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玖中文网 > 其他小说 > 疯蛇的陷阱 > 90-100
    第91章

    白冉走的那天,是杰拉尔顿入冬的第一天。

    临行前,两人最后一次来到了海边。

    她们家所在的位置离海岸只有两公里,随便散散步便能走到海滩上。

    似绵延山脉的礁石上,橙黄的太阳探出脑袋,给清凉的空气披上一丝温度。

    白冉站在海边,微凉的海风吹起她浅金色的头发,像在空中翻滚的麦浪。近乎完美的侧脸线条切开晨光,留下属于她的阴影。

    卢箫想起了第一次梦见爱与美之神的时候。

    那个光明的梦里,维纳斯从泡沫中诞生,也走向了海边。春之女神为她披上玫瑰花般的红色斗篷,然而,拒绝给天神行礼的她又把红色斗篷拽下,像踩垃圾一样踩到地上。

    “你真的要走吗?”

    “别担心,战争一结束,我就回来找你。”

    “你真的……要走。”卢箫也不知道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嗯。”

    卢箫看着眺望远方的白冉,嘴角勾起了无可奈何却万分自豪的微笑。

    知道旧欧既定的命运,却还要替它挣扎一下。

    每天都说自己是自私鬼,是恶棍,但卢箫从未怀疑过,清醒的爱人就是天神的化身。

    “旧欧是唯一一个给了我温暖的国家,现在太阳要落了,我尽最后的努力托举一下,哪怕让它慢一点落下呢。”白冉垂下眼,额头和眼角的皱纹消失了。其实就算有皱纹,卢箫也会经常忘记她的年龄。

    就像拒绝行礼的维纳斯一样。

    她们都在反抗。

    白冉突然想到了什么,眉毛挑了上来:“我可以顺便再看看家,他们的墓一定还在马瑙斯。”

    “马瑙斯?”这是卢箫头次听她提起故乡的确切地址。

    “嗯。可能是年纪上来了,尽管那里有太多不愉快的回忆,我还是想回去看看,顺便把姐姐的骨灰洒在亚马逊丛林里。”那双淡绿色的眼睛满是平静的疲惫。

    “落叶归根。”

    白冉闭上眼睛,微笑:“不,我只是去看看,然后一定会回来的。”说话时,她紧紧握住了卢箫的手。

    梦中的维纳斯也闭起眼睛,昂着头,仿佛下一秒便会带着她的魅力归回天空。

    “这是你说的。”卢箫捏了捏她的手。

    风越来越大,吹得白冉散开的头发乱糟糟的。

    她抬起手,想将长长的头发盘起来。可太久没扎过头发,头发已经及腰,她很难独自扎好。

    卢箫靠过去,很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发绳,替她扎头发。如今白冉的头发越来越泛白,越来越毛糙,但触摸时却越来越能感受到其不屈的活力。

    手指离开那浅金色的发丝,卢箫的眼神回到了梦境。

    “很久以前,我经常会做梦。”

    “梦到我?”依旧是熟悉的自信,自信到自大。

    “我不知道是不是你。”

    “那就是我了,”白冉冲她嫣然一笑,“你必须只能梦到我。”

    卢箫是个唯物主义者,她不相信神;但那一刻,她看到爱与美之神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雪白的光芒洗去一切丑恶,她到哪个地方,哪个地方就只剩下爱情与美好。

    面对前路未知的乌云时,她为爱情抛弃一切。

    所有女人都被束缚着时,她放纵身体听从欲望。

    在最肮脏的战场,她穿上红色礼服裙。

    在最灰暗的日子,她抹上烈焰红唇。

    “我梦到你变成维纳斯,不仅大闹奥林匹斯山,还自以为是地冲我说教。”卢箫说。

    白冉先是愣住,在长长的金色睫毛扑闪几下后,她笑了。

    “什么叫‘变’?我就是嘛。”

    “我想也是。”卢箫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看到那严肃的模样,白冉笑得更厉害了。笑着笑着,她好像想到了什么,调皮地转了个圈。

    “如果我是维纳斯,那你是谁?”

    卢箫忍俊不禁。她当然知道白冉想说什么。

    “阿瑞斯。然后我们俩天天瞒着你丈夫偷情。”

    白冉对这个答案很满意,抱住爱人亲了一口,亲在脸颊正中央。

    天亮了。

    太阳浮到了天空的正中央。

    “不过战神太暴戾了,你哪点也不像。”最后的时光里,白冉捏了捏卢箫的脸颊。“或许在另一个部传说里,和维纳斯偷情的是雅典娜。”

    卢箫被逗笑了:“算是神话新编的一种思路。”

    潮水涌上海岸,在日光照耀下金光闪闪。

    天亮了,却昭告了越来越近的分别。

    白冉向前跑了两步,她赤着脚,在海滩上留下一串潮湿的脚印。

    “我该启程了。”

    卢箫终于知道了。

    她终于知道很久很久以前,送别自己的白冉是怎样的心情,只可惜知道得太晚了。

    她们返回生活了整整一年的小别墅,那里已看不到任何战争的痕迹。群芳围绕,到处都是盎然生机。

    白冉踏上了前往火车站的计程车。她将去布里斯班乘船,横穿太平洋,去旧欧最后的南美战场。

    而卢箫将留在这里,直到她归来。

    **

    那个冬天过得异常平静,平静到不真实。

    镇子里的学校终于复课了。当然,那已不再是什么教会学校,而是世州境内的公立学校。

    在家孤独了半年的卢安很开心,每天都会早早去学校找同学们玩。也正是因为这样,白天的家中显得格外空荡荡。

    凯瑟琳和绫子都读不进书,每天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发呆聊闲天。聊着聊着,她们便会带着卢平散散步,去附近串串门。

    附近的邻居们对她们的态度越来越好,尤其是在卢箫成为大英雄之后。而两个女人们也天生嘴碎,和大婶大妈们相谈甚欢,经常还能顺几颗猕猴桃和芒果回来。

    虽然杰拉尔顿气候宜人,虽然和这里的邻居们相处和睦,但卢箫还是想念家乡。

    有时候,她感受到海边咸湿的风,便会想起地球另一端的地中海。她想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欧洲大陆了,不管是柏林还是慕尼黑,那不勒斯还是阿维霓翁。

    或许一切都安顿好了,我可以带着大家回柏林,卢箫想。嫂子她们一定也很想念满是杨树和椴树的欧洲小镇了。

    可又一想,柏林的冬天对一条蛇来说实在来冷,不能带白冉回柏林定居。每当考虑到白冉时,她又泄了气。

    卢箫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心不在焉地剥着玉米粒。今年的收成不错,每根玉米都又大又饱满。

    “长官,我来帮您。”耳边响起一个柔柔的女声。

    卢箫转头,看到法蒂玛坐到了旁边。

    小围裙上满是面粉的波斯姑娘冲她甜甜一笑。

    “午饭差不多准备好啦。”

    “吃什么?”自从物资丰富起来后,卢箫很期待每天饭点的到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但一旦有米,这姑娘便能变最多的花样烧出最好吃的菜。

    法蒂玛弯腰从筐里拿出几个玉米棒,放到脚边:“饺子。”

    “饺子?”卢箫迷茫地眨眨眼。

    “其实今天换算成北半球的农历,是大寒啦。”法蒂玛纤细的胳膊一使劲,颗颗玉米从棒子上脱落了下来。

    “可是……不是冬至才吃饺子吗?”

    法蒂玛尴尬地眨眨眼:“嗯?是这样吗?”

    卢箫连忙摆摆手:“也不是,都吃。我爱吃饺子。”

    法蒂玛笑了,嘴角小小的酒窝也浮现了出来。

    两人静静掰了一会儿玉米。

    在这过程中,法蒂玛总不住瞟什么的人,好像想说什么。

    “怎么了?”卢箫温和地问。

    “你想她吗?”

    卢箫当然知道她指的是谁。

    “当然想。”

    法蒂玛不安地点点头,然后眼神躲闪道:“长官,我可以问一个比较私密的问题吗?”

    “请问。”

    “和女性相爱,是怎么一回事呢?或者说,你是什么时候确定爱上她的?”

    卢箫愣住了。

    “就是很自然的一回事。从某一天起,我和所有人说话,却只能看到她。”

    感情这种事情说不清楚,尤其是本就不善言辞的卢箫,更说不清楚。

    “你第一次见到她,就觉得她很特别吗?”法蒂玛的眼睛亮亮的。

    思绪被瞬间拽回了六年前。

    拉瑙的秋天很热,很潮,也很讨厌。

    “觉得她很讨厌。”卢箫实话实说。

    “后来呢?”

    卢箫的手指撵入玉米粒,掐出清脆的爆破声。眼前出现了训练场那一侧的懒散女人,耳边传来了她故意挑事的尖锐话语。

    “我还是觉得她很讨厌。可我们分开之后,我却觉得很寂寞。于是我明白了,我从来没讨厌任何人,只讨厌不属于我的她。再见到她后,我发现我会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渴望她,幻想她,于是我不再讨厌她,转而开始讨厌我自己。”

    法蒂玛的脸颊泛起桃粉色:“真浪漫。不过,这究竟和朋友有什么不同呢?”

    过去无数个日日夜夜再次闪现。

    嘲讽几句,再会心一笑。在调取两人之间的回忆时,床上的部分反而并未占上风。冲她笑的时候,看到她笑容的时候才占上风。一种什么都可以说的轻松感,以及一种说了什么都可以被理解的默契感。

    卢箫皱起眉头,思考片刻后:“区别在于越界的占有欲和性相关的欲望吧。其实区别也没那么大。但正是这兼具两种情感的模糊,我会感觉格外舒服。”

    她一直习惯于认真回答每个问题。

    “我明白了。”法蒂玛垂下眼睛。

    卢箫这才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心底隐隐有了一种猜测,可她不敢确定,于是也不太敢问。

    法蒂玛深吸一口气,手中的玉米棒半垂不垂,快要掉到地上。

    “芒罗家的大儿子想上门提亲。”

    卢箫愣住了。不过她也没那么意外,人类的审美有许多共通之处,谁能不喜欢法蒂玛这样的小天使呢。

    “布莱格?那不很好吗?”

    “嗯,他是个好人。”

    “你多大了?”

    “23。”

    “在法定结婚年龄之上,放心吧。”

    然而法蒂玛只是蹙着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卢箫忙问:“遇到什么困难了吗?不知我能不能帮上忙?”她可不常见到小天使露出这副表情。

    “可是我嫁人了,就见不到千秋了。”

    原来是担心司愚。

    卢箫浅浅松了口气,说:“能见到。她就留在这里,从这里到芒罗家也没几步路。”

    “那不一样。”

    刹时间,卢箫明白了法蒂玛刚才问题的真正含义。她先是震惊,紧接着是理解,再往后则变成了担忧。

    “你……爱她吗?”

    法蒂玛恍惚地摇摇头。但这摇头不是不爱的意思,而是不知道的意思。

    卢箫换了个问法。

    “如果现在想象一下未来的话,家里都有谁?”

    “有你们。”

    “除你之外,只留一个人。”

    法蒂玛垂下了头,声音小而坚定:“千秋。”

    “真要选我?那会很无聊的。”硬生生插来一个沉稳却调侃的声音。

    两人一惊,回头。

    原来不知不觉中,司愚已经站在了她们身后。

    法蒂玛羞红了脸,一下子从台阶上弹起来,结巴道:“你什么都没听见。”

    “我听见了,听得很清楚。”司愚挑挑那快压到眼睛上的眉毛。

    卢箫咳嗽一声,向侧边让开。她在思考要不要先溜回屋子里。

    法蒂玛委屈地咬起下唇,那双墨黑的大眼睛波光粼粼。

    “那我没办法了。”

    司愚狭长的眼睛迸出了温柔。那双总在批判总在愤世嫉俗的眼睛,竟然迸射出了温柔。

    “有办法。”

    “什么?”法蒂玛低下头,不敢看她。

    司愚伸出了手。

    她整个人很瘦小,手指也因瘦而显得无比纤长。手掌内满是五彩斑斓的颜料,就好像将现实中的色彩撕下来,全部贴到了手上。

    “那就跟我就在这里吧。”司愚笑得很浅,却能让人感觉出,她很开心。

    法蒂玛抬起头,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上下飞舞。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

    法蒂玛笑了,两颗甜甜的小酒窝重新浮在她的嘴角。

    她握住了司愚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多年后,作家卢安发表的处女作震惊了文学圈:

    《禁忌同人志:维纳斯与雅典娜》

    第92章

    在第二茬玉米收获的时候,生活恢复到了战前的模样。

    镇子里到处都是时振州的挂像,街上的执法人员都穿着暗红色的军服,若不仔细分辨,会有回到多年前的慕尼黑的错觉。

    卢箫曾在世州的体制内工作过十几年,很了解这帮人。因此在和那些士兵打交道时,她很清楚如何才能不惹麻烦。

    她和每个人都保持着和平的关系。

    信件很难穿越太平洋,卢箫当然不抱太大希望,但每天早上她仍会在邮箱旁等一会儿。

    说不定哪天就能收到白冉的信件了呢。

    自从法蒂玛拒绝了芒罗家大儿子的提亲后,她和司愚的关系越来越亲密。

    某一天,从未把画笔交给过别人的司愚将猪鬃笔交给了法蒂玛,而法蒂玛靠到她身边,小臂抖得不成样子,第一次画画的人都会或多或少地紧张。

    司愚鼓励她在自己已完成的画上随意落笔。

    法蒂玛脸色苍白,迟迟不敢落笔:“真的可以吗?我会毁了你的画的。”她一直很胆小。

    “随机性会让这幅画更好。”司愚纤瘦的手扶住她的手腕。

    法蒂玛终于落了笔。那沾满红色颜料的猪鬃笔刷触到画布上,歪歪扭扭留下一串痕迹。

    于是,画布上。

    海边的日落中,出现了一颗突兀又稚嫩的爱心。

    司愚满意地笑了。

    自从她和法蒂玛生活在一起,她的笑容愈来愈放松,到最后竟能看出发自内心的喜悦了。

    也就是那时候,远远看着她们的卢箫预感到了分别。

    不过,分别是为了更好的遇见,她始终相信着这一点,就像她自己和白冉一样。

    卢安上三年级了。

    教室里的十字架撤走了,往年该准备的感恩节大餐也消失不见。他的国文课本被替换成了他曾在一年级使用过的那一系列教材,扉页便是“向伟大的时振州总元帅致敬”几个字。

    绫子对此感到自豪,她甚至会骄傲地扬起头。

    有时在和世州执法人员聊天时,她会反复强调:“我为时元帅收留了凯瑟琳,为他献上了一个孩子。”

    卢箫担心卢安受到妈妈的影响,也被世州洗脑成一个狂热分子。

    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多虑了。

    对于一个天生的作家来说,卢安表现出了超越他这个年龄的清醒与判断力。小侄子素来是个安静的人,听到一句话后,他通常先保持几秒的沉默,好像在深思熟虑什么。在完全考虑好后,他才会开始说话。

    “以我现在的阅历,我还判断不了好坏。”坐在院子里的卢安经常会说出类似的话,老成得可笑。“所以我不会说太多话,既免去别人的麻烦,也不给自己找麻烦。”

    而听到这些话的卢箫,会冲他欣慰地微笑。

    小时候堆起的城堡已经被风吹散了。现在的卢安只能对着空荡荡的院子编故事,可编故事的水平却越来越高了。

    那双墨黑的似牧羊犬的平和眼睛中,经常能倒映出不存在的鸟语花香。他喜欢编关于英雄的故事,或许是因为他看到了身边的英雄。而他口中的英雄总是不完美的,会犯错,会说出言不由衷的话。

    他抬起头,看向姑姑:“姑姑,我以后能成为一个作家吗?”显然,绫子一直不看好儿子对文字的热爱,经常打压他。

    “当然能,你有文人专属的才能。”卢箫微笑。

    和卢安完全相反,他妹妹卢平是一个烈性子。卢平喜欢喋喋不休地发表自己的看法,而且会欺负哥哥。但哥哥卢平一直保持着绅士风度,悉心地照顾她。

    凯瑟琳对于蛮横的女儿无可奈何,只能拜托卢箫去管教她。不知为什么,小孩子们都很服卢箫,或许是感受到了卢箫从军队中带出的不凡气质,又或许是对白冉姑姑的臣服转移到了其爱人身上。

    莫名其妙的,看着卢安和卢平,卢箫会想起自己和白冉。白冉也喜欢掌握主动权,也喜欢喋喋不休地自大。

    不过,卢平自大得有理。

    她表现出了超人的数字敏感度,卢箫一眼看出,如果好好培养,小侄女将成为一个数理天才。刚三岁多的她不光能独立完成百以内加减法,还能理解乘法和除法的含义。

    卢箫明白爱人对孩子的喜爱了。

    他们代表着新生的希望。

    **

    2195年11月26日,南宫千鹤子自杀。

    2195年12月2日,沃尔夫·费曼无条件投降,所剩的旧欧军队一夜之间完全放弃了抵抗。

    其实在南宫千鹤子自杀的那一刻,旧欧的生命就已走到了终结。

    她在世的时候,人人都在骂她;可一旦没了她,人们便会发现,没有人比她更适合领导旧欧。奇异的劣根性与矛盾性。

    只可惜一切为时已晚。

    ——要开放,要包容,要让人民感受到来自政府的关怀。

    ——政治绝不可只有一种声音,即便它的代价是混乱。

    ——如果承担骂名能让人民开心,我愿意承担双倍。

    在看到南宫千鹤子死讯的时候,卢箫倒到床上,望着天花板,心脏一抽一抽。

    那是她最佩服的政治家,也是白冉最认可的政治家。用其一生为旧欧人民鞠躬尽瘁,忍辱负重,无力地死在一片骂声中。杰出的人总归要挨骂的,因为他们允许别人骂。

    天花板中,恶魔在微笑。

    旁边的天使也在微笑。

    又一个时代结束了。

    **

    两天后,卢箫收到了白冉寄的信,每天雷打不动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

    【MeineLiebe,

    ichhabemeineAufgabevollendet,ohneeinenArmzuverlieren.Natürichsindwirbesiegt,aberichhabevieleLebengerettet.UntereinerentschiedendenNiederlageistdieMenschenselbstimmerhinwichtigeralsLuftschloss.JetzterkenneichendlichdenmenschlischenWert,dafürmussichbei“Ihnen”bedanken.

    ManausistdieselbeStadt.IchhabedasGrabmeinerFamilienichtgefunden.WahrscheinlichsinddieLeichevoelligverdampftinderD-Rakete.EigentlichistesguteNachricht,sievermischensichindieNatur,undsiewerdendurchandereFormenaufderWeltumlaufen.

    IchkommegleichnachHause.KeineSorgemehr,derKriegkommtzumEnde.DuwirstimReichtumschwimmen.Extremreich,aufeinerkomischenWeise.Erwartenur,meinlieberlieberlieberSchaeferhund.

    DeineimmernochjungepetiteSchlange

    (亲爱的,

    我完成了我的任务,且没缺胳膊少腿。我们当然失败了,但我挽救了不少生命。在一个失败的定局下,人本身可比海市蜃楼什么的重要多了。我现在看清了人的价值,为此我必须感谢“您”。

    马瑙斯还是老样子。我没找到家族的墓碑。或许他们的尸体已经在D弹的爆炸中完全蒸发了。其实这算一个好消息,他们糅合进了大自然中,将以另一种形式循环于世界之中。

    我马上就回家。不用再担心了,战争结束了。你将富得流油。很富很富,富到可笑。敬请期待吧,我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牧羊犬。

    你不管怎样还算年轻的小蛇)】

    日思夜想的字迹,熟悉的口吻。

    每个字都充满戏谑,但戏谑之下是溢出来的思念与爱意。

    卢箫小心翼翼地叠好信,将它们原封不动地塞回信封。她捏着满是潮气的纸面,走向海边。

    每当心情发生变化,她便会习惯性地走向海边。

    看夕阳隐没在她们无数次眺望过的海面,看海鸥的翅膀扇起一阵阵水花。

    她脱下鞋子,赤脚站在硬邦邦的沙滩上。热空气与脚底传来的凉意形成了鲜明对比,传入麻木的神经。

    结束了吧?

    结束了吧?

    都结束了吧?

    她在心里不断拷问着,心脏不断迸着热血。

    或许从今天开始,过往的一切伤痛都可以抚平,过往的一切荣耀都可以抛弃,过往的一切担忧都可以忘记。

    从今往后还有黑暗吗?

    卢箫不知道答案,但她确信没有。经历过最艰难的战争,只要是和平年代,怎样的磨难都可以接受。

    只要和平。

    经历过战争的人都知道,什么才是最珍贵的。

    她摸到了大臂的伤疤,活动到了咯吱作响的膝盖,感受到了聋掉的左耳。她知道自己的肺因长期吸入粉尘出了毛病,也知道自己有因长期饥饿而导致的内分泌失调后遗症。

    或许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某种程度上换来了从今往后的和平。

    明明在平地上,她却好像站在最高的山头上,伫立于世界之巅。她灰色的过肩长发飘扬在空中,融入橘粉色的晚霞。

    可以睥睨一切的高度。

    不是战神,也不是智慧之神——而是创世之神。那双满是黄茧的手半张着,下一秒便能创造出过去、现在及将来的一切美好。

    卢箫举起右拳,如当年进入鹰眼军校的那般,做出起誓的动作。时光穿越十几年的苦痛来到现在,浮上她坚毅如初的脸颊。

    她深吸一口气。

    “我再也不会去偷,去抢,去做伤害别人的事。”

    海浪无声地见证她的誓言。

    她紧握的拳头颤抖,就好像要把其中的鲜血全部挤出。

    她吐出尚留的气息。

    “我要当一个问心无愧的好人。”

    **

    2195年12月12日,世州军政一体国正式宣布统一。

    军绿色十字旗插到了圣地亚哥市中心,最后一片净土也被大批暗红色军服占领。

    时振州一直做的美梦终于成真,世界成为一体的国家,而他成了整个地球的皇帝。

    世界开始狂欢。

    北半球在欢呼,因为那本就是他们的祖国;南半球也在欢呼,因为折磨了他们四年的战争终于落幕了。

    第四次世界大战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第三卷,开始收尾~

    第93章

    白冉到杰拉尔顿的那天,天空飘起了小雨。

    卢箫带了把伞,但那是为她自己带的伞,她知道白冉不需要伞。

    白冉所穿的衣服整洁却陈旧,一也是历经了战场的沧桑。灰色T恤,褪色的迷彩军裤,背着一个巨大的棕黑色行李包。

    但从上至下,她身上的颜色却并不单调,毕竟有绿色的眼睛,鲜红的嘴唇,还有麦浪般的长发。显然是为了方便,她将头发剪到肩膀的位置,整个人看起来利落了不少。

    光是看到那身装束,卢箫便能想起很久以前营帐里的消毒水味。她很高兴,爱人不再是医生了。

    和平年代不再需要军医。

    一起走回家的路上,两人都没有打伞。卢箫陪着爱水的蚺蛇淋雨,她们的笑容在豆大的雨点中显得更加幸福。

    她们并肩前行,步伐出奇的一致。

    白冉喋喋不休地讲过去半年内的所见所闻,而卢箫则看着她傻笑。

    “你知道么,阮文儒那老家伙色心不死?我都这把年纪了,他竟然还图谋不轨。”

    “什么?”这引起了卢箫的警觉。她深深知道,对于白冉这样的美人,几根皱纹根本不会影响她的魅力。

    “天天给我送花送礼物,想引我上床。我说我是军医,又不是大小姐,可他还是送。”白冉说这话的时候摇头晃脑,似在故意炫耀。

    卢箫咬咬下唇,不快地问:“所以你最后怎么着了?”

    看到爱人的表情,白冉知道坏心眼得逞了。

    她变笑边回答:“我反复跟他强调我是蛇人,跟他不是一个物种;可他偏不信邪,说我是蛇他也喜欢。可笑不?最后我在他面前变蛇形,才刚伸出条尾巴,他就吓得屁滚尿流逃走了。”

    卢箫也笑得不能自已。

    雨一直下。

    白冉左右顾盼,观察着今日的城镇。这里已和她离开的时候大不相同,和平得让人想哭。

    “战争结束了。”

    “结束了。”

    “你想去哪儿?”

    卢箫顿了顿。

    “我想回家。”

    “那我们快点儿。”白冉加快了脚步。

    卢箫摇摇头,进一步说明:“我想回故乡。”

    “柏林?”

    “不管是不是柏林,我想回欧洲。”卢箫抹了抹眼皮上的雨水。

    白冉沉默了。

    她知道卢箫和自己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或者我们折中,在欧洲大陆找一个暖和的地方。”卢箫语气越来越弱,心越来越虚。

    白冉左靠,搂住爱人的肩膀。过了这么长时间,那肩膀瘦削如常,也有力如常。

    她轻松地笑着:“只要不出门,就算是西伯利亚室内也很暖和。听说日内瓦那边开始推广集中供暖了。”

    卢箫开始发呆。

    很久没做过的梦提醒了她,没准那就是个预知梦。眼前闪过了地中海边的某处,那里四季如春,那里温暖湿润,即便是神明路过时都会驻足片刻。

    “我想去西西里岛。”

    “为什么?”白冉哭笑不得。

    “巴勒莫的气候和这里差不多,暖和。文化和建筑风格也和欧洲大陆的主流差不多,会有熟悉感的。”卢箫斩钉截铁。

    白冉挑挑眉:“当真?”

    “当真。”

    **

    一家人听到卢箫的决定后,反应各异。

    两个孩子一听有旅行,兴奋得不得了。

    凯瑟琳依旧忠心耿耿,表示小姑子去哪儿自己去哪儿。

    只有望月绫子习惯于唱反调,哭着喊着想回柏林。

    卢箫表示,她愿意让绫子和卢安回柏林郊区的家生活,那里的房子应该还在。

    绫子说,自己一个寡妇,单独住不安全。

    卢箫摇摇头说,世州的治安很好,尽可以放心。

    于是绫子哑口无言,最终也愿意随大家去巴勒莫。

    法蒂玛和司愚则要留在杰拉尔顿。

    她们已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年,对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有着不可分割的情感。

    她们当然不愿意去,卢箫理解,毕竟欧洲又不是她们的故乡。只是自己走后,这个大别墅里只剩下她们两人,怎么想都有点危险。

    “不用担心,邻居们都很照顾我们,若是遇到了困难呢,芒罗太太和浦西拉先生他们都可以帮忙。”法蒂玛温暖地微笑着。“想想在你们来之前,我们是怎么生活的。”

    “也是。”卢箫才意识到不应该低估别人。

    司愚没有说话。

    她向来不爱说话,不过和从前截然不同的温暖表情出卖了她的所思所想。

    **

    离开的那天,是个晴天。

    干燥的澳岛盛夏又回来了。砖红色土地晒得硬邦邦的,维多利亚沙漠中烤沙子的味道穿越千里,飘到每个人的鼻尖。

    临行的人们依次与法蒂玛和司愚拥抱,告别。

    多愁善感的法蒂玛哭得稀里哗啦,宽宽的双眼皮肿的不成样子,深邃的眼眶红彤彤的。她昨天哭了一夜。

    “以后有机会,我们一定会去欧洲找你们玩的。”

    “好啊。”凯瑟琳的蓝眼睛与蓝天相映成趣。

    “太远了,应该没什么机会。”旁边的司愚毫无波澜地点评了一句。

    法蒂玛抽泣两声,瞪了她一眼,司愚立刻做了一个把自己嘴拉上的动作。

    卢箫和白冉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即将分别的温馨也是温馨。

    卢安和卢平一个抱着法蒂玛的腰,一个抱着法蒂玛的腿,哇哇大哭。他们舍不得这位天天陪他们玩,永远柔声柔气的阿姨。

    再不走就晚了。

    卢箫看了看表,隐晦地表示了一下她们应该快些动身。

    终于,司愚拿起了一直放在脚边的画,递给卢箫。那幅画蒙着一层厚厚的天鹅绒布,谁也不知道画上面的内容。

    “谢谢你。”

    “谢谢。”卢箫接过那副未知的画,小心抱在怀里。

    尽管世州不认可这位艺术家,但她很认可。她不懂艺术,但很喜欢司愚的画画技法与幽默表达,尤其是回忆中的《马勒戈壁》。

    回忆太过遥远。

    “你永远是我心目中唯一的长官,”法蒂玛露出酒窝和小虎牙,“我不会叫他们长官的。”

    卢箫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

    旁边的白冉故意拍了拍手,响声回荡着醋意:“卢中尉,卢上尉,卢少校,长官。一条龙称呼,不错。”

    “……”卢箫不想理会这故意找茬的女人。

    从这一天起,她们将很难看到考拉、袋鼠和鸸鹋了。或许日内瓦动物园里会有袋鼠,但不一样。

    一家人雇了一辆面包车,满载行李,驶向杰拉尔顿的铁路中心。

    卢箫从后车窗望去,最后看了站在别墅前的法蒂玛和司愚一眼。

    她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们的时候。时过境迁,她们有了很大改变,但内心最深处的东西仍然如初。

    法蒂玛永远温柔善良,尽管看到过许多丑恶与黑暗,她仍愿意相信人的本性是善良的。再胆小再害怕,她也会逼迫自己维护真善美的信仰。

    司愚的眼里少了许多戾气,但内心深处仍是不可一世的流浪艺术家。尽管世州已经占领整个地球,她们已无处可逃,但她绝不会向那群人低头。

    哥哥死了,妈妈死了,艾希莉娅死了,法蒂玛和司愚离开了。

    过往诉说着世界的风云变幻,那一刻卢箫意识到,大部分人确实只能是生命中的过客。

    但即便这些过客们只出现过很短暂的世间,回忆却是永恒的。正因为世界永远变换,回忆才能永远不变。

    白冉的手不知何时塞了过来,冰冰凉凉。

    热泪萦绕在了心头。

    **

    一段极为漫长的旅程。

    她们不光要从南半球跨到北半球去,还要横跨好几个时区。

    长路漫漫,孩子们由一开始的兴奋转到了后来的疲惫,就像她们从欧洲来澳洲的那样。

    不过好在战争结束了,因为不用再顾及军队,物资相对充裕,物价也便宜了不少。每当孩子们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卢箫都能拿出钱,尽力满足他们的愿望。

    冰激凌,鳗鱼,牡蛎,卢平像个骄横的小公主,什么都想吃,毫不客气。

    卢安一开始还收敛着,但看到姑姑们纵容的笑容,他也终于敢大胆放纵自己的胃口了。他尤其喜欢喝蔓越莓汁,前前后后加起来至少喝了十瓶。

    其实卢箫一开始是想省些钱的,可白冉只是神秘地笑笑,死活也不让她省钱。

    “忘记我在信里说过的了?你将非常富有。还是多宠一宠孩子们吧,战时可跟我们挨了不少饿。”白冉从随身携带的皮包中掏出一沓州元,塞进绫子和凯瑟琳的手中。

    凯瑟琳和绫子笑逐颜开,没有人会不爱钱。

    卢箫也不好意思问什么,只能一切听从胸有成竹的爱人。

    其实从心底出发,她也很想宠爱受尽磨难的卢安和卢平。孩子们是无辜的,他们本不应该经历这场残忍的战争。

    随着她们离欧洲大陆越来越近,旅途中的氛围也在变化。而这种变化会让她们深刻意识到,世州政府的老家快到了。

    倒数第二段旅程是长达两天两夜的火车,从基辅开往那不勒斯。

    两位带孩子的母亲坐在车厢的一侧,相互照应;而卢箫则和白冉坐在另一侧的角落里,甜甜蜜蜜。

    此刻正值北半球的寒冬,窗外大雪纷飞,似在人间仙境。

    尽管车厢内有供暖,白冉还是觉得有些冷,向卢箫的方向贴得越来越近。

    卢箫很自然地揽过她,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颈窝处。

    白冉侧过头去,让鼻尖贴上卢箫的下颌。

    “为什么想去巴勒莫?”

    “因为我梦见你在西西里。”

    “仅此而已?”

    “嗯。”

    尽管已相识六年多,她们在互相接触的时候仍会心跳加快。而心跳一块,她们便忍不住靠得更近。

    白冉撒娇似地攀住爱人的身体:“说不定我们会在那儿找到财宝。”

    “我不需要财宝。”

    “屁话,财富当然越多越好。”

    卢箫摇摇头:“够了,我已经把你挖出来了。”

    听到这话,白冉的身子一下子软了下来,捧住卢箫的脸,飞一般亲了一口。她提前抹了口红,故意在她的脸颊留下了一个鲜红的印子。

    突然。

    “两个女人怎么能这样!”一个恰巧路过并见证到那一幕的大叔喊了起来。很大声,很没素质,引得全车厢的人都看了过来。

    卢箫和白冉立刻分开,愣愣地看向那个大叔。

    “你们亲密过头了,令我很不舒服。”大叔抬起手,强硬地指指点点。

    卢箫刚想和他开口理论,却被白冉拽住了。她诧异地回过头去,在那双绿眼中看到了尽力克制的不快。她们都被冒犯到了。

    白冉深吸一口气,声音平静而柔软:“抱歉,我们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关系比较好。”

    看到白冉的态度不错,再加上是个美女在说话,他的声音一下子软了下来,嘟囔道:“那也该注意影响。”

    卢箫这才反应过来白冉的意思,内心倏然被一块石头压住。这里是真正的老牌世州领土,同性恋一直是犯法的,人们对同性恋的恶意当然很大。

    她突然有点后悔回欧洲大陆了。

    男人快步离去,离去前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瞟了一眼白冉。虽然白冉穿着厚厚的毛衣,但她胸前的曲线仍构成一个魅惑的小山峰。

    卢箫死死咬住唇,竭力控制越涌越烈的火气。习惯性温柔待人的她脾气一直很好,但只要和白冉相关,便会控制不住。

    她只是不舍得爱人受委屈。

    白冉没有说话,只是冲她摇摇头。

    卢箫没了脾气。

    她知道,没必要惹祸上身。

    白冉耸耸肩,表示她并不在意。

    “在公众场合收敛些就好,”她悄声对卢箫说,“反正我们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下做不是。”

    卢箫的脸颊烧了起来。

    白冉进一步压低声音。

    “等回家,我们做它个三天三夜。”

    作者有话要说:

    基本康复了,但三次元堆了很多活儿,这几天都要补上……

    尽量多抽时间写文……

    第94章

    一家人到了巴勒莫东北角的巴萨村。

    这个村子以酿葡萄酒闻名,到处都是绿油油的葡萄藤,上面爬满了仍未成熟的葡萄。

    她们本可以去城镇里生活,但卢箫选择了乡下的村子。

    别人不理解,但白冉知道原因,也支持留在风景美民风淳朴的巴萨村。

    卢箫曾发誓过不进世州的体制内,而城镇内的服务型产业都归公家所有,若生活在城市,能找到的好工作一定都在体制内。

    于是乎,卢箫宁愿当一个自由自在的农民,脚踩在踏踏实实的泥土地上,双手沾满葡萄的汁液。

    更何况,近几年物质生活越来越丰富,交通越来越便利,如果想进城,坐上每天一趟的城郊专线,一个小时便能到达市中心的喷泉广场。

    卢箫购入了一批葡萄种子,以及西西里官方农业书《葡萄种植手册》。入乡随俗,她决心要成为一个种葡萄的农民。

    从第一天搬进新家起,卢箫就开始盘算包一片地种葡萄。或许先种几年葡萄,走访一些当地企业摸索摸索,还能再开一个酿酒厂。

    每天晚上,卢箫都会坐在台灯前一丝不苟地研究《葡萄种植手册》。过往经验表明,在前人总结的经验的指导下,农活会干得更顺利。

    果然需要提前学习一下,葡萄和其它农作物的种植方法有很大区别,而且巴勒莫的气候也比较特别。

    卢箫边看边感叹,全然没注意到白冉正站在身后。

    受到冷落的白冉撅起嘴,一脸委屈地盯着爱人过分认真的背影。虽然她知道卢箫一直如此,看任何书学任何知识都会完全沉浸进去,可她还是吃醋。

    白冉曾吃过不少人的醋,只不过一直尝试用调侃隐瞒过去。那不知名的军医的,红灯区小姐的,法蒂玛的,姐姐的,卢安的。

    吃书本的。

    吃玉米的。

    最后还吃葡萄的。

    上辈子一定是醋缸子,所以她心里的酸意总是越积越多。

    但卢箫实在过于全神贯注,丝毫没意识到后面站了个人。

    白冉闷闷哼一声,戴起眼镜,眯眼看向书页上面的蝇头小字。现在的她有轻微的老花眼,读书看报都要戴眼镜。

    呵呵,看不清楚。

    于是她故意弯腰贴着卢箫的后背,双臂环过卢箫的胸口,下巴枕在她的头顶。

    突然被抱住的卢箫吓了一跳,全身剧烈颤抖了一下。她立刻转头斜眼,在看到是白冉后,松了口气。

    “怎么了?”

    白冉的下巴仍贴在她的头顶,一动一动。

    “葡萄又不能当饭吃,想吃我们买就是了。”

    “酿酒可以赚钱,无论什么年代都应该存些钱。”卢箫暂时放下写字的笔,耐心回应。

    听到这话,白冉突然狂妄地笑了起来,紧贴卢箫背后的胸脯剧烈地起伏。

    “怎么了?”卢箫困惑地歪头。脑容量实在被书本夺取了太多,一时间并没察觉到爱人的情绪变化。

    看到那困惑的表情,白冉深邃的绿眼突然窜出火苗。

    似怒火,似爱火。

    然后,她捏住卢箫的下巴,强硬地把头扭过来,吻了上去。

    侵略性的吻,熟悉的白冉式的吻。

    时而在口腔里舞蹈嬉戏,时而咬住牧羊犬的下唇,时而点过那小小的下巴。

    鼻尖触到凉凉的镜框,卢箫艰难睁开眼,在一片模糊中看到戴着眼镜的爱人。她想了手术台上那个认真的表情,穿越时空的衣冠禽兽之感令心脏一阵收紧。

    吻着吻着,文字与葡萄消失不见了,卢箫头晕目眩地将手放在爱人的腰际,轻轻摩挲。呼吸越来越急促,爱意越来越无法控制。

    她算是知道了,什么叫红颜祸水,美人误国。

    这时,白冉哼一声,把卢箫猛地推开。虽然她自己两颊已经红透,身体也燥热得不行,可还是坚决地推开了卢箫。

    卢箫委屈巴巴,还是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怎么了?”

    “这是来自受到冷落的妻子的报复。”白冉眯起眼睛,傲慢地扬起头。

    卢箫这才明白那绿眼中不满的真正含义,小鹿眼委屈满满:“可是我白天一直在陪你玩。”

    白冉虽然自觉理亏,但她决定无理取闹到底。

    “那不行,你每一天每个时候都是我的。”

    卢箫沉默,思考片刻。她的眼神时而瞟向桌上的书本,时而瞟向故意扬起头的白冉。

    突然,她灵光一现,眼睛亮亮的:“那我去床头看,你靠在我旁边,好吗?”

    白冉被这个提议逗乐了。

    “那我可以随时按倒你吗?”

    “我还差几页就看完了。”

    “好,等这章结束我再按倒你。”

    卢箫别开眼神,什么话也说不出。因为她并不反对这个提议,但不知道除了反对还该说什么。

    这算是默许了。

    而她们上床后,白冉先没有立刻放爱人去看书,而是先问了一句话。

    “你猜我有多少钱?”

    “两百万?”卢箫保守估计。

    “少了。”

    “那是多少?”

    “不告诉你。”

    “……”

    不管怎样,白冉曾在战时穿越封锁线倒卖过不少值钱的物资,她肯定在世州中央银行积累了不少的财富。

    白冉神秘地眨眨眼:“我早就在信里说了,我的钱都是你的,你会富得可笑。”

    “那倒也不用,都是你辛辛苦苦挣……”

    “我们之间还分你我?”白冉瞪眼。

    “不分。”卢箫扶额。

    “你可以当农场主,但不许下地。”白冉抱起膝盖,头头是道地列起规矩。“你手上的茧太厚了,摩擦得我很不舒服。”

    卢箫羞涩得结结巴巴:“呃,好。”

    白冉的绿眼珠狡黠地转了一圈,继续补充。

    “想雇人或引进机器的话,钱都从我这里出,然后赚的钱分我一半。”

    “好。”

    “但你最好尽早放弃,全心全意地陪我。”

    “呃。”

    “要不你别干其它的了,就留家里研究哥德巴赫猜想吧,把它证明出来。”白冉突然灵光乍现。

    “……那真是高估我了。”

    两人一来一回的对话戛然而止。

    卢箫心砰砰跳个不住,狠命低着头,根本不敢看白冉。

    “乖。”白冉眨了一下右眼,淡褐色的斑纹也跟着皱了一下。

    **

    其实白冉本无意将别墅装修得这么奢华的,但那阵子发生的一些事情改变了她的主意。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镇上所有人都知道了,村子从东往西第四户住了一个蛇人。那个蛇人原身是条蚺蛇,身材高大,金发绿眼,美得确实不像一个人。

    开始有些人不信。

    但当白冉出现在街上时,村里大部分人前去围观,而围观后不信也信了。

    因为——

    有人保留了战时的宣传海报。

    海报上详细展示了蛇人的外貌特征,每个特点都被扒得隐私全无,甚至还有一个画像加以具象说明。日光下细长的瞳孔,细长如蛇一般的身材,皮肤上的斑纹,以及鳞片触感云云,都在故意挑拨制造矛盾。

    那张海报最下面,还有这么一句话:

    【以上便是如何辨别蛇人的方法,此劣等种族坏而狡猾,请各人民小心分辨。】

    由于时振州的宣传方针与舆论引导,所有世州百姓都从骨子里保持着对异类的厌恶与排斥。一方面,他们好奇,想亲眼看看现实中的蛇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另一方面,他们害怕,他们不知道如果真出现了一个蛇人该怎么办。

    而乡下人民普遍受教育程度不高,是流言蜚语的温床。明明此前谁也没见过蛇人,可他们却可笑地坚称了解蛇人。

    有些人说,蛇人无时无刻不在发.情,会在深更半夜勾引不同的人上床,和野兽没区别。

    有些人说,蛇人嗅觉很灵敏,会闻着味偷走走散的家畜,偷不走还会把它们的血全部喝掉。

    有人说,蛇人脾气很差,会突然发狂伤害别人。

    可不管怎么样,蛇人毕竟是一个人,也和其他人一样是世州公民。更何况,现在是法治社会。村民们虽然非议纷纷,虽然既鄙夷又害怕,可谁也不敢真的做些什么。

    三月的某一天早晨,白冉走在去集市的路上。秉着好奇心,她想亲自看看巴勒莫的集市上都有哪些新鲜玩意。

    蓝天白云美如画,西西里的早春空气湿润,微风拂面,整座村庄像从画里走出来似的。

    只是。

    白冉沿着人行道向前走时,路过的人像躲瘟疫一样躲开,为她让出一条道。

    美景不再是美景,而是丑恶的遮羞布。

    站到两旁村民们很没礼貌地盯着她窃窃私语,品头论足。他们害怕这位高大美丽的蛇人,可又不想放弃嘴碎的机会。

    和平的生活太无聊了,他们必须找点乐子。

    白冉早就知道别人对自己的看法,表情毫无变化,眼珠甚至也没动一下。穿着招摇的红色针织裙的她,身体随步伐平静地摆动,就好像她一点也不在乎四处扎来的目光。

    突然,一个高大的男子拦了上来。那是村头著名的无业游民,名叫雅阁布·罗希,一天到晚靠老人留下来的财产过活。

    白冉这才不得不停下脚步。

    她身体丰满曼妙的曲线由运动变为静止。

    然而真正面对面后,本气势汹汹的雅阁布蔫了不少。

    虽然他自己也很高,可毕竟白冉的身高也有一米七七,两人基本处于平视的状态。

    尤为致命的是,那双浅绿色的眼睛阅尽了无数风雨,一般人不敢和那样的眼神进行长时间的对视。尽管她的长相本是温柔的,尽管她此刻的表情没有攻击性,却也足够令怀有恶意的人不寒而栗。

    “什么事?”白冉的嗓音毫无波澜。她平静的嗓音无形中羞辱了面前的人。

    雅阁布瞪眼,可又因害怕收回了即将吐出的狠话。

    “到底什么事?没事请让路。”白冉扬起了头,压迫感进一步上升。

    众目睽睽之下,男子决定打肿脸充胖子,逞一次英雄。不然就太丢人了,而在农村这种鸡犬相闻的小地方,谁也丢不起人。

    “你不能留在我们村子!”

    白冉毫不意外,但她还是故意问了回去。

    “为什么?”

    “你留在这里,所有人都感觉很不安全。”理所当然的滑稽语气。

    “我住哪儿是我的自由。我喜欢这,我就要住这里。”白冉眯起眼睛,耸耸肩。“再说了,我干过什么违法的事吗?你们凭什么觉得不安全?”

    一句话,把雅阁布问得脸红脖子粗。他想了半天,才干巴巴道:“潜在的危险分子从不会承认自己是坏人。”

    突然,旁边不知谁喊了一句,义愤填膺,不了解情况的人恐怕会以为巴萨村群众要造反了。

    “滚出去!”

    而乌合之众最容易受到煽动;星星之火,立刻燎原。

    “是啊,滚出去!”

    “滚出去,滚出去!”

    “回你们赤道老家去!”

    那一刻,他们无聊的生活终于不再无聊了。

    白冉一动不动,头仍扬得很高很高。就好像她是个局外人,在居高临下地观望这场闹剧一般。

    可是,那双绿眼染上了难得的怯弱。

    无数双眼睛满载恶意戳过来。

    乱七八糟的伤人话语乱飞。

    白发苍苍的老人们也挺直了腰脊,抬起颤巍巍的手指指指点点,当一回道德卫士。

    一群只会狂吠的疯狗。

    白冉看着他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因为这些人全都围了过来,把路围得水泄不通。

    “白冉!”这时,一个声音撕开乌云,硬生生从人群中挤了过来。

    突然冲进来的另一人,让周围的村民们安静了一瞬。而他们在看清楚是谁之后,哗然的程度更甚。

    白冉回头,看到卢箫正艰难地拨开狂吠的人群,一点点向自己的方向移动过来。

    “我分好种子了,跟你一块去集市吧。”卢箫走到进退维谷的爱人身边,停下。

    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村子很小,他们当然也都认识卢箫,并且对其为人有一个大概的了解。而正是因为他们已有一定了解,震惊才是加倍的。

    一个老太太围了上来。

    “箫箫,你是个好人,不应该和野兽住一块。”她尝试苦口婆心劝说卢箫。她曾在路上滑了一跤,恰巧路过的卢箫背上她,不停歇地跑到了镇上的医院。

    “是啊,您这样的好人更要小心,别被这些狡猾的蛇欺骗。”另一个人也附和了起来。那是卢安的国文老师,曾经和卢箫聊过不少次天,她本非常喜爱卢箫的。

    直到那时,卢箫才切身明白,为什么从前蛇人们要处心积虑隐藏身份。

    这就是答案。

    白冉移开眼神,故意向远离卢箫的方向站了站,竭力装出两人不熟的样子。她知道卢箫的人品和人缘,不想连累她。

    然而卢箫只是冷眼地看着她们:“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于我而言和家人一样。”可惜无法在世州暴露她们真正的关系,只能以朋友相称。

    说罢,她特意向爱人的方向贴了贴。

    人群彻底安静。

    他们被卢箫的所作所为惊到了。

    “这怎么可能呢?她可是一条蛇啊!”老太太脸上所有的皱纹拧作一团。

    “就是啊!”始作俑者雅阁布立刻附和一句。

    “你们接受‘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为什么不接受蛇呢?”卢箫上前一步挡到雅阁布和白冉之间,把雅阁布吓得后退了一步。

    虽然卢箫素来不喜欢说话,通常情况下和伶牙俐齿不沾边。可从军队带来的气场令她接下来小篇幅的演讲格外有力。

    “更何况她就是人,活生生的人。她是医学博士,比我们都博学,你们有谁是博士吗?没有吧?她以前还是医生,不仅没伤害过别人,还救过不少人,如果你们现在有人快死了,她也会不遗余力地救你们。她会笑,会生气,笑得比我还美,生气的样子也迷人。她每天和我吃一样的饭,过一样的生活,和我们没有任何不同。”

    中气十足,铿锵有力。

    周围的人沉默了。

    他们觉得卢箫说得不对,可谁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雅阁布彻底没了论据,却又不想动摇论点。

    “这不一样,狗和蛇……”

    “一样。”卢箫不耐烦地打断他。她本也并没打算说服别人,她知道世州长久以来灌输的刻板印象不是那么好消灭的。

    “唉,好好一个女孩,怎么就听信了恶魔呢。”乡村国文教师最大限度压低声音嘟囔。

    另外几人也装模作样地叹息起来。

    卢箫烟灰色的眼珠注视着面前的人,一字一顿。

    “让开。”

    雅阁布很头铁,一动不动。他可不认为面前这两个漂亮女人对他有什么威胁,这和世人普遍的偏见一致。

    “让开。”卢箫重复了一遍,无意中使用了军队里命令别人的口吻。

    雅阁布摇头晃脑,挑衅道:“就不让。”

    卢箫没理会他,直接把他推到了一边。整个过程迅速果断,雅阁布一个没站稳,差点倒到了地上。

    周围的人更震惊了。此前谁也没发现,看起来高高瘦瘦的卢箫竟有这么大力气。

    卢箫与白冉的身影消失在了通往集市的道路上。

    清晨的阳光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

    那一天起,白冉转换了装修策略。

    她开始挥霍钱财,无止尽地从外地调人力,把家里打造成一个富丽堂皇的宫殿。混合着金粉的岩砂,日内瓦精造的大理石地砖,时振州赤宫的同款红砖,每个材料都照着建凡尔赛宫的标准选。

    这样一栋奢靡无度的建筑出现在小小的巴萨村里,怎样都算件奇事,很快就成为了全村人闲谈话题之首。

    卢箫很担心,担心她是因为听到流言蜚语后气不过才这样干的,连连安慰她:“别生气,他们也只是受时振州荼毒的可怜人。”

    毕竟白冉亲口说过,她最看不上露富的装修,认为真正有品位的建筑应该静谧神秘才对。

    白冉笑得很轻松。

    “我从来没生过气,他们可不值得。”

    “那你是什么意思?”卢箫仍心里打鼓,虽然白冉确实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我只是想逗逗他们罢了。看他们有气生不出的样子,我还挺开心的。他们需要瞪大眼睛好好看看,一个蛇人能活得比他们都好。”白冉翘起二郎腿,歪头作出一个又坏又无辜的表情。“我就是个没文化的暴发户,一个不懂得收敛的坏女人,可我就是没犯法,他们就是没法拿我怎么样。”

    看着那调皮的神情,卢箫忍俊不禁。合着这女人当年没气成海因里希的怨气,全都在今天爆发了。

    是的,虽然白冉都三十八岁了,可经常像个小孩子似的。这也是卢箫爱她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卢箫拉住她的手,晃晃,陪她一起幼稚。

    “他们说他们的去,我们快活我们的。”

    白冉得意地晃晃脑袋,女王般睥睨爱人片刻。

    “名声?虚无缥缈的东西。”

    卢箫诚恳地点点头:“我认可你的观点。只要够勇敢,人完全可以不靠名声过活。”她紧握着爱人的手,一刻也不敢松开。

    白冉嘴角勾起了微笑,眼神突然温柔成软绵绵的糖。

    “不,只要我有你。”

    那是2196年的西西里岛。

    金发碧眼的维纳斯孤傲地盘踞在她的城堡里,成为了一个可望不可及的美丽传说。

    作者有话要说:

    她们都是“西西里的美丽传说”。

    第95章

    其实,那座富丽堂皇的城堡里本可以住满人的;只是本和她们住在一块的绫子,说什么也要搬出去。

    “你们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在乎。我现在都不敢出门了,一出门就有人对我指指点点,说我是蛇人的亲戚。”绫子愁眉苦脸。

    卢箫皱眉,不悦道:“可你确实是蛇人的亲戚,她是你的小姑子。”说这话的时候,她很担心地看向白冉,怕白冉听到这话不开心。

    然而白冉只是笑笑。表面上是宽容大度,实际上是抱着好奇心的嘲讽。

    “那我给你们建一栋房子,你们住到别处,怎么样?”

    “可以啊!”绫子这下巴不得搬出去。脱离了动乱的战争时期,不安全感完全消散后,她觉得自己可以不用再依靠小姑子们。

    “好啊。”白冉答应得很爽快。

    卢箫额角下意识渗出汗珠。她认识白冉太多太多年了,见过太多次这条蛇一言不合暴脾气喷涌而出的经典场面。

    白冉却只是微笑,绿眼泛起一丝怜悯,就像人在动物园里看笼中的老虎。

    卢箫虽然虽然松了一口气,却感到说不出的怪异。

    不像蛇看人,而像蛇看人。

    说实话,自从深入了解白冉后,卢箫总有一种世上其他人都不是再是人,只有白冉才是真正的人的感觉。

    到底什么是人?

    什么是蛇?

    头脑简单的绫子浑然不觉白冉的情绪。

    “那谢谢了。其实我对你没意见,但是我受不了别人说我,安安在学校也老因为这个被同学欺负。”

    白冉眼睫毛都没动一下:“不谢,理解。”

    于是,绫子带着卢安住到了街上的另一边。那是村子的另一头,离巴萨村小学很近,周围住的都是乡村教师和嘴碎的老头老太太,正合闲不住的绫子的意。

    但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

    可能是怕孤独寂寞,她还煽动凯瑟琳带卢平跟她走。

    卢箫严肃斥责了嫂子的行为,不过白冉反倒主动鼓动凯瑟琳离开。

    “那边离学校近,以平平的聪明劲马上就该上小学了,还是那边方便。再说了,平平这么喜欢哥哥,还是住一块的好。”颇有撵人之嫌。

    凯瑟琳询问式地看向卢箫。大概是那个闷热的夏夜扎下的根,她自始至终都觉得卢箫才是一家之主。

    卢箫又疑惑满满地望向白冉。在确定这条大白蛇心口一致后,她便只能向凯瑟琳点了点头。

    自踏入四月后,西西里岛的气候渐暖。

    于是最终,偌大的家中只剩下了卢箫和白冉两人。

    **

    那天晚上,白冉照常对着镜子梳头保养皮肤。

    自从踏入和平年代后,她爱美的天性得到进一步强化,不光是白天,晚上也要时刻保持漂漂亮亮的。若不了解她,恐怕还会以为她是个全职家庭主妇,需要靠维持美貌吸引丈夫的注意力。

    只有卢箫深深知道,白冉对美貌的执着不为任何人,甚至跟自己也没关系。

    那是对美发自内心的热爱。

    那可是爱与美之神。

    对于家中过分安静的气氛很不适应的卢箫终于忍不住问了。

    “为什么?”

    以她们的默契,三个字足矣。

    白冉握着木梳子的手上下移动,似笑非笑。

    “我是个深居简出的吸血鬼,我喜欢偷偷吸你的血。”

    “你不是很喜欢平平么?”卢箫理解了,却没全部理解。她选择性忽略的打趣性的修饰语言,因为白冉总这么说话。

    白冉的梳子停在半空中,扬起下巴,胸有成竹。

    “她马上就是我的了。”

    卢箫一脸震惊:“你要干什么?”她相信爱人的人品,可还是会下意识联想到一些违法的事情。

    “卢平的性子太傲了,凯瑟琳受不了的。”白冉咧嘴一笑,白皮肤与白牙在窗前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凯瑟琳需要的是护着她的男人,而不是一个骄横的小公主。”

    卢箫皱起眉头,开始思索这句话背后真正的含义。她深知白冉习惯于话里有话,因此每句话都要琢磨上几遍。

    白冉从镜子里看到了爱人的表情,狡黠一笑。

    “你就不一样了,你不需要护你的男人。”

    “或许吧。”

    看到那过于平淡的反应后,白冉眼里浮出调戏的笑意:“你需要一个骄横的小公主。”

    “相比之下,我其实更喜欢安安那孩子,性子很温和。”卢箫想了想,说。

    “我指的是我,笨蛋。”白冉挑眉,娇嗔。“你是觉得我不小,还是我不是公主?”

    卢箫眨了眨眼,笑道:“不,你是我的大公主。”然后走到镜子前,从背后抱住白冉。

    白冉放下梳子,假意拉下脸。

    “好啊,你觉得我老了?”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指你比我高。”卢箫思考片刻,往白冉胸前瞟了瞟。松松垮垮的低领睡衣下,大弧度的优美曲线很是抓人。“而且客观来讲,你哪里都不小。”

    那双绿眼中最后一丝假意的不爽烟消云散了。白冉大笑着抓住卢箫的手,把它往胸口引:“来来来,赏你一个。”

    掌心触到了蛇的皮肤。

    那种粘腻又粗糙的感觉,是她的手仅认识的感觉。

    在即将被扭着曼妙腰支的爱人勾去魂前,卢箫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她的手也相应停下了所有动作。

    “人类在绝经后,因为激素水平的问题,欲望会逐渐衰退。你们呢?”

    白冉的微笑没有停下,语气也依旧轻松自在。

    “当然会。从基因的角度来说,当它不能延续生命时,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像触摸到的皮肤瞬间变成烫手山芋一样,卢箫下意识抽回了手。她默默在心里列了个函数,横纵轴以从生物书上读到过的为基准,估算迄今为止衰退的幅度。

    好像,最近的空气确实变干了。

    于是卢箫开始反思,是不是最近太勉强白冉了,一副神色凝重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知道的人怕会以为她在为军队指定战略呢。

    白冉愣了一下,这才明白她这问话是什么意思。她挑挑眉,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主动解开丝质的睡衣。

    满园春色关不住。

    大片揉碎了的花瓣弥散落在空气中,揉出粉红色的雾气。

    卢箫咽了口口水,一双小鹿眼在频繁闪烁的同时竭力克制着。她别开眼神,手指挠了挠脸颊。

    白冉双臂搭上卢箫的肩,歪头一笑。

    “亲密关系带来的不光是身体上的愉悦,更有精神层面的满足。每当交融的时候,我便会觉得过去、现在以及将来的一切快乐都回到了那一刻。”

    卢箫抬起眼,羞怯地回视:“所以我没有勉强你?”她的手指动了动,小臂却依旧没敢动。

    “怎么会,我还怕是我太缠着你了呢。”

    卢箫这才放心地环住爱人的腰,紧紧搂住。

    白冉在外形方面只能用天赋异禀来形容,无论胖了还是瘦了,腰和四肢都永远纤细,唯有胸和臀部丰满照常。

    好喜欢,好喜欢她。

    卢箫闭上眼睛,右耳贴到脖侧感受脉搏。砰,砰,她们心跳的频率合上了。

    白冉将脸颊抵在卢箫的额头上,轻声说:“我们要持续做到死前最后一天。”

    经过这么长时间,曾经纯得无可救药的年轻军官终于也习惯了这类黄腔。她不光不再脸红了,反而还灵光乍现。

    “说得真好啊,要不要去天台发誓?”

    安静两秒。

    “好啊。”白冉显然对此类恶趣味一直兴致满满。

    卢箫早就料到她的反应了,但还是没控制住大笑了起来。她双手夹住白冉的脸颊,故意往里使劲,按出一个滑稽的鬼脸。

    “我就知道。”

    两人相视而笑。

    尤其是白冉,笑得眼泪快出来了。自从和卢箫在一起后,她笑得越来越无所顾忌,而笑容中的涵义也越来越纯粹。

    她们都令彼此的笑容变得更加纯粹,而纯粹是世上最美的花朵。

    于是那晚,两人说到做到,立刻跑到了别墅的天台上。

    四月的西西里温度不低,但深夜确实会吹来习习凉风。如往常千万次做的那样,卢箫习惯性地把自己的薄外套披到了白冉肩头。

    站得高望得远,她们的视线越过了巴萨村矮矮的平房,看到了巴勒莫城中的万家灯火。

    自从电灯完全普及之后,夜空被照的越来越亮。漫天星光像是洒在雪地上的亮片,银河则似清晨的雾气。

    风吹过来,灰色和金色的长长发丝在空中肆意漂浮,如两面永不朽的旗帜。她们并排站在栏杆前,一人的右手握着一人的左手,仰望星空。

    人类一直在仰望星空。

    她们继承了人类素来的意志。

    她们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什么?

    灰色和绿色的眼珠中波光粼粼。她们想到了星星亿万年前的闪烁,想到了长达六年之久的苦痛与磨难,想到了磨难之中永不可打败的每一个人。

    “我们要持续做到死前最后一天。”她们统一抬起右拳,冲亮如白昼的星空发誓。她们说这话的时候万分严肃,竟不带一点调笑之感。

    对于卢箫来说,这甚至和军队的入职宣誓没有分别。

    对于白冉来说,这甚至和生离死别时的承诺没有分别。

    因为她们早就认识到,人的衍生物与人本身同等高贵。放纵享乐与克制守礼,及时止损与坚韧不屈,都是人性的一部分,仅此而已。

    她们放下了右拳,继续眺望星空。星空底下或许有许多丑恶,但星空本身却总是美的。

    “我此生唯一的愿望实现了。”白冉看够了星空,转而看向身边的爱人。

    “嗯?”卢箫也看向她。

    “和你活到一起,活到世界尽头。”

    红艳的唇一张一合,带回忆走到了多年前文莱的酒店中。时光飞逝,那既是意义又是愿望的期许从未变过。

    “那恭喜你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这貌似也是我的愿望,卢箫边微笑边想,我也一直想和你活到世界尽头的。她并没有说出所思所想,因为她知道,白冉能看穿她的一切想法,根本无需多言。

    事实上,白冉也确实明白了爱人的所思所想。她绿色的眼珠狡黠地转了一圈,语气也重新轻松。

    “不过嘛,不仅要活到世界尽头,更做到世界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

    莫名好艺术

    第96章

    对两人来说,只要家里有彼此,就不会有空荡荡的感觉。经历过太多太多,她们都不习惯拥有。

    但出于怄气扩建的这栋别墅实在太大了,足有四层,每层都有两百平米以上的空间。

    尤其是对于以前日常住在宿舍和营帐里的卢箫,她总觉得天天住在一个足球场里。或许住在一个足球场里的感觉也不错。

    暮春四月,巴勒莫的天气彻底暖和了起来。

    巴萨村也开启了新一轮的葡萄播种季。那是卢箫头一次种葡萄这种作物,西西里岛独特的火山岩土质令她兴奋不已,几乎每个白天都把自己埋在田间考察。

    卢箫爱上了土地。

    她渐渐在生活中找到了许多值得热爱的事物。数字、艺术、土地,甚至还有空气中的酒香。村庄的环境仍没好到能包容自己和白冉,但和平是热爱的全部力量。

    有时坐在矮矮的木桩上,她会出神地眺望远方,想到以前的一些事情。

    左耳依旧听不见,声音只能从右边传过来。有时候她会听见炮火的轰鸣声,闻到手上的血腥味。

    思绪再回到现实后,释然与委屈分别在脑海两侧盘旋。一个是天使,一个是恶魔,在她的大脑里吵得不可开交。

    我本可以成为一个好人的,就像现在这样,她想。

    卢箫低下头,手指拂过绒绒细草,清凉平复了她的思绪。

    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白冉在家里百无聊赖。

    作为巴萨村头号富婆,她不喜欢也没必要干农活。她更不喜欢出去,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村民。她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可出去后所有人都像躲避瘟疫一样躲开她,出去也只是换了另一种方式一个人待着罢了。

    孤独还是孤傲,谁也分不清楚。

    反正白冉知道得很清楚,村子里很大一部分人并不是害怕,而是嫉妒。女人们嫉妒她的美貌与身材,男人们嫉妒她的身高与财富。

    因此,白冉享受这种游离于人间烟火之外的生活。

    每个清晨,在第一缕阳光斜射进窗子时,她便会拿着小提琴去四楼最里侧的练习室练琴。装修时她特意留了这样一个房间,收音效果很好,四面都贴上了厚厚的隔音海绵垫。钢琴、萨克斯、大提琴、长笛,角落里摆满了各种乐器,她并不会,但有时会凭兴趣摆弄几下。

    每当小提琴架在脖子上时,那个身穿红裙的萨凡娜又回来了。

    无论隔了多少年她总能记得,她最常穿的演出礼服便是红色露肩长裙。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在内,都认可红色最衬她雪白的皮肤,也最衬那艳到极致的口红。她才不管会不会抢了歌者的风头,因为她清楚,身为旧欧第一女高音的黄莺永远站在世界之巅。

    每天练琴十个小时。

    多年以来不能满足的愿望,终于实现了。不知疲倦的练习后,白冉握着琴弓的手与脖间已红成青紫,手臂线条直逼身为退伍军人的卢箫。

    路过那间别墅的人们便总能听到悠扬的小提琴声。

    只可惜,世州内没有真正的艺术,荒废的维也纳大剧院永远荒废了下去。为数不多的定向演出中,乐手们也只能演奏时振州的指定剧目。

    曾经的首席小提琴手无法出现在舞台上,只能在巴萨村的乡下自我陶醉。

    或许以后我可以自己建个舞台,邀请对蛇人没有偏见的好人看我演出,白冉微笑着想。但说实话,有偏见也没关系,每个想听琴音的人都该欣赏到,艺术又没有边界。

    不知不觉中,那双绿眼中持续了多年的戾气越来越少。

    在某些白天,在足以毁掉一个人的寂静中,白冉扒着窗户向外看去。她

    几个小孩子正追跑打闹着。

    跑着跑着,其中一个小女孩注意到了她们所在的位置,有些紧张地抬头看向了旁边的建筑。在看到从二楼窗户探出脑袋的白冉后,她不禁冲同伴大叫了起来:“蛇!”

    其他小孩也立刻顺着她的眼神看去,看到了那位金发碧眼的神秘蛇人。他们只在以前听过大人讲过这奇特的人种,直至今日才亲眼见到一个。

    白冉只是冷冷地看着她们,一动不动,也没有说话。她知道村里的孩子们耳濡目染,也对自己有戒心。

    可悲的下一代,她想。

    “姑姑!”一个尖锐的声音从孩群之间穿出。

    白冉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其中一个孩子是自己的小侄女卢平。她没戴眼镜,一时间没认出熟悉的人。

    只是她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回应。为小侄女考虑,她觉得不应该作出她们很熟的样子。

    “白冉姑姑,你怎么不理我?”卢平显然不明白姑姑的良苦用心。

    白冉这才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也说不上她的微笑和皮肤哪个更苍白一点。

    “我听力不好,没听清楚是你。”

    卢平嘟起嘴,耸耸肩。这个四岁的小公主同是灰发灰眼,和卢箫的长相有异曲同工之妙,性格却和卢箫截然相反,这令白冉感到非常违和。

    “这样啊,那我了解了,你眼神和耳朵都不好。”

    “是。”白冉点点头。

    卢平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活力四射,颇有白冉年轻时的影子。不过那开怀大笑只是单纯觉得好玩而已,不带任何嘲讽的意味。

    这时,一直在旁边欲言又止的小男孩开口了。他大概六岁左右,但神情却比年仅四岁的卢平要幼稚。

    “平平,她怎么能是你姑姑呢?你是人,她是蛇啊!”

    “我觉得她好,她就是我姑姑。”卢平转头看向小男孩,毫不在意地耸耸肩。“她给我买最好吃的冰激凌,会拉世上最好听的小提琴。”

    白冉的嘴角勾起了微笑,绿眼透出了柳叶拂过湖面般的温柔。她默默眺望不可一世的小混世魔王,本握紧的双手又张开了。

    “她会吃人!”小男孩据理力争,尝试转变朋友的思想。

    听到这话,卢平瞬间拧紧眉头,食指往说这话的男孩额头上一戳。

    “她才不会吃人!你们谁敢说我姑姑,我就不和谁好。”

    周围的孩子们立刻不敢说话了。

    氛围瞬间比布达佩斯大会堂还要严肃。

    那个小男孩立刻紧张了起来,拉住卢平的袖子,柔声央求道:“你不要不理我,我不再说了。”

    卢平显然是个孩子王,周围的孩子们都听她的。

    卢平故意扬起头,不看那个男孩。

    “那要看你表现。”

    白冉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想到了自己小时候。在大家刚上小学的时候,在还不用穿罩袍的时候,在男女生还可以一起光明正大地玩耍的时候,她也曾凭美貌与一点勾人的小技巧做过辉煌的孩子王。

    “白冉姑姑,你能给我个面子,给我朋友拉首曲子吗?”卢平抬起头,再度看向窗边的中年美人。

    还给个面子。

    说话活脱脱一个小大人。

    白冉喜欢惨了这个可爱的小侄女。

    “好啊,我去拿琴。”她转身回房间拿小提琴。

    仍是当年卢箫送的那把小提琴。无论琴体磨成什么样子,弦换了又换,她都一直在用那把琴。明明她拥有多到可笑的财富,可以买到世上最好的斯特拉迪瓦里,她却从没考虑过换一把更好的琴。

    在她心中,那把琴已经是世界上最好的琴了。

    孩子们围着卢平,望着窗口架好小提琴的白冉,屏气凝神。在艺术教育严重匮乏的世州,他们当中不少人是头一次听到这种乐器的声音。

    “听好喽!”琴弦运起之前,白冉冲小侄女笑笑。她没来得及戴眼睛,其实看不太清楚侄女的小表情,不过她能想象得到。

    “大家都好好听啊!”卢平会意,扫视了周围人一圈。无比威严,这倒颇有她姑姑当警司长时的模样。

    琴弦轻轻跃动起来。

    白冉纤长的手指捏住弓把,好看的小臂肌肉随乐句一颤一颤。

    那是一首很简单的儿童歌曲,《洋娃娃和小熊跳舞》。

    但白冉凭借高超的演奏技巧,不停地就同一乐句作花式变奏,简单的曲调被生生处理成了音乐厅的压轴曲目。她可是曾经的首席小提琴手,曾在旧欧境内巡回演出过的。

    房前的孩子们听呆了,尤其是那些第一次听小提琴的。

    卢平自豪得鼻子快翘上天了。

    琴声越来越欢快,孩子们不禁随着拍子跳了起来。直到一曲结束之时,他们还在快乐地跳着,一个个都成了和小熊跳舞的洋娃娃。

    “我也想有这么厉害的姑姑。”一个小女孩如此感叹。

    卢平晃晃脑袋,得意一笑:“等以后吧,看她心情好了,说不定能收你当侄女。”

    那个曾经还拿蛇说事的小男孩,确实再也不说了。

    再看向白冉时,所有孩子们的眼神都变了。

    “你姑姑真漂亮,难怪你也漂亮。”

    “她像冰岛人,冰岛就是最北边的岛。”

    “我也想学小提琴。”

    “她以前还是个医生哦。”

    卢平带着孩子们离开了。

    他们跑跑跳跳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另一栋房子的背面。

    白冉放下小提琴,笑了。

    晚上她给卢箫讲今天发生的事,卢箫也笑了。

    **

    谁也不喜欢忙碌,但当真正闲下来时,又不禁怀念有事可忙的日子。

    生活需要改变,需要新鲜的调味剂。

    当然,卢箫和白冉总能找到新鲜的事可做,无论是床上还是床下。或是发现了一种新的水果,又或是发现了新的刺激的禁书。

    这些都是探索的结果。

    而在某一天的探索之后,她们想起了司愚送的画。因为过去几个月太过忙碌,那幅画还和其他行李堆在同一间仓库里,外面罩着那层厚厚的天鹅绒布。

    卢箫刚要解开神秘的面纱时,却被白冉拦住了。

    “这可是世界最伟大的画家送给我们的,”白冉笑道,“要放尊重一点。”

    “你说得是。怎么个尊重法?”卢箫很认真地看向她。

    白冉眨眨眼,思考片刻后:“我们先来个竞猜活动,猜猜司愚画的是什么吧。”

    “好,”卢箫观察了一下画布的大小,“我猜是战争史诗类巨作。”

    白冉转了转眼珠,狡黠一笑:“我猜嘛,画的是咱俩。”

    “我们俩?我们有什么可画的?”卢箫的灰眼珠里满满困惑。

    “你不是告诉过我,她说过要给我们画一幅像?我了解她,她是个忠于承诺的人,和你一样。”

    卢箫这才想起来,恍然大悟:“你说得对,没准还真的是咱俩。”

    白冉得意地晃晃身体,然后凑到那仍被厚布遮盖的油画。

    “我要把它挂在卧室中央,每天晚上接受美术的熏陶。”

    如果画的内容真的是她们两人的话,那这莫名有点像结婚照。一想到这一点,卢箫的脸就不争气地红了起来。

    两人一起将那幅画小心意义地搬到了二楼的卧室中,轻轻靠到房间正中央,正对着她们的床。

    “三,二,一。”

    两人一同撤下了天鹅绒布,满满期待。

    然而看到画的内容后,两人愣住了。

    卢箫眨眨眼。

    白冉也眨眨眼。

    两人相对眨眨眼。

    画上的人确实是她们两人,这倒没什么,她们早就有心理准备。

    但是。

    画上的两人都没有穿衣服,从头到尾都暴露在画面之中。

    很有文艺复兴的人文精神,很标准的古典人体画法。

    在无衣物的处理下,她们似两个希腊神话中的神明。一个是金发碧眼的维纳斯,一个是灰发灰眼沉着冷静的雅典娜。

    不愧是司愚,每个笔触都画在该画的位置上,将她们两人画得栩栩如生。画家的观察力也惊人得可怕,虽然从没见过两人的全部身体,但却能将任何比例都画得一丝不差。

    正是因为画得过于相像,令羞耻感加倍了。

    卢箫的脸在烧,眼神一值在闪烁。看来跟了白冉这么多年,还是没有彻底地锻炼出来。

    白冉倒毫不修饰,细细地打量起画上的细节。

    过了片刻,她眼睛一亮:“AlsoaucheineSorteParodie.(所以这也算一种‘戏仿’。)”

    “什么?”卢箫不解,兴趣立刻被挑了起来。热爱文学的她对这个词很敏感,而且不明白这个词是如何能够形容一副油画的。

    “原画是鲁本斯的《维纳斯与阿多尼斯》。”

    卢箫恍然大悟,捂住嘴再度看向那副油画。

    她瞬间克服了羞涩,眼中仅剩下炽热与欣赏。

    她很久以前在《西方美术史》中看到过这幅画,虽然只草草看过几眼,但还是凭借超人的记忆力记住了。

    “维纳斯和阿多尼斯”是古罗马的神话故事,描述了爱神与一位美男子的爱情故事。而原画表现的即是阿多尼斯即将上战场,维纳斯正在挽留他的场景。

    而这副司愚创作的画正是沿用了那幅画的构图。

    画中的卢箫背对着,左手拿着一把枪,即将踏上远方的战场;白冉则斜躺着抓住爱人的手,眼神恳切而恋恋不舍。一个憨态可掬的小天使抱着卢箫的大腿,侧脸和卢安有几分神似。

    “阿多尼斯”的背部曲线纤瘦却有力,“维纳斯”胸前与腰际曲线美到不可方物。

    “真美。”白冉感叹。

    “真美。”卢箫也感叹。

    那幅画描绘了分别的场景,或许曾会有悲伤的情绪;但在千帆过尽安定下来后,悲伤转为了再温暖不过的欣慰。

    白冉终于回过神来后,指指墙壁上的某处。

    “我说了要挂到这里,没意见吧?”

    “当然,挂一楼大厅我都没意见。”卢箫连连点头。

    “哼,你的身体我可舍不得让别人看,只能我看。”

    “你的也是。”

    两人相视一笑。

    然后,那幅画挂到了她们卧室的正中央。

    第97章

    流言蜚语并不能阻止卢箫上街。

    每天清晨,她都会准时踏出房门。轻手轻脚,完全不会吵醒熟睡的枕边人。

    或是去田里干活,或是绕着巴萨村晨跑一圈,或是坐在某处暗暗感慨流逝的时光。

    虽然刚种葡萄第一年不怎么结果,不过看着逐渐爬上支架的葡萄藤,卢箫的自豪感丝毫不减。放眼望去,整片地都是绿油油的生机,都是未来明晃晃的收获。

    时代在变化。

    不知不觉中,随着钨丝白炽灯的普及,人们的睡觉时间越来越晚;渐渐的,每天出来后,看到的只有老年街坊们。

    我老了吗?

    于是,她有时会这样自我调侃一下。

    卢箫最喜欢去集市上淘书。

    运气好说不定能在犄角旮旯里翻到些禁书,比如风流秘史和近代战争纪实。又或者是马列著作,虽然她至今仍不知道“马*”“列*”是谁。

    有时候,卢箫也会根据白冉的口味挑些书带回去。

    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她早就能精准拿捏住爱人的喜好了——极端。对于这女人来说,不极端就不有趣。若要激进,那便要看得人热血沸腾;若要高雅,那就要高深莫测到不说人话;若要恶俗,那便要恶俗得令人三天三夜吃不下饭。

    痴迷于小提琴的白冉一天到晚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似古代深藏闺阁的小姐一般。因此家里的一切不是经邮递员送上门,就是由卢箫采购。

    她素来不是好动的人,好像很满足于不用出大门的生活。

    但卢箫看出了其闭门的另一番隐情。

    那是属于最后一位蛇人的孤独与难过。不管嘴上怎么说不在乎,心里都不可能一点不在乎的,尤其是在这些人类将自己与蛇人的边界分得清清楚楚的时候。

    村民们的态度实在不可理喻。明明白冉已凭实力证明蛇人与人完全一样了,可他们还是像着了魔一样,说什么也不肯改变立场。

    作为蛇人现今唯一的同住人,卢箫遭到了同等待遇。她一上街,就能感受到旁人异样的目光,以及隐约传来的闲言碎语。

    烈日当空,卢箫提着购物袋,走向五天一次的三村联合集市。

    赶集日是村庄难得的热闹日,街上人来人往。但凡是她经过的地方,村民们都自动让出了一片空地。

    来到集市上后,卢箫想了想,率先走向了卖土豆的地方。在瞥到了块纸板上的文字后,她立刻停在了那个摊位前。

    【进口柏林土豆】

    其中两个亲切的字一下子抓住了她的心。

    然而抬起头后,卢箫的身体僵了一下。

    看摊的不是别人,是卢安的国文老师弗朗切斯卡·亚坤塔,一个方脸尖嘴的中年女人。她也是一直以来最反对蛇人留在巴萨村的人之一。

    两人都愣神了片刻。

    卢箫见面前人没有任何开口的意思,便率先打破沉默。她这才想起来,好像这老女人的亲戚在德区做生意。

    “您好,亚坤塔老师。”

    亚坤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卢箫扫了两眼后,从角落里拿起三颗小土豆,递给摊位另一侧的中年女人。

    亚坤塔冷冰冰地接过,放到秤上称重量,再冷冰冰道:“1.5州元。”

    卢箫一边从兜里掏纸币,一边说:“谢谢您前些日子对卢安的关照。”

    亚坤塔愣了片刻,显然她并没有料到话题会猛然转向。她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棕色的眼珠都很不自在。

    “这没什么。他是我的学生,我在尽我的职责罢了。”

    “很久以前他向我诉苦过,说班里的小朋友孤立他,说他也是蛇变的,他都快急哭了,还好您在班会的时候维护了他。”卢箫掏出两张纸币,捋平后,递给了她。

    亚坤塔的语气和神态自然了不少。她接过纸币,骄傲地塞进了腰间的小包里,紧贴肥大的肚子。

    “那当然了,我跟他们说要尊重他人,尊重秩序。”

    “尊重他人,尊重秩序。”卢箫意味不明地点点头,英气的眉毛微微扬起。“说得好啊,我都不理解这些话的真实含义。”

    作为一个国文老师,亚坤塔当然明白刚才这话的所指,立刻尴尬了起来。“我想您误解了……”

    卢箫的语气仍很温柔平静,没有任何义愤填膺的成分。

    “大家都是经历过战乱的人。明明现在是和平年代了,大家本可以都开开心心的,我不明白。”

    看到那灰似阴天湖水般的眼仁,以及那神似林中小鹿的脸,亚坤塔的眉头软化了。她抿了抿涂满廉价口红的丰唇,眼睛不安地向周围闹哄哄的人群瞥了一眼。

    然后,她压低声音冲卢箫说:“我对你其实没有意见,卢女士,我知道你是个顶好的人。只是大家都这样,我也不能表现出什么。”

    “是这样吗?”

    “是。”

    卢箫冲她轻轻颔首致礼,将土豆装入购物袋,转身离去。

    再次融进喧闹的集市中,人们践踏扬起的尘土混着烂菜叶的味道扑面而来。卖鸡仔的和隔壁卖狗崽的吵起来了,口音各异的脏话混在另一片津津乐道中,分外滑稽。

    卢箫机械地前进。

    她忘记要去买什么了。

    她在思考。

    其实她自己无所谓,她知道只要主动说话,村民们不得不搭话。虽然搭话的内容冷冰冰的,但早在鹰眼军校,她就习惯了大家冷冰冰的说话方式。

    但她在乎白冉。

    她想让村里的人都接纳白冉,想用尽一切办法让爱人开心。

    从刚才和亚坤塔的谈话中,她得知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人们统一的排斥不一定是真实的所思所想,也不是世州的明文规定,不过是乌合之众的盲从罢了。

    卢箫灵光一现。

    她倏然抬起头,灰眼珠迎向正午的阳光。太阳很刺眼,不过她不在乎。

    有机会。

    **

    卢箫决定做一个好人。

    当然,她一直决定做一个好人。只不过以前她习惯于当默默无闻的好人,现在她要当一个擅于作秀的好人。

    她会挑小道上人最多的时候,帮忙修缮倒掉的指路牌。

    她会用最充满正义感的声音,谴责村头啃老的坏儿子。

    她会用最温柔的手法,帮跌倒在家附近的毛孩子处理伤口。

    卢箫还开始主动找邻里街坊的老人们开始聊天。若想松动集体的意志,必须先从有威严有掌控权的群体入手。

    她素来不是个爱说话的人,也不是个会说话的人;但自从有了目的性后,她的嘴就像开了光一样,各种话从唇齿间溢出,天花乱坠。

    或许“巧言令色”是那条蛇七年来唯一教会我的吧,卢箫好笑地想。

    第一个攀谈对象,是镇上唯一的高中数学老师亚当·达·芬奇。他也叫达芬奇,按理说应该是个天才,可唯一的数学天赋却怎么也得不到施展,只能在巴勒莫第二小学教数学,终日愁眉苦脸感叹怀才不遇。

    看透了他的想法的卢箫,开始主动向他聊起了数学。这位达芬奇老师在听到镇上竟然有人懂拓扑学后,下巴差点掉下来了。

    “你,你可曾学过数学?”

    “我以前当过研究员。”卢箫微笑。

    “我的天!那你一定听说过,那个斯堡大学的教授提的什么‘配边理论’了?”

    “是的。它完成了流形在配边这个等价关系下的分类,但目前他们还没分完,后续研究可以沿用这个思路继续进行细分。”

    达芬奇老师擦了擦满头的大汗,激动地拽住了卢箫的胳膊。

    第二个攀谈对象,是村内著名孤寡老阿姨茱莉亚。自五年前被男人抛弃后,她开始对男人有种仇视的感觉;再加上她已年老色衰,被迫一直单身生活。

    某天,卢箫在帮她运稻草时,也和她聊了起来。虽然她反对任何偏激片面的想法,但在军队待过十几年的她也对男人们有了一个大概了解。

    谈着谈着,茱莉亚就不知不觉放松了起来。

    “为什么我就得不到男人呢?”

    “对于男性来说,年轻貌美永远在价值的首位。”

    茱莉亚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表情突然尴尬。

    “跟你生活在一块的那位女士,她……一定……不缺男人吧?她那么漂亮,就算上了年纪也不缺的。”

    卢箫眨眨眼,神秘兮兮地回应:“她不需要男人。”

    茱莉亚愣住了。

    “我对这种作风没什么意见,说实话,要是可以的话,我也不想要男人。”

    “那恐怕您需要和白冉亲自聊聊了。”

    从那之后,茱莉亚老阿姨总是不自觉地走向村边第四户的大宫殿。

    第三个攀谈对象,是坐拥三家酿酒厂的老富翁盖伊·穆勒。因为过于有钱有闲,他开始思考哲学与生存的意义,每天戴个墨镜盯着天空,一脸沉思。

    在书市上碰到他时,卢箫漫不经心地拿起了一本《康德全集》。她余光里看到,老富翁穆勒本也想拿起这本书的。

    “您也要这本书?”穆勒有些焦急地走上来。虽然他仍有些排斥和蛇人的朋友说话,但对哲学的需求盖过了这种盲从的排斥感。

    “我家里有本德语的。”

    “您会德语?”

    “会,我祖上是德区的。”

    “那您一定能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自由吧?”

    “不被生物本能和社会规范的意志,才是真正的自由。自由是自律的行动,要求行为人做事必须为行事目的本身去选择目的。”

    “Bravo!你是懂哲学的!”老富翁穆勒乐开了花。“愿意去我家喝一杯吗?”

    “荣幸之极。”

    之后,全村第二大富翁也成了卢箫的拥护者。

    **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渐渐的,卢箫上街时不再看到冷冰冰的脸,而是暖洋洋的笑容。气候温和的西西里岛从不结冰,但她感受到了冰雪消融的美好。

    也正是因为熟起来了,大家才敢公开质疑一些事情。

    国文教师亚坤塔最先站了出来。

    “卢箫,别怪我说话糙。你应该跟大家解释一下你和白冉的关系。再怎么说她也是个蛇人,而你们是人,平平安安管她叫‘姑姑’,你们把她当家人,怎么看都很奇怪。”

    卢箫早就想好过应对的答案。她微微一笑,故意将目光放悠远,语气绵长有力且充满怀念。

    “白冉是我哥哥生意伙伴的遗孀。那个生意伙伴为保护哥哥而死,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因此这些年不管去哪儿,我们都会带着白冉一块走。在战时最困难的时候,白冉还会帮我们治病,要不是她,凯瑟琳因产后感染差点就没命了。当然我哥哥早就已经死了,但他们曾给过我们的温情,我们一直没有忘记。吃水不忘挖井人,久而久之,我们就真的像家人一样了。”

    亚坤塔听着听着,眼角竟挤出了一滴浑浊的泪;越来越多的人也靠了过来,为这深厚的情结而动容。

    全部讲完之后,周围竟然爆发出了风吹麦浪般的掌声。

    “真是一段佳话,”茱莉亚边擦泪边点评,“都是有情有义的人呐。”

    亚坤塔拍拍茱莉亚的肩膀,皱起眉头,摇了摇头。

    更多的人则沉浸在故事里久久不能自拔,还没想起来要对这位约莫三十岁的亚裔女子说些什么。

    虽然卢箫都把自己讲感动了,可从心底讲,她还是感到万分滑稽。她为满口谎言的自己感到可笑。

    这么想来,唯一不说谎的只有白冉了,唯一保持纯洁的只有那个“恶棍”“野兽”“坏女人”。

    卢箫看向家的方向,右耳隐隐捕捉到了小提琴声,嘴角不自觉勾起欣慰的笑容。

    这世道,坏人从来不说谎,只有好人才会说谎。

    因为动听的话都是谎言。

    巴萨村的晚霞一直红得夸张。

    大片鱼鳞状的云朵,似揉碎了的胭脂散落在橘粉色的天空。村口的世州十字旗由军绿色变成了灰黑色,磨灭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影子。

    “那么好一个孩子,说话中听。”

    “我们以前是不是对她太严苛了?”

    “那是不了解嘛,以后就知道了。”

    “唉,谁舍得不跟小卢说话呢。”

    以上,是当日老太太们在院子里凑夕阳红牌局时的悄声谈话。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的走向基本都是日常向了……吧?

    第98章

    2196年8月18日。

    一个于世界普通的日子,甚至于当事人都普通,唯对一条蛇不普通。

    白冉主动上了街。

    尽管卢箫已用实际行动为她扫平了肉眼可见的障碍,可她还是出于以前养成的习惯,很少出门。

    而今天,白冉不仅主动上街,而且还牺牲了通常赖床两小时的懒觉时间。

    她提早一个小时化了妆,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穿一袭丝质的绿色长裙,那青翠欲滴的绿色和她的眼睛相互呼应,衬得她的唇更加鲜红。

    卢箫直到七点十分才迷迷糊糊睁眼,在看到了坐在镜子前梳妆打扮的爱人时,以为自己仍停留在梦中尚未醒来。

    白冉手中的梳子轻轻滑到腰际的发尖,浅金色的头发在斜射进窗子的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她眼神不好,尚没发觉卢箫已经睡醒了。

    卢箫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她觉得今天的白冉很反常,可她还是选择说出了另一句话,赞美的话。

    “你真漂亮。”

    白冉的眉毛动了一下,紧接着冲着镜中的身影咧嘴一笑。然后她放下梳子,提着裙摆,轻盈得从梳妆台前弹了起来。

    “你不想问我什么?”

    卢箫平静地眨眨眼,伸了个懒腰。

    “对于你来说美丽是常态,不需要理由。”

    白冉眯起眼睛,笑得很开心。很明显,刚才那句话夸到了她的心窝上。她笑起来时,紧贴身体曲线的长裙也跟着轻轻摆动。

    不过她很快收起了笑容,微微扬起下巴,娇媚又做作地说:“就算你问我,我也不告诉你。”

    卢箫不明所以地眨眨眼。莫名其妙间,不远处的人好很有当年处于特殊时期的傲娇感。

    看到那迷茫的眼神,白冉的鼻翼抽动了一下:“恶意揣测别人发.情?”

    “没有。”卢箫赶紧低头,以示歉意。

    白冉没理会她,拿起衣帽架上的遮阳帽,优雅地扣到头上。

    “要不要我陪你?”卢箫问。

    虽然身边的村民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对白冉和善了起来,可她还是禁不住像个老妈子一样,担心这担心那。

    “不用。”白冉回答得很干脆。“好好看书去吧,小呆子。”

    紧接着,绿裙的金发美人便像风一样消失在了卧室之外。

    整个过程莫名其妙。

    若不是了解白冉的脾气,卢箫怕是要追出去问个明白的。白冉向来是个直接的人,生气了便会直接大喊不高兴;而现在她搞得这么神秘,肯定也有自己的道理。

    于是,卢箫像往常一样起床,洗漱,换衣服。

    无论过去多长时间,她的日常仍被军事化的影子占满,每个动作都在宣告着训练有素。

    正要去冰箱里翻片昨天买的面包吃时,她看到餐桌上留了些东西。

    一个透明的玻璃罩下,精心准备好的早餐热气腾腾。定睛一看,里面的瓷盘上摆了两块小蛋糕,一根图林根香肠,几颗樱桃,还有挤成爱心形状的奶油蛋黄酱。

    玻璃罩前,立着一张粉红色的卡纸:

    【Bonapetit(用餐愉快)】

    旁边的餐巾纸还被叠成了天鹅的造型,颇有模仿凡尔赛宫贵族之嫌。

    卢箫拿起卡纸,盯着上面熟悉的手写花体,微笑了起来。她猜测白冉其实不怎么会法语,这些简单的话只是为了卖弄才学罢了。

    满怀期待地坐到餐桌前。

    尽管身边空无一人,她还是郑重其事地整理好了衣服后,才揭开玻璃罩。

    咬一口蛋糕,卢箫便辨认出,这是巴勒莫头号西点师傅的戚风蛋糕。

    内心一阵暖流。

    她知道白冉不喜欢甜食,因此没怎么和白冉提过这家店,也不知怎的白冉就记住了。

    只是,卢箫仍没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

    在一起的周年纪念日?

    不过她们从没约定好在一起过,也不知道究竟是从哪一天起成为了情侣的。

    吃完早饭后,卢箫收拾好餐桌,洗好碗筷。

    不知怎的,今天的她格外不想动,离开了白冉感觉格外落寞。房间是空荡荡的,空气是轻飘飘的,日光是懒洋洋的。

    于是,她走去了书房。

    说实话,无论过了过久她都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那时候就选择了回书房。

    好像是受到了什么暗示?

    她左看右看,拿下来一本白冉爱看的《聊斋志异》,打算就这样等爱人回来。这好像是本鬼怪小说,看上去挺有意思。

    卢箫翻开书,就发现有几个篇目的书页被折了角,大概是白冉比较喜欢的篇目。

    作为一个合格的爱人,她认为有必要去欣赏一下爱人喜欢的篇目,于是率先按照折角的顺序看了起来。

    然而第一篇名为《犬奸》的小故事,刚看几行就把卢箫震惊到了:

    【青州贾某,客于外,恒经岁不归。家蓄一白犬,妻引与交。犬习为常。一日,夫至,与妻共卧。犬突入,登榻,啮贾人竟死。】

    卢箫以为自己不太认识古汉语,还意味自己误解了这些文字,心底直呼罪过罪过。

    然而继续往下看:

    【官械妇,妇不肯伏,收之。命缚犬来,始取妇出。犬忽见妇,直前碎衣作交状。妇始无词。】

    ……

    卢箫的表情很复杂。

    她早就知道,白冉喜欢的文章口味一定不同寻常,但没想到这么的……震撼。

    不过,卢箫选择看了下去。不知不觉中,她的口味也被白冉带偏了,抛去过去经验带来的羞耻感,这些文字还挺有意思的。

    看到后面,书作者的议论瞬间让她茅塞顿开:

    【然人面而□□者,独一妇也乎哉?】

    卢箫拍案叫绝。

    是啊,长着人样却与野兽相交的,又岂止这妇人一个呢?过去这几年的经验告诉她,人不一定是人,蛇不一定是蛇,人比蛇还像蛇,蛇比人还像人。

    书页的折角传来了蛇皮般的温度,令卢箫满足地闭上了眼。

    再睁开眼,她继续读了下去,甚至忘记了时间。

    **

    再回过神来时,卢箫发觉天色已经很晚了,肚子也饿得咕咕叫。手中那本厚厚的带注释的《聊斋》已快被翻到了底。

    白冉回来了吗?

    带着这样的疑问,卢箫伴着落地窗透进来的黄昏下了楼。

    偌大的别墅里,到处都是静悄悄的。大理石的希腊神明雕塑伫立在昏暗之中,庄严肃穆。窗户框拦住部分斜阳,投下一条条纤长的阴影。

    过分安静。

    卢箫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不过作为一个纯纯的唯物主义者,她倒不怕有什么怪事发生。

    直到踏入客厅的那一刹。

    刺眼的光亮扑面而来。

    一声欢快的口哨,突然飞起的拉花。

    世界瞬间五彩缤纷。

    “生日快乐!”

    卢箫愣住。

    只见白冉站在茶几前,头戴一个滑稽的卡通锥形帽。左手拿拉花,右手拿卡祖笛。还是那身苹果绿的丝质长裙,挽起浅金色的瀑布,她就是传说中走出的女神。

    低下头,只见茶几上摆着一个圆圆的奶油蛋糕,上面是一只巧克力小狗。

    不过那只小狗的身体被一条绿色的小蛇缠住了,而且缠住的方式有点恶趣味,合理怀疑是白冉的特殊要求。

    原来大费周章是为了这个,卢箫哭笑不得。

    白冉轻快地走来,将生日帽往爱人头上一扣。

    手法很轻佻,很调皮。

    而她地笑容很傻很天真,不带任何轻挑与嘲讽;不像三十八岁的姐姐,倒像八岁的小孩子。

    那一刻,卢箫内心某处柔软被击中,只觉鼻子一酸,视线也开始闪躲。她这才明白一大早上起来,白冉反常的举动。她自己都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了。

    白冉轻轻将生日帽扣好。因为身高优势的原因,她根本不需要踮脚,只稍稍抬起手便能完成这一系列动作。

    “恭喜,你的年龄也三开头了。”

    卢箫愣愣地看着她。

    她特别喜欢爱人说两个字的短语。每当白冉的舌头轻轻弹动,她的内心都会猛烈地颤动。简短的句字从那灵活的舌尖跳出时,满是甜腻的暧昧。

    白冉用手背拍拍卢箫的脸颊:“被我的美震撼到了?”

    卢箫本也想抬手去捏白冉的脸,但在发现白冉上了底妆后便又默默放下了手。她可负担不起毁坏这么完美的妆容的风险。

    她笑道:“用脂粉当盔甲是吧。”

    “嗯哼。”白冉天不怕地不怕,嚣张得很。

    卢箫点点头,意味深长地微笑着。

    白冉挑挑眉:“怎么?”

    卢箫拉起爱人的手,飞快地翻过来,将那苍白如雪的手掌拉到嘴边,并在掌根与手腕的交接处深深吻了一下。

    “这里没妆。”

    那双浅绿色的眼睛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竟冒出了属于少女的羞涩。吻手腕内侧好像比其它地方更加勾人,毕竟那里紧贴着脉搏与温热的血管。

    紧接着,白冉的脸颊两侧浮现出了桃粉色。

    “哦,确实。”

    看到爱人难得的少女心羞涩,卢箫没忍住,继续补充了一句:“等你卸了妆,我可吻的范围就扩大了。”

    白冉低下了头,身体的温度明显上升了些许。果然,蛇不是冷血动物,确切点来说应该叫“变温动物”。

    白冉开口时,柔声似娇嗔。

    “你今天怎么回事?”

    “怎么了?”

    “你今天不是看了一天书了吗?”

    “我确实看了一天书,看了你的《聊斋志异》。”

    “我说呢。”

    “你折角的篇目确实非常香艳。”

    “谢谢你将‘恶俗’这个词进行了美化。”

    两人坐到了沙发前,卢箫犹豫了一下,拿起西餐刀准备分蛋糕。她知道白冉不吃甜食,但还是打算象征性地给她献上一块。

    奶油很香,蛋糕胚绵密厚实,巧克力和水果黄金配比,卢箫一点点品味着,想起了过去三十年吃过的所有珍馐美味。

    白冉挑东西一直很有眼光,连蛋糕都是如此,就算她自己从来不吃。

    是啊,从今天起就三十岁了。

    想到这个数字时,不真实感涌上心头。但也没有那么不真实,毕竟早就有人三十岁过了。

    每当卢箫想起那年在拉瑙时白冉已经三十一岁时,都会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这个夜晚的出其不意与五彩缤纷,让她内心重新燃起了对生日的热情。虽然时间告诉她老了一岁,但她却觉得年轻了一岁。

    卢箫吃完蛋糕后,不仅肚子不饿了,精神也活力满满到了顶峰。

    突然,白冉想到了什么,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对了,三十岁的老女人,礼物我还没给你呢。”

    卢箫忍得很辛苦,才没笑出来。一个三十八岁的人管一个三十岁的人叫“老女人”,听上去可不符合常理。

    白冉从沙发靠垫后拿出一个纸包裹,递给卢箫。

    拆开前,卢箫从其轻薄的手感推测出,这是纺织品,且是夏季纺织品。也许是衣物。

    在白冉渴望的注视下,卢箫拆开了包裹。

    果然是衣物,而且是夏季衣物。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这是一条连衣裙。

    已经近二十年没穿过裙子的卢箫,眼神立刻迷茫。她询问式地看向旁边笑得阳光灿烂的爱人。

    白冉坚定地点点头。

    卢箫先将那条裙子展开。

    那是一条淡蓝色的收腰长裙,没什么多余的花纹,安静优雅而庄重。白冉选东西的眼光一直很好,这件裙子漂亮却不招摇。只是她怎么都想象不出来自己穿上它的样子。

    “我……还是算了吧。”卢箫的手放下了。

    或许她曾经对裙子有过渴望,但在世州的变态压迫的影响之下,她已经忘了渴望为何物了,只觉得裙子是件变扭的衣服。

    白冉微笑,鼓励道:“试一试嘛。”

    卢箫光速妥协了。

    面对白冉的时候,无论是什么事,她都妥协得很快。

    到旁边的房间换衣服时,卢箫感觉这一切的一切都很陌生。背后的拉链好难拉,腿间的凉风让人感到不适。

    在走出房间的那一刹,她和白冉的眼神对上了。

    白冉惊喜的神色中满满自豪:“我眼光不错吧?穿上可真好看。”说罢,她走过来,散下卢箫随意扎的低马尾。

    灰色的发丝散开,长长的,只有发尾微微卷起一个小小的波浪。

    没有军队的硬性要求,卢箫剪头发的频率低了许多,现在她的头发已经长到了胸前,与此时穿的这条裙子完美契合。

    站在镜子前,卢箫感觉说不出的奇怪。她见惯了自己穿军装的模样,因此总觉得镜子里的是一个陌生的人。

    羞怯,想要逃避。

    然而白冉一直按着她的肩膀。

    “我可以脱下来了吗?”卢箫别开眼神。

    白冉却没有回应,而是点评。

    “我敢说,你这样的一定是未来时尚的潮流,他们一定会找你这样的模特的。”

    卢箫皱眉,低头。

    “平胸?”

    “平胸才最像衣服架子嘛。”

    “哈?”

    “以后物质富裕了,营养充足了,大家就会以瘦为美,那模特就要跟你一样瘦了。”

    “我可不信。”卢箫皱眉,认为爱人在强词夺理。

    “而且你的长相也适合当模特。”

    “哪里适合了?”

    “混血感,看上去多高级。”

    “谢谢你美化‘杂种’这个词。”

    “不,我是认真的,宣传词我都想好了,就‘西方人骨相,东方人皮相’,如何?”

    经白冉这么一番调侃,再看向镜子里时,卢箫觉得整个人顺眼了不少。也就没几分钟的事,她欣然接纳了新的形象。

    “太美了,”白冉的手指绕过灰色发丝,“想直接把你推到床上。”

    那一刻,卢箫终于想起了一直以来从未想起过的事。

    其实她很喜欢留长发,穿裙子;只不过在十二岁踏入鹰眼军校那一年,她把这一切都忘记了。

    不过还好,在三十岁生日那天,她把一切都想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她们好可爱~

    ——

    【《犬奸》原文翻译】

    (摘自百度知道)

    青州府的一个商人经商在外,常常整年不回来。家里养着一只白狗,妻子引导它与自己交合,这样已经习以为常。一天丈夫回家了,和妻子一起睡觉。狗突然进来,爬上床把商人竟然咬死了。后来同里居民稍稍知道了这件事,都为商人打抱不平,告发到官府。知府对妇人用刑,妇人不肯伏罪,就把她收押。让人把狗绑过来,才提妇人出来。狗忽然看见妇人,径直前去抓破衣服做出交合的样子。妇人这才没活说。

    派两个衙役把两个罪犯押解到巡抚衙门,一个押解人,而一个押解狗。有想要观看他们俩交合的人,就共同凑钱贿赂衙役,衙役于是把他们牵到一起让两人交合。所停下来的地方观看的人常达一百多,衙役就用这个来获利。后来人和狗都被处以肢解至寸断的刑罚死了。唉呀!天地这么大,真是无所不有啊。但长着人样孔却和野兽·□□的,只有一个妇人吗?

    (之后还有一段蒲松龄的评述,就不放在这里了,感兴趣的可以去搜原文)

    第99章

    十一月的巴勒莫有了凉意。

    人们披上挡风夹克,衬衣扣子扣到锁骨以上。第二期葡萄即将收获,每家每户后都是清爽的绿色与紫色花园。

    阳光普照大地。

    生活在四季如春的西西里岛,卢箫的心境越来越悠然自得,无论田里的葡萄藤状况如何,她都能高兴得手舞足蹈。

    这里气温有时会降到二十度以下,对于怕冷的蛇人来说,需要额外做些保暖措施。

    白冉早些年可能不怕,但现今上了年纪,若不想得老寒腿,只能秋衣秋裤穿起来,外面罩保守到不像她的高领毛衣。

    家里塞满了电暖炉,平日白冉练琴看书时都会打开最近的一个。

    作为体温本来就高的正常人类,卢箫待在开暖炉的房间里会满头大汗,但她既没有选择里白冉远一些也没要求过调低暖炉的温度。

    白冉信誓旦旦地说,明年开春她要请工人来铺满地暖。

    卢箫点点头说,当然可以。

    白冉不可置信地挑挑眉说,你现在不觉得热死了吗?

    卢箫继续点点头,紧接着又摇摇头说,你冷我就不热。

    然后,白冉便会伸出一条粘腻的大尾巴,为爱人进行物理降温。蛇的皮肤一直很凉,如浸入四月溪流的布丁。

    久违的幸福。

    卢箫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可以这么幸福。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村里人在谈到卢箫时,嘴上都会不自觉挂上微笑,因为这个刚刚年过三十的姑娘整个人都散发着快乐,的光芒。

    没有人会用纯真形容卢箫,每个人和她对视时都能隐隐感受到那双灰眼珠背后的故事;但他们仍会尝试去找类似的词形容她。

    “安静的坚毅”,那是他们妥协后的形容词。

    卢箫变快乐的另一个原因是,她感受到了无止境的爱。

    白冉每一天都比昨天更加溺爱她,像从未拥有过的长姐,像早已死去了的母亲。而在这一系列的温柔的宠溺之外,孩童般的调皮与浪漫,以及那故意勾火的诱惑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是地地道道的爱人。

    一个完美的情人。

    世人普遍认为,女人越年轻越适合做情人;但白冉成功让这条定理倒了过来。

    通常情况下,这个现象令人费解。

    但卢箫看到那双清澈绿眼散发出来的希望后,便明白了一切。她们都是一样的。因为她们都见证过丑恶中的丑恶,才能在美好到来时,加倍地去欣赏它。

    白冉经常会借此逗她。

    “你作为牧羊犬保护我,我当然应该赏你骨头吃。”

    “……”

    “逗你的!”

    “我知道。”

    “就是,骨头怎么够?当然要排骨喽。”每当说到这种话时,白冉便会手指摸上自己的肋骨。纤长的手指划过丝质睡衣上浮出的轮廓线,魅惑立刻溢满空气。

    “……”

    而她们最擅长隔着衣服去看透身体,卢箫也不例外。看着爱人保持得很好的身材,她当然忍不住。

    于是一句很随意的话,如星星之火,随随便便就燎了原。

    生活中处处充满了惊喜。

    一天,卢箫看到成群结队的装修人员走进了家门。一问,白冉说要把三楼某个房间改造成办公室。

    卢箫满脸困惑地跑进那个房间,只见不知何时,其中一整面墙都被改造成了大黑板,另一边的大书柜里则搜罗了世界各地的数理化书籍。

    “这是什么?”她看向正和装修人员谈话的白冉。

    白冉回答得漫不经心:“给你的,普林斯顿同款黑板。”

    “给我?黑板?”卢箫可不记得和白冉提过这种要求。不过她对于爱人的想一出是一出一直没有意见,只是单纯好奇而已。

    “据说数理人员都喜欢这种大黑板。”

    “据说。”卢箫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

    “是的,不过我信了,因为人们都相信愿意相信的事。”白冉歪歪头,向爱人的方向靠近。“下次也请让我上一节数学课吧,卢教授,不能光给达芬奇免费授课吧。”

    “你想学什么?”卢箫狐疑。

    白冉煞有其事地想了想:“能让我赌牌技术更好的。”

    “概率论?泛函分析?微分矩阵?”

    “嗯哼。”白冉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缓缓踱步走了过来。她走路的样子很优雅,活像只贵族猫。

    卢箫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默默盯着她,浑身不自在。

    然后,在一众装修工人的侧目之下。

    白冉微微侧身,唇放到爱人听力敏锐的右耳。

    “到时候,我将把教授按在黑板前的桌子上,在她的体内感受数学的魅力。”

    一句话,瞬间让卢箫从耳根烧到脖子。真奇怪,虽然她的左耳听不到,可也跟着右耳一同烧了起来。

    旁边的装修工人看到这个场景,别开了眼神。他们虽然没听到白冉说了什么,但也觉得氛围不对劲。

    卢箫张张嘴,干巴巴道:“那真是个态度恶劣的学生。”

    “因为有个态度恶劣的老师。”白冉嫣然一笑,走出了房间。

    又有一天,白冉大清早把卢箫拽起来,两人一起坐船去了那不勒斯。那不勒斯的城镇发展远超巴勒莫,市中心很繁华。

    卢箫以为她想买奢侈品,已经做好了为她提满购物袋的准备。

    然而,白冉却直奔西岸美食街,雄赳赳气昂昂得像是去走秀。

    “意区的冰激凌很有名,还有一家华夫饼也不错。”她边走边对卢箫说。

    “可是你不吃甜食。”

    “你爱吃。”

    “那你吃什么?”

    “我看着你吃,就等于我吃过了。”

    不过白冉当然不会饿着,她在路上吃了炸鱼和烤香肠。她吃得很开心,唇因油光更红了。

    “不得不说,熟肉比生肉好吃多了,难怪人类要进化。”

    那之后,白冉虽然拽着爱人去了奢侈品购物街,可并不是为了她自己。

    她带卢箫做了发型,订了好看的休闲服,又带她去买各类新奇的小玩意。沿街散步的时候,若看到了什么有趣的水果,比如那种外形很丑的橘子,她们便会买上一个,边走边吃。

    最后坐船回家时,卢箫两手被各类购物袋占满了,不过都是她自己的东西。

    旁边两手空空的白冉走得很轻巧,远方飘来了长笛的声音,她在侧耳倾听。

    听着听着,她停下了脚步。

    旁边的卢箫便也停下了脚步,什么都没问。

    一种熟悉的快乐。

    很久很久以前,在二十岁左右,恶魔也给过类似的用物质填满的快乐。用各种各样的美食塞满她,用各种各样的小礼物诱惑她。只不过那时的快乐很短暂,短暂到看到那双鹰一样攫取的眼神,便会立刻烟消云散。

    如今,白冉带来的快乐远要美好得多。

    这种快乐很安全,而安全才是一切温馨能够挺住的源泉。卢箫知道,这种快乐的背后不存在低劣的目的,所有宠爱都不以额外得到什么为条件。

    或许,也有一定的前提条件。

    那便是她们共同走过的七年时光。

    **

    让村民们彻底接纳蛇人的事情,发生在97年初。

    重复的日子有些枯燥。

    不过与枯燥并行的安全感,让亲身经历过战争的两人安于其中。

    一个平淡的周末早晨,卢箫靠邻居的栏杆旁,和孤寡老阿姨茱莉亚聊天。不知不觉中,她们已经养成了路上遇见便会停下来聊会儿天的习惯。

    一月的气温格外不适合一条蛇外出,因此现在基本都是卢箫一人外出散步。

    她们旁边的房子里,住的是国文老师亚坤塔。

    亚坤塔看到院子前的两人,很热情地走过来招呼她们,把她们请进院子里。过了几分钟,她切了整整一盘水果。

    老阿姨茱莉亚象征性地拿起半个琵琶,嘴里仍喋喋不休,丝毫没有停下片刻吃水果的意思。

    卢箫拿起一片切好的血橙,咬一口。这种略带酸味的血橙,让她想起了以前和慕尼黑的同事们吃水果时的情景。

    亚坤塔显然对茱莉亚的话痨行为很不满,直接往她嘴里塞了一颗葡萄,让她闭嘴。

    “比安奇家的大女儿,你们听说没有?”而亚坤塔自己,则神秘兮兮地开启了一个新话题。

    “没有。”卢箫向来是个村内信息闭塞的人。

    茱莉亚还没嚼一口葡萄,就被八卦的话题吸引了过去,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亚坤塔故意咳嗽一声,以示庄重。

    另外两人目不转睛地注视她。

    终于,亚坤塔抛出了包袱:“被艾萨克那小子看上啦。”

    另外两人对视一眼,躯体一震。

    艾萨克·弗洛利达是村子里的著名无赖,没什么正经职业,但靠祖上的积蓄生活得很富裕。他平日里总是一副村霸的姿态,最喜欢讹人钱财以及调戏良家妇女,其他村民们见他都只能绕道走。

    某个姑娘被他这号人看上,当然不是件好事。

    但是,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

    “可梅丽不是快结婚了吗?和小达芬奇?”卢箫万分迷茫。

    “这就是最糟糕的啊!艾萨克要强抢民女!”亚坤塔直摇头,对现今年轻人道德的沦丧表示不可思议。

    茱莉亚倒吸一口冷气,虽然对梅丽的不幸表示同情,可总也控制不住对八卦的兴奋。

    “其实我有听说,但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梅丽的爸爸,也就是比安奇先生,病得很重,需要钱。”亚坤塔蹙起眉头,一拍手。“但艾萨克威胁了村子里的所有人,禁止他们帮助梅丽小姐,所以梅丽只能管那混账要钱,而那混账的条件就是她嫁给他。”

    卢箫听着听着,拳头硬了。

    虽然她和梅丽不太熟,可也在巴萨村里打过几次照面,脑海里能勾勒出一个轮廓来。她和艾萨克更熟一些,而且是负面意义上的熟悉。她和白冉刚住到村子里的时候,这个村霸骚扰她们。

    “然后梅丽就答应他了?”

    亚坤塔点点头,感慨道:“梅丽真是个孝女啊。”

    这才不是孝顺,卢箫想,同时在心里暗暗为受村霸欺压的村民们鸣不平。可她早已不是军警,无权去管。

    “你知道梅丽爸爸生了什么病吗?”

    如果生病了需要医生的话的话,或许……

    “这我不太清楚,好像是肺出了毛病,医生说要很多钱。”

    卢箫陷入了沉思。她想到了既有钱又有医术的爱人,觉得现在这个状况特别适合。

    “你莫不是想和艾萨克作对吧?”茱莉亚不可思议。

    “是的。”

    “孩子啊,他身强力壮的,别招惹他,别多管闲事。”亚坤塔满脸担忧,开始规劝卢箫。“上次马斯卡打了他一拳,最后被揍得躺了三天三夜。”

    卢箫没有说话。

    当天晚上,卢箫在床上和白冉说了这件事。

    没想到,白冉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要帮忙。答应得过于爽快,以至于卢箫都以为有什么蹊跷。

    “拜托,我也是喜欢做好事的好嘛!”白冉扬起下巴。

    “如果你能成功帮助梅丽小姐,他们都会佩服得五体投地的。”

    “为什么要在乎他们?我只是闲得无聊。”白冉扭过头去。

    不过,卢箫看出了那句话的非真心成分。自从村民们对白冉态度好些了之后,白冉出门的频率明显增加了不少。

    她笑着爬上前去,手扶着爱人的下巴,吻了一口。

    第二天上午,她们便登门造访了比安奇一家,见到了因长期受到艾萨克骚扰的愁眉苦脸的梅丽·比安奇小姐。

    白冉不愧为北赤联最好的医生,虽然北赤联现在已经不存在了。加上蛇人特有的嗅觉优势,她光通过望闻问切,便确定了比安奇先生的症结。

    “有气胸和胸腔积液现象,需要做闭式引流术。”白冉直戳了当地给出了结论。

    “你能做吗?”

    显然,比安奇先生和梅丽小姐并不知道蛇人医术的高超,反而仍对蛇人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不信任感。更何况,这个蛇人看起来美艳得过分,神色又这么慵懒不正经,根本不像个医生。

    白冉深吸一口气,冷着脸。

    “能。”

    “别勉强。”卢箫悄悄握住爱人的手,以示安抚。不再当军医的爱人已经一年多没干过医学方面的工作了。

    “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大手术,你们被那恶棍坑了。”白冉甩开卢箫的手,神色无比高傲。“再说了,就算我再怎么差劲,也比巴勒莫城中那帮庸医强。”

    听到如此自大的发言,比安奇先生和女儿一同倒吸了一口冷气。

    卢箫担忧地看了爱人一眼,为面前的两位解释:“她是赤联国立医科大学的医学博士,也曾是北赤联医术最高超的医生,妙手回春。”

    赤联。

    这是对于所有人来说,都太过遥远太过陌生的两个字。

    比安奇先生先是困惑了片刻,紧接着怜爱地看向女儿:“那就这样,把我治死了我也不会怪你们。梅丽这孩子,不该为了我嫁给那小子的。我知道你喜欢达芬奇家的那个。”

    满满破釜沉舟的决心。

    虽然他很担心很害怕,可谁也不想真的屈服于艾萨克那个混账。

    “爸爸……”多愁善感的梅丽扑到了父亲怀里,哭了起来。

    “不会死的,我做过很多手术。”白冉的语气染上了一丝不耐烦。很显然,她对于别人的质疑感到很恼火。

    卢箫拍拍爱人的后背,轻声安抚:“因为他们不了解而已,我知道你很厉害。”

    “哼。”白冉弱弱哼了一声。

    为防止不必要的误会或担心,卢箫继续为哭泣拥抱着的父女俩做解释。

    “比安奇先生,我以前受了很重的伤时,也是白冉为我做的手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梅丽和比安奇先生瞬间放心了不少,因为他们都很清楚卢箫的为人,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虽然他们并没想出来,看上去一直很温柔安静的卢箫会在什么情况下受重伤。

    然后,他们约定好了手术的日子。

    第100章

    好景不长。

    在即将为比安奇先生做手术的那天,艾萨克带着一众打手前来堵门。他听说了卢箫和白冉插手的事情,决定上门来教训一下多管闲事的人。

    “梅丽是我的未婚妻,你们掺和我们的家事干什么?”艾萨克在那栋富丽堂皇的别墅前,急得脸红脖子粗。

    别墅禁闭的大门前,一众无业游民手拿棍棒,凶神恶煞地盯着二楼显现出人影的窗户。出于一种奇特的仇富心理,这些人平日早就对白冉不满很久了。

    白冉从二楼的窗子探出脑袋,慢悠悠道:“首先,梅丽不是你的未婚妻;其次,我们只是作为有道德的医生前去医治比安奇先生。”

    “X你妈的!今天你们别想踏出这房子一步。”

    白冉眯眼笑了两声:“这算威胁吗?很遗憾,如果我们想出来,什么品种的狗都拦不住我们。”她的笑容一直很有侮辱性。

    “呵呵,你们最好识相点,我可不想打女人。”艾萨克别这副不识好歹的模样给气笑了。

    “不想打女人的话,那带这帮拿铁棍的人是什么意思呢?”白冉眨眨那双故作无辜的绿眼。

    这时,卢箫从白冉身边挤了过来,也将脑袋探出来:“大兄弟,救人要紧,还是让我们出去吧。”

    她一直不习惯嘲讽别人,即便对方在挑衅。

    “今天不做又死不了,而且我借给梅丽钱了,她可以带我岳丈去巴勒莫人民医院看病。”艾萨克瞪起铜铃大的眼睛。

    白冉笑得不能自已,嘲讽道:“谁是你岳丈?他可没答应当你岳丈,臆想症够严重的啊。”

    “而且我不信任你这条恶蛇,你会害死他老人家的!”艾萨克逐渐面目扭曲,策略开始转向卑劣的人身攻击。“你们的种族一直都是这样,笑里藏刀,一直想害人!”

    “他信任我。对吧?”白冉对人身攻击无动于衷,只是扭头冲卢箫眨眨右眼。

    卢箫平静地盯着楼下的艾萨克,字字铿锵:“比安奇先生没理由不信任她,她的医术远超世州现有的任何一个医生。”

    “我不信任她!”艾萨克举起手中的铁棍,以示威胁。

    白冉轻轻笑了两声,如看马戏团的猴子一样打量着急上火的村霸。

    “这叫什么来着?‘皇帝不急太监急’,但你连他的太监都不是,真可悲。”

    艾萨克气得直跺脚:“你们有种给我出来!”

    卢箫皱起眉头,询问式地看向爱人。

    白冉耸耸肩,点点头。

    卢箫便冲楼下喊:“那我们出来了。”

    一出来,那群无业游民便围了上来,一副要干架的模样。虽然村霸平日用拳头征服过不少人,可在面对卢箫与白冉时他们有些束手无策,毕竟好男不跟女斗是每个闭塞村庄的传统。

    不远处,围了很多看热闹的村民。他们痛恨为非作歹的村霸,也喜欢温柔善良的卢箫,可谁也不敢前来为她们说话,招惹这些无赖。

    “你们这样是违法的,若持续骚扰我们,我们就要报警了。”

    艾萨克上前一步:“西西里警卫司局长是我表舅。”

    卢箫皱起眉头。

    原来是这样,难怪这人总是理直气壮的,不知他表舅知道他的村霸行为后表情会有多精彩。

    旁边的白冉听到这话,则笑弯了腰。

    卢箫表情复杂地瞥一眼,当然明白爱人在笑什么。那笑容仿佛在说,这位还是前开罗分局的警司长,前总局局长的秘密情人呢。

    “一旦我们联名上诉到南边分局或总局,那你表舅的职业生涯也要完蛋了。”卢箫深吸一口气。“地方分局的警司长没有重要到世州愿意包庇的程度,如果出了事,总局会倾向于直接问责,而不是压迫上诉的百姓。刚好,总警司长也需要业绩。”

    听到这一番无法求证真假却令人信服的话,艾萨克的神色弱了好几分。他看看身边的一众兄弟,才重新整理好舌头。

    “总局?你以为总局能接受屁民的上诉?”

    “我死去的哥哥在总局工作,”卢箫面不改色,“我对总局的情况清楚得很。”

    白冉笑得根本止不住,就好像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扶着卢箫的肩膀直不起腰来。

    笑够了之后,她指指卢箫,对艾萨克道:“这我可以作证,她可是总局最受宠爱的小公主,总警司长天天对她嘘寒问暖。”说到最后,一股奇怪的醋意在空中弥漫。

    “……”卢箫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艾萨克的气焰彻底弱了下来。他满脸怨气看着这两个恼人的女人,最后一咬牙:“还敢在这儿嬉皮笑脸,你们要是被打得动弹不得,可就没法子了!”

    听到这话,白冉躲到了卢箫身后,冲那一众全副武装的无赖做了个鬼脸。虽然她的身高比卢箫高几厘米,用“躲”来形容也并不违和。她知道,在躲到爱人身后的那一刹,就拥有了抗拒全世界的资格。

    长期欺压别人欺压惯了的艾萨克哪见过这种人,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该不该上去给她们点颜色看看。

    旁边一个无赖很是兴奋,显然在一个过于平静的村庄里太无聊了,直接抬起铁棍,想给面无惧色的卢箫一棍子。

    围观的村民们开始惊呼,大人们开始捂小孩的眼睛。

    然而卢箫只是推开身后的白冉,同时一侧身,就抓住了那个无赖的手腕。再过了几秒,也不知道他手里的铁棍,最终怎么就换到了卢箫手上。

    艾萨克愣了。

    一瞬间,他突然忘记了只是想恐吓一下这个女人而已,直接抬起拳头动了真格。

    而卢箫当然不怕,她可曾是世州军队内的格斗好手。她还曾徒手打死过一个旧欧逃兵,一个经过系统训练的成年男性。

    不出十秒,卢箫就把艾萨克按到了地上。她的右手拽住他蓬乱的头发,露出的半截手臂青筋暴起。

    周围的爪牙们凶归凶,却并没有接受过任何系统性的训练,全都被这来历不明的女人的身手震撼到了。

    艾萨克虽因狼狈而恼羞成怒,却什么也做不了。仅仅通过刚才交手的这十几秒他便判断出,自己根本不是这女人的对手。

    “今后如果你敢找梅丽小姐的茬,这就是下场。”卢箫通过抓头发的方式把艾萨克的脑袋抓了起来。

    其他无赖们看到这场景,一哄而散。

    不远处围观的村民们这才走了上来,先是用热烈的掌声肯定了卢箫的英雄行为,然后便对艾萨克指指点点,出一出平常一直出不起的恶气。

    “你管她干什么,你喜欢她啊?”艾萨克仍咬牙切齿。

    “不错,我确实很喜欢她。我喜欢村子里每个遵纪守法的善良人。”卢箫回答得坦坦荡荡。而那股正气凛然的劲儿,彻底浇灭了恶霸最后一丝气焰。

    旁边的白冉笑了一会儿后,提着医药箱晃了晃,示意她们该去治病救人了。

    卢箫这才从艾萨克的身上起来,并留下了一句警告。

    “下次作恶之前,先看看我的脸色。”

    艾萨克没有说话。

    被村里脾气最好的老实人打败,他屈辱得根本说不出来话。

    观看了全程的村民们内心万分痛快。不知不觉中,在他们的心中,卢箫从朋友升级为了朋友兼保护神的角色。

    “姑娘,你可真了不起!”达芬奇先生竖起了大拇指。

    “她更了不起,我只能保护人,但她能救人。”经过他们时,卢箫郑重其事地指了指身旁的白冉。

    村民们看向了提着医药箱的白冉。

    虽然他们还不知道手术接过,不过对卢箫的敬意提前转移到了这位蛇人身上。

    那天起,著名村霸艾萨克的行为收敛了很多。他为数不多为非作歹的时候,还要挑卢箫不注意的时候。

    **

    当天中午,白冉亲自操刀了比安奇先生的肺部手术。

    村子里唯一一个上过护士学校的,也就是亚坤塔的女儿莫妮卡,在旁边充当助手的角色,为主刀医生递工具,浸湿海绵。

    白冉盘起了长长的金发,戴着度数比往年更高一些的眼镜,无比专注地盯着眼前的血肉,绿眼中平常会有的戏谑一扫而光。

    远处的卢箫守在门口,觉得分外安心。因为医生是白冉,所以她知道,手术一定会成功的。

    看着那戴着口罩的完美侧脸,她想起了自己在手术台上的时候。

    处于疼痛与昏迷的半梦半醒间,那个白色的身影给予了堪比吗啡的镇痛效果。冰凉的手指触碰着因溃烂而灼热的皮肤,热带丛林清晰的虫鸣声让她终于能够放松地睡去。

    如今,随着医疗器械的进一步发展,主刀医生已经换上了蓝绿色的手术服;但她令人安心的感觉依然如旧。

    “她真的是个医生呀。”小心翼翼端来茶水的梅丽不可思议。

    卢箫接过茶水,喝了一口:“当然。”

    因为艾萨克的骚扰,她从早上起床后便没喝过一口水,喉咙早就渴得冒烟了。

    “如果蛇人们都是好医生的话,为什么我们要害怕它们呢?”

    卢箫看到,白冉的橡胶手套上沾满了血。嗅觉灵敏的蛇人一定格外讨厌这种感觉。

    “因为他们和我们不同,时振州害怕它们,所以也要让你们害怕。”

    梅丽低下头沉吟片刻,说:“不管结果如何,我都该向她道个歉。”

    卢箫的眼神停留在爱人的侧脸上,嘴角勾起了释然的微笑。

    “她不需要你们的道歉。你们能做的,就是忘掉她是个蛇人。她和我们一样都是个人,仅此而已。”

    “我想也是。”

    **

    从那台手术成功痊愈后,比安奇先生逢人便向邻居们夸耀白冉医术的高超。

    其实全身麻醉的他在手术台上昏昏沉沉,一闭眼一睁眼手术便过去了,他根本不知道白冉做手术的样子。不过他很乐意成为谈话的焦点,于是便讲述了一堆他臆想中的手术细节。

    梅丽小姐也对两人心怀感激,之后隔三岔五地登门造访。而每次上门拜访,她都会带上自制的橄榄肉派,她知道白冉喜欢肉食。

    没有了村霸艾萨克的阻碍,梅丽顺理成章地和达芬奇家的长子订了婚,据说今年夏天就要举行婚礼。全村人都祝福这对两情相悦的年轻人,并送上了订婚贺礼。

    全村人都尊敬白冉了。

    许多村民们身体出了毛病时,都会携礼品上门拜访,虚心求教;而白冉平日除了练琴看书也没其他事情做,耐心地为他们一一解答。

    卢箫了解爱人,很清楚地知道爱人在打什么算盘。白冉逐渐取代了村里唯一一家小诊所的地位,而这种随便就取而代之的虚荣心正合她的心意。

    一切都向着明朗发展。

    现在白冉再上街时,没人会像躲避瘟疫一样躲避她,反倒多了不少和她打招呼,想和她聊天的人。

    尤其是小孩子们。

    在卢平的邀请或威逼利诱下,他们或多或少都看过白冉的小提琴演出,打心眼羡慕卢平有这样一个既美丽又有才华的姑姑。他们本就暗自崇拜着白冉,而现在随着大人们的态度变化,他们终于得以光明正大地表达对白冉的爱慕。

    “再过一阵子,我要让大家叫我‘女王陛下’。”某天晚餐过后,白冉半开玩笑道。

    卢箫收拾着餐桌,眼皮都没动一下。

    “现在是民主社会,不要搞封建复辟那一套。”

    “我看时某人就在搞这一套嘛,而且很成功。”

    卢箫想了想:“说得也是。不过封建帝制的土壤已经被消灭掉了,你还不如让他们叫你‘白元帅’靠谱些。”

    “这个主意不错。”白冉轻轻笑了两声。“不过在别人的头上作威作福,确实没什么好玩的。”

    “这可不像从前的你。”卢箫嘴角也跟着上扬。

    白冉活动活动因练琴而僵硬的肩膀。

    “是哦,为什么呢?”

    卢箫知道白冉明知故问;不过,她也想跟着一块明知故问。

    “是啊,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