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院。
纾妍沐浴过后就要上床睡觉去。
淡烟下意识问:“今日十五,小姐不等姑爷?”
已经躺进被窝里的纾妍疑惑不解,“我为何要等他?”
淡烟解释,“从前姑爷每逢初一十五就会宿在这儿,小姐总会等姑爷来了再睡。”
“那都是从前,等他的也不是我。我最讨厌等人,”纾妍已经阖上眼,声音缱绻,“把灯熄了,刺眼睛……”
淡烟心想从前未闹和离时姑爷都不爱来,更何况是现在。
她走到桌前熄了灯,抹黑在床外侧躺下。
裴珩披月赶来时,院子里骤然漆黑一片。
他望着被月光笼罩的安静院落,想起从前无论他回来得有多晚,那个沉静温婉的女子总会为他留一盏灯。
他在熄灯一刹突然意识到,她不是“她”。
从今往后,再不会等他。
书墨亦没想到娘子竟然压根没等公子,迟疑,“兴许娘子只是累了,我去敲门?”
“不必麻烦,”裴珩将手中的白瓷钵递给他,“明日拿给她玩吧。”言罢,头也不回地离去。
纾妍这天夜里睡得格外香甜,翌日起了个早。
淡烟见自家小姐比起失忆前那个像是快要枯萎的花朵,如今鲜嫩饱满的如同水蜜桃,白得透亮的肌肤似散发着丝丝的果香。
淡烟心里也跟着高兴,一边替她梳头,一边喜道:“今日一早三公子派人送了一千两银子以及一张借据来!”
纾妍惊诧,“我都还没去要,他怎就主动送来了呢?”
“谁知道呢,”淡烟也不大明白,“有了这笔钱,咱们手头宽裕些。”
确实是这个道理。
纾妍原本还想跟便宜前夫谈一谈自己的嫁妆,如今得了这笔钱倒也不急于一时。
用罢午饭后,她正准备让淡烟拿一百两银子还给便宜前夫,恰听外头的婢女来报:书墨来了,说是替自家公子送东西。
纾妍叫人请他入内。
片刻的功夫,轻云领着书墨进来。
书墨向她请了安,从袖中取出那白瓷钵来,笑道:“公子怕娘子闷得慌,特地让我将这个拿来给娘子玩。”说着递给一旁的淡烟。
淡烟捧到自家小姐跟前。
一脸惊喜的纾妍拿在手里爱不释手,问:“可是昨夜那一只?”
书墨也不确定,胡乱点头,“昨夜公子本来亲自拿来,只是娘子已经睡下。”
纾妍没想到老狐狸竟然来过,只是她并未在意,笑道:“那替我谢谢你家公子。你来得巧,帮我把这钱带给你家公子。”又让淡烟拿些散碎银子给他买糖吃。
书墨哭笑不得,心想他这么大早就不爱吃糖了,不过娘子的好意他自是记在心里,道过谢后,道:“公子这会儿刚从宫里回来,心情不错,娘子可要过去说说话?”顿了顿,又一脸喜色,“小七将军四个月前在青州打了胜仗,人还未班师回朝,陛下今日早朝时就封了四品宣威将军,如今成了名副其实的小七将军,听说已经在回帝都的路上。”
话音刚落,淡烟与轻云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抹惊慌。
纾妍并未察觉到她二人的异常,迟疑,“这位将军可是姓傅?”
难不成是七哥哥?
“自然不是,”书墨解释,“这位小七将军是咱们族里一位庶出的公子,行七,年少有为,很是得公子器重,按照辈份,他当称呼娘子一声婶婶。我记得先前公子与娘子大婚时他还来过,就是那个眉眼生得与公子有一两分相似的。”
原来此七非彼七。
七哥哥是帝都普通人家出身,娘亲还是没有身份的外室,可怜得很,否则当初也不会到爹的军营里从一小小的兵卒做起。
她心里说不出的失落。
裴家的喜事与她不相干,不过自己收了老狐狸这么多东西,总得回礼,于是指着窗前一脸盆大小的青色池盆里正游来游去的金鲤,“你把里头的那条鱼拿去,他若是喜欢就摆在书房里头解解闷,若是不喜欢丢到荷花池里。”
书墨心想公子一向不爱养这些东西,不过既然是娘子送的,还是拿盆子装了。
淡烟怕晒着,还去院子里折了一片绿油油的芭蕉叶盖在上头。
他前脚刚抱着鱼离开,纾妍好奇地问淡烟,“那个小七将军生得真与老狐狸有一两分相似?比之七哥哥如何?”
淡烟紧张得抿了抿唇,“我忘了。”
既忘了,想来是夸大之词。
能有几分像老狐狸,又怎能轻易忘记。
纾妍没了兴趣。
淡烟松了一口气,与轻云去厨房拿药。
两人行至无人处,憋了一肚子话的轻云急道:“完了完了,七公子回来了,还做了大将军,这下怎么办?”
“慌什么!”淡烟强自镇定,“回来就回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左右没有比从前更糟糕的处境!
她嘱咐,“在未确定七公子如今对小姐的心意,一个字也不许透露给小姐知!”
*
这边,书墨吭哧吭哧抱着一条鱼回到听雨堂书房。
裴珩见状,蹙眉,“我不是说莫要在书房里养这些东西。”
书墨忙解释,“是娘子送给公子的,说是礼尚往来。”
裴珩闻言,走上前瞧了一眼,只见清凌凌的水里游弋着一条巴掌大小的金鲤,只觉得眼熟,“哪里来的?”
“就是先前公子从宫里给娘子带回来的那条番国进贡的金鲤,”书墨笑,“陛下还说这种鱼最难养不过,瞧娘子养得多好。”
裴珩想起来了。
有一回二人敦伦过后,小妻子搂着他的腰,头枕在他肩膀,声音缱绻温柔地说她长日无趣,能不能寻些有趣的活物陪她玩。
后来他把这条鱼带给她,她当时收得一脸惊喜,不曾想如今又还回来。
书墨见自家公子似乎不大喜欢,忙道:“我现在就丢去荷花池。”
“搁着罢,”他径直走到书案后坐下,“就放在窗前。”
书墨应了声“好”,寻了一只干净的碧绿盆池,又叫人去荷花池装了半桶水,移了一株荷花进去,才把那条价值千金的小金鲤放进水里。
原本沉闷枯燥的书房因这一抹绿色变得清凉起来。
书墨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笑道:“公子瞧着如何?”
裴珩不置可否,拿了一本公文:“她可说了什么话?”
“倒没说什么话,对了,”书墨取出那张一百两的银票,“娘子还说让我将这个还给公子,还说她同公子两清了。”
裴珩手指一顿,喉结滚了一滚,“浮华阁可给她送东西?”
书墨没想到他百忙中还记得这件小事,忙道:“应是下午送来。”
裴珩未再说话。
书墨见状沏茶去了。
窗外遮天蔽日的大树上也不知藏了多少蝉在里头,一声比一声高的蝉鸣,叫得人心里烦躁。
裴珩放下手中的公文,瞥了一眼那池盆。
窗外绿荫下细碎的光洒在池盆上,荡起粼粼金光,那只被她精心饲养过的金鲤怡然自得的躲在金光下摆着鱼尾。
待她病好,他亲自送她归家去。
这才算两清。
*
夏日炎炎,人人心里好似揣了一只蝉,唯独什么都不记得的纾妍乐得自在。
晌午午休醒来后不久,她正打算出去走走,外头前院的门房来报:浮华阁给娘子送东西来了。
纾妍一听自己的新衣裳终于好了,这下也不出去了,满心欢喜地叫轻云去将浮华阁的人领进来。
上回纾妍只是买了几件衣裳首饰,轻云本以为浮华阁只派一两个人送东西,谁知去了角门才发现竟然来了七八个绣娘,每个人手里都捧着托盘,上头的东西用上等的丝绸盖住,很是华丽。
轻云以为这是浮华阁的规矩,也没多想,领着人往澜院去。
途径花园时,恰好被出来散步的赵氏,孙氏与李素宁瞧见。
孙氏笑道:“瞧这大阵仗,怕是花不少钱。”
赵氏闻言,一脸不屑,“不过是撑场面罢了,一个破落户能有几个钱!”说完,怒气冲冲走了。
一身素衣的李素宁眸光落在那堆彩绸上,眼神里流露出艳羡。
孙氏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幽幽叹了一口气,“这九弟妹怎还不曾挑好日子迎素宁表妹过门?想来就算九表弟想要为表妹添置些衣裳首饰的,也怕旁人说闲话。”
李素宁闻言,眼底闪过一抹恨意。
自己虽住在旖霞园,可到底名不正言不顺,表姑母规矩又大,她也不好总去见表哥。
表哥为人端方持重,自然也不好光明正大地待她好。
孙氏又适时添了把火,“我昨日翻看黄历,再过五日就是好日子,最宜嫁娶,也不知县主她老人家看了不成,若是有人在提醒就再好不过。”
话音刚落,李素宁道:“我突然想起还有事,就先回去了。”说完向她福了一福,转身离开。
孙氏瞧着李素宁朝着正院方向去了,满眼讥讽。
这样的蠢货也配给他做妾!
婢女道:“姑爷怕是这会儿已经醒来,娘子可要回去?”
孙氏闻言,眼底闪过一抹厌恶,但还是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澜院里。
轻云已经领着绣娘们入了正屋。
纾妍见七八个绣娘排开,迟疑,“我有买这么多东西?可是送错了?”
领头一眉清目秀的绣娘笑道:“咱们又怎会弄错首辅大人的单子。”说着一一掀开托盘上头的红绸,露出里头琳琅满目的首饰以及做工精致的各色衣裳。
“错了!”
纾妍眉尖微蹙,她没买那么多。
话音刚落,只听屋外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没错。”
纾妍扭头望去,只见一抹鸦青色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雪的肤,乌的眉,似血染的唇。
肃肃烨烨,清冷艳绝。
他一来,屋里的绣娘们各个红了脸,呆愣片刻后,齐刷刷向他行礼。
纾妍心中不自觉地冒出一个念头:这个老狐狸又在到处招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