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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残阳如血, 浅红色的面纱斑驳地蒙在天边。

    夕阳只剩下半个圆攀在天半,等待着月亮出来换岗,天空中排成“之”字的鸟群们也朝着自己的巢穴飞去。

    用餐的时间已经过了, 本该三五成群地跑去吃饭的将士们全都站在演武台之下,目光死死地盯着台上两个辗转腾挪的少年移不开眼。

    被他们围得水泄不通的演武台之上,两个对拼拳脚的少年人正打斗得分外激烈。

    蒙野步子踉跄,在黎筝紧逼而来的攻势之下节节退败, 眼看着就要到台子边上了, 他又死死站住了脚步,不让自己跌下去。

    一滴汗水,从额头滑落至眼睑上方, 又在黑皮少年的眨动之下掉落在地,与木台上氤成了一个深色的圆点。

    比起之前连“对打”都没有做到的直接倒地,现在真正开始与黎筝交手的蒙野更能从少年人的身上感受到她骇人的威势,光是站立在黎筝身前, 直面那快要凝聚成实体的杀气,黑皮少年的腿脚都止不住的发软。

    眼前之人带着风声袭过来的手脚,根本不像是人类所能拥有的血肉之躯,蒙野只觉得她那双手臂,仿佛锐利坚硬的刀剑一样, 每挨近他的身体一下,都要将他身上的血肉从骨头上剔下来!

    强!

    真的好强!

    根本不像是十几岁的人能够拥有的实力。

    别说同龄人会被她远远地甩在背后,便是年龄倍长于她的人,在如此密集凌厉的攻势之下,也同样无法战胜于她!

    脑中思考着这些七零八落的东西, 蒙野拼尽了自己这些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还到战场上去厮杀了一番所得来的全部实力,勉强跟黎筝拆解了几手,每一下,都濒临被攻至致命部位的危险,徘徊于出局的边缘。

    这行走在刀尖之上的快感,让蒙野身上的汗毛根根直立,心中全都是跟强者对战的兴奋与激动!

    然而,还未与黎筝再多过上几招,面孔比女人还要漂亮上不知多少倍的少年就一眼识破了他的弱点,一脚将蒙野踹翻在地。

    “结束了。”

    面容昳丽的少年轻描淡写的道,如此强劲的超规格战斗对她来说,似乎是什么不值一提的事情,连情绪都没有太大的波动。

    她甚至,没有低头来看他····

    蒙野仰躺在地上,视线却紧紧地盯着这注定要惊艳千秋的少年,他从对方细白莹润的下巴处一路看上去,略过对方殷红的软唇、尖翘的鼻尖,又略过纤长的扇子般扑闪的睫毛和饱满的额头,这仰望的视角不知怎么的,竟刺激得他整个人微微战栗。

    “赵黎。”

    在心中轻喃着打败他的这个貌美少年的名字,蒙野的喉结有着不易被发现的起伏。

    “嗯?”

    沉浸在不知名情绪中的蒙野没有发现,仅于心底默念的名字,竟在极尽的投入之中喊出了声,还引得现实世界里,这个名字的主人投来了回应的一眼。

    她微微皱着眉,因为良好的礼仪而压抑着自己的不耐:“先前说好的,这可是最后一回了。”

    “当然,这当然是最后一回了。”

    蒙野口中是无法停止的喘息,在他急促着急的回答中也无法遮掩,但喘息又有什么好掩饰的,他真正想掩饰的东西,是贪婪的,还未得到满足的,想要独自一人霸占这惊才艳艳的少年的念头。

    野狼般的少年终于被人征服了,他倒在地上,炙热的视线放光似地粘在黎筝的身上。

    可得到“这是最后一回”答案的黎筝却并未将此放在心上,她松了一口气,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就准备从这被过多人注视着的演武台上离去。

    身后的一声叫喊追上了她。

    “等、等等!”

    黎筝顿住了脚步,眉头微蹙,回身道:“还有什么事吗?”

    蒙野喉头吞咽了两下,高声道:“赵黎!你,你很厉害!你是我在同龄人里,不,你是我所遇到的人里最厉害的那一个。”

    黎筝微愣,她淡然地摇了摇头,对此不以为意地轻笑,正想要离开,又听蒙野道:“你得到的那把越王剑,与你很相称。那天晚上,我想你是真的孤身一人进了匪寨,救了无数民众,又带着匪贼首领的首级来了我们军营。”

    黎筝听着他的话,沉默驻足。

    这些事本就是真的,她无意宣扬自己的事迹,也无意对此过多地做出什么辩解。

    身后的黑皮少年却高声道:“我蒙野!为先前误会赵黎,诽谤赵黎的事道歉!”

    道歉!

    在众人面前极为正式的道歉!

    没有想到蒙野会做这种事的黎筝的双眼微微睁大,转身看向黑皮少年,却见那人以标准的九十度弯身鞠躬正对着她。

    如同山野中的回声一般,随着少年人响亮道歉的说出,台下早已发现自己误会了少年的将士们也一个个忍不住地喊声如雷:“我为自己先前误会赵小将军的事,向您道歉!”

    “之前误会您没有真本事,只是靠着身后的家财买的这些战绩,真的非常对不起!”

    “赵小将军!我季伯对不起您了!”

    黎筝看了看这些对着自己鞠躬道歉的人,心头不由有了些暖意,她捏了捏拳,脸上带出了笑意:“行了,不是什么大事,大家都起来吧。”

    然而,即便如此,众人还是羞愧无比地弯着腰,低着头。

    演武台的最边上,还有一个老爷子涨红了脸,自我唾弃道:“要说咱们一个个大老爷们,经历过多少风雨,见识过多少场面,人到中年,居然还怀疑个救了这么多百姓,受大家爱戴的少年侠士的英雄之举!这可真是,我们的这些老脸儿以后都往哪儿搁啊?”

    少年侠士的英雄之举!

    的确是少年侠士的英雄之举,她救下的那些百姓送来的水果,他们都还在肚子里、帐篷里放着呢!

    他们怎么会一时昏了头,去怀疑赵小将军这样光明磊落,身手强劲的人!

    他们就不该以貌取人!

    被少年那张过于好看的脸迷了眼!

    听了老丈的话,那些埋头鞠躬的将士们把腰又往下沉了沉。

    “赵小将军,我们对不住您。”

    “赵小将军,我们真是不该怀疑您!”

    黎筝看着他们如此懊悔,心下也不知如何宽慰,只得道:“其实黎也没把这些放在心上,大家都起来吧!”

    见众人不予回应,还是低着头,用黑漆漆一片的后脑勺对着她,黎筝只得道:“与这件事比起来,不知道有谁能带黎去军营里吃饭的地方,少年人的身体经不住饿,黎又刚与蒙什长战过一场····”

    众战士们有些错愕的抬了抬头,刚好看到少年人脸上有着好看的绯红,她说着,似乎微微有些局促。

    不少大汉眼中闪出了泪光。

    赵小将军多好的人呐,为了开解他们,甚至还不惜自己的形象,以腹饥为借口,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我我我!我知道吃饭的地方在哪儿,我来带赵小将军去!”

    “不不,我跟伙头兵认识,我能让他多给赵小将军舀两勺菜!我来带您去!”

    前排那几个将领你推我挤,为了带黎筝去吃饭的这个名额,差点打起来。

    一开始黎筝和蒙野战斗的时候,他们站在前排的看的最清楚,心里对黎筝的敬佩自然也更加浓郁,现在为了有个能接近少年机会,更是抢也不在话下。

    场面眼看着就要乱起来,还好蒙野两三步走到黎筝身边,赤黑皮肤的胳膊一伸,将人揽进了怀里,对着台下众人宣誓主权:“诶诶,都停一下,这是我蒙野队里的人,当然是由我带她去吃饭,你们都别抢了。”

    “凭什么?”

    不服的叫声在场下比比皆是。

    蒙野一边将人揽在怀里往台下走,一边对着众人道:“这怀疑的事情还是因我而起呢,借着这个机会,我要请赵小将军吃点好的,好好跟人少年英杰道个歉,你们有意见吗?”

    听到蒙野如此说了,台下战士们不服气的叫喊声这才逐渐消失。

    黎筝眸子瞥了瞥高出她一头的黑皮少年,见对方将自己搂得死紧,她下意识的想要挣扎,可蒙野一路护着她,穿过演武台下众多挨挤的战士们,隔绝那些热络地伸过来的手臂,黎筝只得又停下了动作,随着对方搂着她在人群里来去。

    忍到走出演武场了,黎筝才推开将她搂得死紧的黑皮少年,按着肩膀转动了两下。

    就刚才那么会儿功夫,她肩膀上都要留下对方的手印了。

    蒙野看着她的动作,那张黑脸又黑了一层:“不好意思,我、我方才没留意。”

    黎筝当然也不好意思真跟人家计较:“没事,我们去吃饭吧。”

    “原来真要去吃饭啊?”高大挺拔的少年又凑了过来,嘴边的讥讽不屑消失不见了,眼中的热情、热切、亲热,像是要扑出来似的,将黎筝整个人吞下去,“我还以为你刚才那些话都只是说说而已呢。”

    他靠得太近,又半点没有男女之防意识的随意撩起下腹的衣裳擦拭面孔的汗水,将锻炼出来的人鱼线大片大片的暴露在黎筝的视线里。

    黎筝浅浅皱了皱眉,有些受不了的与他分开了一些距离,很快又被人伸长了手臂勾了回去。

    “天气真是热死了,我们吃好饭了去冲澡吧,到时候我帮你洗。”

    一场战斗下来,两人间的隔阂仿佛一下子消散得什么也没了,不论黎筝是如何想的,反正黑皮少年是扫除了他对黎筝的所有歧视和误会,这个被他搂在怀里的人,用实力证明了自己是个能人,一下子在蒙野心中跃至了最上层,是个合该被他放在心上来对待的人,所以说出来的话,也开始亲密无间了。

    可黎筝却吃惊的瞳孔都缩小了,人也震惊、颤抖着有些结巴:“你、你说什么?”

    “洗澡啊?我帮你洗澡?就是给你搓背什么的?”蒙野认真端详了下少年的神色,有些戏谑地道:“你该不会是不好意思吧?”

    第142章

    擦背, 一件多么能够提升男性友人之间情感的升温利器。

    热气氤氲的浴桶里,给对方的背脊泼上一盆温度适宜的热水,再用布帕摁上宽广的肩膀大力搓拭, 经过淋漓水声的交鸣和皮肤上节奏紧促的按压,待到两人均是气喘吁吁,面色潮红了,这项友爱的运动才算结束。

    这种事, 向来只有关系极为亲密的男性友人之间才会进行, 之前好些个主动贴到蒙野身边想要跟他拉关系套交情的人开口提了,都被眼里容不下沙子的黑皮少年无情拒绝,而现在, 终于有了一个真正得到他钦佩之人出现,蒙野自是提起了这桩被压下的事情,兴致勃勃地想要尝试一二。

    被身后甩着隐形狼尾的黑皮少年双瞳紧紧盯视,就像是在看着他心爱的骨头一般的黎筝, 则如临大敌,头冒虚汗地步步后退。

    之前演武场上的情况调换了过来,原本气势逼人的黎筝反而变成了野狼少年眼中的猎物,心中强烈的危机感叫嚣着要她赶快逃命,否则便要给黑皮什长叼进嘴里一口吃掉。

    “我, 我身上受了伤,不能碰水。”

    “受伤?”蒙野瞬间变了表情,他两条英挺的墨眉竖起,俊美的面容也因为这份紧张而变得具有攻击性。

    “你伤在什么地方?严不严重?”他不敢相信,少年是顶着伤口跟自己对打的!

    对决之中, 黎筝使出了那么多凌厉的攻击,每一下动作都那么的迅猛, 她居然是忍受着疼痛,依靠着意志,才能面不改色的在众人的有色眼光下硬撑着打败了自己?

    而他,空口白牙地污蔑了少年的功绩不说,甚至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无理的要求,几乎是与逼迫无异地让他答应跟自己“再打一回”。

    蒙野倒退了两步,面色苍白而溃败。

    他,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在内心中疯狂愧疚了一番,好半晌,蒙野才又抬起了头,声音低哑地道:“是因为你一个人去山寨剿匪,双拳难敌四手才受的伤吗?”

    他怎么会没有想到呢?

    少年一个人去解救百姓,纵使强横无匹,可终究只有单枪匹马,当然也是会受伤的!

    黎筝微微一愣,没想到蒙野会连她如何受伤的原因都帮忙脑补好了,她心下一安的同时,顺水推舟地道:“是,当时我正与人交锋,没注意身后又赶来了新的敌手,不当心之下,中了他们一记暗枪。”

    “原是如此——”蒙野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他们的暗枪伤在你何处?来了军营之后,有没有去奉常(军医)那边看过?”黑皮什长手指急切地伸向黎筝的衣领,心急如焚地要为她宽衣解带,查看伤势。

    “等、等等,这里这么多人,”黎筝眼角一抽,心底抽着冷气,目光紧追着对方距离她越来越近的手指。

    来不及伸手推拒,野狼般只知直来直去的少年触碰到了她的衣领,听着耳边“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所谓”,黎筝的面色苍白到了极点。

    “完了”两个大字在她脑中闪现。

    一只瓷白的手从横突里伸出,抓住了黑皮什长的手腕:“在下是军中奉常,需要检查伤势的话,还是由在下来吧。”

    说话之人是个气质儒雅的清俊男子,他脸上带着浅笑,目光暗藏锋芒的与蒙野对视。

    两人似乎在眼神中经历了一番争斗,并未分出胜负,又各自移开,一齐落到了黎筝的面孔上。

    “那就拜托了。”蒙野即便心头再如何不适,碍于担心黎筝,还是放开了手,他罕见地没有听从自己一贯的霸道,反是在与另一个雄性的争锋相对中,主动做出了退让。

    面容清俊儒雅的男子露出旗开得胜的笑容,他走得跟黎筝更近了一点,抬手将她微微拉开的衣领重新紧密的合拢,细心地抚平上头的皱褶,温声道:“处理伤势可能需要用到器具和药物,如果方便的话,赵黎大人,请跟在下到十七号帐篷那边去吧。”

    跟随奉常显然意味着脱衣全身检查,黎筝差点为此面露难色,但紧跟着她意识到自己还站在大庭广众之下,每一个面部表情都要迎接众人的审视。

    黎筝稳住了神情:“好。”

    必须要先答应下来!

    将对象压制到一人以下,她系统背包里存有的修改人体记忆的道具就可以派上用场。

    如果人太多的话,反而不方便施展。

    然而,刚这样想完,另一句话就在耳边响起。

    “我也一道去吧!”

    蒙野没有半分犹豫地抛下了他用餐的需求,搭着黎筝的肩膀,可靠家人般的要随同就医。

    “不!”*2

    两声短促的拒绝重叠到一起。

    黎筝回头看了一眼男子,目光中是未尽的惊讶:“蒙什长,黎一人去便可,你不必——”

    比起黎筝相对于客套的话语,奉常给出的理由则更为坚定:“十七号帐篷那头人员繁多,非病患和医者不得入内,蒙什长还是先回去吧。”

    野狼少年脑袋上一双隐形的耳朵沮丧地耷拉了下来,他眼中闪过微微的失落,没有多说什么,只对着黎筝点了点头:“那好吧,阿黎我先回我们的帐篷等你了。”

    黎筝被那声“阿黎”喊得一懵,又在黑皮长官的驻足挥掌下不得不给予同样的回应。

    等到蒙野彻底消失在视野范围之内,红衣少年脸上出现了逃出生天的喜悦。

    “噗。”

    儒雅清俊的奉常广袖衣衫在眼前一晃,遮住了他嘴边溢出的笑容:“赵黎大人,看来与蒙什长相处的很是吃力啊。”

    一语洞穿了真相,青年也没有等黎筝有什么回应,只往前又走了几步:“来吧,十七号帐篷就在前头了。”

    心中对于“十七号帐篷”没有什么概念,黎筝几乎是跟着男人走了没几步就看见对方用手指着的地方。

    “这里似乎没什么人啊?”疑惑从脑海中冒出,黎筝眼睛眨也不眨得想,男人口中的“人员繁多”和眼前人迹零星的帐篷根本合不到一块儿啊。

    奉常脸上却带着自如的微笑,他在前头为黎筝撩起帐帘,进入之后还站在原地,用温柔的目光看着他等待的人:“确实,这十七号帐篷可能会跟赵黎大人想象中的模样有所出入。”

    黎筝步子一顿,总觉得对方话里有话,脸上的笑容也带着几分神秘。

    走进帐篷,看到里头的摆设,更是别说什么苦涩的在空气中弥漫的中药味、别说什么用来给士兵包扎伤口,随处可见的布巾、什么奉常随身携带,用于出诊的药箱,这里根本什么都没有,同别的普通帐篷中的摆设没有任何差别。

    黎筝眉头一凝:“这,”

    这显然不是一个奉常所住的帐篷!

    “想必赵黎大人已经识破在下的谎言了吧?”青年温文尔雅的气质仍旧为他赢得不少好感,他身长玉立地站在一张矮桌前,手里提着壶,往桌面上的两个青铜杯子里倒水,“在下说的也不全是假话,十七号帐篷是王翦将军新建的帐篷,之后会充当病患和奉常医治的场所,现在,诸位奉常们都还未到位,这里便由在下先居住着。”

    “原是如此,”黎筝目光微闪,没有半点惊慌,她从善如流地走到矮桌前,掀袍坐下,施施然地道:“那么,阁下邀请黎来这里,所谓何事?”

    “赵黎大人,”青年深深地看着眼前满身风华,连带着让这简陋的住所都蓬荜生辉的少年,眼中情绪深切沉甸,宛如久别重逢,又好似一见如故。

    他手中持着青铜樽俯身下拜:“子房终于见到您了。”

    一声惊雷在黎筝心头轰然炸开,男人的自称在脑海里走了几个来回。

    子房?子房!

    她惊讶地骤地站起身:“子房!你,你是韩国张良?”

    男人仰首,看着少年如玉面孔上的吃惊和话语中对他身份的了然,眼中的欢喜逐渐的漫了出来:“是,在下张子房,心慕赵黎大人久矣,特来军营投奔于您。”

    如果不是被一些俗事所牵绊,张良早已到了咸阳,前往邹氏府邸,见到黎筝的面了,可牵绊他手脚的人事过多,使得他进秦的路一度喊停,耽搁了十天半个月,才又启程。

    听说黎筝要与人比试,前去秦韩两国边境之时,张良已经快要赶到咸阳了,可知晓少年请命亲自参战秦赵战役,张良又毫无犹豫地回了头,死命朝王翦军营赶。

    为的,就是在黎筝尚未动身启程秦赵交战所在之时,与她见面!

    眼中闪烁着“士为知己者死”的光芒,终于见到这位放言公开欣赏自己的少年人时,张良还是不由得被她身上的仪态、风华、气质所震撼。

    难怪,难怪七国都在传,秦国赵黎风华满倾,乃是仙人入世,掌文曲,治世之能。

    “掌文曲,治世之能?”黎筝听着从未听人提起过的说法,面色逐渐严肃。

    说她是神仙入世,又七国都在传,看上去像是件好事,但私底下却潜藏杀机。

    她身为秦国屈指可数的万户,本就有功高盖主之嫌,如今暂离嬴政身边,前往战场,更是即将触碰一国军权,难道有人想借着这个机会,故意将她高高捧起,使得她被始皇猜忌?

    第143章

    当世猛将, 后世神佛。

    世人推崇历朝历代英雄好汉,尊其为香案上的一座雕像,日夜对其祷告祭拜, 确有其事。

    但这从来都是后世人对遥远过去的追封,什么时候人还活着,便有传言说谁人是天神下凡?

    将人神话需要基本时间,基本空间。

    距离太近, 就失去了创造神秘感的条件。

    黎筝凝视着桌前的青铜樽, 深感此事背后必有蹊跷。

    糟糕一点的话,这可能是他国王室想要离间嬴政与她使出的计谋,而再糟糕一点——这可能是本国贵族将她除掉的一种手段。

    葱白的手指在膝盖上猛点, 眉间隆起一个犹豫的小凸,心中的猜测在两种可能性中来回跳跃。

    想想,好好想想,这一回的捧杀, 到底是自己人所为还是将她当做了眼中钉的剩余四国?

    右眼皮狠狠一跳,黎筝的猜想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偏向前者。

    或许是因为“粮票”政策的推行触及了贵族阶级的利益,她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离开了咸阳这个大本营后,庞大的阴影中潜藏着的骚动。

    曾经她身处于嬴政的身旁,有鼎盛君权的庇护, 那些憎恨她的魑魅魍魉只能在黑暗里伏行,于阴沟里嘶吼疯狂。

    他们看着她背靠世间最大的后台,毫无畏惧地抛却人身,化作君王手中的一柄刀剑,出没于各个豪门旺族的门第之间为君王剪去他们的爪牙。

    豪族恨她恨得咬牙切齿, 几欲除之而后快,却又别无他法, 只能瑟瑟发抖地于君王面前扮做一只匍匐的绵软羔羊,他们违心地对着她的道来假做欢呼雀跃,称赞她的思想,赞美她的行为,传言她的出现,会使秦国千秋兴盛。

    这些黎筝从来都没有放在心上。

    毕竟贵族们的演技还待打磨,他们看她时隐晦的憎恶目光如同利刃,凶恶残忍妄图刺穿她的胸腹,他们夸奖她时讥讽的言语如同□□,蜜糖下包裹着见血封喉的剧毒。

    如果之后还有要谋害她身家性命的阴谋诡计,黎筝也做好了照单全收的准备,然而嬴政的威严不容挑衅,贵族们蛰伏得比她想象的还要长久——身处于咸阳,自从亲手除掉了昌平君,她尚且不曾遇到过胆大包天之人的二次毒手。

    天彻底暗了下来,张良在帐篷里点起了一支蜡烛,摇曳的火光映着少年沉思的面孔,那张美如冠玉的脸冷的像是一块寒冰,在静谧中生出无声的肃杀。

    青年的眉头随着黎筝的沉默一点一点地蹙起。

    事态要比他想的严重。

    曲指欲图触碰少年的手背,伸到一半,又犹豫地顿在了半空。

    他是诚心诚意要来投奔她的,在韩国破亡时,听到黎筝隔空托人传给他的话,张良心中择主的人选,除她之外便再容不下第二个人了。

    仿佛是他人生中的命定之人,在答案揭晓的时候,张良心中甚至有种隐隐的畅快和明悟。

    该当如此。

    他要追随的人,该当是一位极为出色的人中龙凤,在少年之时便传出其不凡的声名!

    他愿意为她做一切,不论是排忧解难还是出谋划策,不论是朝着什么样的目标,不论是否大逆不道,不论是否颠覆王权,他都想要跟随她。

    可话虽如此,少年本身又是如何想他呢?

    招揽他的话语显然出于真心,但时间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黎筝本人也从朝堂上来到了战场,其中不知有着怎样的变数和思想的变化。

    他们两个仅是第一次见面,相交甚浅,她或许不会将困扰她的事情,那些藏在平静无波海面之下,随时能够取走人性命的暗涛汹涌毫无芥蒂的直白说出来。

    张良的手一寸一寸地捏紧收拢。

    两个人彼此欣赏一见如故,可能只需要一眼,可能只需要从旁人口中听到的一件事例,一个传闻,而相互间的信任培养,却需要着漫长的相处时间,乃至毫无保留地交付自身的勇气。

    他和黎筝之间,似乎还未达到这个标准。

    张良凝视着火光下少年精致的面孔,心底强烈的想要帮助的欲望,如同春天吸收了雨水后疯长的树枝,每一根都朝着黎筝所在的方向拼命伸展,可理智却在阻挠他的接近,分寸感让他向黎筝伸出的手指一点点收回。

    心头带着无限的遗憾与失落,张良垂了垂眼,抿唇告诉自己,帮助少年的机会,在未来还有的是。

    两人浅浅的呼吸声交错,神情凝眉苦思的凝眉苦思,心中哀悼无法帮助对方的闭目哀悼。

    可就在时间点滴过去的时候,一只手横跨了张良在心中给自己建立的重重阻碍,一把抓住了他犹未全然缩回的掌心。

    “子房,”抬首,是少年目光恳切的漂亮眼睛,里头澄明清澈,除了信任,再看不见别的东西,“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在这么个节骨眼儿上,少年要拜托他什么事,不言而喻。

    她心头堆压着的重负和艰辛,难以言说的需要站在同一立场才能感同身受的东西,终于都要破开一个口子,对他有所展露了吗?

    青年的心忽然急促地跳跃起来,那些不期而遇的惊喜和信赖全从少年的视线和抓住他的手掌中传递了过来:“当然,当然!赵黎大人请说。”

    他忍不住地用了用力,反手握住了黎筝,回视少年的目光里,尽是认真与期待。

    黎筝目光微闪。

    面前之人是享誉千古美名的“世间第一谋圣”,有他帮忙排查宵小,那些躲藏在黑暗中施展诡计的奸人,应当是避无可避,藏无可藏了。

    只是这里头有一点——

    扯了扯沾染药香的衣裳,黎筝缓步从帐篷中走出。

    她跟张良一并用了些粗陋的干粮,名为锅盔,杏黄色呈扁圆形,吃着稍显干巴,放得久了,咀嚼时也有些废腮帮子,但简朴的食物无法阻挡她们铲除朝堂奸佞的心,有来有回的计划与商量在用食、补充体力下进展迅速。

    张良不愧是古往今来运筹帷幄的第一人,黎筝很难在商议对策时遇到如此合胃口、跟得上思路,还时不时作出建设性意见的人。

    惺惺相惜地于计划书前再次交握,他们二人彼此约定分头行动,于秦赵两国战场碰头。

    “子房才与赵黎大人相见,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分离了。”

    黎筝攥紧了青年的手,脸上同样有着不舍:“分离是短暂的,相信我们很快就能重新汇面。”

    要寻找出传播黎筝神仙下凡之言,欲图暗害她的豪门旺族,身在战场的黎筝自己办不到,前往咸阳大本营的张良却可以。

    手上拿着黎筝给的几封亲笔书信,大多数人都会向青年敞开大门。

    “等到调查出真相,我们就能再见了!”

    一番依依惜别,执手相望,黎筝脑海中飘过某个玄衣少年的身影,心中升起一抹古怪的情绪,又很快被压了下去。

    天幕暗沉,像是青年临走,骑在马匹上回望她是漆黑的双瞳。

    她和张良都知道,身在朝堂和身在战场是不一样的,况且她本身就位高权重,如今来了战场,更是有指染军权之嫌。

    倘若嬴政怀疑····

    不,便是他不怀疑,有这流转六国的神仙之名一传,待到黎筝领兵征战之时,只要有人站出来说“赵万扈是神仙,君上是君王,究竟是神仙大还是君王大”,一柄利箭便会从咸阳射出,直穿身在战场上的黎筝的背心。

    那时,就算黎筝有通天本领,原先跟嬴政的关系又是何等和谐,都难有回天之术了。

    扶苏····

    如果事情变成那样,也不知少年会不会在嬴政面前为她说上两句情面话。

    黎筝摇摇头,抬步继续向前。

    还是寄望于张良吧,如今,她可是把身家性命都交托于他了。

    成事在天,谋事在人,为她前往咸阳的青年,可是千古第一谋圣呢。

    想到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黎筝心中的烦躁就稍稍减轻,又慢慢平复。

    “知道吗?盗倜!盗倜也抵达我们军营了!”

    周边的将士们行径黎筝的身侧,围簇着朝一个帐篷边涌去。

    盗倜?

    黎筝差点都快忘了这个与她比试的信使了。

    今日是比赛开始后的第五天,在对方的手中,并没有同她一样的小地图,并没有脚程快续航长的千里马,还必须跑到驿站更换马匹。

    盗倜,居然也在第五天的时候抵达军营了吗?

    黎筝有些微的惊讶。

    毕竟系统给出的最快抵达时间,也要六到七天。

    在此基础上提前了两天,完全可以说是人类的极限了。

    “走走走,快去看看盗倜,他向来是常胜冠军,这次输了也不知···”

    “行了行了,都回去,看什么看,我刚从军营门口换岗下来,才看见盗倜没一会儿,他是往死里赶才在今天天黑前赶到的,人累得都快昏过去了,现在正找休息用的空帐篷呢!”

    “可是,我还想找他帮我顺路送封信到家里——”

    “人家明天才走,你明天找他就好。”

    黎筝耳朵轻动,目光若有所思。

    盗倜确实是个人才,在传信方面除了她这个挂逼之外,估计是举世当之无愧的第一。

    如果能拜托他一件事的话——

    第144章

    高堂大殿里, 手持圭臬的大臣们安静的低垂着头颅,视线虚虚地盯着一处,看似发呆, 心神却半点没有涣散,他们一双双耳朵高高地竖起,等待着上首玄衣纁裳的君王发号施令。

    “哗啦”,卷曲的指节翻过有些褶皱的纸张, 行迹潦草的文字烦躁地爬过嬴政的神经, 阵阵的厌恶与愤怒之感油然而生。

    这是男人第二次阅读这份“奏折”,洋洋洒洒的文章里没有出现什么高深的典故,没有使用什么诘屈聱牙的词汇, 全都是秦国人熟悉的日常用语,然而排列组合成了现下所见的模样,却是字字句句的居心叵测,暗藏杀机, 叫看的人暗自心惊。

    得是怀揣着多大的恶意,才能写出这样的东西来?

    得是出于何等巨大的利益的蛊惑,才能从中诞生出此等可怖的杀意?

    嬴政面色沉沉,像是锅炉的底部一样黝黑。

    “啪”的一声,他将手中的奏折重重摔飞到地上。

    称不上惊天动地的响声, 却让整个凌霄宝殿都为之震动了三下。

    最前排低头含肩的臣子,被吓得整个身子都在抖。

    嬴政不怒自威的眼睛淡淡掠过那害怕地想要退后的臣子,听不出情绪波动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谁将这东西混在奏折里呈上来的,自己出来!”

    天子一怒,浮尸千里, 在律法森严的秦国就更是如此。

    身材微胖,肚子微隆的臣子头垂得更低了, 他小心地斜侧着眼睛,动作不引人注意的往地上被砸得摊开的纸张上看去,隐约看到几个小字“万扈黎坚持去往前线,恐有贪图军权之嫌”。

    一行墨迹入眼,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千字的文章,意欲为何已然呈现在大臣眼前。

    赵万扈才离开咸阳没有几日,先前在比试中赢过蒙毅的影响还未全然在咸阳城内消散,居然就有人这么迫不及待地跳出来要陈诉她的“罪状”了!

    臣子睁大了眼,面上有着来不及掩饰的错愕。

    但没过多久,他又恢复了如常的神态。

    ···这才是他熟悉的咸阳。

    云谲波诡,笑里藏刀,到处都是为了权势与利益的斗争,朝堂之上硝烟弥漫,烽火遍地,所有人都在费尽心思地往上攀爬。

    不择手段是最基础的事情,昨天是朋友,今天互相背叛也很正常,更不要说这些早早就对赵万扈有了杀心却还一直忍到现在的人。

    不过大臣确实没想到,他们竟然会一下手就这么重。

    第一次咸阳城内的大规模刺杀就不说了,如今一开口,扣给少年的罪名便是“指染军权”,这还是明面上说出来的,而没有说出来的,隐没于海面之下的另一句,不就是“心有反意”?

    难怪赵万扈突然之间非要前去战场,该不会是听了有心人的蛊惑,诱使她亲自跳入这个早已挖好的大坑吧?

    “指染军权,心有反意”或者说得再简洁明了一点,“谋反”,这是个只能重不能轻的罪名,一旦摊上了,之后等待她的可是牢狱之灾、株连九族、抛尸荒野等惨不忍睹的结局。

    心中唏嘘地摇了摇头,臣子小心翼翼地抬了抬眼,窥向上首的君王。

    那个面如冠玉的神童公子之后的命运如何,单看君上是如何处理此事的了。

    他、他会如这本奏折所言,当真以此罪名处置赵万扈吗?

    面上有着浓重的忧色,攥着手指的臣子想得出神,他可惜那正值风华正茂的少年人,可惜那才华横溢的发明天才,可惜咸阳城里少有的那一抹鲜活颜色,若不是嬴政带着怒气的声音在殿堂之中再度响起,他的注意力还无法被重新唤回。

    “还要寡人再说一遍吗?此物是谁混进寡人的奏折的!”

    语毕,当下就有不少人惨白着脸,左看右看地在人群中搜找着可疑的对象。

    在君王近身之物中掺杂任何不应有的事物,那都是杀头大罪,万一是件匕首、毒药什么的,更是将他们这些内侍杀死一万遍都无法弥补过错。

    如今若是没有人站出来领罪的话,作为接手过奏折堆的侍从,他们几乎所有人都要受到责问和惩罚。

    嬴政身边的侍从们一个个吓得匍匐在地,大臣们也都噤若寒蝉,就在这时,一个玄衣纁裳的少年快步走出了人群,蹲下身,捡起地上的奏折看了看。

    视线刚触到纸张上的字迹,扶苏就皱起了眉。

    在揭开一切的秘密之前,他从未想过,巫女白和赵黎会是同一个人,最初对情敌离开咸阳的喜闻乐见在知晓这件事后,立即变成了担忧与焦急。

    即便他们两人之间经历过昌平君身亡的事情,扶苏也不希望黎筝到战场上去白白送了性命,在少女离开的这些天中,他已经几次跟嬴政请命,希望君王能命令女孩立刻从战场上回来。

    可君王似乎也下了什么决心,半点没有因为他的劝说而回心转意,改变想法。

    扶苏甚至想过是否要派人到少女比赛的路径上将人阻拦下来。

    只可惜少女在嬴政的马厩中挑中了一匹千里马,跋山涉水的速度之快无人能及,他派出去的人,几度在路上看见了对方的背影,又几度被拉开了距离,根本无法将其拦截下来。

    当然,纵使如此,扶苏也仅动过破坏比赛的念头,绝对没有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也一并使出来的想法。

    而面前已经被君王看过的奏折,里头长篇大论的污水,则正是这种为扶苏所不齿的下三滥的手段,里头的每一句话,尽是抹黑赵黎品性,质疑诋毁其忠君爱国之心,欲要引得君臣相疑的险恶用心!

    写这奏折之人,其心可诛!

    少年的面色不自觉地变黑,用力的手指将平整的纸面捏得褶皱,他“刷”得一下站起,朝着群臣走了两步,高声道:“这是谁呈上来的东西?敢写不敢认?给孤出来!”

    群臣面面相觑,议论声变得更大,其中一个看君王和太子具都面色不善,不由好奇地壮着胆子问道:“太子殿下,不知这里头写了何事,竟惹得您如此生气?”

    写了什么?

    扶苏的目光瞥向手中的纸背。

    他故意将写了字的那面对着嬴政,而非众大臣,就是不希望对赵黎前往战场一事的议论在群臣中扩大影响。

    如果说这里头前半段的“临阵换将,兵之大忌”说得还算有几分道理,那么后面半点掩饰也无的直问赵黎罪责,就是其图穷匕见的栽赃陷害了!

    扶苏还记得那次出了皇宫之后的刺杀,针对的对象,并非是他,而是赵黎本人!

    如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幕后,究竟是谁要对赵黎不利?

    抿唇不语,面色凝重的扶苏目光在众大臣的脸上一一扫视,可在座之人,哪个不是老谋深算的人精?

    哪个不是未来统一六国秦始皇背后的智囊团成员?

    他们面上的神色一个比一个无辜,一个比一个不在状况,扶苏观察了几遍,愣是没能从中找到任意一人心虚的模样。

    嬴政一拍长桌,满面怒色:“够了,此等妖言惑众,妄图将咸阳搅和得人心惶惶之言,若是让寡人再见到第二遍,堂上所有人,都得下狱接受盘问!”

    见众臣被吓得全都闭上了嘴,嬴政起身重重一挥袖道:“今日朝议结束!”

    扶苏最后看了一眼还呆立在原地的众臣,合拢手中捏着的纸张,转身跟上了嬴政离去的步伐。

    赵黎,赵黎,到底是谁要害你?

    一段感情的建立,并非一朝一夕就能达成,将一个人的行为喜好,音容相貌全都拓印进心里,更是需要点滴积累,长久相处,哪里是说忘记就能忘记的?

    扶苏自问他和巫女白好不容易走到一起,修得了这一世能当夫妻的缘分,当真是不易至极,如今因为矛盾和仇恨失去了继续相爱的资格····也只能说,是命运弄人。

    本以为彼此分开会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他下不了狠心,杀死巫女替舅舅报仇,可当一纸刺杀罪状的调查书被递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却连责怪少女的立场都要一并失去了。

    离开皇宫时的那场刺杀,针对的人竟然并不是他,而是在他之后上轿的赵黎,谋划这场刺杀的人,则是他敬之爱之的舅舅昌平君。

    一夕之间,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而犯下命案的罪人,居然才是那个为保性命不得不反戈一击的人!

    当所有事情都被调查得水落石出之后,扶苏突然不敢回想,那些他逼问少女为何要杀昌平君时的场景。

    他不敢想,黎筝是如何横跨六国,孤身一人来到秦国为官,是如何扮做男儿,将邹氏快要凋零的门楣一力撑起,又是如何成长为眼下这般优秀,令人眼红的模样。

    她在这些过程中,独自经受了多少努力,咽下了多少辛酸,才能变成众人面前,文武双全,心怀天下的赵万扈和巫女白?

    扶苏不敢回想,少女在面对阴谋诡计,面对毕露的杀机之时,心中第一个升起的情绪是害怕还是退缩,而她决心要反过来刺杀昌平君时,又抱着如何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想法。

    他不敢回想,少女在看见他的冷脸,受到他情绪化的对待,被他再三逼问的时候,是怎样的绝望和无奈,又是怎样将被昌平君谋杀的事情全部憋在肚子里,一个字都不往外吐露,一力承担他所有的厌恶和憎恨。

    第145章

    有人往君王的奏折堆里掺杂了一物, 惹得君王勃然大怒,在朝堂上就要捉拿犯人,可接连排查了几日, 竟是一无所获。

    “也不知是掺杂了何物?毒药?还是匕首?”站在街头卖菜的商贩满是好奇地猜想。

    “君王说是妖言惑众,难道是什么神鬼之言?”沉甸饱满的土豆装进野草编制的草篓之中,一把胡须的男子有所根据的联系了上下文。

    张良抵达咸阳的时候,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关乎君王安危, 所有黎民都在讨论此事。

    刚来咸阳的张良尚未将其与黎筝身上的“神仙”之名联系起来, 拿着信封便直奔邹氏府邸,到的时候,邹氏府邸上人声鼎沸, 一片热闹非凡之象。

    “什么?我家万扈大人的亲笔书信?”看门的守卫接过一瞧,发现还真是如此。

    他摇头叹息:“来得真是不巧,怎么这个时候来,但凡早上十天半月, 我们大人都能将您推荐到君王面前。现在,现在已是晚了。”

    张良一听便知看门的守卫是误会了。

    赵黎大人给他书信,是为了让他在咸阳排查犯人之时,不至于无人可依,无力可借, 并非是要将他推荐入朝。

    张了张口,儒雅清俊的男人没有得到解释的机会,先被守卫迎进了大门:“您先进来吧,这段时日风声紧,没办法让您面见君王, 但暂且做个落脚之地还是可以的。”

    “风声紧?”张良满脸的疑惑。

    “您还不知道?”守卫将他一把拉进府内,小心地往府外看了一眼, 动作快速地合上了门,“就是因为王上奏折里收到的那东西——其实是弹劾我们家大人的。”

    “弹劾!赵黎大人?”张良的背脊蓦然拎直,神情严峻,“都说了些什么?”

    “说、说了些什么,”守卫四处转着头,又快速地转回来道:“来检查我们的官爷也没说什么,要不是朝里跟赵大人关系好的派人偷偷来报信,我们还真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总之就是些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我们府邸上得过段风声紧的日子。”

    “唉,那位君王呀,明明往外调查犯人的事也一直没停过,可对我们邹氏商铺,是不让开店卖东西了。”

    不让开店卖东西!

    这对底下养着一大票人的邹氏来说,可是天大的噩耗!

    张良心中一凛,瞬息间想明白了这样做,会给黎筝的班台子造成多大的伤害。

    没有半分进收,每天伙计的工钱却还是要支付出去,小点的店铺,老板家底丰厚的尚且还能负担,越是像邹氏这样家大业大伙计多的,越是容易被亏损拖垮,兴许不到几月,咸阳这里的邹氏商铺,就要因为无法开店营业而全部倒闭了。

    “这是君王让做的?”

    守卫叹息不止:“是啊,那位虽然没有直言我们少东家的罪状,可行为上,已经在防备咱们了。”

    张良面色剧变。

    局面要比他出发前跟赵黎大人预料的还要差得多!

    守卫勉强跟他笑了笑:“现在府里这么热闹,都是管事为了振作大伙儿的精神才举办的宴会和酒席。”

    张良明悟。

    可不是么,人都不能出去看店铺,自然是全都呆在府上了,这么大的打击,未免人心涣散,还是聚拢到一起鼓励鼓励为上。

    邹俯的管事,手腕不错,应对方式也极为正确,不愧是赵黎大人手下的人。

    可现在,商铺停业的事情又该如何是好呢?

    气质儒雅清润的男子一时为难得恨不能捂头苦思。

    将赵黎大人一举推到风口浪尖的犯人还没找到,君心却已失去了,这些苦果接二连三的到来,他该怎么办,才能将这么些问题统统处理掉,帮助赵黎大人回到过往的平稳局面?

    “报——”那是个穿着跟盗倜一样衣裳的信使,他手中高举着信件,□□骑着匹黑色的烈马,疾驰于通往军营的道路上:“咸阳的信件来了!”

    手中持青铜樽,黎筝推开了些向她凑近过来的蒙野,眼睛直直得盯着信使来的方向。

    黑皮少年在为她开心:“一定是大王的认命来了吧?说真的,阿黎在什长这个位置上呆着,当真是屈才了。”

    经过这两天的相处,蒙野已经从人到心都被黎筝收服,每天迪化状态地跟在她身边忙前跑后,还直言等到黎筝有了将军的职务后,一定要将他要到她的军队里当部下。

    如今咸阳的信件来了,他是比黎筝还要迫不及待。

    “阿黎阿黎,你可不能忘了我说的话!”

    黎筝有些头疼:“你爹手下也有一支军队,不跟着他老人家,跟着我做什么,万一磕着碰着的——”

    如何向蒙恬交代啊?

    两个少年人说话吵闹的功夫里,被士兵群群围住的信使已经分发完了手中所有的信件,他下了马匹,手中缰绳交给另外的将士,抬步就往休息的空帐篷里跑。

    “诶,等等,”蒙野看他要走,冲上去抓人肩膀,“你是不是还有一封信没给我们?”

    少年说的自然是嬴政寄来任命黎筝的信件。

    这是他早已答应好要给比赛胜利者的荣誉,过了这么些时日,信件就是再慢也该到军营了。

    信使却微微睁圆了困顿的眼,将早已空了的口袋翻出来给蒙野看:“什么信件?我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信件,全都分发给大家了。”

    稍慢上蒙野一步的黎筝同样赶到信使身旁,再清楚不过地看见了他手里那个空空如也的口袋。

    确实没有属于她的信。

    黎筝抬起的手指一下子僵在了半空,直觉隐约告诉着她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了。

    “赵小将军,王翦将军找您!”背后一个将士小跑而来,“他收到了咸阳来的信件,有事要找您。”

    蒙野的眸子一亮:“对啊,信不一定是给阿黎的,直接寄给王翦将军也很可能啊!”

    黎筝看到他脸上的笑,绷直的背脊也一点点放松下来:“说得对,我们去王翦将军帐篷里看看。”

    然而预想中的任命状并没有到来,黎筝得到的仅是一盆冷水。

    撩开帐帘,药草的苦味充斥鼻腔,王翦坐在桌子前,双手交叉撑在鼻子前面,脸色不如平常和蔼。

    “你来了,”老当益壮的将军抬头,看到蒙野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怎么也来了?”

    “当然是来见证这桩喜事!”黑皮少年比自己要获爵了还要开心,他先黎筝一步走进帐篷,反手帮她撩着帘子,乖巧地像是从一只狼变成了一只忠犬,站在原地等待时,身后仿佛还有一条摇摆着的大尾巴。

    黎筝对着少年点头聊以道谢,她两步踏进帐篷,目光触及王翦脸上的表情,心中就是一沉,急声问:“王翦将军,可是咸阳有变?”

    “唉,”王翦手掌一阵发紧,连带着心底里都是苦的,他看向蒙野,“你不是老喜欢练枪?怎么有时间呆在我这儿?先出去吧。”

    蒙野眨了眨眼,敏锐地嗅出一丝不对=:“好,那我先走了。”

    帘子掀开,洒进来的光线在视觉中一亮,继而消散,王翦转向黎筝,为难地皱眉,不知该如何将这件事转告黎筝:“····赵黎小友,关于你的任命状。”

    “可是被何事耽搁了?”

    如果没有张良口中各国都在传的神仙之说,黎筝恐怕还猜不到现在发生了何事,“将军但说无妨,黎有所准备。”

    王翦觑了沉稳的红衣少年一眼,对她八风不动的大将之范大有好感,他眉头略松了半分,又很快再次皱起,可事情总是要从人嘴里讲出来的,伸头一刀缩头一刀:“那老夫也不卖关子了,关于小友的任命状,君上那边,暂时无法下达。”

    停顿了片刻,关注了一下少年的面色,发现黎筝情绪平静,没有波澜,这位老将军才接着道:“也就是说,小友需要暂时呆在目前的位置上了。”

    目前的位置上,仅统帅十个人的什长。

    别说屈不屈才的问题,王翦甚至觉得这是对少年的一种侮辱。

    目光紧紧地盯着少年,老将军十分担心她会不解、愤怒地做出一些触犯军规的事情,让局面变得更坏。

    但没有,黎筝面色如常的站在那里,漂亮的脸蛋让她像是一具无害的人偶。

    “黎明白了。”

    不论是谁,如果知晓自己本该到手的泼天富贵变成了一个扫地的职位,都会愤懑而无法接受的,可少年却只是掀了掀眼皮,对自己遭遇的一切都波澜不惊。

    王翦吃惊的胡子微颤,无限心疼的同时也是满心的佩服:“小友放心,老夫不会对这件事坐视不理,你看,这是老夫写给君上的奏折,明日就让信使送去咸阳。”

    黎筝起身拱了拱手:“那黎便多谢将军的美意了。”

    话是这么说,但影响到任命状抵达军营的并不是什么普通的事情,即便有王翦将军的劝说,黎筝对于此事也并不看好,再来,原先快要到手的职位在眨眼间烟消云散了,她并非没有任何动怒的。

    第146章

    滚滚阴云盘踞在天边, 太阳的光辉被遮挡得一干二净,四周里暗得像是在毫无光线的地下。

    黎筝走在军营的小道上,身边跑动着前往各个帐篷的将士。

    “下雨了!快要下雨了!赵小将军, 您没有伞,快进个有棚的地方躲躲吧!”

    强自打起低落的情绪,勉力笑着向好心的士兵道谢,黎筝到底是加快了脚步。

    走到一半, 雨快人一步的下了起来。

    倾盆大雨“唰”得一声从天上灌了下来, 地面瞬间深了一个色,宏大的声势比得上开战对冲的千军万马,豆大的雨点击打在物体上, 吵得人耳朵发疼。

    冲回帐篷已是来不及了,黎筝抬手挡着脑袋遮雨,在路上随处捡了颗大树往下一躲。

    落下的雨被头顶的树木挡去了大半,偶有水迹穿过重重阻碍滴到身上, 却也只叫她觉得温热。

    ····到底还是在盛暑,连雨水都是烫的。

    黎筝眼睫轻颤,伴着雨声思考起这两天发生的事。

    咸阳传起了妖风,一封不知名的信件混在奏折堆里,摆上了嬴政的桌案, 受此事影响,邹氏一族开在咸阳的商铺被大规模封停。

    生意眼看着是做不成了,手下的所有伙计也都被关在住处无所事事,时间长了,这么好大一家子人的生计, 恐怕难以维系。

    若是换了旁人骤然听到这惊天噩耗,可能人都要垮掉了, 可换到黎筝身上,却是没有半分沮丧,神态自若,丝毫停顿也无的对着前来寻找自己传递消息的邹氏商铺管事下达应对指令:“既然咸阳的事物要暂停一段时间,那仓库里的货品就不能平白地放在地下室生灰,派人将东西都运送到别处贩卖,容易坏的时鲜物品尽快底价转手,在运输途中找地方做大力度促销活动也行,如果没有盈余,就按照让利客户,给邹氏商铺打广告的模式进行贩卖。”

    “至于留在咸阳无事可做的人手,照常发派月例给他们。”她停顿了片刻,总结道,“不能让大家手中无钱心中慌!”

    中年管事站在这个少年人的面前,炯炯有神的目光中隐晦的充斥着崇拜。

    在伙计无工时仍旧派发月例,就相当于将所有的损失一力承担了下来。

    这种事情,放眼整个战国恐怕也没有几个人会干,但面前的少年却理所当然的做了出来。

    黎筝还在继续:“未免大家技艺生疏,没事干在家里生草,记得偶尔抽空安排金牌销售员给大家上课。”

    商铺管事连连点头顺带记笔记,他听完了黎筝的吩咐,半点不敢耽搁的转身就准备回店将她的命令传达下去。

    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黎筝轻轻叹了口气。

    店铺被停业的事情是小,她身在军营等待已久的军中职务也跟着受到了影响事大。

    毕竟是以“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作为人生座右铭的,来了战国这么些年,几乎是白手起家了整个邹氏商铺的黎筝深知自己究竟有多会赚钱,停业这么点天数亏损的钱财,只需小半天的功夫她就能想办法赚回来。

    翻了翻手中的账簿,黎筝抬头问面有急色的2号管事:“你给我的这本子是?”

    2号管事是个年轻些的女掌柜,比起前头一个中年人来说,她还缺乏一些管理经验:“是本就积压在铺子里卖不出去的东西。”

    常年做买卖,总有些货物会积压下来卖不出去,放得久了,就只能迎来变质坏掉的结局。

    不少黑心商贩为了弥补自己的亏损,会将这些东西以次充好,掺到今年新出的货物里头,卖给对此一无所知的客人,让消费者帮忙承担损失。

    2号管事还没有沦落到那个丧失道德与良心的地步,可面对亏损,她终究做不到心如止水的地步。

    黎筝一翻账簿,里头记载的都是这种卖不出去,很快就要砸在手里的商品。

    2号掌柜面有急色:“本来这两样东西的销售量就一直上不去,现在店铺一关,更是没了往外卖的希望。”

    她试探地道:“这些也都一起运送到别的地方去吗?”

    运送还要考虑人力成本,在本就亏损的局面下,一来一回只会让亏损变得更大。

    黎筝自然是没有这个意思的,她摸了摸下巴道:“我们在人力方面稍有不足,就算运送也是将运力资源紧着好卖的东西,至于这些——”

    本身就不好卖的东西,运走了也不会发生奇迹。

    可不运走,又无法售卖,难道真的要烂在手里?

    没有被这种问题给难住,黎筝轻轻弹了两下账本的纸页,从容地道:“我记得咸阳最近有个庆典要举办。”

    庆典是卖东西的好时候,到时再找几个名人来宣传一波,编几个跟庆典有关的故事往民间一放,不愁东西砸在手里占仓库。

    女掌柜“咳”了一声,为难地提醒:“但是我们被停业了,无法将货物售卖给百姓。”

    邹氏商铺的生意被停,不单单只是在店铺里贩卖遭到停止,就连改头换姓,装作小贩出去售卖也会被人拦截。

    情况是十足的糟糕。

    黎筝掀了掀眼皮,仍旧是那副坐得住的模样:“我知道,所以这一回我们不卖。”

    少年精致的脸蛋上出现一个狡黠的笑容:“我们送!”

    “把这些东西分作三个批次,分门别类送到需要它们的人手里。”

    女掌柜一愣:“需要它们的人?”

    销售产品时,要提前明确自己的目标群体的事她听少东家说过。

    胭脂水粉卖给夫人小姐,包装上要精致漂亮,对得起人家掏的价钱;玩具零食要卖给智龄孩童,必须格外注意使用方面的安全问题;武器水酒卖给游侠走夫,售卖的时候得小心赊账和闹事的可能性,最好在周边做好守备工作。

    从黎筝这儿学了满肚子生意经的女子双眼亮了亮,以为这回也跟过去一样,可以将“目标群体”的知识运用起来。

    但黎筝这回说的又是另外一件事。

    女扮男装的红衣少女满身将男儿比下去的气派,勾着唇边清淡的笑意扬了扬,星眸亮得让人心里发烫,她举重若轻地拿起这个无论丢给谁,都能使其头疼不已的问题,谈笑自如地说了起来:“所谓需要它们的人,便是收养孤儿的慈幼局和收留孤寡老人的安老坊。”

    黎筝将自己的想法细细说来:“现在是战争时期,失去父母的孤儿和没有了子女的老人必然有很多,即便朝廷对这部分人群有所补助,建立了慈幼局和安老坊来收留照顾大家,里头的生活条件估计也很简陋,我们的物资送过去,一定能稍稍缓解孤儿和老人们的需求。”

    这是来到军营,看到韩国孤儿小韩之后生出的想法。

    一场战争,会让多少人失去自己的家庭,失去所有与他有关的社会联系?

    而在这些孤单一个被留下来的人里,青壮年会被国家各方所需要的,可年幼孩童跟年事已高的老人又该何去何从?

    像小韩这样流落到军营中的,尚且还能有个从军的未来,可其他孩童,就不知去往何方,命运如何了。

    如果能够成立稳定的机构,将所有遭遇不幸的人归总到一起,统一照顾才是最好的。

    黎筝尚还不清楚秦国这样的机构能为人做到什么程度,刚好能借着这次机会摸一摸他们的底。

    女掌柜微微有些错愕地张着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东西送出去,别人得到了救赎,可她们手里的亏损又该怎么办?

    如果有过到现代生活的经历,她说不定能拍桌而起,跟黎筝吼“我们是做生意的,不是做慈善的”。

    头上随意挽了一个发髻的女子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可、可是我们需要弥补损失,如果真的将东西送给孤儿和老人的话,这些亏损···”

    又要如何补足呢?

    2号管事没想到黎筝口中的“送”真的就是“送”。

    不是她不肯为别人做点好事,只是做生意得讲究个持久发展,如果今天做了赔本买卖,赚不回本钱,下一次投入的成本就会缩水,产品规模就会减小,时间一长,还会进入恶性循环,最后很有可能导致关店。

    每一次的亏损都需要经营者格外注意,然而少年人却随意开口就是“送”。

    女子绞着手帕,满脸的纠结。

    她虽心有异议,家里做主的人却还是少东家,所有的铺子、铺子里的货物,乃至她们这些帮忙的伙计,也都是属于少东家的,少东家说要白白送出去的东西,她们怎么敢捏着不给?

    古代一言堂的局限性,让许多身处下层的人难以改变上位者的决定。

    好在黎筝是极为开明的人,从不干独断专行的事,听到2号掌事的话,立时想起了过去在某个现代任务世界开过的董事会。

    在董事会上,一个集团的各项关系到利益的动作都要被摆到桌面上一一,跟大大小小的股东说清楚。

    执掌公司的CEO的每个决定是亏损还是盈利,一切的行为都要被股东们所注视,如果能力不行,让公司出现过多的赤子,CEO甚至有可能被当场裁决辞退。

    想起那个情景,黎筝一下子端正了表情,将过去跟别人画大饼的架势拿了出来,认认真真地说明道:“并不是做好事,就无法收益的。”

    搬出后世的另一套经营体系,黎筝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学霸的反光在空中消失于无形:“事关捐赠,那就涉及到一个专业词汇——“慈善”。对于我们邹氏商业集团来说,做慈善绝对是有很大好处的。你可以设想一下,老百姓听到我们将物资,无偿捐赠给生活困难的孤儿和老人,在他们心目中,我们邹氏集团的形象和地位,是不是瞬间就能得到提升?”

    “我们是不是马上就跟其他品牌,啊不是,跟其他店家拉开了距离?以后客人们抱着同样的需求,跑到商店里看到同样的商品,面对同样的价格,他们是会选择我们邹氏商铺的东西,还是选择别的店铺的东西?”

    “慈善,往往并不代表着亏损,而是快速的资本回笼,放心吧,只要按照这个方式去做,我们在停业期间的损失,将以成倍的速度反扑回来!”

    第147章

    青色石瓦, 镂空花窗,漂亮精致的透光石窗漏格前,一串制式美丽的骨瓷风铃挂于其上, 骨瓷风铃朱红色泽,文鸟花纹,一有风经过,就左右摇晃, 坠链互相碰撞, 发出“叮当叮当”清脆悦耳的响声。

    不论是驻足于旁侧耳倾听,还是由远及近将整副画面都尽揽眼底,这清雅茶室中, 镂花石窗伴着骨瓷风铃的优美景致都能称得上一番雅趣。

    可并非所有人都懂得欣赏这份雅兴。

    一只大手拽下摇曳不止的风铃,狠狠摔在地上。

    谁都没有反应过来这突然而至的变故,唯有风铃的主人在一眼瞄见时就紧张地伸出了手,却还是慢了半步, 没能拦下对方暴烈的动作。

    “嘭”得一声,赤红色的骨瓷在众人脚下砸开,瞬息间摔得支离破碎。

    盯着地上的那四分五裂的风铃,赵佗的面色有剧烈的变动。

    这是他特意到赵黎大人家的店铺里买下的风铃。

    骨瓷风铃张扬如火的红,就像是那鲜衣怒马少年郎被风吹起的衣摆一样惹眼。

    他对这用来睹物思人的铃铛向来宝贝的很, 每日都要好生保养,可现在——

    “都这种时候了,还买什么邹氏商铺的风铃?”倨傲的中年人转了头,尖细的下巴高高扬着,两个黑洞洞的鼻孔清晰的暴露在少年人的视线里, 模样格外的招人讨厌。“这钱你拿去,够买四五个新风铃。不过, 记得别再买邹氏商铺的东西了。”

    他说到一半,忽而嘲讽地笑了笑:“瞧我这记性,邹氏商铺都已经被封停开业了,想卖东西都卖不了,估计咸阳城里那些开店的掌柜和伙计们,都着急的团团转了吧?”

    话音一落,茶室内的人们哄然大笑了起来。

    少年眸光一暗。

    这是赵国旧臣的聚会,不少从赵国来到秦国的名门望族都参加了这次聚会,连带着同为赵国出身的赵佗也受到了邀请。

    不过,若非扶苏公子命他来调查污蔑赵黎大人的罪魁祸首,赵佗是决计不愿跟这些人同流合污的。

    目光在这些人身上一一扫过,少年牙关渐紧。

    扶苏太子猜得不错,这些人对赵黎大人和邹氏商铺的敌意强烈,毫不遮掩,偷偷将纸张塞进奏折堆的人很可能就藏在他们之中。

    想起那个只见过几面,就让他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的少年,赵佗的手缓缓收拢。

    如今朝堂上关于赵黎大人的风言风语多得叫人不胜其烦,再放任这些造谣者逍遥法外,那位光风霁月的人物还不知要被抹黑成什么样子。

    他必须尽快将犯人从聚会里揪出来!

    “赵佗小友,那边风铃碎屑多,容易弄伤手脚,不然到老夫这边来坐吧?”

    朽朽老矣,身材枯瘦的男子隔着一张矮桌,对赵佗露出善意的笑容,但那双深深凹陷的眼睛里,却满是阴谋算计。

    他轻轻瞥过砸坏风铃的中年人,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愚昧的蠢货!今天他们为了请这少年参加聚会,不知花了多少气力,可这蠢货居然一上来就开罪于他,先是砸坏东西,再是打发乞丐似的搪塞银两!

    将看不起三个大字写在脸上!

    是!这少年的确出生卑微,职位也尚且低贱,但他可是太子身边的伴读!未来天子的近臣!

    如何就能目光短浅,行为粗暴的将人得罪了?

    心中满是鄙夷与市侩的男子讨好的将赵佗拉到了身边,伸手轻轻拍抚着少年的背脊,连声道:“别生气别生气,他来的路上喝了点酒,这才大手大脚的砸了小友的东西,对了,说起来在下家里有块上好的玉砚,小友正是得用的年纪,改天就拿来送给小友 ,就当是替这位兄台给小友赔个不是了。”

    男子说话带着几分赵国的口音,将他的来处展露的一览无遗。

    赵佗被他拍着背,心中还是万般不快。

    再好的玉砚也比不上那跟赵黎大人有几分相似的风铃!

    可为了完成扶苏太子的命令,也为了还赵黎大人一个清白,他今天必须在这里卧底,跟这些成分不明的家伙们同流合污。

    赵佗眉头轻皱,终是在男人的劝说下,喝下了一杯“谅解酒”。

    “咕嘟”两声,随着少年人喉结的吞咽,男子脸上露出了笑意:“那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小友之后,万万不可再放在心上。”

    单薄的唇瓣被抿成一条直线,眉目俊朗的少年垂下了视线,看着被仆从一扫帚扫走的风铃,心像是抽了一下,他淡淡点头,掩饰住了所有的情绪:“自然是这样。”

    男人笑嘻嘻地点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一份书信来:“那还要麻烦小友你,帮忙将这个放进秦王的奏折堆里。”

    这是张被折叠起来的白纸,微微翕开的纸张中写着好些小篆,赵佗刚想将其打开看看里头都写了什么,被对方立马按住了。

    “欸,小友只要将其塞进奏折堆就好,用不着看这信里都写了什么。”

    说着,他招了招手,从身后喊来一个随从。

    随从步伐缓慢,好半天才踱步到赵佗身边,赵佗防备地抬头,发现随从手中拿着一个鼓鼓胀胀的布袋子,走动间发出金属碰撞的清脆声。

    “咚”,沉甸甸的袋子被随从放落在地上,口袋一解,露出里头金灿灿的黄金来。

    金黄色的光反在少年脸上,晃得他忍不住抬手挡了一下。

    “怎么样?”老人家笑得满脸褶皱:“这是老夫给的定金,事成之后,还有另外的犒劳。”

    赵佗听得忍不住手指抽动了两下。

    原来如此,他们就是靠着黄金,高价收买人心,使得陛下身边的侍从也为银钱所驱使,从贪欲中生出了胆子,要做这掉脑袋的事。

    “小友,小友?”老人笑得像是一朵盛开的菊花,他唤回了赵佗的心神,不住地催促道:“怎么样小友,这纸张?”

    赵佗克制着自己想要直接从老人手里接过重要证据的欲望,控制着自己先往地上的袋子里看了一眼,又响亮地发出一声“咕咚”,而后才咧开嘴,满脸高兴的洋溢出喜悦之情:“好!”

    他指尖触上微凉纸张,刚要用力从对方手里抽过来,一个清润的嗓音就从背后响起:“等等,这件事似乎有所不妥。”

    说话的青年跟其他人不一样,气质出众,外表清俊儒雅,唇角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让人一看就心有好感。

    赵佗见到他也是一阵愣神,只道咸阳何时来了这般公子,再一想,对方居然跟旁的这些鼠辈狼狈为奸同处一室,就止不住的心生可惜。

    等到他将手中的证物交给扶苏太子,这里的所有人都得深陷牢狱之灾。

    赵佗忍不住地问:“这位公子是?”

    下颚线清晰,轮廓分明的男人礼节周全地朝他轻轻点了点头:“在下张良。”

    张良!

    这个名字赵佗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过,可睨着男子让人心生好感的外貌,他总觉得自己脑子里蒙了一层白雾,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究竟曾在何处听闻过这么个名字。

    “张良!”砸了风铃后格外得意洋洋的中年人一下子从软垫上跳了起来,“韩国那个张良?赵黎格外看中的那个张良?”

    一语道明了青年的身份,中年人跳脚地道:“我们的聚会怎么能让他也一道进来?”

    赵黎在秦国那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

    她开口说是欣赏的人,自然早被她拉拢了去,怎么可能偏向他们?

    一旦这张良进了聚会,知晓了内里情况,他们往君王奏折堆里塞东西的事情,迟早被揭发出来!

    “急什么,这位张良小友是我路过邹俯时请来的!”与张良同坐一张矮桌的粮贩面上隐隐有着得色,“先生有所不知,张良小友拿着那位的亲笔信求上邹府,想要找万扈的门人将他推举到君王面前,放在平常自然是件轻松事,可如今万扈府上是个什么情况呐?我们一封书信叫她自身难保!还有什么能耐将人推荐到君王面前?”

    端起青铜樽大大喝了一口,粮贩快活得面色通红:“所以我就将他带来了我们的聚会,现在,我们才是能够将他举荐到君王面前的人!”

    能够从赵万扈手里抢人,顺便将其狠狠地比下去,自然是件痛快事儿,但是——

    “但是你也不听听他讲的什么话?他说什么?说这事儿不妥啊!”

    若真的是上道的人,知晓前途的重要性,懂得跟着他们有渠道的人走,又哪里会在东西都要给出去的节骨眼儿上出来阻止?

    茶室众人的目光在张良的身上得到汇聚,连带着赵佗也跟着他们一并看了过去。

    少年的心跳一下一下急促了起来。

    就算要告发阻止这些躲在暗处的坏人们的做法,最起码也该等到聚会结束之后,怎么能人还在对家的大本营里,便暴露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这位赵黎大人所看中的张良先生,在茶室众人的愤怒之下,会遭受怎样的对待?

    赵佗几乎不敢细想。

    可若是要出手解救对方,他自己可还身肩卧底的任务呢!

    要是他们俩一并被发现心有反意的话····

    第148章

    茶室中龙鱼混杂, 什么样的人都有,他们就连往君王的奏折堆里塞东西这种事都敢做,更别说是私下里处置一个名气未显的青年人了。

    赵佗心里清楚, 如果张良敢再明目张胆的偏帮赵黎大人,就会被视作内奸,连茶室的门都迈不出去,便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在风华正茂之时迎来如此结局, 换做旁人也就算了, 但此人可是赵黎大人亲口表明看重的张良啊!

    犹豫着要不要冒着暴露的风险为张良开脱一二,那厢的青年却处之泰然,没有半点忧急之情。

    “诸位误会了。”张良嗓音温润, 语速不急不缓地道:“在下只是考虑到君王对这件事的态度,担心短时间内再来一次,会让君上加大对我们的搜查力度,所以才出言阻止的。”

    “不论要达成什么目的, 都得先以自己的安危为上才好不是吗?”

    青年顶着张让人看了就心生好感的脸,说出的一字一句都带着“为君所思,为君所虑”的意味,半点夹带私货的心虚感都没有,十足的令人信服。

    一番话下来, 茶室内的人已然信了半数之多。

    目光轻轻扫了眼众人的表情,青年上前一步,再接再厉道:“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用了足足十年才报的大仇,我等欲成大事, 自然也要懂得蛰伏隐忍!诸位大人,欲速则不达呀!”

    说是欲速则不达, 实际上,却是要将他们再次行动的打算给按回去。

    张良眸光微闪。

    受命黎筝,他必须从咸阳纷乱繁杂的势力群体中,找出陷害她的真凶,可事态急迫,线索几近于无,还以为会陷入漫长的瓶颈期,谁知,只是出门上个街的功夫,就遇上了正主。

    调查真凶的瓶颈不攻自破,刚被带进茶室,来不及一一记清这些结党营私,陷害赵黎大人的凶狠奸诈之辈的面孔,张良就听有人要将第二张“污水状”呈到君王面前!

    前一张污水状所造成的影响,到现在都还让赵黎大人名下的商铺受到亏损,他如何能让后一张污水状再呈到君王面前?

    张良神经紧绷,心头是游走于钢丝线绳之上的危机感,可局势不容他后退半步,再迟一刻,“污水状”就要被递到另一个人的手里。

    “以在下之见,这张污、咳,这张状书还是稍微等上一段时日,待到君王平息了愤怒,遗忘了这次的事情后再寻人偷放的好。”

    张良看向茶室内唯一一个少年人,目光带着隐晦的戒备。

    他的说辞在其余人听来或许还有几分道理,但于这个差点拿到一袋子黄金的少年人来说,可就是要跟他抢这从天而降的富贵了。

    而出乎张良意料之外的是,最先开口反驳他的并非赵佗,反是个面容倨傲的中年人。

    “秦赵两国战争局势危急,哪里是能等的?又哪里是该隐忍的?这张赵黎的罪状书,明日必须呈到秦王嬴政的案几上!”

    旁边两个一胖一瘦的男子也跟着符合:“是啊,现在我们递匿名信已经出了成果,虽然秦王明面上不表,连纸上写了什么都不与臣子说半句,可私底下不还是封停了邹氏店铺?怀疑的种子已经在君王心中种下,他们君臣二人之间,再也回不去以往的和睦。我们当然要趁着君王猜忌那姓赵的小子之时,赶紧将这第二张纸送上去!”

    “没错!再给那赵黎屁股底下加一把柴火,这一次,我就不信烧不死她!”

    张良听得指尖一颤,心中焦急而愤怒:“万事皆需三思而后行——”

    话语一顿,看着这些赵国旧臣的坚定脸庞,青年忽而明白过来,这般局面已经不是他这个刚加入的局外人能够插手的事情了。

    再劝下去,他们只会怀疑他的用心。

    闭上嘴,张良看到了人群中气定神闲,与他人身周情绪皆是不同的赵佗。

    与他一样,少年似乎是这场聚会中的另一个局外人,他虽然身处旋涡的中心,却与他人格格不入。

    少年仅仅只是坐在那里,以审视的目光看着他。

    那视线过于奇特,让张良一下脱离了茶室的喧闹,仿佛站在一个封闭的空间中,耳边仅剩下死寂。

    这一秒,唯二的两个卧底对上了眼。

    “我也觉得此事不应压后,毕竟这位老丈都已经拜托过我了。”少年眯眼看着稍稍高出他一头的青年人,在气势上没有弱下半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答应了老丈,我自然是要将这件事完成的。”

    赵佗上下打量着面前之人。

    出色的外表和伶俐的口才,或许是他能迷惑住赵黎大人的主要特点,但此人在赵黎大人失势之时反过来投向敌人,于人品方面有着巨大的缺陷!

    少年在心中默默惋惜黎筝的一番爱才之心竟给了一个白眼狼。

    对待青年的态度骤然变得不善起来,赵佗用力地将污水状从老丈手中抽出,放到贴着胸口的前襟之中。

    他起身之时,还不忘弯腰将地上沉甸的黄金袋子提起系在腰上:“老丈,东西和钱我都带走了,对外就说这是将茶室卖给老丈后所得的报酬。信纸明天就会出现在君王的案几上,诸位都放心吧!”

    这状书是他告发聚会众人的证物,如何能在即将到手之际交还回去?

    还好捣乱的青年没有成功,否则如今要着急的可就是他了。

    往门口走到一半,赵佗想到黎筝对张良的看重,终究是又从门口折返了回来。

    他笑着搭住了青年的肩膀,装作自然地道:“我对这位张良先生稍有好奇,不知可否从这里借回去聊上两句?”

    经过方才的意见不合,聚会众人对待青年不如初时的热情,他们向赵佗点头,挥着手让他随意带走。

    张良因赵佗的突然临幸有些微的错愕,但又为自己再一次有了接近信纸的机会而感到高兴。

    跟着少年一路走出茶室,张良开口问道:“聚会用的那间茶室,竟是属于阁下的?”

    咸阳的地段寸土寸金,这样一个少年人,居然能在最为热闹的地段拥有一间氛围清雅,宽阔的茶室,着实是让张良好奇不已。

    并没有开口解释,少年只是粗浅地点了两下头当做回应,带着张良走到某一地带时,他突地抬起手,朝某个方向一晃。

    街边一个垂头侧脸的青年回应似的从脖颈中摸出了一枚口哨,猛地吹响。

    被这骤然间发生的变故吓了一跳,张良还没反应过来,四下里就冲出好几道身影,飞也似的跑进了茶室。

    他们冲散了路上的人群,笔直的从四面八方朝着茶室而去。

    “让开!都让开!朝廷捉拿要犯!闲人退散!”

    一阵兵荒马乱的声响,茶室里鸡飞狗跳,人声鼎沸,那些身份贵重,锦衣玉食的老大爷们显然不是这些青壮年的对手,一时间,呼疼、桌椅翻倒的声音接连响起。

    张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又转头睨向身边的少年人,他明白了什么,脸上徒地展开一抹爽朗的笑。

    “哈哈哈,原来子房先前的担忧都是多余的,赵大人的安危已有人在顾怀了。”

    既然茶室里的这些人是陷害赵黎大人的罪魁祸首,那么捉拿他们的人,自然是来帮助赵黎大人的了。

    张良摇头叹息,那张污水状,看来也不用担心了。

    “赵大人的安危自有我等来守护!”赵佗瞥了他一眼,嫌弃的撇了撇嘴。

    先前在茶室的会面显然让他将青年怀疑了个彻底。

    即便是如此关怀黎筝的话语也并未让他对张良有所改观,只觉得青年反应够快,一句话就将立场从投敌者转变为了友军。

    但仅仅只是这样,想要让他消除对其的坏印象还远远不够。

    少年眉头微微动弹了两下,连嘴角都不快地往下坠。

    如果等会儿问话的时候,此人无法将自己身上的疑点全部抹除,那等到赵黎大人回咸阳了,他一定要将其美好虚幻的表象戳穿给她看。

    无论如何,决不能让赵黎大人欣赏一个两边倒的墙头草!

    赵佗皱着眉,正要开口,一顶轿子先落在了两人身边。

    玄衣纁裳的尊贵少年从轿中走了出来。

    “扶苏太子。”赵佗赶忙站直了身体,又倾斜了腰身向其行礼。

    扶苏淡淡地抬了抬眼,冲他略点了一下头:“都结束了?”

    在赵佗回答之前,冲进茶室的将士们各自手中擒着一个被捆得五花大绑的人走了出来,他们收完队,在长官的指挥下将所有犯人都押往监狱。

    赵佗的视线从他们身上收回来,赶紧道了声“是”。

    他从怀里掏出了连一个边角都没有翘起的纸张,送到了扶苏面前,面色严肃地回答道:“殿下,这是他们准备混进大王奏折堆的第二张纸。”

    扶苏抿着唇,眼中浮现出怒意。

    “真是胆大包天,他们竟然还敢再做一遍此事?”

    顾忌着里头写着的诛心之言,扶苏并未当场打开查看。

    侧了侧头,他目光落在三人中的青年身上。

    “这位是?”

    青年气质出众,扶苏想忽略也不成。

    ‘“在下——”

    赵佗抢在张良自我介绍前打断了他:“这是在茶室里遇到的来参加聚会的犯人之一,还未带下去审讯,佗这就将他捆起来。”

    一开始特意将张良从聚会中带出,是为了避免让赵黎大人看重的人遭受牢狱之灾,但方才的谈话改变了赵佗的想法。

    这个狡诈油滑的青年人还是遭受一点苦难的好。

    第149章

    能够将针对赵黎大人的闲言碎语传播得整个咸阳城都是, 藏在暗中的敌人数量,尚还不知几许。

    张良一听有聚会参加,立时就答应前往, 为的就是想初步了解敌人的背景与人数。

    参加一次显然是不够的,避免还有潜藏的敌人未曾来参加聚会,张良准备耐下心来隐蔽自己,等到参加个四五次, 认识了幕后联盟的所有人之后, 再将这期间搜罗来的证据上交君王,还赵黎大人一个清白。

    但对手的动作显然要比张良所想的还要快,仅仅只是第一次参加聚会, 他们就已经在商讨下一张“污水状”的呈递了!

    思及污水状对赵黎大人造成的伤害,张良一时顾不得许多,冒着暴露的风险,也要在众人面前游说。

    可结党营私的犯人们向君王递交污水状的想法十足坚定, 选择的递交人选也相当配合,污水状一事被双方快速的敲定,没有他置喙的余地。

    未能阻止污水状的递交,又因劝说阻碍的举动受到了宴会众人的怀疑,张良的情况是十足的不妙。

    青年还以为这次他要铩羽而归。

    可事情却忽然峰回路转。

    聚会众人选定的递交人赵佗竟是埋伏进来的卧底, 而他的身后站着的,不但有大量身手矫健的护卫,还有人在咸阳风头无两的扶苏太子。

    赵黎大人有救了!

    张良大喜过望。

    赵佗却铁面无私,毫不留情地道:“佗这就将人押入大牢,等候审问!”

    下狱?

    说的是他?

    一身月白衣袍的青年满脸错愕, 伸出的尔康手带着“挨打友军”的委屈:“等、等等,在下是受赵黎大人之托, 前来调查污水状一事的!并非跟茶室众人一般是陷害赵黎大人的贼人呐!”

    赵佗将青年双手反剪的力度忽地一轻,带怒的面色也浮现了些许迟疑:“你说你是受托于赵黎大人前来调查的?”

    玄衣纁裳,通身尊贵气质的扶苏也跟着看了过来,他远山般的墨眉轻皱,有神的眼睛落在了张良的身上:“阿黎找来的?可有什么证据?”

    张良被赵佗压得整个人弯着腰身体不断下俯,他吃痛地咬着牙,心中焦急的思索,又很快有了答案:“有!在下的前襟之中,有赵黎大人的亲笔书信!”

    照理来说,赵黎给的亲笔书信,到了邹府之后,就要交给邹府管事,再不得见,可因为对那惊才艳艳的少年的仰慕,青年特意在管事将信件收走后,又腆着脸要了回来。

    扶苏微蹙着眉,闻言与赵佗对视了一眼,伸手到张良衣襟里去掏信件。

    少年伴读睁大了眼,有些着急地叫了一声:“太子殿下!”

    听说过先前咸阳城的大规模刺杀,赵佗的心提到了最高处。

    该由他来掏信件的!万一此人满口胡言,怀里藏了把带刺涂毒的兵器呢?

    赵佗紧张地盯视之下,扶苏伸着指节分明的手,进了张良衣襟里摸了两下,摸着一封薄薄的信件。

    拎出纸张,垂眼默读,扶苏触及那手龙飞凤舞的字迹,便知此人说的不假。

    “放开他。”

    叠好信件,将其交还到重新站直的张良手中,扶苏向这位千里迢迢,远赴咸阳的助力道了个歉。

    “原来是阿黎请来的帮手,一路来咸阳,一定辛苦了。”

    儒雅的青年小心地收好信件,摇了摇头,口中有些唏嘘:“在下来了咸阳,却对此事没出什么力。”

    “谁说的?”

    经过黎筝的亲笔书信,赵佗对青年的感官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想起张良在茶室中劝阻众人的画面,他就责怪自己没有早些想到对方跟自己一样是卧底这点。

    赵佗极力地为他在扶苏面前说话道:“殿下,这位在茶室里可是拼命地想要阻止他人递送文书的!而且,”

    少年停顿了一下,盯着面前的青年,他心中原本的惋惜变成淡淡的喜悦:“而且,他就是赵黎大人格外看重的那位张良!”

    不论是外貌,还是才思,还是人品,都极为过得去的张良!

    少年只要一想到黎筝没有看走眼,就由衷的为她感到高兴!

    扶苏当然也对此有所耳闻,女孩在韩王来朝的日子,当众询问张良有没有跟着来的模样他还历历在目,甚至升起过要与之比较的念头。

    重新看了眼青年,扶苏稍抿了抿唇。

    所以,遇上了这么大的事,她第一反应不是来找自己帮忙,而是找了这相处不过几日的青年?

    三人之间,气氛忽然安静了下来。

    大夏天的太阳晒得人汗水直流,却也顶不住这位太子殿下身周散发出的阵阵寒气,侵袭身周。

    赵佗茫然的在两人间来回看。

    他本还觉得,以殿下对赵黎大人的关心,听到张良如此卖力的帮助,一定会施予奖励,谁知,竟是不声不响的黑了脸?

    连张良都嗅到一丝不太对劲儿的气息,对着两人拱了拱手,声称要回邹氏府邸报信。

    “不知在下可否将犯人落网之事告知邹府管事?”

    这到底也是为了黎筝跑腿办事之人,扶苏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到底还是挥了挥衣袖:“可!”

    “稍等!”于赵佗耳边几声轻语,扶苏一口气赏了张良好些金银,外加一些送到邹府安抚众人的东西。

    待到张良离去,扶苏与赵佗这才严肃了脸色:“走,回宫。”

    玄衣纁裳的少年腰中挂着的玉佩微晃,急促的步伐比离去的张良还要快,与青年一样,他也有必须要将此消息告知的人。

    “父王!儿臣抓住了往您奏折堆中塞纸张的罪人!”

    少年出声惊动了批改奏折的君王。

    俊美的男人面带倦色的从卷轴里抬起头。

    扶苏话语急促,迫切地想要为黎筝洗清她不应遭受的污水:“父王,儿臣到的时候,那些人刚好在筹谋怎么将下一张纸塞进您的奏折堆中!儿臣刚好将他们人赃并获,全部收押了!”

    说着,少年紧张地看着整个秦国最尊贵,最说一不二的男人。

    而嬴政,则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做的不错。”

    “对了,你说他们正在筹谋塞下一份胡言书?”

    扶苏道:“不错。”

    嬴政向他伸出了手:“可有收缴上来?让寡人看看。”

    少年动作一顿,面有迟疑。

    第一份胡言书父王虽没有直言,却下手封停了黎筝家的店铺,而据军营那边传来的消息所言,少女赢下比赛之后,居然到现在都未曾得到任命状!

    这第二份胡言书如果呈递上去了,罪犯未必立刻就得到惩罚,女孩那头却很可能受到影响····

    扶苏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如今整个咸阳都在猜君王已经跟赵万扈离心。

    “父王,”

    正打算说点什么转移嬴政的注意力,扶苏听上首的君王又道:“怎么?不是说已经人赃并获了吗?这第二份胡言信,他们还没有写出来?”

    扶苏很想说“是”,可如果他们没有写出来,又该如何证明,他们就是第一封信的撰写者?

    少年握了握拳,心头的弦紧紧绷直,他思索片刻,决意直接试探君王的心意:“父王,如果儿臣将胡言信交予您,您会不会解封邹氏在咸阳开的那几家商铺?”

    嬴政的目光终于离开了面前重重叠叠的公文,看到了下方的少年人身上。

    少年的面容渐渐脱离了稚嫩,认真而执着的眼神让他有了一个成熟男人应有的风范。

    对自己的长子越发满意,嬴政缓缓地笑了,他几乎是天经地义地道:“当然了。”

    差点以为君臣两人之间的信任已然无法挽回的扶苏眼中出现了希望:“此话当真?”

    “当真。”

    “那请您现在就传命,将邹氏店铺全部解封,并下达对赵黎的任命状!”

    嬴政摇了摇头,有些好笑地将手里早已写好的谕旨抛给了扶苏:“你要的仅仅只有这些?”

    两张卷轴在抛到半空的时候就已经全然展开,扶苏一手一个接下,双眼快速的在上头扫过,惊讶于父亲的爽快,他查看时不住地抬头望向上首控制欲和怀疑心极强的男人。

    “您、怎么会?”

    怎么会提前将这些准备好?

    本以为要打一场艰难的论战,扶苏对男人回应他要求的配合速度感到不可置信。

    都已经封停了所有开在咸阳的邹氏商铺,他还以为嬴政和黎筝之间的信任感到了岌岌可危无法挽回的地步。

    君王直截了当的拒绝他的请求,才是预想中的合理情景。

    可是——

    “寡人知道你在疑惑什么,”嬴政手中拿出了另一封信件,在展开的过程中,扶苏以自己极佳的目力,看清了上头属于黎筝的亲笔字迹,“封停咸阳所有的邹氏商铺,是赵黎让寡人做的事情。”

    君王缓缓解释道:“为的就是引蛇出洞!让本该蛰伏下来等待结果的幕后之人快速看到结果,使得他们按捺不住,提前进行第二次行动。”

    万里之外,拿着马草给赤心喂食的黎筝忽然若有所感地抬起了头,看着天上悠哉飘过的白云,心道“咸阳那边的事情,应当已经结束了吧”。

    第150章

    盗倜的脚程应当比张良要快, 他们一个将黎筝自请封停所有店铺的信件交到嬴政手里,另一个跟随着越发糟糕的局势,探查那些得到了风声, 行迹嚣张得意起来的幕后黑手。

    黎筝手中的两支利箭都已发出,只看能不能于千里之外,直取敌方首级。

    手中捏着几位掌事送来的店铺报表,红衣少年打扮的女孩抬头看了看有些晃眼晒人的天光, 嘴中小声喃喃:“咸阳那边的风雨动荡, 不知要到何时结束。”

    虽然店铺是她自请封停的,但这些天来的关店,到底是带来了经济上的损失, 对于如今的邹·战国顶级富豪·黎来说,不想点办法将损失弥补回来,简直对不起系统给她的精品成就!

    从系统面板中调出“战国顶级富豪”称号戴在头上,享受着“一切有关于商业、经济的想法都通畅快速200%”、“一切有关赚钱的计划在书写演讲过后, 成功率增加70%”的增益。

    黎筝思路流畅无阻,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根据极为掌柜传送来的报表和文书上作下批注。

    她让2号女掌事去办的慈善公益已有了基础的眉目,据女掌柜送回来的传话所言,几所慈幼院和安老所的设施都非常老旧,所拥有的物资也相当匮乏, 她目之所见,尽是衣衫褴褛,缺衣少食之人。

    年轻的女掌柜去之前还对商铺的亏损所挂心,几度不愿将物资送出,可等到亲眼见到那些被命运所困的苦命人, 却又为他们的穷苦困境所震,心下的怜惜与帮助之情升到了最高。

    女掌事在信中写道, 经小女观察,在这些可怜人中不乏聪慧,颇具天赋之人,可一场战争带走了所有,身旁再无亲人帮衬,流落到此般境地,这些孩子老人们吃不饱穿不暖,亦没有一技之长,未来没有任何可攀升、改变生活的途径,我们送去的物资对他们来说也仅仅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女掌事在信末请求,少东家向来有变废为宝,化腐朽为神奇之能,过去白手起家也未曾难倒过您,不知如今可否帮帮这些因战争或天灾失去家园的孩童与老人?

    她请求的卑微,并不抱多少得到回应的期望。

    身为商人,女掌柜一方面深知流转资金的重要性,清楚少东家决不能将手头可用投资的钱拿出来扶持整个秦国如此之多的孤儿老人,另一方面,她又为自己亲眼所见的苦难场景所牵动心肠,几感悲悯,自掏腰包,将连日来好些月份攒下的银钱都补贴给了咸阳的几所慈幼院、安老坊,望着能稍微改善他们的生活;又想到了在她眼中颇为无所不能的黎筝,希望她能为这些孤寡老幼出出主意。

    而黎筝,也的确是个极有主意的人,这位心肠柔软而善良的女掌柜算是求对了人。

    手上拿好纸笔,调出系统给予的称号往头上一戴,黎筝的思路就如不尽长江,滚滚而来。

    她挥洒自如地提笔落墨:以卿之言,吾已得见慈幼院、安老坊两处之人的生活窘境,而卿之所问,也确有解法。

    只吾邹氏一家若要帮衬整个秦国的孤儿老人,自是凡人搬山,有心无力,但若是再加上其他世家豪族,显贵富商,则又有转机之处。

    有三桩事情,需卿差遣人手即刻去做。

    一,是令所有邹氏工匠,倾尽所能,运用过去曾教给他们的活字印刷术,办立一份“报纸”。

    将每日发生的新鲜事物,战争动向,各国要闻都于报纸中写清楚,并派人到街头售卖。

    黎筝过去没有举办报纸,是因为邹氏商团已经做大做强,不需要这更加招人眼球的媒体报纸来让他们树大招风。

    如今又突然想要创办了,则是因为张良说各国都在传播她神仙下凡的说法。

    神仙下凡,听起来是个无限风光的好名声,可名声过大,便与功高盖主没什么两样,多少要引来君王厌恶。

    只能说潜藏于暗中的敌人使得一手好生恶毒的捧杀之法!

    黎筝脸上挂着冷笑,对敌人的陷害手段心知肚明,却也浑然不惧,没有半点忧急之心。

    之前邹氏商铺一直没有对操纵舆论这块下什么功夫,仅仅只是不想,而并非不能!

    如今既然有人要将舆论当成攻击她的手段,那邹氏商铺自然也不会怯战。

    在这舆论的战场,就看谁技高一招了!

    黎筝面上满是对这场战役胜利的志在必得,手下的毛笔在纸面上狠狠划出一个笔锋犀利的折勾,其尾端尖利,像是一把要戳进敌人胸口利剑一般,明晃晃地昭示着她的野心。

    “予卿之事其二:”

    “举办一场“慈善公益晚会”,以邹氏之名,众商之首之位,号召各大商团前来办理资助两所之事。倘若无人愿意,只需与其说明两点,一,此慈善晚会之事,众商以其资助多寡来排名,会在吾邹氏所办的报纸上刊登前十名;

    二,进行慈善资助之后,未来慈幼院里培养出了天资出众的人才,各大商会,豪族可优先择取。”

    于售卖畅销的报纸上刊登其名,便是给他们在民众心中做宣传,这一手段好用无比,能让任意一个小商贩一夜暴富,就算一开始还无人意识到这项手段的快速变现之利,在慈善晚会和报纸多次举办之后,也会迅速被人注意起来,加以妥善利用。

    女管事手里拿着从别人手里递来的信件,看到上头的署名,面上立时闪过了喜色。

    她等待少主子的回信久矣,就盼着少主子那比常人聪明上不知多少倍的脑袋瓜子能想出帮助孤老们的办法来。

    如今信来了,她等待已久的期盼也该有所下文了!

    泛着幽香的信件打开,一手漂亮的字迹先闯入眼帘,信纸上游龙走蛇,唯有略显潦草的笔锋落点,显现出写信之人伏案写作时的稍有些急促的情态。

    她看着信中言之有物的文字内容,眼中渐渐闪烁起了点点希望之光!

    本以为即便是少东家这样白手起家的神童,对于慈幼院和安老坊的孤老们的现状也束手无策,谁知她越看黎筝在信中所写的话语,便越觉得事情大有可为。

    少东家甚至还在信中提前激励于她:“凡事开头难,但身后有邹氏商铺当做助力,卿无需有任何顾虑,只管做便好,此三件事吾交由卿来办,只望卿不畏艰巨,破除万难,旗开得胜!”

    年轻的女掌事心中一阵激动,除了她所关心的孤老能够得到帮助之外,这份信还意味着她进入了少东家的视野,在未来能够得到少东家的重用,并且!

    她终于得到独立接手、办理一桩大事的资格了!

    心脏狂跳,年轻的女管事兴奋的将信纸压在胸口,整个人亢奋地转起了圈,她长长的衣袍因此而旋转、飘扬,好半天,才平息下高兴而激烈的情感,得以重新站在原地,看起下半张信纸所写的内容。

    “这后一件事,为三件事中最紧要的一件,望卿以最认真的态度来办理这桩事情。”

    女管事因为跳跃旋转而充血得红通通的面颊经过平静之后,已然有所冷却,她稍显好奇地看着这句话,心想,前两件事都是能够改变无数人命运,或者掀起多个国家民众间风波的大事中的大事,可少东家居然说最后一件,才是至关重要的事情。

    究竟是什么事,才能让重要程度远超上头两件?

    黎筝让女管事去办的第三件事,是跟汉武帝时期的羽林军一样,效仿他们的做法,将年岁正好的战争孤儿们收编组成一支能征善战的军队!

    这是在军营看到小韩之后,她心中冒出来的想法。

    既然战争孤儿们无处可去,未来前途不知如何,不如继承他们父母先烈的英勇之名,到疆场上快速终结七国间纷乱非常的所有战事,还天下一个太平!

    黎筝在信中写道:“吾要以最先进的训练手段,让他们成为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他们所到之处,将无人能挡,无人可敌!”

    女掌柜看着看着,眼睛止不住瞪得越来越大。

    军队!

    少东家想要训练一支军队,快速终结所有战事?

    那的确是重要性远超前头两个的事情。

    闭目一想,女掌柜脑海中立时跳跃出好些个年龄正合适,并对建功立业有着强烈向往情绪的少年人。

    而黎筝送来的信件未尽,后头还有几行。

    转动了信纸,女掌事继续往下看。

    黎筝写道;“卿可从邹氏商铺中调配最多,最好的人手,将候选者名单列出,以最快的速度送往军营!”

    *

    将字迹完全被吹干的纸张放入信封,送到军营中传送信件之人的手中。

    接下来只需等咸阳那头事情解决,君王名正言顺的将属于她的任命状下达,就可以前往秦赵两国战场的黎筝刚想找张铺子躺平,就听121在系统空间中大喊:“不好了宿主大人!战场那边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