主帅了!
就如城主所言,若是能将此人抓捕回城,那等候在山外的数十万大军,或许就要投鼠忌器,不敢攻打他们了。
如果能直接挟持着敌方主帅,命令他们退兵,那更是再好不过!
黎筝看了看他们的动静,挑起了眉,还想将这把火添得更旺盛一点:“慢着,慢着!”
城主一瞪眼,虎视眈眈地道:“慢什么!我们动作慢上一点,好叫你率兵逃跑吗?”
他分神跟黎筝对骂,又抬手指挥着迅速聚拢到城门前的士兵打开城门。
黎筝则捻了捻手指,心道终于要开战了,再不战上一场,她身子骨都要泛痒了。
目光紧紧盯着她城门上身形高大的猎物,喊出了声:“你们想要捉拿我?不是我自夸,在下是秦国王翦老将军教出来的第一弟子,身手不凡,单我一人,可敌千军万马,如果尔等不倾城而出,用上所有的兵力,恐怕是抓不住我的!”
青年城主听了黎筝这等战前自吹,正要受不住得要开口大笑,却又听她道是“秦国王翦将军的第一弟子”,神色慢慢变得郑重了起来,就连嘴边的笑容都收敛了幅度。
秦国王翦自是鼎鼎有名,名享六国的存在,放眼七国之中,还真没有谁敢说自己能够在与王翦将军对战之时不落下风的。
青年城主一个惊讶,说话时甚至有些口吃:“你、你是王翦老将军门下的首徒?”
黎筝心下一晒。
如今她自己的名号还未打响,暂不到人一出场,就吓得敌方军心涣散,四散而逃的时候,还是暂且借了王翦老将军的名号过来,先用上一用。
反正她在王翦老将军军营之时,也确实经常与他切磋武艺,且以她的本事在外闯荡,横竖也不会丢了王翦老将军的面子或是堕了他的威名!
所以,便暂且当这王翦老将军的弟子一当吧。
黎筝头一昂,理直气壮地道:“没错!在下正是王翦老将军门下首徒!自问身手过人,千军难挡,劝尔拿出曲阳城中的所有兵力,再说什么捉拿不捉拿之事!”
青年城主一下子被她忽悠在了原地。
如果这人不报出王翦将军的名号,那必然是看他们要出城抓她了,才想将自己说得厉害上一些,好能将他们吓着。
可此人却说她当真是王翦老将军门下首徒!
那这件事便又变了个模样。
以王翦老将军的脸面做担保,他门下的首徒应当是不会胡乱吹嘘自己的!
青年城主一时惊疑不定地想,难道世上真有以一敌千之事?
可这也太过难以置信,匪夷所思了吧?
正当这时,他身边的幕僚又开口劝说道:“城主大人,既然她对自己如此有信心,那我们便多加派些人手,哪怕真的倾尽全城之力,只要将她抓回,我城便能安然无忧了。”
城主一想也对,不管是真是假,只要能够将这敌军主帅抓回,多派上一些兵员又有何妨?
“好!将全城的士兵都叫来!随本城主会一会这王翦将军门下的首徒能有多厉害!”
一声沉重吭长的“吱呀”声响起,城门开了,乌央乌央的赵国士兵们像是黑色的海水般从城中涌了出来。
他们甚至连一直驻守在城墙上的士兵们都没有留下,当真是调动了城中所有的兵力,只为捉拿秦军的主帅——黎筝。
只能说这波仇恨值拉得属实是稳,叫青年城主完全不去考虑,只是捉拿简简单单的百来名士兵,花上全城所有的兵力到底有没有杀鸡用牛刀之嫌。
黎筝唇角一掀,手上缰绳一扯,调转马首,对着身后的百来名将士高喊道:“跑!”
曲阳城池众人不知道的是,来时的路,已经被秦军动过了许多手脚,只等着他们被黎筝从城池内引出来之后再用重重机关陷阱,逐一猎杀。
他们或许以为这曲阳城周围的地方只有他们自己最为熟悉,是一种莫大的优势,但实则,真正有着优势的,是后来居上的秦军!
早已事先知会过身后的战士,黎筝甫一开口,跟在她身边的将士们便片刻迟疑也无的立时调转了马首,向着来时的路奔跑了起来。
她所带的这些战士们,都是秦军之中,最会驾驭马匹之人,而这一点甚至无需她亲自挑选,在全速进军之时,哪些人跑在队伍的最前头,往往就是速度最快的人。
所以一声令下之后,整支秦军就像是一支射出的飞箭,快速的离开了曲阳城的城门,向着山外陡峭的山路而去。
青年城主拔出了腰间垂挂的长剑,高高一挥道:“追!谁能将那秦军主帅抓回来,本城主重重有赏!”
曲阳城池派出来的兵将是黎筝所带士兵人数的数倍,没人觉得花上了这么多的兵力,还能将前头那百来个士兵追丢。
当下,一众人齐齐响应,都是摩拳擦掌着要将黎筝抓回来。
知晓众人的目标是自己,黎筝索性让带出来装样子的秦国战士们一马当先地跑在前头,她来自己断尾。
就像是吊在马匹前面的胡萝卜那样,必须要让赵国士兵们能够看见她的人影儿,才能将他们这好些人马全都带在身后,跟着她远离城池。
激烈的追逐战在曲阳城池周围的山路上展开,无数双马蹄踏在山道上激起了飞扬的遮挡视线的尘土。
即便是秦国驾驭马匹速度最快的战士们都在此处,在曲阳众人想要抓捕强烈地想要抓黎筝的想法之下,两方人马之间的距离还是在肉眼可见的缩短。
甚至有一回,他们跟缀在队伍最后面的黎筝都只差最后一手臂的距离了!
“哈哈哈,秦国小儿快被老子我抓回城中拿赏吧!”
说话的人是一名家中养马,从小在马背上生长起来的青年,他肤色赤黑,伸长了手就要拽着黎筝飘扬在脑袋后头的长发。
如果这乌黑的头发真的落到他的手中,即便尚且算不上抓住了黎筝,但将她的人从马匹上整个拽下来也是好的,他身周都是跑动中的马匹,如果能将人从马上拽下来,此人必定不死也残!
对于长久留下来保养良好的乌黑靓丽的长发,黎筝没有半点犹豫,“唰”得一声,长剑便从剑鞘中抽出,回头眼疾手快的割断了自己留得老长的头发,又反手砍断了对方伸来的手臂。
没了手臂,对方骤然间失去了身体的平衡,“哐当”一下从马背上掉了下去,就如同他在心中给黎筝描绘好的前景一般,那横倒滚动的身子落入了后头追来之人马蹄下,片刻间便被踩踏致死,同时,也给他自己的战友们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第179章
陡峭弯曲的山道之上, 狭窄的道路边缘时不时的因为地面的震动而落下几块碎石,道路上行走的人稍有不慎,很容易就会跌落山崖, 身首异处。
寻常来往的百姓们途径此处,向来行走得小心翼翼,多有注意,可如今, 却有一前一后两波人马, 以最大的声势动静,最多的人马奔行于这条陡险的小道之上。
看到这根本不是给人类行走的,像是让山羊于山峰上腾跳间落脚的崎岖险峻的山路, 在大多数人都露出为难的神情之时,黎筝却双眼一亮。
“上面!都朝着上面跑!”
黎筝开口,秦军自然唯命是从,他们驾马扬鞭, 立时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这条小径之上。
而死死追在他们后方的曲阳城城主却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好!他们自找死路的往山上跑了!这一回我们必定能抓到他们了!”
如果往山下跑去,双方还可能会因为速度的关系拉开巨大的距离差,甚至将秦军等人追丢,但往山上跑的话,即便他们跑得再快, 最后也只能受困山顶,被围剿个正着。
这样一个昏招使出来,不是自寻死路又是什么?
可才刚开心了没多久,曲阳城的士兵们立时产生了重大的伤亡。
一声又一声响彻山谷的失足尖叫从前方响起,闹哄哄地堆挤在一处的曲阳人们因为道路的拥堵而停下了追赶的脚步, 往前看去,阵亡的显然不是他们的敌人秦国的战士们, 而是同出一乡的面熟士兵!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果仅仅只是损失上一两个士兵,作为一城之主的青年当然不会感到心疼,可曲阳城士兵的人数在瞬息间肉眼可见的少了下去,着实是让青年城主感到了揪心的肉疼。
“你们还在等什么!为何不赶快追上去?他们都快跑丢了!”
作为城主,青年说的话向来是众人达成的目标,可这一次却没有人顾得上听从他的命令,就连他已经到了众人的身后,都没人为他让出一条能够通行的路来。
靠近了事故的现场,城主才终于知晓前头发生了什么。
秦军人数不多,所以百来个将士们很快就陆续地通过了这条极为狭窄的小路,并且没有造成任何的人员损失,可他们曲阳城却是来了一整个城池的兵力,在这条道路上,人数众多的优势瞬间荡然无存,并且还因为大伙儿都想上前,当第一个把黎筝抓捕回去的人,导致了推挤争抢事件,最靠近山路边缘的人被道路上过多的同伴给挤下了山峰。
而青年城主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糟糕的现实——
他们两方还未正式开始对战,自己这边就因为同伴之间的倾轧与推挤而率先损失了一波士兵。
还来不及为此痛心疾首,又是四五个士兵因为同一排次前进的人员过多而掉落了山崖,尸首异处。
青年不得不为了挽回他们的损失而喊停:“停下!都给我停下,全部呆在原地不要动!谁都不许再挣着抢着往前了!没看到自己的兄弟都被挤下山了吗?同一排最多两个人!给我以两两前进的方式追赶秦军!现在,所有人都排成两排!”
这狭窄的山路上如果再挤上一挤的话,实则还可以腾出让第三个人或者马匹并排的地方,可因为对先前掉下山崖的人的死亡方式心有余悸,众人一时都闭紧了嘴巴,没有任何异议的照着城主的命令,默不作声地行动起来。
然而没有经过事前训练,就这么一个排队都闹得鸡飞狗跳,因为不晓得自己应该站在前一排还是后一排,不论到哪儿,都像是多出来的那一个似的,让这简简单单的排成两列队伍的命令难以完成,还拖延了漫长的时间。
青年城主看得简直眼前一黑,手足无措。
显然,他向往战场,而拥有的强健身躯也让他足以成为战场上的一员强将,但对于如何统帅手下如此之多的兵员,他并无心得。
如果是黎筝在这里,位于他所处的这个位置的话,充分熟悉现代中国军事化训练的她,必然会在一开始就命令众人报数。
只有获得了属于自己的序列,才方便这么多的人在队伍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花上了大半个时辰,曲阳城的士兵们才终于排好了队伍,要不是秦军选择的路通往山顶的话,他们必定已经在这番波折之下追丢秦军的大部队了。
而前方充当他们吊在眼前的“可以吃得着”胡萝卜的黎筝,还需要躲在拐角处,一边暗搓搓的观察着他们的行迹,一边随时准备装作被山林间的荆棘藤蔓绊倒,所以才跑出没多远的样子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大后方,青年城主和曲阳众人则已经因为这道险径的磋磨而心生气馁之意了。
可在排好了队伍之后,他们还是重整旗鼓,再次开拔。
青年城主气沉丹田地道:“冲!追上他们!前面不远就是山顶了,他们一定没有跑掉!”
第一列转过山道拐角的士兵看清前路后立时喊出了声,他声带喜意地道:“城主大人!秦军主帅还在这里!”
装作被林间野蛮生长的绿植树木勾住了衣角、缠住了马腿,停留在原地的黎筝,见曲阳城众人赶了上来,立时两剑砍开了树木藤条,继续往前,当前行到一定距离,向身后看去,敌方士兵大半都通过了那条陡直的天险,又开始成群结队的形成部队的时候,黎筝跑到先前做好的陷阱前,一箭斩断了勾着巨石的绳网。
巨大的石块失去了挡在自己前头的阻力,便立刻顺着山道倾斜的坡道向下滚去,而它的前方正是闪避不及的曲阳城士兵。
“退后!躲开!都不要再上前来了!”
士兵想要拯救自己、劝阻他人的话语即便喊出了口,也已是完全来不及了。
后头源源不断的士兵还在向前赶来,谁都不愿意耽搁的一个个以最快的速度转过了山道的拐角,离开了那条曲折难爬的天险。
然而,才出虎穴,又入狼窝,还以为自己终于脱离了危险之地的士兵们尚且还不知晓,新的危险再度来临了。
根本无法以人力推拒阻挡的巨石在“哐啷啷”的如同雷鸣打击般的声响里,势不可挡的滚落了,它巨大的直径,直接撑满了整条道路,将所有转过山道的士兵全都撞下了山崖。
黎筝回头一看,那石块就像是滚动的保龄球般将所有竖立的“白色木瓶”无一例外的带走了。
挑了挑眉,击杀无数的少女满意地吹了个口哨:“接的不错嘛!真是漂亮的全垒打!”
“你!”才刚追上来,因为落在部队后方,所以好运地躲过了大石块攻击的青年城主双眼都赤红了,他气得捂住了心口,满脑子都是方才滚落山崖的那些城中好手们的身影。
跟在城楼上叫骂时一样,青年城主恨不得好好骂上这个诡计多端的敌人几句,可因为他身体的极具颤抖和难以抑制的心痛,那些咒骂的话语竟是被抑制在了喉中,没能骂出声儿来。
为了气他,黎筝半点没有收敛地朝他露出喜悦且恶劣的笑容,趾高气昂地道:“已经没了一大半了哦,剩下的那些士兵们,您可得好好珍惜才是啊!”
如此直白的提醒,更是将青年城主还未愈合的伤口再一次拨开,赤裸裸地晾晒到空气之中,撒上白盐,再狠狠的痛击上两巴掌一样无异!
这种精神层面上的攻击,要是能凝为实体的话,青年城主此时已经身受重伤当场倒地了!
单手死死抓着攥缩成一团的心口,青年城主脸部爆红,双眼死死突出,随时都要从嘴边溢出一口内伤造成的老血。
对自己造成的局面十足得意,黎筝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单指伸出朝着他勾了勾:“要是不怕死的话,就继续跟上来吧!”
说完,她驾着赤心转身便走。
而身后的曲阳城众人还当真因为前两次损失惨重的人手而畏畏缩缩了起来。
本该立时追在她身后的士兵们没有上前不说,还缩着肩膀,低垂着头,像是个气势萎靡不振的懦弱之辈一般地走到了青年城主的身边,蚊子嗡鸣般小声地道:“城、城主大人,我们还追不追了?”
看他那样子,似乎恨不得城主能够立时让剩下的半数兵将回到安全的城池内去躲藏起来,再也不要跟秦军这样的虎狼、狡诈之徒相处搏斗了一样。
难以置信地转头,青年城主恼怒地道:“追!当然是继续追!我们都已经追到这里了,难道要半途而返吗?”
“可、可是,我们的人”
不让他将那些气馁、让大伙儿跟着丧气之言说出来,青年城主立时高声地打断道:“想要成事,就不能计较我们所付出的牺牲!所有人都在!全部继续往前冲!谁敢退回城池,当个逃兵,我打断谁的腿!冲!”
为了振奋自己这方的士气,青年一马当先的冲向前方,这一回,他来带头,就看前边儿还有什么阴谋陷阱能等着他们!
而精心准备了一道又一道“大餐”来迎接众人的黎筝,则偷偷藏在了草丛之中,看着他们的奔袭而至,回头对着身后的士兵们打了个手势。
“所有人!放箭!”
第180章
一波铺天盖地的箭雨, 瞬息间收割走了曲阳城三分之一的士兵。
中箭身亡立刻倒地者不计其数,若不是黎筝的目的仅仅只是逐步减少士兵们的数量,而不是就地全部革杀的话, 在曲阳城众人终于冲锋到近处的时候,秦国战士们便已然跟他们交战到了一起。
并没有因为这暂时的胜利而生出什么狂妄自大之心,黎筝只见好就收的回身打了个“离开”的手势。
收到命令的秦国战士们当即将手中的弓箭甩到背上,没用完的箭支也一根不落, 发扬绝不给敌人留下一针一线精神的全部带走, 他们爬起来翻身上马,一刻不耽搁的继续驾马冲往山顶。
见有人已经离开,伤亡了好一波士兵的曲阳城众人着急不已, 连动作都更为快捷了不少,好不容易在箭雨的骚扰下来到近处,正要抬手挥刀,惊动秦军坐下的马匹, 阻止他们的离去,一根藏在树林间地面上的绳索就被躲藏匍匐着的秦国战士骤然拉直。
突如其来的力道将曲阳士兵们绊得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后头赶赴而来的人也紧跟着受到了牵连,像是多米诺骨牌那样连续反应的全部摔倒在了一块儿。
而第三波还未离去的秦国士兵们则放下了手中绊人用的长线,拿起枪兵, 逮着大好的机会就趁他病要他命的往人家脖间捅,一捅一个血窟窿。
黎筝看他们先前在这块山林中埋藏的简易机关也都用得差不多了,便口中喊着“你们先走,我来断后”,一脚又踢开了两个死于她越王剑之下亡兵。
而曲阳城士兵们的目标也确实是她, 不少人放弃了阻拦秦军离开的行为,转而攻到了黎筝近旁。
更多的曲阳战士一口气冲了上来, 要不是人群太过密集反而不好施展的话,他们恨不能所有人都一并出招。
最开始上来的是四个曲阳士兵,如同不规则四边形的四个角一样,占了上北下南左西右东四个位置,他们同时朝着黎筝出招,跟削铅笔的卷笔机一样,以齿轮的形状割到了黎筝身周。
黎筝腾挪侧转着身体,险之又险地在锋利沾血的兵刃之下仅划破了些许衣襟和表皮,待到四人攻势颓弱下来,又瞄准反攻时机,回转着手中的剑将四人的兵器,以挑、搅、转、绕四种技巧卷到了一起。
可把迎上来想要将她致残的敌人弄得苦不堪言,这四人原本各自为攻,分开打还尚且有一战之力,可现在四件兵器给黎筝挽着手腕搅合到了一块儿,打也打不得,收也收不得,其中一人动手想将自己的兵刃从转动中抽出,却第一时间将战友的兵器给打飞了出去,狠是拖了一波自己人的后腿,让局面瞬间落入了下风。
黎筝嘴角一掀,单薄的身体中骤然爆发出一股巨力,借此机会挑开了地方的所有兵器,让他们四人的武器一一脱手,又眼疾手快的一人一剑统统送他们上路。
来不及去伸手扶住自己这方倒下的队友,前一波的攻击未能得逞,后一波士兵就擦着前一波士兵倒下的身体钻进了贴近黎筝身周的战场之中。
吸取了前四个人各自为攻,互不配合的教训,这一回,他们六个人,六把兵器,收尾相连,组成了一个不等边长的六边阵型,每一柄两边开刃的锋利冷兵器结成阵型之后,又迅速缩小了包围圈,皆朝着黎筝的身体攻来。
这等要将人硬生生困死在六柄兵器之中的战斗方法,便是黎筝这个战场经验丰富的人看了都要觉得头皮发麻。
在以利刃组成的包围圈即将缩小到把自己整个人限死在其中之前,黎筝想也不想地双腿狠狠蹬地,跳跃至半空,下落时,未免将落下的脚伸进那个危险的绞肉机中去,黎筝特意艰难的在半空中控制身体,将下半部分的腿脚全部高高蜷起到了怀中,直等到所有人都险之又险的收住了手中武器的去势,没有将利刃组成的包围圈完全收紧,以至过长的兵器刺中了自己的战友后,黎筝才复又落下了脚尖,稳稳当当的踩着众人的兵器落到了地上。
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些兵器被她踩住的人,又一次落入同样局面的六人立时意识到了自己跟前人一样,无法收回被她用脚踩着的这些武器了。
在反应快的士兵当机立断的松手放开兵器,选择用双拳跟她肉搏之前,黎筝又是几下剑影来去,以最为痛快,最为短暂的抹喉之法,再次送走了众人。
被她的强劲实力所吓到,周围的士兵一时只敢围在她的身边,手中的枪兵颤巍地握着,甚至连剑尖都在黎筝的一圈扫视之下害怕而畏惧的偏离了她身体所在的方位。
黎筝哼笑一声,拇指食指圈成环状,放到口中吹了声哨,身后不远处立时响起四蹄快速踏地的声音,不一会儿,一声高昂的马鸣在环绕着黎筝围成一个圈的曲阳城众人身后重重响起,高抬了自己的两只前蹄,赤心蓄足了力,狠狠下踏!
两个穿着银铁猬甲的士兵当场便踩得吐血身亡,就连那坚硬的铁板猬甲都深深的往下凹陷出一个马蹄的印迹来。
“来得好!”
黎筝回身拉着赤心的缰绳一拽,身子一翻,(|)便落到了马背上。
无需她扯动缰绳,或是腿部夹着马腹催促,与她心灵相通的赤心就自发的冲开了众士兵的包围,甚至还不忘在离开前,左右两只后蹄反踹回去,在沉闷的倒地声下,又为黎筝解决了几个敌人。
作为一匹神骏异常的宝马,赤心拥有着七到八岁小孩的智商,说是聪明伶俐也绝不为过,帮着黎筝轻轻松松的突破了包围,正要冲上再前头的山峰之时,一个变故却徒然生出。
“秦国小儿休走!”
一声大喝于山林间响起,曲阳城一个身材精瘦的大汉三两下攀爬上了树,顺着粗壮的树干快速的几下助跑,眼睛瞄准了赤心马背的位置,一个下跃,正正好好的跳在了黎筝的身后与她一同乘坐于马背之上。
先前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了周围的士兵身上,完全没有留意到自己头顶上方还有一个“空兵”的黎筝被这个人偷袭了个正准。
对方在她身后喘着粗气道:“好你个小儿,知道你是王翦将军门下首徒,身手凌厉不凡,那我这一招你要如何应对?”
没有任何晃眼的虚招子,来人死死地用双臂抱住了黎筝的身体,连同她的双手一块儿,全部封死在他的手臂之下,连动弹都无法动弹,更不用说是伸手拔剑,去砍背后的这个人了!
原本的武艺对决,变成了力气与力气之间的对拼,如此情况下,黎筝还真一时半会儿都无法挣脱他双臂的困锁,若不是赤心几乎不需要她下什么指令就会自己往前跑,还不会跑偏路子的话,她此刻还要花上更多的精力去分神操心别的事情。
而赤心这边,同样也知道自己的背上多了个不请自来的匪徒,它想要尥几下马蹶子,将身后的匪徒颠下来,又害怕将黎筝也一并丢下了马去,踌躇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
黎筝试着挣动自己的手臂,想看看能不能绕到身后去攻击,却发现此人显然不是临时想了这么个办法出来限制她的动作,他困抱怀中的动作老练而藏着细小的技巧,直把无法挣脱的黎筝搞得气闷不已。
但一计不成还有一计,眉头一挑,黎筝冷声道:“真是天真,我的手被你困住了,难道脚也被你困住了吗?”
嘴上说着脚,实则先动了头,后脑狠狠往后一撞,先将他撞了个眼冒金星,再半口气都不容他喘得又来了两下头槌,直把人的撞得鼻青脸肿,一条血色的红柱从鼻孔下方沿着人中“唰”得一下流了下来。
待到对方头晕目眩,两眼昏花的时候,黎筝立时从马背上站了起来,用自己的头顶给予了对方最后一击——找准对方下巴的位置,从下至上地狠狠一顶,直将对方顶得下巴脱臼错位,嘴中几粒飞喷而出,人双眼上翻,完全昏厥过去,双手也无力的放开了黎筝,向着飞速朝后的道路上倒了下去。
目送着对方身体翻滚落地,一路滚到了山路的边缘,而后彻底地掉落了下去,黎筝回过头,将飞扬的长发从眼前拂开,整理到足以看清前方道路之后,又重新抓起赤心的缰绳狠狠扬了一下:“驾!”
“谁允许你走了!给!我!停!下!”
猛然回头一看,原来是因为失去了过多的能兵干将,而心痛到无以复加的曲阳城主。
他不知从姓甚名谁的哪个小兵手里抢来了一柄带着长链的流星锤,“哐啷哐啷”沉重无比的拖在马身之后的地面上,像是在田地里犁地一样,将地面犁出了深深沟渠来。
那气势汹汹,因为过多的悲痛情绪而整个人有如阎罗炼狱中返回人间的恶鬼般的气势确实值得人稍微重视上些许。
但也仅仅只是这样罢了。
黎筝对于无需自己让赤心减速,对方也能干劲十足地追上她的行为很是满意。
毕竟作为那根吊在他眼前的“胡萝卜”曲阳城众人确实不该被甩出太远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