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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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应该是季采宁告诉他的。”
虽然不知到底是什么契机会让两个根本不搭边的人联系上。
但她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想知道她高中那点事实在太容易了,无论是新闻,还是学生口中,一问一查就能摸清楚,否则这次的事情也不会发酵得这么快。
可知道更细节的,知道季采语喜欢的天竺葵,这种事是不会被新闻报道出来,同学们也不知道的。
所以唯一有可能的人,就是知晓季采语一切喜好,知晓她与季采语之间那点羁绊,曾在季采语将她带回家,真情实意招待她,笑着说“她常跟我聊起你”的,季采语的亲姐姐。
季采宁。
她几乎可以推测,季采宁至少与洪睿达联系了两次。
因为洪睿达第一次见她时,表露出来的态度,并不像是完全了解了当年的事,否则以他的性格,他当时就会以此为威胁说出来。
而时隔数个月,他突然又让人做这种事,只能证明,他是在这件事爆发前又从季采宁知道了更多的细节。
她甚至可以猜,季采宁也是受到了什么新的刺激。
夏云端脑海里不断回想着这几个月发生的事。
洪睿达出现的时间是在……
她轻蹙着眉翻着回忆,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表情忽顿。
洪睿达是在她的切片火了以后出现的。
洪睿达能刷到她的切片。
季采宁是不是也能?
她是不是也是机缘巧合之下了解到了她的现状,以为她现在过得有多好,所以又激起了她心里的怨恨?
夏云端手指不自觉攥紧,脸色略显苍白。
她话落后,梁京云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只敛着眉,神情复杂地看着她,眼里似乎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却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牵着她手腕的手缓缓向下,轻轻地将她的手包进了自己的掌心。
温热的触感从手背往上蔓延,夏云端很快回过神,看他一眼,笑了下:
“你怎么这个表情?我没事啊。”
“我已经想通了,”她认真地抬起眼,“她恨我是她的权利,但我不会再因为他们的想法内耗自己了。”
“你说得对,我这种将自己看得这么重、能轻而易举影响他人结束自己生命的行为,本质上是一种傲慢。在她还躺在医院里的这种时候,我又有什么资格只自己一味陷在自责里。”
夏云端缓缓吐出口气,“比起这个来,我应该努力弥补。”
见她看上去是真想通了,梁京云心下松了口气,转瞬又像是从她刚刚的话里觉察什么般,精准地挑中了某个字眼:
“……弥补?”
夏云端一顿。
脑海里倏然冒出周嘉让的声音。
——那个人应该一直在等你出来。
——他应该等这天等了很久,你还有机会慢慢补偿他。
恍惚又混杂了昨晚梁京云低哑着嗓似恳切似虔心的低语。
——我想有个人能陪在你身边和你一块。
——你能不能,不推开我?
“……”
眸光微闪间恍若下定了什么决心。
没沉默几秒,她不再和以前一样隐瞒,微微仰头看着他,主动道:“季采语有机会醒来了。”
“周嘉让说现在有新的医学技术可以尝试唤醒她。”
突兀地听见某个名字,梁京云愣了一下,很快又似意识到什么:
“所以……你之前跟周嘉让见面是聊这件事?”
被他这么一提醒,夏云端瞬间也记起了这回事,当时他还莫名其妙跟她一顿吵,两个人也因此又冷战……直到昨天。
“是啊,”
她冷哼一声,从他掌心脱手,转身往门外走,“周嘉让朋友的导师之前有成功过类似的手术,那天我们是在给人家准备礼物。”
她一边往前走,说着又回头看他一眼,“不然有的人以为呢?”
还跟她发脾气。
梁京云终于意识过来他都因为些什么折磨了自己这么多天,几步跟上前,重新去抓她的手,“可你为什么不告——我错了。”
在她要收回手前,梁京云立马改口,旋即又趁她微顿的那一下,顺势将骨节分明的五指滑入她纤长的指心。
在她回过神来前,他又佯装无事地跟她并排走着,先转移了话题:
“那你今天出门是要……”
“去见伯母,”
夏云端好像没注意到似得,也没避开,“周嘉让已经跟教授约了见面的时间,剩下的,就是说服她,跟她商量事宜——”
她感觉与她十指紧扣的那只手又紧了紧。
大约是想到了视频里于珍对她并不友善的态度。
她一顿,冲他弯了弯唇,一副挺轻松的表情,“你放心,这次是带给她好消息,她不会这么排斥的。”
“只是手术要一笔不小的费用,季采语在医院躺的这些年的花销实在太高了……”
整整七年,每年的开销都是几十万,这个数目对于季采语的家庭来说,如果不是当初打官司赔了些钱,还因为那会事情闹得比较大,媒体报道后给他们众筹了一些费用,于珍恐怕根本撑不到现在。
但她知道,只要有一点希望,于珍都不会放弃的。
这件事能谈拢的概率很大,只要她愿意相信她。
梁京云看她故作轻松的模样,抿抿唇,拇指安抚般地蹭了蹭她的手背,“如果是钱上的问题,不用担心,我这里可以——”
“我才不要。”
夏云端拒绝得果断,“这是我的事,你不要插手。”
“我有办法解决的,你相信我。”
她抬起清透澄澈的眼眸。
男人和她对视着。
几秒后,还是轻叹了口气,唇角无奈地勾起。
“行,我相信你。”
他牵着她往外走,把门推开抵住,等她出去了,才松手,回头,认真地看着她。
“只要你记得,我永远会为你兜底。”-
走出楼栋没两步,梁京云又主动提出送她去医院。
夏云端正打算打车,闻声瞅他一眼,问:
“你没有其他事要忙吗?”
一看就是没睡多久,这样的情况下还要出门,肯定是要忙什么吧?
不想梁京云已经拐弯,把她往车库带去,语气很理所当然:
“送你去医院就是我要忙的事。”
“……”夏云端提醒他,“我说的是‘其他事’。”
“不是很重要。”
他拿出车钥匙按了下,又垂睫点了下手机,不远处便有车闪了闪灯,自动往这边开了过来。他在等车自动驾驶过来前偏眸看她,“跟你的事比起来,其他都不重要。”
车在他话落时,缓缓停到了他们身前。
心脏倏然潮湿,噗嗤噗嗤往外冒着泡。
夏云端轻咳了声,微凉的手指下意识碰了碰泛热的耳朵,动作也不自觉变得忙碌,主动去拉车门。
梁京云在她屈身时,自然地将手抵在顶部,等她坐进了副驾,才转身往驾驶位走去。
梁京云开车很稳,夏云端坐上车后便接着刚才在电梯里搜的标本。
大约是昨天睡得挺好的,在车上也没觉得晕车,梁京云也非常自觉地没打扰她。
二十分钟后,她抬头往窗外看了眼,前后左右全是车,梁京云的声音同时在耳边响起:
“现在早高峰,这边有点堵,大概还要二十分钟。”
夏云端点点头,随手拍了张照,给周嘉让发去,转述了刚刚梁京云的话,说再二十分钟就到。
那边回得也挺快,同样是一张堵在路上的图。
而后发来一条语音。
夏云端手快,反应过来时已经点开,只听周嘉让无奈带笑的声音在车里响起:
“看来我们一样,那就二十分钟后见吧。”
话音刚落。
梁京云:“他也去?”
旁边投来的视线炙热,夏云端眨眨眼,莫名有些心虚地按灭了手机。
“咳,嗯……”
“‘那就二十分钟后见吧’。”
只听他语气忽然格外古怪地模仿起那人的声线,尾音下落,硬是被他学出了一股阴阳怪气。
“原来我是要送你去见他,”
他似笑非笑地扯了下唇,“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你俩的爱情保镖呢。”
“……”
夏云端实在忍不住了,“你要不要舔舔自己的嘴?”
梁京云:“?”
她慢吞吞道:“感觉舔一下你会被自己毒死。”
“……”
安静一秒,只听梁京云冷笑一声:
“然后好给那家伙让路?”
女孩都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他冷着声一字一顿接上了自己的话:
“想、都、别、想。”
“……”
他到底怎么联想出她是这个意思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的不上网。
眼见他绷着脸,明显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夏云端揉了揉眉心,只能哄他。
“我就跟你开个玩笑嘛。那不管怎么样都是人家在帮我们忙,我总得有回应吧?再说了,今天主要还是去见伯母,不是专门为了见他。”
不知是不是被她后半句泾渭分明的“别人”和“我们”打动。
梁京云表情稍微缓和了些,却还没完全翻过篇,轻哼了一声:
“你不是专门为了见他,他可不一定。”
夏云端终于从他话里听出点什么来,眉头缓缓轻蹙起来,语气带了些严肃:“梁京云,你别乱说。”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民币吗?所有人都该喜欢我?”
“不该吗?”
然而,那人嗓音微冽,回得极快,倒是反问起了她。
夏云端愣了好一会,才意识过来,他在回她的后半句。
——你以为所有人都该喜欢我?
——不该吗?
……就好像,她有多好。
好到,所有人都喜欢她,是理所应当的事。
轻飘飘的三个字。
却像春天里的好天气,叫她软了心尖。
于是心脏下的绵软渐渐向四周蔓延开,整颗心跟浸在了温泉里似得,叫她完全没办法再多严肃地跟他继续这个话题。
她在跟他讲道理。
他却朝她丢来一句……情话?
这让她怎么回应。
她不自然地别开脸,“你从哪里学的这些。”
梁京云不觉得自己在说什么情话,他只是很自然地表述了自己心底的想法。
面对夏云端的问话,他甚至不明其意:“什么?”
“……”
夏云端故作忙碌地伸手把碎发捋过耳后,看向窗外,语速很快,“没什么。”
路况在两人一言一语中逐渐通畅。
话题也因此骤断,梁京云重新驶动起车。
到医院的时间跟梁京云预估的差不多,梁京云将车停到路旁,夏云端垂睫伸手解安全带,啪嗒一声轻响,她抬手去开车门,要下车时,才意识到什么似得,余光往旁边瞥了眼。
只见梁京云就这样坐在驾驶座上,一直没吭声,安静得有些离奇。
觉察她的视线,男人于是和她四目相对,他轻动了动眉梢,正要说什么。
夏云端却一眨眼,忽地出声。
“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她问。
她看见男人凝滞了一瞬后,蓦然亮起了的黑眸-
周嘉让比夏云端提前一步到,给她发了自己在一层服务台旁的照片。
“周嘉让!”
刚发完,就听见不远处女孩唤他名字的声音。
他按灭手机,唇角一如既往挂着微微的弧度,抬起头来找寻女孩的身影。
医院大厅来来往往的人不少,但他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只简单穿了身嫩黄针织衫的女孩。
在一片白与杂乱的压抑色调里,她身上的那抹黄像光一样,格外亮眼。
她笑着在朝自己摆手。
叫他也不自觉扬起了一抹笑意。
周嘉让也冲她摆了摆手示意。
很快,他就看见女孩准备往这边小跑过来。
然而。
她才刚要迈步。
一只大掌忽然攥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周嘉让表情微僵,缓缓顺着那只手往上。
一刹对上了那双漆黑冷淡的瞳仁。
“……”
第72章 嘴硬
72
只一瞬。
那人视线很快从他身上移开,落回女孩身上,轻蹙了下眉,似乎在提醒她什么。
大约是叫她慢点,路滑之类的话。
因为女孩在他话落后,明显没了打算继续跑来的准备。两人好像斗了斗嘴,女孩瞪了他一眼,把他的手推开,男人表情似有一丝无辜,随后又无奈地一耸肩。
而后两人一起往他这走来。
“周嘉让、周嘉让!——”
女孩的叫唤眨眼间近在耳畔,周嘉让才像慢慢回过神来般,将视线焦距在她脸上。
“……你来了。”
他的声音说不上来跟在手机里有什么区别,但就是无端让她觉得有些不一样。
夏云端一顿,抬眼时,又见他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后。
她终于反应过来什么,有些尴尬地解释:“啊……忘记跟你说了。是他送我过来的,我就让他跟我一块来了。”
她话音刚落,梁京云的声音就懒懒接上。
“是我缠着她要来的。”
他毫不在意自己在他面前是什么形象般,也不知是在暗示什么,还是单纯陈述。
跟上回在商场里不同,这回他主动向他伸出了手,莫名一副正宫的从容气派,“又见面了,周嘉让。”
“……”
周嘉让静了两秒,还是伸出手,“嗯,又见面了。”
两只手虎口相对,一触即离。
夏云端在旁边眨眨眼,总觉得气氛莫名有些冷,在两人手分开后立马接上了正事。
“呃,我们先上去吧?”
她看向周嘉让。
周嘉让点点头,三人一同往就近的电梯口去,一路说不上来的寂静,也没人出声。
电梯里一开始人还挺多,各层都有出去的人,直到十层往上才没了什么人,只剩下他们三个。
夏云端的心脏在电梯楼层跳到十三后,开始跳得有些快起来。
虽然她在梁京云面前是一副什么都能搞定的样子,可上次见于珍多少还是给她留下了一点阴影。
她确实有些担心,于珍再见到她会情绪失控。
电梯门打开时,她深深吸了口气。
两个男人站在她身后,都在主动等她先出电梯。
夏云端手指紧了紧,迈出了电梯。
她在心里打着腹稿,甚至都想好了,如果于珍情绪真的过于激动,她或许应该先去跟季采语的主治医生聊一下情况,让主治医生转达一下他们的意思。
却没想到,她没见到于珍。
今天在病房里的人,是季采宁。
“……”
女人听见病房外的动静回头时,两人无意四目相对。
夏云端脚步一顿,分明从坐在病床边的那人眼底看出了倏然汹涌的情绪。
似乎觉察两人之间的氛围,梁京云和周嘉让难得在对视一眼后,心照不宣地都表露出不打算插手的意愿。
梁京云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句有事给他发消息,夏云端怔怔地和季采宁对视着,不知听没听进去,艰难地从喉咙里应了声好。
她看见她的视线稍有转移,缓挪到她身侧,紧紧盯了几秒,直到身后两人的脚步声渐远。
空气倏然安静,只有廊间偶尔护士推过车的轮子滚动声。
她身后大约没有人了,于是季采宁的视线又落回到她身上,盯了她半晌,她终于还是站了起来。
先是小心翼翼季采语的被子往上拉了拉,随后又轻着手把她额边的碎发捋到耳后,季采宁才转身往外走来。
“我不想有外人打扰到我妹妹休息,”
季采宁和她擦肩,带上门,又转过身,冷漠地看向她,“我还要陪她,请你有什么事尽快说完。”
外人两个字咬的不轻不重,她嗓音冷淡得让夏云端心脏不自觉绞疼。
尽管两人并没有见过多少面。
第一次是在季采语把她带回家时,她热情地给她端来切好的水果。
第二次,是在季采语手受伤后,那会季采宁还专门给她跟季采语留出空间对话,只是当时季采语依旧不愿见她。
第三次,已经是法庭。
她看见季采宁声嘶力竭地质问辛澄,她妹妹到底做错了什么,她要让人这么对她。
辛澄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甚至还在看着自己新做的美甲,轻飘飘地说“就是看她不爽咯”,被法官警告藐视法庭后才不情不愿地放下了手指,说自己跟她跳楼没有直接关系,季采语不是在被伤了手指后直接跳的楼。
那些画面都仍历历在目,夏云端喉咙一时干涩。
好一会。
直到感觉季采宁皱着眉投来不耐的神情。
“如果你是来跟我演自己多可怜的,不好意思,我没这个心情听你诉苦,请你不要来打扰——”
“有手术能救小语了。”
她蓦然开口。
季采宁表情猛然一僵,眼底一瞬闪过一丝恍若听错般的不可置信。
“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她抬起头,对上女人在短短几秒里已然泛红的眼睛,动了动喉,“我也希望你答应试一试。”
“我知道你内心现在很挣扎,”
夏云端轻着嗓,顿了下,没头没尾地出声,“是你做的,对吧?”
季采宁身形僵滞住。
长久的沉默中。
夏云端轻声说:“我知道是你。”
安静一秒。
“但我不怪你。”
她说。
季采宁浑身轻颤了下。
“我知道你也是无法接受,无法接受把小语害成这样的人就这么轻松地被放了出来,无法接受我这个曾经被当做小语最好朋友的人是间接加害者,更无法接受……”
她停顿了很久,再出声时嗓音微哽,可字字句句还是咬得清晰。
“更无法接受,好像所有人都不记得自己过去都做了什么,所有人都过上了新的生活,好像只有小语被抛在了过去,被抛在了七年前,那个寒风呼啸的天台。”
“你恨辛澄、恨那些对小语下手的人、恨一切冷眼旁观的人,也恨我。”
夏云端语速缓慢下来,“可你最恨的,其实还是你自己。”
她像知晓她全部的内心般。
“其实你真正无法接受的是自己的无能,你觉得是自己没能保护好妹妹,但你承受不了这个事实,所以只能发泄出去。”
“我都知道,”
她轻声道,“因为我曾经也是这样。”
“……”
不知静了多久。
女孩的每一句话都在她耳边盘旋,她叙述的全是事实,像是将她藏于心底最深的那块疤掀开,眼泪从泛红的眼眶里滚落,季采宁强忍着哽咽,憋闷了太久的情绪终于还是溢出。
“……其实我知道不是你的错。”
“但不这样想,我没有动力,”她捂住脸,声音几乎破碎,“……恨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动力。”
她太累了。
之前的赔偿金和筹款并不能完全覆盖医院高额的费用,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的重担,全压在她身上。
无望醒来的妹妹是个无底洞,上了年纪的母亲也需要她照顾,还有职场里数不清的勾心斗角——
如果不是恨,她想她真的没办法活下去。
看见夏云端的切片纯属是偶然。
她是在离开咖啡厅时,无意从一个男人的手机里听见的夏云端的声音。
那些伤害过季采语的人的声音,每一个人,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恨意霎时涌上,她主动跟那个男人搭了话,说觉得视频里的人声音耳熟,好像是自己认识的人。
她就这样认识了洪睿达。
“……”
夏云端沉默地看着她,听她断断续续地将事情的因果道出,眼眶跟着泛红。
她知道她们这个只有三个女性的家庭有多不容易。
季采语学艺术的钱尚且能靠着几年前在工地打工意外去世的父亲的赔偿金,但当时三人的日常开销几乎是只靠季采宁撑起来的。
母亲没什么文化,只能在家里做一些按件算的手工活,妹妹又还在念书,于是维持整个家运转的负担就都到了她身上。
偏偏厄运专挑苦命人,唯一的妹妹还出了这样的事。
辛澄进去前,季采宁的注意力全在辛澄身上,只想让她付出代价。
辛澄进去后,她就一门心思都扑在季采语了身上,只希望妹妹能醒过来。
最开始那一年的压力是最大的。
一边要照顾妹妹和母亲,一边还要工作。维持生活很难,于是她也没有什么心思再埋怨谁,甚至前几年她来看季采语,都没怎么撞见过季采宁。
偶尔碰上,她也是急匆匆地要离开,赶去工作。
直到三年前。
直到辛澄出来。
没有人比季采宁更在意辛澄出来的日期。
一潭死水的生活,像是被砸下了巨大的石块,溅起滔天巨浪。
“……”
季采宁甚至捂着嘴,不敢哭出声。
直到一道温暖的怀抱忽然将她环住。
女人整个身体像是定住,又在下一秒,重重地颤抖起来。
“现在不是有希望了吗,”
抱着她的女孩伸手一下下拍着她的背,低声道,“……我们相信小语,好不好?”
……
季采宁答应了。
具体的情况周嘉让了解得更多,夏云端便让他来和季采宁说明情况。
只要能让妹妹醒过来,季采宁什么都能做,尽管周嘉让委婉表达了一笔不低的费用,她却像是又有了希望,几乎没有犹豫,一口应下自己可以。
就像。
当初支撑她活下去的恨意,终于在此刻,变作了希望。
希望才该是一个人活下去的支撑。
她看着都没拭净眼泪,听着周嘉让说话,眼底却闪着光亮的季采宁,鼻头酸涩。
她还是主动提出,如果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无论是钱还是人,随时找她,她会尽力。
季采宁将目光转向她,只摇摇头,说你们帮的忙已经够多了。
她其实什么都知道。
如果没有夏云端,没有夏云端那个男朋友及时找了关系把季采语送到这里来,妹妹的情况可能会更糟糕。
更别提今天他们带来的这个消息。
她隐隐能觉察,周嘉让一直在关注她们,也是因为夏云端。
她看着跟她一样红着眼眶的女孩,手指微蜷。
终于在这时,低声说出了那声,对不起-
一切都商量完时已经是中午,季采宁非要请他们吃饭以示谢意。
夏云端知道她内心仍然对她歉疚,如果不接受,她可能都过不去自己心里那关,何况今天来的三人确确实实都是帮了她的人。
大家面面相觑,还是接受了她的好意。
饭后已经是下午。
母亲打来电话要和她交接班,季采宁没能跟他们多聊,歉意地表示自己得先回医院,正好也得跟母亲说一下转院做手术的事。
夏云端点点头,季采宁便跟他们别过。
一时又只剩他们三人相视。
刚刚面对季采宁时,三人倒是挺有默契,这会就剩他们,气氛又莫名变得尴尬起来。
主要是,他们三个在一块,总没人说话。
明明她分别跟两个人在一块的时候,他们两个都会主动跟她聊点什么。
夏云端纳着闷,正想当主动破冰的那个人时。
餐桌下的小指忽然又被人勾上。
“……”
夏云端终于忍无可忍,一把缩回手,狠狠瞪向旁边的梁京云。
从刚才吃饭,周嘉让碰掉了一次筷子开始,梁京云就老在桌底下勾她手指,也不知道干什么。
她都暗示他好几回别乱动了,平时眼力见也没那么差,今天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动个没完。
偏偏那人被她瞪后还要露出一副挺无辜委屈的表情,夏云端气笑,眼神刀子一样甩向他,意思分明是你装什么。
这边的动静实在难以让人忽视,周嘉让将两人互动收尽眼底,视线缓缓从梁京云移到夏云端脸上。
她看似在生气,却没真的动怒。
也就是说,梁京云的行为,还在她包容的范围内。
而他再清楚不过梁京云做这些小动作的意思。
捏着手机的手指轻动,他终于如梁京云所愿般开口:
“我等会还有些事。”
他的声音很快吸引夏云端的注意,女孩视线迅速落在他身上,“这样吗?你要去哪?路途远吗?”
她很自然地道:“远的话,要不要送你一下?”
一旁的梁京云忽地一顿,插嘴问:
“你怎么送?”
刚问完,又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我可没那么——”
他声音戛然。
掐在自己腰间的纤指还在微微使劲。
他看见夏云端偏头冲他一笑:
“说不准顺路呢?”
“不用了。”
还是对面的周嘉让先打断了他们,他挺无奈似得看她一眼,“你忘了,我也是开车来的?”
夏云端这才想起来,前面两人还发过消息,周嘉让那会确实说了自己堵在路上。
“啊……我忘了,”她还挺不好意思,“那你先走吧,有什么事你再联系我?”
周嘉让点头,一个“好”字才吐出半个音节。
“联系我也行啊。”
桌下,梁京云反手将女孩掐在自己腰间的手握紧,变脸似的懒洋洋地插话。
夏云端又睖他一眼,正想缩回手,闻声动作一顿,好奇地看向周嘉让:
“你们换联系方式了?”
她还记得读书那会梁京云就死活不愿意加周嘉让。
“加了微信。”
梁京云这会积极得很,语意不明,也听不出是真心话还是场面话,“多个朋友多条路,万一什么时候真能帮上忙呢?”
“……”
周嘉让离开后,两人也没在店里多待。
压在心口的那块石头好像随着和季采宁的和解一同放下,夏云端甚至觉得外面的空气都是清甜的。
两人一同回到车上,梁京云将副驾的车窗降下些许,偏头时见她明显轻松下来的模样,插钥匙的手指微顿,旋即又在启动车时,像是随口一问:
“既然都处理完了……想不想出去放松一下?”
夏云端眨眨眼,“现在吗?”
“嗯。”梁京云将车驶入大路。
“去哪放松?”她问。
梁京云看她一眼,只拖着懒懒的嗓音卖着关子:
“保密。”
第73章 嘴硬
73
夏云端得承认,她确实很久没有对什么事产生过期盼了。
心里像是有十万只蝴蝶在振翅,她想努力让自己显得没那么好奇,但十分钟一次对梁京云的追问,还是暴露了她并不如表面那么镇定的真实情绪。
“到底去哪?你给我一点线索嘛。”
“是吃的地方还是玩的地方?”
“很远吗?怎么还没到?”
可梁京云的嘴在这会就像是黏了胶,怎么也撬不动,问来问去都是跟她打马虎眼,一遍遍重复“到了就知道了”,还时不时会趁红灯时低头看会手机,也不知道在给谁发消息。
本来被他糊弄就已经很不爽了,夏云端一开始还想装不在意,可余光的注意力却总是控制不住地落在他不断在屏幕上跳动的修长手指上。
身体不自觉微微向左侧倾过,她佯装不经意般往那人的屏幕上飘去一眼,隐隐能看见屏幕上似乎是短信页面。
……什么啊。
到底在跟谁聊天?
……那个人的消息,有重要到让他开着车都得回吗?
脑海里刚闪过这个念头,就见梁京云像是觉察到了她的视线般,把手机屏幕按灭放到了一边,不知是正好聊完,还是不想让她看见。
“……”
前方恰好变作绿灯,梁京云踩下油门,似乎觉察她格外紧绷的表情,他又偏眸,问:“怎么了?”
……
什么怎么了。
怎么了你不知道吗?
就这么一段车程都放不下手机。
说要带她去放松,结果自己倒是十分钟回三次消息。
这么忙就先去忙好了啊,说什么带她出去。
心里翻滚着说不上来的郁气,夏云端想说的话堆积到喉间,手指不自觉微紧,安静两秒,她还是别过了头,闷着说了句:
“没什么。”
梁京云多看了她一眼,“真没事?”
她伸手抵在窗沿,也不回头,语气硬邦邦的:“说了没事了。”
梁京云好像信了,真就没再问。
车驶上了桥,晴朗午后的光从车窗倾洒,将她乌黑细软的长发镀上一层金光,连清秀小脸上的细小绒毛都能看清。
和煦的暖风打乱她耳边的碎发,窗外江面波光粼粼,闪得她微微眯上了眼。
也许是刚吃完饭有些晕碳,也可能是洒在身上的光实在有些暖和,还可能是刚刚的对话闷得她心烦,夏云端没问出结果,倒是涌上了些许困意。
耳边女孩逐渐没了动静,梁京云余光轻瞥,瞧见女孩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眼,呼吸缓和得平稳。
他悄声升上车窗,把后座的大衣拾过轻轻给她盖上。
一旁的手机呼吸灯又亮了亮,他顺势拿起手机看了眼来人的消息,一顿,又看向女孩的安静睡颜,拍了张照给那头发过去。
Nuvoal:【她睡着了】
Nuvoal:【会在晚饭前到】-
夏云端感觉自己做了个梦。
梦里难得的又出现了苏女士和夏先生。
大约是她六七岁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在公园野餐。天气明朗,微风徐徐,她缠着苏女士给她买了个风筝。
只是那会她还太小,腿太短了,怎么跑也跑不快,风筝始终飞不起来。
直到她被气哭,拖着掉在地上的风筝回到苏女士和夏先生身边,说不玩了要回家。
苏女士连忙哄她,说让爸爸给你放,夏先生便替她牵着线在前面跑着,可算看见风筝飞起来,她这才一擦说哭就哭的眼睛,高兴地接过。
后来跑累了,她就躺在暖洋洋的草坪上晒着太阳。
只是转瞬,明媚的太阳又被阴云遮蔽,天气刹那变换,冷风呼呼地刮,叫她浑身不住地打着哆嗦——
夏云端猛地睁开了眼。
率先袭进眼底的是被云遮掩的落日,她缓神般地一偏头,看见天边的另一头已经笼成了一片淡紫。
……竟然已经傍晚。
怪不得觉得冷了下来。
梦里的风太凉,她下意识拽住了身前的温暖,这会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被人盖了件大衣。
她缓慢地眨着眼,像是随着从梦里清醒过来也找回了些许温度,夏云端从窗外转回头,看向梁京云,声音还有些刚醒的轻哑:
“……怎么还没到?”
她视线又看向中控台屏幕,上面俨然已经显示是五点。
“……”夏云端反应了一下,“你开了四个小时?”
女孩渐渐清醒过来,坐直了身,视线再看向窗外,一切景物都很陌生。
四个小时,说不准都开出沂宁了。
“快到了,”梁京云说,“等会到了就能先吃饭。”
夏云端的视线却落在他泛青的眼袋,眉头紧紧蹙起:
“你是想疲劳驾驶吗?你今天才睡几个小时?”
似乎没想到她第一反应是这个,梁京云偏头看她,语气还挺认真:
“连续开车超过4小时没休息才叫疲劳驾驶,我中间有停过车,怎么能算?”
“我不会拿你的安全开玩笑,”
他一顿,忽地眼底又像是闪过什么细碎的笑意,嗓音微微轻扬:“你在担心我?”
夏云端蓦地一滞,本能提声否认:“谁担心你了?”
“我是怕路上跟你一块出车祸。”
“行,”他收回目光,唇角弧度也没怎么变,语调懒懒的,一副挺遗憾的样子,“我还以为某人终于良心发现了,愿意分一丝在意给我。”
“……”
好像从昨天开始,梁京云就变得特别会打直球。
他要是跟她贫嘴还好,她能心安理得地跟他犟两句。
现在突然这么直白地表达出来,倒让夏云端莫名有些不知如何招架了。
她只能装聋作哑,手指揪着大衣,重新看向窗外,转移话题似得问:
“所以你到底要带我去——”
话音未落。
窗外不知何时变得略显熟悉的路况叫她蓦然止声,夏云端怔怔地眨着眼,看着路边再熟悉不过的粉绿相间的栾树道,五指不自觉微松,身上的大衣往下掉了掉。
这条道……
“这里……是荔州?”
她又无意识地抱紧了大衣。
“嗯。”梁京云应声。
天色渐昏,一片片路灯纷纷亮起,马路两侧偶尔能见着推车出来的小贩。
附近恰好有所学校,穿着校服的学生背着书包熙熙攘攘走出校门。
梁京云缓缓停下车,等待学生过马路,夏云端按下车窗,视线茫茫扫了圈,瞥见一个站在小贩旁买着炒面的几个学生。
抬头就能看见几间没熄灯的教室,女孩的目光定格在他们身上的校服,隐隐看见一个“沥”字,才想起来,这好像是沥高的初中部。
她太久没回来了。
她没有在沥高读初中,但是梁京云是“土生土长”的沥高人,高中那会就有带她来这边晃过。
晃眼间已经过去六七年,这里似乎连教学楼都翻新过了,她一时都没认出来。
这一批学生终于过完,梁京云在十字路口转了个弯,开过几条道后,又往大桥驶去。
桥那头是江北。
有着她最熟悉的高楼和街道。
眼见梁京云带她穿梭过一条又一条眼熟的道路,终于在一个十字街口,他缓缓慢下车速,转进一条灯火通明的街区。
脑海倏然浮光掠影般冒出什么猜测,夏云端眼睛微睁,纤长的眼睫一颤,陡然转头看向梁京云。
“你是想——”
“到了。”
车终于停下。
夏云端转过头,看见那幢她再熟悉不过的住宅。
从大三的那个暑假离开荔州后,她一次也没回来过。
这里应该是空冷寂静的。
可她茫然地抬起视线,却瞧见了溢出光来的通明的客厅。
她思绪都还没能完全转回来。
“宣宣——”
一道耳熟的、恍惚盛满欣喜欢悦的女声在耳畔响起。
夏云端一瞬僵滞,迟钝地偏头看向声源处。
女人迫切而显凌乱的脚步声临近。
而后,真真切切地站在了她面前-
“宣宣,这些菜都是妈妈亲手做的,不过许久没有下厨了,手有些生。”
“这些都你以前最爱吃的,尝尝看?”
苏燕的声音就这样清晰地传进耳朵。
夏云端仿佛还没从见到了接近三年没见面的母亲的这个事实里回过神来,瞳仁都是茫然的。
她脑海里曾幻想过无数次的,客厅里亮着的等她回家的那盏灯,餐桌上摆满的冒着热气的饭菜,母亲思念而温柔的注视,热切而关照的话语——
就这样突然而不真实地在眼前实现。
苏女士不断地往她碗里夹着菜,嘴里絮絮叨叨着也不知她的口味有没有变,一会又看看她的脸,手指轻柔地将她落在脸颊的碎发撩到耳后,说我的宣宣怎么好像瘦了,必须得多吃点,于是又开始给她加肉。
菜快在她面前叠成小山,眼见摇摇欲坠,夏云端终于回过神来,匆匆出声:
“够了,够了,要满出来了。”
她一直没怎么出声,这会一开口,苏燕眼睛都亮了亮,格外殷切地看着她。
“好,好,妈妈先不给你夹了,你快尝尝,好不好吃?”
夏云端对上苏女士期待的眼神。
手指缓缓捏上筷子,她垂下睫,夹起一筷,小口地吃进。
“怎么样,还合口味吗?”
苏燕紧接着问,那道温柔的目光好像从来就没变过。
夏云端动作一顿,缓慢一点头,而后眼睫不受控地扑朔得越来越快。
感觉自己的眼睛又漫上了层雾,却不是伤心。
她匆匆垂下头,有意将自己的脸埋低,只一口一口不断吃着,借此隐藏自己的情绪。
看见女儿点了头,苏燕松了口气。
这才有心思再分给坐在女儿旁边的男人。
他漆黑的目光从坐下开始,就没从女孩身上挪开,几乎是堪称柔和地注视着她。
苏燕心里一时复杂,有些不自然地招呼着:
“小梁也吃点?我都是按宣宣以前的喜好做的,不知道符不符合你的口味。”
梁京云这才将目光落到她身上,顿了下,不失礼貌地回应了句我不挑。
多年不见,梁京云的变化实在有些大。
苏燕印象里的梁京云,似乎都还是读高中那会,张扬恣意的少年总一副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的模样。
曾经她确实对他印象不太好,总觉得看着就不像长情的人,但女儿喜欢,她也没办法。
后来听闻两人分手,尽管不知究竟是什么原因,她一边对他的刻板印象更深,但心底却又松了口气。
直到几天前,她接到了他的电话,请求她能不能跟夏云端见一面。
她甚至一时都没听出来是梁京云的声音。
毕竟上次有所联系还是两人分手之前,大约是大二的寒假,他打来电话时女儿恰好在洗澡,是她路过女儿房间,替女儿接了电话。
听见是她的声音,那头也没多不好意思,大大方方地礼貌喊了声阿姨,说他打算来找夏云端过年,可能要把您女儿借走几天。
她不是很开心,于是态度也不好,只丢下一句她在洗澡,等会你自己再给她打,就挂断了电话。
可后来就这么恰好让宣宣撞见了自己和前夫离婚的事实。
她能感觉到女儿从那以后跟自己割离的心。
她甚至觉得,有可能在女儿眼里,此刻她跟梁京云的心,比跟自己的都要近。
这让她作为母亲有些受伤。
可她也无法在两个孩子面前表露出来。
她从国外回来后就想见女儿。
是女儿一直不愿意见她。
所以当梁京云提出要见一面时,她什么都没问,几乎是立马答应了。
原本是说要过些天的。
不知为何今天下午又突然地说今天就过来。
她连菜都是临时买的。
心绪凌乱间,她看看埋头的女儿,又看看现在看起来似乎已经成熟不少的男人。
别的问题她都不太想问,只有一件事她想确认。
苏燕顿了顿,看着两人,试探地出了声:
“你们现在还……?”
只听女儿突然被呛着似得咳出声,她匆忙要给她拍背,却有一只大掌比她的速度要快。
她抬眼,看见男人已经拍上了女儿的背,“你吃慢点。”
她看见女儿猛地抬起头看向男人,有意往旁边躲了躲,似嗔似怪地瞪着他。
像是不想在自己面前看出两人多亲密的关系。
苏燕的手滞在空中,又缓缓放下。
她想她不用多问了-
饭后,苏燕正打算洗碗时,接到了丈夫打来的电话。
她下意识看了眼一旁的女儿,下意识想挂断。
“接吧,”
夏云端看一眼苏女士分明犹豫的眼底,善解人意地开了口,“你一个下午都没在家,杨叔叔和杨熙明肯定想你了。”
梁京云也走了进来,看一眼母女二人,主动道:“我来洗碗吧。”
苏燕哪好意思,“没事,我也难得做家务——”
“那就更没必要让您来了,”梁京云说,“既然您平时在家里不需要做这些,那在我们这,您也不该做。”
他很自然地将自己和夏云端称作“我们”,没发觉苏燕闪过的纷繁情绪,接着道:
“我把您喊来是想你们能聊聊天,不是让您来干活的。”
苏燕仍想说什么,夏云端看梁京云一眼,干脆推着苏女士往外走,“哎呀,他就爱做这些,你就让他做嘛。”
她边说,边顺势替她接了一直还在响的电话,小声道:
“你就先跟杨叔叔报备一下吧。”
苏女士还在回头,“哪有人喜欢做家务的——”
“老婆?”
手机里音调略显奇怪的男人的声音将苏燕的注意力收回,她连忙转回头,回应丈夫:
“老公,我还在宣宣这——”
夏云端看着苏女士瞬间弯起的唇角,眼睛微微酸涩,很快又别开眼,往厨房走去。
厨房里水声哗哗,梁京云正游刃有余地刷着碗。
她走路几乎没有声,忽然心血来潮想吓他,却在猫着身到他背后时,突然听见他的声音。
“又想吓我?”
一个“又”字,显得好像她平时多爱干这种事似得。
夏云端瞬间失望,不满地开口:
“我也没吓过你很多次吧?”
她又好奇:“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我说就是直觉,你信吗?”
他回头看她,唇角微扬。
“少来,”
夏云端几步走到他旁边,接过他手里刷过一遍的碗,一边冲水一边问,“是我出声了?”
她又转头看看,目光下落,再回头,“还是你看到我的影子了?”
“都不是。”
他若有所思,“可能是心感受到了。”
梁京云偏眸看她,“只要你一靠近我,我的心就会失频。”
“心跳好像,”
他顿了顿,眉眼轻蹙了下,似乎也为这个结论惊诧,“总能比我更早发现你。”
“……”
毫无预兆的情话打得她猝不及防,夏云端眨了下眼,对上他漆黑认真的眸光。
她慌乱地别过眼,都不知道自己回了什么:
“那你的心跳还挺认主。”
话落,又猛然觉察自己这话未免也太像恃宠而骄,她忙要解释,抬头却撞进那人盛着星点笑意的眼底。
“那你认不认?”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