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赁间房子,半年一付
且说陆镇出了东宫, 陆渊加紧处理完手头的折子,去沈蕴姝宫里用晚膳。
一时饭毕,陆绥还有课业要做, 陆渊便叫乳母带她回偏殿去做功课,待屏退殿内是的捏的宫人后,他自饮了一口热茶,旁敲侧击地问及沈沅槿离京一事。
“许久未见姝娘的内侄女进宫探望你和永穆, 莫不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可要朕命人去查探一二,再请人进宫与姝娘一聚?”
沈蕴姝猜不透陆渊为何会突然问及沈沅槿的情况, 但因她人确已不在京中, 若是经他查出, 免不了又是一桩麻烦事,遂只将沈沅槿告知自己的话说了一半与他听:“圣上可还记得,今年春四月, 她曾在妾身的宫中小住两日,便是那时,她告知妾身, 她要外出游历,寻访名师修习丹青,约莫三五年后方能回京。”
外出游历, 修习丹青。不怎么高明的借口,但却足以糊弄姝娘这样久在后院的女郎了。陆渊略思量片刻,顺着沈蕴姝的话往下问:“女儿家身娇体弱,终究不比男郎, 出行在外不免多有不便,若是苏杭这等富庶之地倒还好些, 如岭南西北这等边陲之地,怕是就不那么好了。不知她可有向姝娘提及,将要往何处去?”
西北二字入耳的时候,沈蕴姝立时便想起沈沅槿在她耳边的叮咛,不要将她的行踪告知任何人,她当时是亲口应下了的,哪怕这会子问这话的人是九五之尊,她亦不能失信于人。
“许是她要去的地方太多,是以并未向妾身言明。”沈蕴姝一双清泠泠的眸子望向陆渊,拧着手里的巾子极力掩去半分心虚之色,“不过她曾告诉妾身,她身边有辞楹和会些拳脚功夫的婢女相陪,一路上走官道,断不会叫自己陷入险境。”
沈蕴姝一面说,一面不动声色地静静注视着陆渊的神情,见他神色始终如常,方壮起胆子反问他:“圣上今日怎的突然问起妾身的内侄女?”
陆渊为免她多心,勾唇笑了笑,“朕是看你生孩子这样的大事,她也未曾进宫来瞧一瞧你,这才有此一问,姝娘莫要多想,朕也是怕你想她,从前在王府的时候,你最疼的便是永穆和她了。”
这话说得倒像是在吃味似的。沈蕴姝听后亦未多想,将脑袋贴在陆渊的胸膛上,间接陈述她被困在这间宫殿里的沉郁,“圣上,我想看看外面。”
陆渊闻言,抬眸看了房中紧闭的窗子一眼,“姝娘乖,你现下还未出月子,需得避风静养,朕答应你,等你出了月子身子大好,朕便带你出宫游河散心可好?”
身子大好。沈蕴姝咀嚼着这句话,她虽不是太医,可她也不难感受到,这次分娩过后,她的身子骨越发孱弱了,约莫很难好全,能够等到沅娘平安从西北回来,陪伴两个孩子长大成人就很好了……
“好。”沈蕴姝觉得呼吸有些发沉,话音很轻,眼皮也重,明明才刚用过晚膳说了会儿话,她竟开始瞌睡起来。
陆渊感觉到怀中女郎的呼吸越发轻浅绵长,低头一看,她果真已经合上双目,遂在她的额上,落下一吻,助她调整好坐姿,整个人都窝在他宽厚温暖的怀抱里。
光阴似箭,不觉到了八月上旬,天气渐凉,咸阳县东边的永乐镇上。
沈沅槿确认此处已经风平浪静后,料想陆镇或许已经当她已经离开了长安的范围内,没再往京畿各县探查,而是将重心逐渐转移至长安以外的州县。
住在客舍里不是办法,她现下不剩多少银钱,不若赁下一间小宅子来得实惠。
沈沅槿心中有了计较,在一处闹市里寻到一间民宅,只拿人家并非赁出整间,而是单独租赁空出的那间房。
屋主是位青年时便已丧夫的寡妇,姓柳名桂香,靠给人浣衣拉扯一个十六岁上的儿子,因到了将要科举的年纪,开支颇大,这才生出赁一间房的心思。
柳桂香见沈沅槿是外乡人,生得面善,人又瘦弱,交谈过后发觉她谈吐儒雅,品性不差,遂决意将房子赁给沈沅槿,二人商议过后,许她半年一付。
沈沅槿将身上仅剩的一块小银锞换成五贯钱,先付了两贯钱给柳桂香,留一贯钱在身上零用,剩下的两贯钱和她的一双金镯玉镯则是锁在买来的匣子里。
柳桂香是个热心肠,常叫她一起用饭,沈沅槿怪不好意思的,是以常会去集市上买些瓜果鲜菜回来,每日用得不多,早上摊个饼吃也就罢了。
坐吃山空非是久长之际,沈沅槿时下虽是女扮男装,终究没有男郎的体魄和力气,做不来苦力,思来想去,寻了间坟典肆做起抄书的活计来。
沈沅槿在此间生活了数年,一手柳体字写得称不上好,总也不差左边男郎什么,那掌柜的看她提笔落字后,当即满意地点点头,给了她一桩差事。
柳桂香的独自唤作周淮川,在县里的书院进学,独有每月三日的休沐和节假日方回镇上居住,故而多数时候,家中独有沈沅槿和柳桂香在。
沈沅槿扮作男郎后看着至多不过双十年纪,人又斯文,恪守礼节,加之柳桂香年过三旬,从未动过二嫁的心思,更兼品行端正,即便她二人在同一屋檐下住在,周遭邻居并无人对她们的关系妄加揣测,更遑论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大明宫。
因沈蕴姝两日后方出月子,是以今岁的中秋家宴不比往年热闹,陆渊只在席上小坐两刻钟便离了席,留崔皇后在殿中应付宗室。
陆镇人在殿中,心却不在,待三杯郎官清酒入喉,一腔愁绪仍不得缓解,席间的轻歌曼舞和珍馐佳肴,皆不能令他提起兴致。
此时此刻,他唯一想见的人,不在宫中,也不愿在宫中;他想给的名分,她亦不肯要,甚至还逃了出去即便他将她寻回,他又该拿她怎么办?
陆镇心中烦闷,原是用来助兴的美酒叫他吃成了解闷的凉药,盘中的膳食一点未动,壶中的酒水则是很快见了底。
圣人不在,太子又是这样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独崔皇后始终面露微笑,强撑起场子。
气氛微妙,在场众人皆察觉到了太子的异样,无一不是变得拘谨起来,不甚自在。
陆斐不动声色地斜眼打量陆镇,观他一个人喝着闷酒,不像是烦忧政事,倒像是为情所困,暗想莫不是那女郎又跑了?又想起他上月在教坊司里赎了位女郎出来,莫不是那女郎惹他不悦,两个正彼此较劲儿呢?
陆斐当下只觉得陆镇为女色所迷,委实是有些昏了头了,偏他是臣下,太子殿下如何行事,还轮不上他去说道半句。
因今日宫门下钥得晚,散宴临近二更天方散,宗室们一一辞别崔皇后,各自乘撵离宫。
玉璧悬于九天之上,清光皎洁。
陆镇满身酒气地踱出殿门,皎洁的月华坠在他衣上,银线透亮。
张内侍忙快步迎上前,低声询问陆镇可要乘撵回宫。
陆镇挥挥手,“不必,孤想出去透透气。”
今夜的圆月这样明亮,她这会子是睡下了,还是在独自赏月?那席上的美酒并不能解去忧愁,陆镇不由自主地想起不知身在何处的女郎,胸中烦闷更甚。
这段时日,他没有一日不想她,可每每想到她的那些甜言蜜语和亲近举动皆是为了骗过他,逃开他,他又忍不住地暗自恼恨光火,恼她的方头不劣,寸步不让,更恨自己事到如今竟还是这般放不下她,牵挂着她。
陆镇揉了揉鼻梁缓解头痛,不自觉地放缓脚下的步子,平日里一刻钟不到的路程,今日夜里却是多用了近一半的时间。
宫人们早已在浴房里备好沐浴用的热水,陆镇照旧自行前往浴房里沐浴更衣,待换上一身干净的里衣返回内殿后,张内侍领着黄门奉来熬好的醒酒汤。
他近来本就睡眠不好,才刚又在席上吃多了酒,是该用些醒酒汤缓和缓和。
陆镇面沉如水地接过那只汤碗,分两口将其饮尽。
那汤有解酒之效,而无安神的作用,这一碗下腹,于陆镇的睡眠并无益处。
待到第二日清晨,黄门进殿侍奉陆镇起身穿衣,发觉他面上的疲态似乎更甚,少不得去请张内侍来瞧。
幸而中秋可休三日,便是眼下生了些黑,这两日好生歇息,应是能够消解掉的。
张内侍思量过后,趁陆镇用早膳的功夫,提议请太医来少阳院为他诊脉,也好对症开副安神的方子助一助眠。
陆镇亦不想以现下这副状态示人,何况在旁人眼中,他有貌美外室,且即将迎娶太子妃,遂点头应下,待黄门请来太医诊完脉开了方子,他方离了东宫去马场骑射解闷。
至八月十七,朗空晴日,秋高气爽。
这日恰逢圣人幼子满月,加之又是中秋的最后一日假,宗室及内命妇凡无疾病抱恙在床者,悉数往拾翠殿来吃满月酒。
沈蕴姝此番难产出血,元气大伤,损伤颇重,几乎触及根本,短短一月自然难以大好,故而今日的满月宴上,她未能出席,仍在内殿里修养避风。
乳娘在殿中众人的注视下,抱着小皇子从内殿缓步而出,接着小心翼翼地将他交到陆渊手中,退到一边侍立。
彼时的陆渊活像是头一回当阿耶的青年郎君,一面笑呵呵地哄怀里幼子开心,一面还不忘在众人面前夸赞他模样好。
齐王妃盯着婴孩水汪汪的眼睛看,三言两语便将圣人和贵妃都奉承了一遍,“小皇子生得粉雕玉琢,长成后必定是个的俊俏郎君,鼻子和嘴极像圣上,眉眼似乎更肖贵妃。”
陆渊心中正是这么想,目光越过众人看了眼坐在后方一言不发的陆镇,只觉贵妃的眼睛比陆家男郎的好看,幼子的眉眼更肖她,将来的相貌可定是要越过他的几位皇兄去了。
宗室们赶趟似的一茬又一茬地围在陆渊身前端详那孩子,极尽溢美之词后,崔皇后眼神示意她的独子陆禹也进前去说些祝祷的话。
陆禹会意,便也走上前去,笑称自个儿已是两个孩子的阿耶,闲暇时也学了些哄孩子的法子,请陆渊允他也抱一抱幼弟。
陆渊听了这话,少不得与这位嫡次子言笑两句,却是极谨慎地谢绝此事。
陆镇无妻无妾,不曾当过阿耶,自然不能体会陆渊喜获麟儿的心境;陆镇原本只打算带了贺礼来拾翠殿走个过场,却又不由自主地被此间的热闹喧嚣所扰,屡屡朝人群中怀抱婴孩的陆渊投去复杂目光。
散宴后,陆镇心事重重地返回东宫,当日无心再理政事,闷闷不乐地在庭中练剑打拳到月上枝头,沐浴过后,于二更天宽衣上塌。
睡前那碗安神汤的药效不错,陆镇阖目躺下一刻钟后,陷入梦境。
那些白日里不愿承认的羡慕和渴望,都在梦境里展露得清楚明白。
一次又一次,他不知疲倦地在女郎的体内降下绵延子嗣的雨露,事毕后,他心满意足地吻去女郎面上的泪痕,拂去她额上的细汗,继而又将大掌覆在她的小腹上,盼她覆中的种子生根发芽。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转眼到了九月中旬,长安城里便传出消息:太子殿下择了英国公府的四娘子做太子妃,而那位被他从教坊司里赎身出来当外室、闹得满城风雨的美娇娘,却不知太子殿下会如何安置了。
这些话皆是沈沅槿在往来坟典肆送书取书时,听前来肆中挑选书籍的郎君闲谈的。
太子妃,外室。沈沅槿初听这番话,亦曾疑心是否是陆镇为诓骗她放松戒备,故意让人散布出来的,可转念一想,择定太子妃这样的大事,岂可儿戏,至于赎身花娘当外室,更是于名声有损,若非真心爱重,焉能做到如此?
沈沅槿心中存了疑虑,并不敢全然放松警惕,在镇上安心又住了大半个月,陆镇迎娶太子妃的大喜日便已定下,乃是明年的春二月;此外,时人又言,那位外室颇得太子殿下宠爱,便是太子妃的人选已经择定,尤常往宫外去陪那外室,大抵是要一并纳入东宫的。
十月的长安,天气渐凉。沈沅槿算算时日,春二月正好是她的房租到期之日,若是何处城门查得不严,她便可想法子托人帮她弄来假过所和户籍等物了。
冬日的河水寒凉刺骨,柳桂香每天下晌归家后,做的头一件事便是在火边搓手取暖,再涂抹上护手的膏脂防止冻疮生得太多。
沈沅槿与她相处得熟识了,索性叫她歇着,自己去厨房里揉面做馎饦吃,或许简单炒上两样小菜一起吃。
“我还从未问过,小郎君是何处人士?”柳桂香夹了一筷子韭叶炒蛋,闲聊问道。
沈沅槿沉默片刻,咽下嘴里的饭菜,吃口温水润了润后,启唇答话道:“年幼时是在岳州长大,后耶娘离世,这才往长安来寻亲人,后又突逢变故,不能继续住在亲人家中,是以出了京城,来房钱便宜些的县镇找活计。”
自古世事易变,人心易变,她口中的突逢变故,柳桂香也曾领会过,因怕揭人伤疤,并未细问,叫她多吃些菜。
沈沅槿看她手上隐有要生冻疮的架势,眉头一蹙,温声道:“给人浣衣终究不是久长之际,这会子年岁尚轻还可经受得住,等年岁大了,倒要怎么好呢,不若学学识字算账,也可找个正经活计。”
柳桂香出自寻常人家,不曾识过字读过书,这时候听了沈沅槿的话,虽有这个心思,又怕自己粗笨,学不好。
沈沅槿宽慰她一番,自告奋勇说要教她,柳桂香听了这话,自是高兴,答应下来。
二人同在一屋檐下良久,柳桂香其实早看出沈沅槿是女郎,旁的都可掩藏,但每月的月事却非人力可控,不免在不知不觉间觉出端倪来。
同为女郎,柳桂香知晓女郎孤身在外的不易之处,是以并未外道她是女子之事,甚至在周淮川归家后,还会有意无意地提醒沈沅槿多加注意,这样的事情多了,沈沅槿便也察觉出柳桂香大抵已经知晓她是女儿身,如同慈爱的长辈一般照顾着她这位晚辈了。
沈沅槿先教柳桂香学习笔画,再是简单的字词,在她开始提笔写字后,又买了一把算筹回来。
这月下旬的旬休日,周淮川于前一日傍晚从县里的学堂赶回来,张嘴就是喊饿,柳桂香这几日练字练得太勤,一时间倒将他今日要回家来住的事情给忘了。
柳桂香着急忙慌地放下笔,跑到厨房去给他做饭。
周淮川好奇她方才在屋里做什么事,竟忘了给他留饭,便踏进门去。
待瞧清楚纸上歪七扭八的字,旋即捧腹大笑起来,等柳桂香做好饭菜,便对她的字品头论足起来。
一番“点评”下来,还不忘自诩读书人劝告生身母亲:“读书识字原是男郎的事,阿娘身为女郎,不用参加科举,亦无法像男郎那样参与治国安邦之事,何必费这个心思学什么写字,每日浣完衣享享清福不好么?”
柳桂香耳听亲子如此说话,焉能不灰心丧气,当日暂歇了识字写字的心思,早早地洗漱睡下了。
西次间内,沈沅槿对此一无所知,她抄完今日的页数,自去厨房里去烧热水。
行至檐下,可巧碰见周淮川出来倒水。
沈沅槿叫他惊了一跳,看清他是柳桂香的儿子,立时平复下来,朝人拱手见礼,以示礼貌。
周淮川见沈沅槿手生得白皙小巧,同她的黄色脸蛋大不相同,那个荒唐的想法便又浮上心头,盯着她那双清眸看了数息,徐徐回一礼,“林兄。”
沈沅槿对上他的眼神,心里莫名不大舒坦,不知是否是自己多心,匆匆从他身边绕开,进了厨房,往斧里倒水进去。
翌日,柳桂香晨起去浣衣,沈沅槿瞧着天色不好,提醒她带把伞,早些回来。
姜黄粉快玩见底,沈沅槿薄涂一层出了门,新买一些回来。
周淮川在窗边看见她打门外进来,约莫是出了些汗的缘故,她合上门后不自觉地抬起手拿袖子擦了擦额头,下一瞬,她额角处的皮肤现出一块原本白来。
心里勾起一股疑心和痒意,想要跟上前去看看,又怕是自己多心,怪尴尬的,加之还要赶去学堂,终究按捺住心思,于午后拿上柳桂香留下的一百钱,雇了驴车去县里的学堂。
酉时,柳桂香归家后,待用过晚膳,没再像前些日子那般来寻沈沅槿学认字和写字,沈沅槿心中疑惑,便去寻她。
沈沅槿这厢听了柳桂香陈述的周淮川的歪理,苦口婆心地又劝她一回,告诉她女子也可知书明理,依靠自己的学识来营生赚钱,譬如她从前经营铺面,现下抄书对账,亦非是只有男郎才可做的。
经她如此一劝,柳桂香方重拾书本。
许是十一月课业繁重,周淮川有大半月未归家,只托同窗带了话回来,等了半日的柳桂香知晓他宿在学堂里住着后,适才感到安心。
临近十二月,年关将至,千里之外的沙州,辞楹和萦尘二人在城中落了脚,租赁下一座两进的宅子,欲先熟悉熟悉沙州城中的情况,等过了元日再行张罗开铺子一事。
魏五娘一行人先在沙州售卖过一轮东西,余下的方带去西域继续售卖。
萦尘知晓她们还会返回沙州,故而这次并未跟去,先陪辞楹在沙州站稳脚跟。
沈沅槿朝思夜想着能早些与她们重逢,在长安降下第一场雪的这天夜晚,梦到了她们在沙州相见,她们一起在后院搭建花架种下葡萄,挤在人群中观看供养人礼佛,石窟的壁画上,飞天神女栩栩如生
梦境太过美好,沈沅槿一觉睡至天光大亮。
她太想知晓各处城门的情况了。
趁着十二月初一,周淮川归家小住一日的时候,她主动去寻他,向他询问进出城门是否还像头先两三个月前那般严。
周淮川盯着她的额头看了看,再是鼻梁和脖颈,在她清亮的眸光下,漫不经心地随口搭话:“约莫是人已寻回,又或是殿下不要那宝物了,无需再净面比对画像。”
沈沅槿与人道声谢后,起身回自己的那间房里,合计着在元日前,沉着城中人多热闹,融了那两个金镯子,再想法子搭上一支西北的商队,只等开春了,陆镇大婚过后便随他们北上去沙州。
第62章 两块金锞足够她离开咸阳前往沙州
长安的冬日, 寒风如刀。
乌金自天边升起,和煦的暖阳坠落大地,驱散寒凉之气。
因今日是休沐, 陆渊越性推了一应公务,携沈蕴姝出宫游玩。
陆渊静坐在一边看宫娥替沈蕴姝梳发簪钗,末了,仔细端详一番, 命人去取白狐裘来,亲自披在她的肩上,再将系带系成一个小巧的蝴蝶活结。
此番外出, 陆渊独带了沈蕴姝一人, 且还是做寻常权贵人家的打扮, 自然是让沈蕴姝唤他五郎。
马车缓缓在东市口停下,着常服的侍从们便快速隐于人群之中;陆渊扶着沈蕴姝下车,执她的手往集市上去。
沈蕴姝早已不记得上回外出逛集市是什么时候了, 似乎自从她来到长安城后,就不曾好好逛过长安的大街小巷,这会子自是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许是元日将近的缘故, 磨镜匠和货郎的摊位前围满了人,沈蕴姝不知他们在做什么,稍稍驻足瞧上一会子, 奈何人太多,看得并不真切。
陆渊察觉到沈蕴姝的好奇,偏过头去看她,温声问她:“姝娘想看他们在做什么?”
沈蕴姝下意识以为他会牵起她的手强行挤进去, 抑或是霸道地唤来侍从清条路出来,犹豫片刻后选择扯慌, 冲他摇了摇头道:“不想看,五郎,我们去别处吧。”
她口中的话语同眼里的情绪并不一致,陆渊听出她在哄骗自己,约莫是把他当成那等横行霸道的街溜子了,不禁觉得好气又好笑,勾起一抹笑意宽慰她道:“姝娘放心,我今日就是一位陪伴夫人外出的夫郎,断不会行那起子惊扰旁人的事;他们在做何,我都瞧清楚了,姝娘只消再高些,便也能瞧见了。”
她只有这般高,即便踮起脚也不可能比挡在前面的男郎高,他的这番话委实多余。沈蕴姝如是想着,转身就要走,未料她还未及迈出步子,陆渊便已一把勾住她的腰肢,接着单只手抱起她,让她坐在他的臂弯里。
担心她会害怕,另只手还不忘轻轻扶住她的后背,轻声细语地让她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如此,姝娘可看清了?”陆渊微扬起下巴,定定看她,一脸宠溺地问。
沈蕴姝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跳,心说他怎么也是年过四旬的人,怎还跟个毛头小伙似的大胆行事;她心中虽是这样想,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却是往摊位处的磨境匠看去,那些形状不一的大小铜镜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看过几眼便有些刺眼。
“圣五郎快些放我下来吧,那镜子晃眼得紧。”沈蕴姝一面说,一面还不忘攥他肩上的衣料催促他。
陆渊忽想起她某些时刻也会像现下这般攥她肩上的衣料,遂将手回落一些,让她的双眸与他的持平,干净利落地在她的眉心落下一吻,温热的唇凑到她耳边同她耳语,“今日白天的时间都是夫人的,夫人要去何处,做何事,我都听夫人的。”
他唇间呼出气息似乎不论何时都是那样的滚烫,沈蕴姝耳上一热,不禁想起他在某些时候的不加节制,本能地推他的肩让他放她下去。
陆渊见她的脸颊和耳朵都在泛红,呼吸竟是变得灼热起来,毕竟他也的确很久没有与她亲昵过,这会子温香软玉在怀,她又这样可人,叫他忽视不了一点。
害怕惊着她,陆渊不敢再同她有亲昵之态,小心翼翼地放她下来后,话锋一转道:“前面有不少胡人来的铺子,姝娘可要去看看?”
沈蕴姝在王府时听沈沅槿说起胡人,却没怎么亲眼得见过,耳听陆渊如此说,焉能不动心思,遂点头答应,由他牵着手继续往前走。
这一个上晌,陆渊陪她逛了许多铺子和摊位,买来的大包小包两个宫人来提才勉强够,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胜在大多都是宫里没有的。
二人逛了许久,沈蕴姝的身子开始吃不消,去樊楼吃饭的路上,陆渊干脆背她过去。
端上桌案的饭菜热气腾腾的,沈蕴姝担心随行的人会不会饿肚子,微蹙起眉头询问陆渊可有给他们安排地方用膳。
知她最是心善面软,陆渊轻拍她的手背让她放心:“已安排他们分成两班错开去一楼吃,姝娘无需忧心。”
沈蕴姝得他这句话,方安下心来执箸用饭。
陆渊耐心地剔去鱼刺,再将那剔好的鱼肉放进她碗里,叮嘱她慢些吃,这才在她面前大快朵颐。
与她在一处时没有太多的规矩约束,从前在军中养成的大口用饭大口吃茶的习惯可以在她面前显露无余,陆渊心里十分熨帖,待填饱肚子后,便傻坐在那里看她吃饭。
她的性子温吞,吃起东西来斯文又缓慢,被他欺负得狠了亦会红着眼舀在他的肩上,她像是没有什么力气,舀得不痛,倒像是在赐予他某种印记。
陆渊看着她的唇瓣小幅度地张开又闭合,越发挪不开眼,直至她放下碗箸,端来漱口的茶水漱了口,用一条素纱巾子遮住口鼻吐去那茶水,他才醒过神来。
“姝娘再尝尝这茉莉香片的味道如何。”陆渊说着话,提起茶壶往高足银杯里满上半盏,递给她。
沈蕴姝饭量不大,胃里尚还有位置,便将那杯中泛着茉莉香的茶汤悉数饮下,微微的苦味过后便是回甘,唇齿间花香浅浅。
陆渊跟着饮下一碗,又问她味道如何。
“清香”回甘二字还未及从她口中道出,陆渊那厢便趁势吻住她的唇,舌往里探,环住她的腰肢。
陆渊同她唇齿交缠过不下百回,早已习惯了对方,她这时候熟练地用鼻息换气,却还是被他吻得大脑空白,四肢发软。
她今日走了这好这时候,陆渊不愿她受累,不顾她的婉拒,不由分说横抱起她,就那般抱着她下楼。
车夫已将车挪了过来,陆渊抱她上车,让她坐在自己怀里睡觉。
沈蕴姝的确有些累了,当下将头埋在陆镇宽厚结实的胸肌处,不多时便已进入梦乡。
大明宫。
崔皇后有事要与陆渊商议,因未寻见人,便顺道往拾翠殿来探望贵妃母子,未料贵妃竟也不在,她这厢略一打探,知晓了他二人于今晨出宫之事。
时下年关将近,不独前朝,后宫亦是诸事繁忙,不想圣上竟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陪人出宫游玩。
崔皇后闻此消息时,面上神情有一瞬间的挂不住,却又及时在那女官瞧出前换了副面孔,仍是一派端方和善的模样,语气平平地让女官退下后,唤来宫娥去司膳司传话,叫熬上两盅暖身的桂圆银耳燕窝羹,一盅送来皇后殿,一盅送去贵妃宫中。
一更天时,崔皇后料想陆渊陪了沈氏一日,夜里也该会紫宸殿处理政务,遂提了食盒去往紫宸殿。
“奴见过皇后殿下。”迎接崔皇后进宫门的乃是高内侍的徒弟王颍。
“圣上可在里面?”崔皇后面色如常地问。
王颍手持拂尘弯下脊背,恭敬回话:“禀皇后殿下,圣上今夜宿在贵妃宫中。”
贵妃二字,她这段时日已经听得太多。崔皇后只觉得她着实命好,那般胎大难产竟还能保住一条命;这一年多来,即便她不能侍寝,圣上还是对她专房独宠,从未在别处留宿,她这位中宫皇后亦是如此。
崔皇后强撑着不让自己的脸部表情垮掉,步履从容地离了紫宸殿,叫贴身伺候的女官倒了那碗燕窝羹去。
拾翠殿内,陆渊检查了陆绥的课业,亲去偏殿哄睡小皇子,又交代宫人伺候好公主睡下,他才踱步出来折回正殿,抱沈蕴姝去沐浴。
沈蕴姝虽久未与陆渊亲昵,但身体的敏赶处还是经不起他的撩拨,很快便面红身软。
陆渊当她的面饮下降低活性的汤药,用清水漱去口中苦味后,抱起她放到铺了毛绒软垫的罗汉床上,大掌褪去她的外衫,温软的唇瓣凑到她的耳边,“姝娘,朕不会再令你有孕,朕只要你全须全尾地陪伴在朕身侧。”
说着话,屈膝跪至脚踏上,唇往下移,舀住那捧香软,助她消解内里的涨。
耳畔传来细碎的囤厌声,沈蕴姝看他跪自己身前,像一头贪吃的野兽。
幼子未食多少,倒叫他这个做阿耶的吃了去。沈蕴姝被他侍奉得极舒服,捧住他的头引导莫要偏心。
陆渊帮她解去两边的涨意,宽大的右手也未闲着,灵巧地避开布料的阻碍,在沈蕴姝逐渐迷离的眼神中强势的纷她的煺,低下头颅轻轻吻住,认真舔舐。
沈蕴姝不自觉地去攥小几的边缘,另只手捏着软垫,微微仰起纤白的脖颈,眼里沁出升锂姓的眼泪。
陆渊再抬首时,唇上已然盈润一片,他抿了抿唇,抚去她眼尾的泪,滚动喉结忘情道:“朕从不曾对旁人这般过,只有姝娘能让朕如此多回。”
“朕会蔓些,不会叫你难挨。”陆渊低声安抚她,按她的膝,徐徐地研。
他看过的杂书太多,沈蕴姝如何敌得过他,不多大会儿便再次败下阵来,双手勾住他的脖颈,靠近他,软声唤他:“五郎。”
“姝娘,我在。”陆渊终是因为她的这声呼唤乱了分寸,一鼓作气,惹得怀中小人眉头紧皱,吸着凉气泪落如珠。
“姝娘莫哭,是我不好。”陆渊缓缓地冻,抚摸她的肩背让她放淞,接着如珍似宝地吃下她的泪珠,再是与她交吻。
在听到她喉间动人的声调后,他方敢放肆些,托住她的囤邀立起身来,行至条案边,就那般抱着她施为,久久不曾放下她。
怀中的女郎发髻渐乱,绾发的金凤步摇早不知坠落何处,独那朵通草牡丹在发上摇摇欲坠,陆渊的衣料被她的眼泪和汗珠沾湿,终是不忍再这样,放她躺回贵妃榻上。
这晚克制着哄她闹过两回,陆渊叫人抬水进来,伺候沈蕴姝干干净净地睡下后,又去浴房内自行解决一回。
转眼到了十二月下旬,县里学堂放半月假,周淮川收拾好细软,雇车家来。
他这日回来得晚,沈沅槿因抄了一日的书,天黑后便睡下了,并不知晓他已归家,第二日晨间穿好衣物顶着一张白净的小脸去厨房烧热水时,偏巧碰见同样来取水的周淮川。
几乎仅在一瞬间,她便发觉来人不是柳桂香,幸而冬日天亮得晚,周淮川并未瞧清楚她的样貌,只是觉得她脸白,身段放在男郎里瘦得过分。
周淮川愈发怀疑她不是男子,遂将心中疑虑说与柳桂香听,讨论她隐瞒身份会否另有所图。
柳桂香骤然听此言论,眼神有一瞬间的飘忽不定,待调整好心绪后,出言否认他的话:“大郎怎的这般多心,她只是幼时耶娘早逝过得苦,这才生得比寻常郎君瘦小些,怎会不是男郎;再者,咱们家也不是富贵人家,她若是没安好心,何必花钱在咱们家耗着。”
周淮川这厢听了,亦觉有理,这才歇了心思没再多想,回屋继续温书。
经此一事,沈沅槿愈加小心谨慎,每日必定要束好胸,穿上宽松衣袍,涂了脸方才敢迈出门框。
这日,柳桂香跟她学完生字词,沈沅槿便旁敲侧击询问柳桂香是否要进城采买些元日用的东西。
柳桂香道:“县里有的,镇上的集市大抵都有,就是样式不比县里的多。”
沈沅槿沉默片刻,拧了拧眉,状似有些难为情地道:“不瞒您说,我想去县里买些典籍和旁的东西,镇上的坟典肆我都瞧过了,有两本一直未能寻到,便想着若是您往县里去,可否捎上我一同去,来回的车钱,可以从我这里出,我们一道过去,彼此也能有个伴。”
柳桂香寻思她教自己识字和算筹,帮了自己这样大的忙,如今她只是想去城里买些镇上没有的东西,还提出要付车钱,叫人怎好拒绝呢。
“这样也好,我也许久没有进过城了,正好淮川与你年岁相仿,届时城门郎盘问起来,我只拿户籍给他看,将你称作是他,就连办过所的麻烦也可免了。”柳桂香说完,又问她预备什么时候去城里。
沈沅槿凝望一眼窗外昏暗的天色,想着近来河水太过寒凉,柳桂香无需去河边浣衣,便道“不若明日一早就去如何?”
柳桂香寻思早去早回,早点回来还能多读一会子书,自是一口应下。
二人约定过后,当日早早睡下,翌日天麻麻亮便去巷口雇车进城。
沈沅槿畅通无阻地跟随柳桂香进到咸阳城中,在一座樊楼前分道而走,约定在午时碰面汇合,请她在樊楼用午膳后返回镇上。
柳桂香奔城东贩卖时鲜蔬菜的集市而去,沈沅槿则是打探一番后径直朝一家口碑颇好的铁匠铺而去,极谨慎地将掌柜引到屋里,取出两只金镯子请他融成两块金锞,许以一百钱的工费。
掌柜接过那两只沉甸甸的金镯子,递给工匠一个眼色,旋即笑眼弯弯地请沈沅槿在屋里坐下,道是无需两刻钟便可融好。
沈沅槿专心致志地看那两只镯子被融成液态,后又凝成固态,小心藏进怀里后,从钱袋数了一百钱出来,交给掌柜后出了铺子。
两块金锞足够她离开咸阳前往沙州,只是她孤身一人,又无户籍和过所在身,不定会遇到多少艰难险阻,偏这个时代尚无镖局,她能寄希望的,唯有寻到一支靠谱的商队。
可商队多在长安城中往返交易,咸阳县城她还可借助柳桂香这个本县人进出,长安倒要如何才可进得去?
沈沅槿心中犯难,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了好一阵子,待重新振作起来暂且搁下烦恼,先去坟典肆里买了工具用书和玉篇杜工部的诗集和给柳桂香,再是给买护手和涂脸的膏脂,烧饼和糕点等物,两只手提抱得满满当当,险险在午时赶到约定的地方同柳桂香汇合。
柳桂香亦是满载而归,她因没用早膳,这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沈沅槿依照约定带她去樊楼用午膳,点了两菜一汤。
在樊楼用饭的价格贵出路边小摊不少,柳桂香替沈沅槿肉痛,嘴里直说让她破费了。
饭后,她二人略坐小半刻钟消食克化,各自拿好东西雇车回镇上。
沈沅槿将卖给柳桂香的书本和擦手的膏脂送与她,再是匀出一份糕点和肉馅烧饼给她们母子吃。
柳桂香看着黄纸包裹的精致糕点,只一眼便知价格必定不便宜,忙宝贝般地送去周淮川跟前,叫他劳逸结合,歇会儿吃些东西再继续看书不迟。
周淮川打量的目光落在那花朵型的枣泥糕上,疑惑问道:“阿娘多日不曾外出浣衣,今日怎有余钱买这般贵的吃食?”
柳桂香听了这话,也没觉出有什么不对劲,随口答话:“这是林郎君从县里买回来的,娘也是头一回吃。”
这价高味甜的糕点分明是女郎才喜欢吃的。周淮川心底的那股怀疑再度浮上心头,丝毫没有吃那枣泥糕的心思,“阿娘就这般肯定她不是女郎?你不觉得,她说话的语调也不怎么像男郎吗?”
柳桂香眼见要瞒不住,为免他头脑发热去自行验证,没得倒冒犯了林娘子,遂同他讲了实话:“林娘子确是女郎无疑,大郎不必再费心多想。”
“阿娘与她相处了多日,她是个极好的女郎,非那等有贼心的,想来会扮做男郎,也是因着女郎孤身在外营生更为艰难不易罢。这段时日她教阿娘读书识字,使算筹,便是想要阿娘日后能寻个好营生,不必再风吹日晒地在河边浣衣,泡得手上生疮。”
周淮川静静听她说完,一颗心忽地五味杂陈起来,连一个萍水相逢的女郎都知晓心疼他的阿娘,可他却嘲笑阿娘字写得不好,高高在上地贬低她读书识字的心思,他这个儿子当得,当真失败!
“阿娘,往后不独是林娘子,我也可教你识字的。”周淮川说着话,拿起一块枣泥酥送到嘴里,满口香甜。
这日过后,沈沅槿能明显感觉到,周淮川在面对她时,举手投足间都拘谨了许多,有时甚至不敢抬眼看她。
他的转变,自然也引起沈沅槿的注意,这天下晌趁柳桂香在她屋里,问及此事。
柳桂香是个直肠子,经她问上这么两句,便将实情相告,又言淮川心眼不坏,就是有些读书人的傲气在身上,那日看到她在学写字后才会那样说她,前几日他已向她道歉了。
有道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沈沅槿信得过柳桂香的人品,姑且也把周淮川当个正常人看待,虽则他们母子皆已知晓她是女郎,尤坚持每日束胸涂脸,以免暴露了真实样貌,徒添麻烦。
东宫。
隔天便是元日,陆镇几乎每日都将自己埋在公务中,即便是在别院安歇时,亦未踏足过玉澜的房中半步,只在偏房内沈沅槿的床榻上睡下。
他与旁人“成婚”的日子越发得近了,她却还是杳无音讯。
陆镇搁了手中的狼毫,揉揉发痛的额角,叫人往浴房里备水,欲泡个热水澡放松放松。
张内侍瞅一眼窗子,心说天还亮着,殿下这般,不知是否是近日太过劳累的缘故。
他这厢正想着,欲应声退出去,未料外头有人叩门,道是咸阳那边有消息递进来,已经由姜郎君先行研判过。
第63章
是有关于她的消息!陆镇那颗沉寂良久的心立时变得活泛起来, 难掩激动地立起身,忙叫请人进来。
“禀太子殿下,前几日咸阳县一铁匠铺传来消息, 道是有一位身形瘦削的男郎来融了两只金镯,那掌柜派人尾随那位男郎至城门,听见他与一妇人雇车往永乐镇上去了。”
咸阳县的永乐镇上。他还当她有多大的能耐,却原来, 她根本就没有那上天入地的本事离开长安,不过是在同他玩灯下黑罢了。
陆镇极力克制着心间的喜悦之情,在人前做出一副从容沉静的模样, 淡淡令人退下, “孤知了, 退下罢。”
且容她这只野性难驯的小兽再在外头安生度过一日。陆镇眉宇间不见半点愁色,再度拿起起笔架上的狼毫,飞速处理完手上的事务后, 洗漱宽衣,安枕入眠。
明日便是腊月廿九了,总算是在元日前寻回了她。
陆镇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人回来, 这一晚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过了子时方闭眼睡去。
迷迷糊糊睡至卯时, 天还未亮,陆镇便已兴奋起身,他自下床穿鞋,洗漱一番, 着一袭极显身段的玄色银线刺修竹的翻领长袍,腰束蹀躞金带, 发上一顶紫金玉冠,风度翩翩,通身的贵气。
卫延观他这幅架势,不像是去宫外抓人的,倒像是去赴宴的。
陆镇领一队身披甲胄的兵马浩浩荡荡地出了长安城,直奔咸阳县的永乐镇上而去。
官道上,不论是马车也好,还是商队也好,见了他们一行人,无一不是退到道路两边避让。
彼时,永乐镇上,周宅。
沈沅槿帮着柳桂香剪窗纸,制春幡,她们挂春幡时,周淮川则是借着身高优势踩在凳子上挂灯笼。
周淮川挂完灯笼后,她二人也将春幡挂好了,正这时,庭中刮起一阵风来,吹动那五颜六色的春幡,沈沅槿抬眸望向那飞扬飘动的春幡,不禁莞尔一笑。
那姜黄粉很好的掩去了她的姣好容颜,却未能叫她那双灵动清澈的眸子失去活力,周淮川被她的笑容和清眸吸引去了目光,直至她和柳桂香被那风吹得有些冷,携手回身往屋这边走,他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怪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脖子,害臊地回到屋里。
灯笼和春幡都已挂好,还差桃符未制好,柳桂香便叫沈沅槿和周淮川各制一些,也好每个门上都挂一个。
着实是一个很小的要求,沈沅槿没有拒绝,当即提笔落字。
周淮川看沈沅槿在桃木牌上落下好看的柳体字,心思不知怎的又落到了她细白的手腕上和葱尖一样白嫩修长的手指,暗道这便是《孔雀东南飞》中描述的女郎手指:“指如削葱根”么?
他这厢越想越觉得心痒,好奇她换上女装会是怎样的姿容。
柳桂香看他跟只呆头鹅似的盯着人看,唯恐自己这傻儿子唐突了林娘子,忙叫他和自己去庭中洒扫。
周淮川被柳桂香这么一使唤,立时便知自己有些失态了,脸颊一红,跟着柳桂香出去。
沈沅槿见状,也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便拿鸡毛掸子去扫家具上浅薄的灰。
临近晌午,柳桂香往厨房里去准备午膳,沈沅槿主动提出给她打下手。
沈沅槿一面摘菜切菜,一面同柳桂香闲聊打发时间,香喷喷的饭菜有条不紊地接连出锅。
“大郎,用饭了。”柳桂香高喝一声,喊他出来用午饭。
周淮川闻声而出,走到廊下,见沈沅槿也在帮忙端菜,忙不迭从她手里接过菜碗端进屋里,主动给她和柳桂香先盛饭,又道他看了好一阵子的书,有些眼酸,待会用过心午膳,便由他来洗碗,正好解解身上的疲乏。
柳桂香意味深长地瞥一眼周淮川,笑着叫沈沅槿多吃菜。
沈沅槿哎了一声,正要动筷子夹菜,忽听门外传来一道大力又急促的敲门声。
周淮川闻此声音,叫她二人坐着,他去问问是何人就好。
柳桂香大口吃着碗里的饭菜,似乎丝毫没有受门外的敲门声影响,她身侧的沈沅槿则是莫名地感到一阵不安,攥着筷子的手不安地发力收拢,迟迟没有动筷。
“怎么了?”柳桂香看沈沅槿只握着筷子不动,不免问上一嘴,然而她的话音才刚落下,下一瞬,几个身穿盔甲的士兵便已踱进门来,紧接着,一道高大如山的身形出现在周淮川的眼前。
“殿下。”那些士兵是那样唤他的。
当今世上,能被称为殿下的,除却皇后,便是太子。眼前这位男郎的的身份,不言而喻。
周淮川被这个称呼砸得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正要下拜行礼,陆镇直接无视他,信步走到庭中,询问屋里有几人,是何身份。
“二人,乃是下走的阿娘和寄居此间的一位兄台。”周淮川还是头一回见这样的大人物,恭敬之余,更多的是惊惶和不安。
“去请人出来。”陆镇沉声下达命令。
卫延道声是,领着两个士兵踏上台阶,来到檐下,叩响院门。
外头这样大的阵仗,柳桂香自然感觉到了,她这厢不明所以,听见男郎的催促声,放下碗筷的去开门。
沈沅槿这时候只觉得自己连呼吸都要停滞了,拿着碗筷的手亦在不受控制地发着颤,险些将其脱出手去。
柳桂香见她呆坐着不动,怕她触怒了官爷惹祸上身,回身就去拉她,未料她才立起身子,还未站直,整个人竟又跌坐了回去,面露惊恐之色。
陆镇隔着门框望向屋里的人,偏命人去打一盆水送进来,而后迈开大步进到屋里。
沈沅槿将头埋得很低,双手死死攥着衣料,不知是出于恨意还是恐惧,她整个人都在抖。
陆镇一把捏起她的下巴,俯身注视着她的一张黄脸。
她的眼睛,陆镇无论如何也不会忘掉,更遑论认错。
“沈沅槿,你很好。”陆镇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天知道他用了多么大的忍耐力才能克制住心底欲要让她痛哭流涕的冲动。
侍从端了水盆进来。
陆镇自袖中取出一方她留在别院里的巾子出来,放进水里沾湿后动物粗暴地去擦她的脸。
冰冷的触感刺得沈沅槿连连瑟缩,抗拒着去推陆镇的手腕。
陆镇不顾她这点子微不足道的反抗,强行将她整张脸洗了个干净。
女郎绝美的容颜映入柳桂香的眼帘,她还没反应过来,陆镇便已提起人往外走。
“你,你做什么?”柳桂香大概猜到来人身份不凡,还是壮着胆子欲要上前阻止他带走沈沅槿。
陆镇甚至未看柳桂香一眼,只递给侍从一个眼神,立时便有人来拉开她,周淮川那厢也早被人盯紧。
“你放开我,放开我!”沈沅槿如坠冰窟,不管不顾地奋力挣扎起来,绝望地喝问陆镇道:“我不要跟你回去,光天化日之下,你这样强抢民女,眼里可还有王法?”
“孤的耐心快要用尽了。”陆镇轻松地控制住她的双手,反剪到她腰后,“你以为,孤会需要遵守王法这样的东西?你若打定主意不随孤回去,孤即刻便杀了他们,孤说到做到,娘子若不信,大可再行反抗一二试试。”
说话间,长剑已然出鞘,直直指向周淮川所处的位置。
沈沅槿当真怕了他这副狠戾模样,无力地合上双目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开口道:“此事与他们无干,请你不要伤害他们,我随你回去就是。”
陆镇得到满意的答复,这才收剑回鞘,没有选择抱她,而是将她扛在肩上带出去,横放在马背上,一路疾驰回京。
沈沅槿被颠得眼冒金星,胃里更是翻江倒海,马儿停下时,她便抚着心口干咳起来。
陆镇见她似乎真的很不舒服,阴沉着一张脸打横抱起她,一路快步走到属于她的那间宽敞屋子,叫人送温热的清水进来,递给她漱口。
沈沅槿心下又恨又怕,脑子乱得厉害,漱口的动作都变得缓慢。
陆镇看着她的一张樱桃小口翕张又闭合,胸中的怒火有一部分转化为旁的情绪。
但见他忽地夺走沈沅槿手里的茶碗,随手搁在小几上,在她惊讶恐惧的眼神中抱起她,扔到罗汉床上。
陆镇不为所动地俯视着惊慌失措的沈沅槿,像是在欣赏猎物濒临死亡时的恐惧,待欣赏够了,再粗.暴野蛮地将其禁锢住。
杂乱的撕拉声在耳畔骤然响起,沈沅槿睁大眼睛,原本还算齐整的衣衫顷刻间化成碎布,大片的肌肤显露在空气中,白到映出浅浅的光泽。
陆镇看得血脉贲张,口舌生燥,臂上凸起的青筋越发明显,就连眼圈都微微泛着红,腹下那股邪火烧上来,再难抑制,急切地将她的诃子一并扯坏,两手拢住,埋首张唇,轻舀恬弄。
彼时的他,与一头在她身上发禽的野兽无甚区别,简直叫她恶心。沈沅槿屈辱至极,死命挣扎,怎奈那蹀躞带捆得太紧,非但没能挣脱开,反扯出两道红痕来。
“畜生,混蛋!”沈沅槿直眉瞪眼,嘴里愤愤骂着,试图激起他的羞耻心,让他停下,“放开我!我不愿意,你不能强”
“不能如何,不能强迫你?”陆镇猛然抬起头,出言打断她的话,幽深的眸光在她沾了印记的雪脯上逡巡,最后落在她的覆上,“孤不但要强迫你,还要在这里降下雨露。”
陆镇说罢,取来一只软枕垫在她的腰下,剥去身上衣袍,俯身在她小覆轻轻一吻,“给孤生个皇子,你的一切罪行,孤都可抹去。”
他怎能鲜廉寡耻到如此地步,竟妄图让她怀上他的孽种!她得自轻自贱,无知无觉到何种地步,才会愿意与害得她沦落至此的恶人生儿育女?!
沈沅槿简直气到肝颤,往他心口上戳刀子:“陆镇,似你这般以权压人、欺男霸女的恶棍,我宁肯舍去这条性命不要,也绝不会生下你的奸生子,你趁早歇了这份心!”
奸生子,她竟是如此厌恶憎恨于他,甚至不惜用这样恶毒的词语来指代他们将来的孩子。陆镇虽对敌人狠辣冷酷,终究也只是肉体凡胎,并非那等毫无感情、不会痛的怪物,沈沅槿的这番话,实实在在地刺痛了他的心。
话音落地,陆镇的眼底闪过的并非是怒意,而是一抹伤怀之色,就好像,他真的被这番话伤到了。
沈沅槿有些不敢置信,疑心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凝眸想要仔细看看,然而下一瞬,陆镇再次恢复到素日里息怒不辨的模样,大掌覆上她的小腹,偏执又病态地道:“皇子也好,奸生子也罢,随你如何说,孤只是告诉你,你这里,能怀的唯有孤的孩子。”
陆镇扯去沈沅槿身上最后一块贴身的布料,毫不留情地抬手捏起她的下巴,似一条阴冷的毒蛇盯住她的眼,冷声道:“孤要你亲眼看着,孤是如何你的。”
沈沅槿被他嘴里的疯话吓得魂不附体,惊惧地闭上眼别过头去,无论如何都不肯睁眼去看,奋力挪动身躯往后躲,只想离他远些。
她身后的空间有限,即便再如何躲,又能躲到何处去?她向里面挪,陆镇便也顺势跪上前,指尖触上她的衣料去寻腰带。
陆镇察觉到她害怕到双眉紧蹙,就连长睫都在颤动,终究没有真的逼迫她睁开眼,薄唇凑到她的耳畔,启唇吐着热气道:“沅娘不肯看也无妨,孤会让你好好记住被孤强迫的感觉,让你再不敢生出逃离的心思。”
沈沅槿再次被他口中近乎癫狂的话语惊到,再没办法装聋作哑,猛地睁开眼睛,神情激动地向他投去厌恶的目光,歇斯底里般地怒斥道:“疯子,陆镇,你这个疯子!你会遭报应,你不得好死!”
“骂得好,相比起虚以为蛇,孤喜欢听你说真话,看你张牙舞爪的样子。”陆镇不怒反笑,手里的那两根系带很快便应声而落,白色的布料骤然现于眼前。
陆镇滚动喉结吞口唾沫,慢条斯理地将其退到膝下,似提醒又似玩笑:“疯子要开始你了,但愿待会儿,你还能骂得出完整的话。”
大抵是恼恨于她对他的无情,陆镇没有像先前那样耐心地取悦于她,容她动情,而是用两指稍稍研出些,接着攥紧她不盈一握的腰肢,牢牢禁锢住她,生生墨荃了。
许久不曾钠过,他又捣得那样仲那样伸,沈沅槿难耐地扬起脖颈,杖痛感立时便迫得她沁出两行温热的泪珠来。
手被捆着,便是想要推打他缓解痛楚分散注意力也不能够。
沈沅槿痛苦地望着头顶的房梁,几乎倒吸口凉气方能道出完整的话语,那诅咒声里带着哭腔:“罪犯,恶人,你不得好死!”
脊椎和后背一寸寸地麻上来,陆镇只觉得他现在就快要死在她身上了,嘴里厚颜无耻地说着浑话,“娘子再这般郏下去,孤用不了多久便会不得好死。”
沈沅槿恨他至极,着实无法情动意动来让自己好受些,相比起在他身下不受控制地沉沦,她宁愿清醒地承受这份痛苦。
她不肯配合,陆镇这厢也不甚好受,直忍得满头大汗,手背青筋跳动,遂去抓握她的煺,纷得更开,浅栋,低语道:“娘子不肯配合,少不得是要多吃些苦头。”
纤长白皙的煺悬在他的邀侧,脚趾蜷起。沈沅槿的身心皆没有半分愉悦,能够感受到的唯有痛苦和屈辱,某些时刻,在他仲邸的时候,沈沅槿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快要死了。
“好沅娘,心肝肉,较出来,孤想听。”
床腿晃得厉害,发出杂乱的声响,混着她的抽泣声,陆镇听了,非但没有放缓半分,反而舔着脸向她讨要甜头。
眼泪洇湿锦被,沈沅槿死死咬着唇,将脸埋在被子里,强压下那些于她而言与耻辱无异的声调,无视陆镇的要求。
迟迟没有听到期待中的声音,陆镇不满于她的充耳不闻,扳正她的脸,原先的好言好语变成命令的口吻:“孤让你出声。”
被迫同他对视的那一瞬,沈沅槿像是看见了什么惹人生厌的脏东西,拧眉阖上双目,咬牙默默承受他的磋磨。
陆镇被她的冷淡态度刺到,低头吻住她的唇瓣耍起横来,褥得她泪落如珠,呜咽抽泣。
良久后,陆镇侧身抱住她,大掌覆在她的酥雪上,下巴抵在她的肩窝里,如野兽般低吼一声,阖目攀上顶峰。
沈沅槿的双手早已酸麻僵硬,陆镇替她解去手腕上的蹀躞带后,还不待她的手恢复些力气,竖抱起她下了床榻,托住她的邀豚,开始第二轮的攻城略地。
女郎两手无力地攀在他的肩上,指甲掐住他的皮肉,眼前的景物随着她的身形起伏, 晃动不定。
许是哭得久了,沈沅槿眼里泪倒像是快要流尽了一般,酸酸胀胀的,极不舒服,只能贴紧他的手臂去环他的背,使劲抓挠,在上头留下道道红痕。
不觉间又从里间闹到外间,陆镇在窗边第二回 登顶,而后抱她在圈椅上坐了,二人面对着面,陆镇握住她的腰,主导着她接钠。
三回过后,沈沅槿累到再提不起一点气力,两只小手堪堪环住陆镇的脖颈,再也抓不出半点痕迹。
自解开她的手后,她就闹得厉害,陆镇为让她乖顺些,又怕捏痛她,两边都得控制好力道,不免多费些心神。
他这会子睹着她,让她靠在他的怀里,即便看不清她的脸,还是郑重其事地表述他的意图,“这里何时有孤的骨血,孤便何时放你出去,再迎你入东宫做良娣。届时,一切都名正言顺了,你再也不能离开孤和孩子。”
话音落下,沈沅槿顿时想到她在现代时,新闻报道上有关于女性被人贩子拐卖到深山里,被迫给光棍生孩子,那些人渣心里想的应当也是如此:不论什么样的女人,一旦她有了孩子当了妈,就不会再想逃跑
毛骨悚然的感觉涌上心头,沈沅槿如坠冰窟,仅在顷刻间,手臂上就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后背直冒冷汗。
她断然不能让自己陷入到这样的境况中去。沈沅槿默默地想,可她如今被陆镇软禁在这里,每日不知有多少眼镜在盯着她,根本毫无自由可言,想要从这里再逃出去,可谓难如登天。
她似乎,已经走到了绝路。
思及此,沈沅槿不禁感到灰心丧气,与其这样活着供他泄欲,倒不如就此死了干净。
沈沅槿面如死灰地由着陆镇摆弄她,仿若一个由人提线、没有情感和思想的木偶人。
饶是她已这副模样,陆镇仍不打算轻易放过她,三回过后还未尽兴,将她抱到桌案上,双手撑在她豚的两侧,铤邀。
他每回都挵了不少进去,若他每次过来皆是如此,怕是用不了太久,她便会被有孕的厄运缠上;她必须尽早寻到避孕的法子,抑或,堕掉将来可能存在于她腹中的孽种的方法。
沈沅槿承受着身与心的双重煎熬,还未想到可行的方法,陆镇忽地攥紧她的腰,越发筷,意在与她一齐登临巫山之境。
野兽再次发出两声低鸣,松开对猎物的钳制,不多时便有什么东西浏出来,沾湿供人歇息小坐的软垫。
小覆有些坠痛,再往下则是肿胀刺痛,沈沅槿连手指都难动,若非嫌那些东西脏,需得快些按出去,当真想闭上眼好好睡一觉。
沈沅槿背对陆镇,在腹部按了一遍又一遍,直至感觉不到内里还有浏出的,这才垂下手无力地伏在小几上,轻轻呼出尚还算温热的气息。
方才承受过久,她这时候连起身都困难,索性也就懒得动,继续趴着恢复体力。
她这副面无血色的样子落在陆镇眼里,一时间又是怜惜又是气恼,板着脸抱起她回到里间,安置到被窝里,落下床帐,唤人送水到外间的案上就好。
等那人放了水盆离开,陆镇这才上前去端了水返回里间,将巾子沾湿。
陆镇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洗干净后,在巾子看到了少许刺眼的红,她必是有些伤着了。
后悔与自责盘旋在胸中,陆镇抱她去光线充足些的地方,细细查看一番,喉咙发干发涩,哑声问:“既那般难挨,缘何不告诉孤?”
这世上向施暴者哭喊求饶的受害者还少吗?倘若哀求便能唤醒施暴者的人性,天底下又岂会有那样多可怜可叹的受害者。
沈沅槿懒怠看他一眼,更遑论启唇答话,消极地侧过脸,闭上双眼,放空自己,什么都不去想。
她如今不过是只笼中困兽罢了,他还有的是时间和她耗,终有一日,他会磨平她的性子,驯服她。
陆镇默默告诫自己不用太心急,耐着性子先帮沈沅槿擦好清热消肿的药膏,再是助她穿上寝衣,在一片寂静中,无声踏出屋来。
担心她的伤势会引起旁的病症,陆镇在檐下看到侍立的姜川后,吩咐他即刻以重金去请城中擅妇科的女医。
从午后到下晌,殿下身强体壮倒没什么,沈娘子那厢怕是遭了罪了。
姜川领了命,拧眉暗戳戳地腹诽一二,在阶下目送陆镇离府后,亲自去请崇仁坊里最好的女医。
女医在屋里给沈沅槿看伤开药,姜川便也勤勤恳恳地坐在栏杆处等人出来。
待里头的诊治结束,女医携药方出来,姜川赶忙取出备好的五两银铤,嘴里就跟抹了蜜糖似的,满口讨好的话:“叨扰女医休息,这是某家家主的一点敬意。多出的就当是劳动女医代为施药,给里头的娘子积福了,女医不必客气。”
五两银铤,她便是每日不眠不休地看病人诊费,一个月怕是也挣不来,医者仁心,病人若有急症,天色将晚时前来诊治也是应当的,无需多收诊费,更何况是这样大的数额。
数额太大,女医本不肯收,奈何姜川那厢再三表示多出的银钱是拿来施药,替屋里那位娘子积福的,这才勉强收下。
这座宅子处在崇仁坊最好的地段,建得珠帘绣幕,占地颇广,主家人出手又阔绰,必不是小门小户的寻常人家。
女医思及屋中那位女郎的伤势,眼前的男郎并未唤她“夫人”,而是唤她“娘子”,想来不会是他口中那位家主的正妻,至多只是妾室的身份。
即便是妾室,就该遭受如此对待吗?手腕上也有勒痕,想来是多有不愿的。这虽不是她能管得了的事,可她既亲眼见了,就没办法装作看不见。
“恕儿多言,屋里的那位娘子形销骨瘦,内里的底子又亏空,岂能受得住磋磨,我虽不知她与你家家主究竟是何关系,万望郎君千万记得劝上一劝,积福是虚的,为着娘子的身体康健,于房事上加以克制才是紧要的,若是一味地用强,不独损伤躯体,于娘子的神思也是大有害处。”
女医所言,亦是姜川所忧心的,沈娘子这段时日的状态着实不好,偏生殿下今日过来还闹出那样大的动静来,让叫请了女医,必是有些伤着沈娘子了……倘若沈娘子有个三长两短,他作为在此间伺候的,焉能有好果子吃。
“有劳女医悉心提点,某知了,定会原话告知家主知晓。”姜川朝人叉手又施一礼,聊表谢意,走在前头送人离府。
女医挤出一抹不甚真实的笑容,平声道:“原是动动嘴皮子的事,郎君无需客气。郎君给的诊费委实太多了些,往后女郎若有何病症,郎君皆可请儿过府来诊治,分文不取。”
姜川闻言,再次含笑谢过,送人回到医馆后,抓了药,赶回府去让人熬煮,叫岚翠进去伺候沈娘子服下。
至于涂抹用的药,姜川交给年过四旬的李媪,叫她早晚各伺候沈娘子用一次,李媪的儿女都已成家,自可省去诸多尴尬。
沈沅槿将碗中汤药一饮而尽,苦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任她用清茶漱几遍口,那苦味像是钻进了肉里,怎么都去除不掉;心情沉郁着,不觉又落下两行温热的泪珠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那门槛像是隔绝沈沅槿与外界联系的一堵墙,岚翠在门外时,还会说上一两句话,一旦踏进门来,就连半个字也不会讲了。
沈沅槿被迫去适应这样的境况,可不论她再怎么视自己为木石死物,这样沉闷的环境还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很多时候,她情愿岚翠等人就在门外,情愿不要看见她那副为自己忧心和心生怜悯的神情。
陆镇走后,她想了许多事,小说和电视剧里出现过的可用来避孕、流产的东西,除朱砂和马苋齿外,像红花、麝香抑或是别的什么药材,她绝无可能接触到。
朱砂是硫化物类矿物,可提炼水银,分多次少量服用,必会引起慢性中毒,有损寿数,可她如今连死都不惧,又岂会在意寿数;若是可以,她当真想在此刻就悄无声息地死去,也好过陷在这样毫无尊严和人格可言的泥潭中,日日担心自己会不会怀上陆镇的孽种。
她经常作画,姜川那厢也是知晓的,或许,她可以借此弄来朱砂,且不会引起他和陆镇的怀疑。
一更天时,琼芳送来今日的晚膳,岚翠帮着摆好碗筷,请她用膳。
沈沅槿面无表情地看着桌上的碗箸,平静到不带一丝情绪:“明日上晌,我要见一见姜郎君。”
第64章 因着沈沅槿迟迟没有动箸,气氛不免变得沉闷,琼芳立在……
因着沈沅槿迟迟没有动箸, 气氛不免变得沉闷,琼芳立在桌边,眼瞧她大有姜川不来面见她、她便不用膳的架势, 僵持片刻后,终是妥协,“娘子且先用膳,奴明日一早便去请姜郎君过来。”
“谢谢。”沈沅槿得到想要的答案, 旋即朝她浅浅一笑,执箸去用碗里的饭食。
“此乃婢子分内之事,娘子言重了。”琼芳说完, 服侍她用饭。
次日清晨, 琼芳依言去寻姜川, 一见着人便忧心忡忡地道:“娘子要见郎君,郎君若不去,娘子今日怕是不会好好用膳。殿下曾亲口交代过, 要好生伺候娘子饮食起居,娘子素日里本就用得不多,再饿上两顿三顿的, 身子还要不要了。”
沈娘子接连两次哄得殿下放松戒备逃了出去,甚至不惜损伤自身逼得殿下放了她身边的两个婢女离去,殿下的心里, 沈娘子的分量必不会轻;若非如此,仅凭她携婢女出逃这一条罪责,殿下寻到她的那日便会是她的死期,更遑论因她的威胁放任那两个婢女安然无恙地离开眉县。
她若在别院有个三长两短, 殿下必然震怒,那般后果, 他和此间的任何一个人都承担不起;何况,这还是沈娘子自被殿下带回来以后,头一次提起要见他,想是有事寻他。
姜川理清楚这里头的利害关系,自然不敢有丝毫怠慢,当即便去偏房外侯着,待沈沅槿用过早膳唤人撤桌后,他方细心如发地领着琼芳和岚翠一道迈进门去。
“不知娘子唤奴前来,所为何事?”姜川施过礼后,毕恭毕敬地询问沈沅槿道。
沈沅槿看一眼罗汉床下首的禅椅,示意他坐下听话就好。
姜川很快会意,往那椅上坐了,留琼芳和岚翠在她身边,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殿下不许我出房门闲逛,也不许你们同我说话,可我终究不是木石死物,似这般死气沉沉的日子,姜郎君以为,我还能熬多少时日?”沈沅槿说这话时,微微蹙起眉头看向姜川。
她明明才刚用过早膳,说话声音却是极轻,面色瞧着也不大好,倒像是尚在病中未愈,整个人都没什么精气神。
她这话说的丧气。姜川脑海里回想起昨夜那位女医提点过他的话,心下不免又是一凛,恐她乱想伤身,这会儿也顾不得陆镇的禁令,出言宽慰她道:“娘子宽心,殿下他只是还未消气,不会真的忍心一直这样关着您,等他气顺了,自会放娘子出去的。”
“会吗?”沈沅槿不信姜川嘴里的话,扬唇苦笑一阵,喃喃低语道:“我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就连拿起画笔都成了奢望。”
姜川听到这里,当即觉出味来:沈娘子必定是在屋里憋闷许久,情志难纾,欲要做点喜欢的事情缓解一二,笔墨丹青约莫就是她平日里喜欢的事罢。
若他没记错的话,殿下腰上的那只荷包就是出自沈娘子的手,那上头的花样子绘得极好,虽然针脚差了些,总体上也不比绣娘做得差;且沈娘子的名下有不少成衣铺,推出的成衣大抵都是她亲手绘制出来的,足可见,她的功底不亚于城中的任何一位丹青手。
姜川在陆镇身边伺候多年,不知应付过多少身份贵重的男郎,早修炼得如同人精一般,是以当他自认为洞悉了沈沅槿的心思后,旋即开门见山地问:“娘子可是想要些画笔和上色的粉料?”
沈沅槿移开视线,转而望向墙上挂的一副《海棠图》,点了点头,大方承认:“正是。”
殿下虽不曾说过不许沈娘子在屋里提笔作画,却也没有说过可以。
姜川深谙陆镇的脾性,当下并未给出答复,只推说需得问过殿下的意思后,方能给她答案。
想也知道,凭陆镇御下的手段,姜川又岂会有胆量不经陆镇的授意就自作主张。
这样的结果,沈沅槿早就料到,状似欣然接受的神情里透着一丝无奈,眸色都变得暗沉,“劳姜郎君费心,我如今能盼一盼的,唯有这件事罢了。”
姜川将她的落寞看在眼里,竟是有些心生同情,起身告辞:“娘子言重,殿下令奴照看娘子,此乃奴分内之事,娘子好生歇着,莫要忧思过重。”
话毕,出了屋。
一旁的岚翠嗫嚅着想要说些什么,琼芳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让她随自己出去。
屋檐下,李媪见她二人出来,试探着问上两句,听到沈沅槿只是要作画的东西,不疑有他,让岚翠即刻送盆清水进到屋里。
一刻钟后,青衣婢女送来清热消肿的汤药,李媪看着沈沅槿喝下,确认她擦了药膏,伺候她净手,这才放心离开,去厨房吩咐厨子多烧制几样好菜,夜里大家伙儿好在一处用饭守岁。
东宫,少阳院。
陆镇那处得了姜川派人递进来的消息,忆及沈沅槿曾那样骗他,算计他,本不欲允准,然而话到嘴边,还是被他咽下,改为一个可字。
她昨晚哭得那样伤心,又有些撕伤见红,也不知好些了没有。
陆镇的目光落到映在窗台的霞光上,犹豫着要不要去别院看看她,可转念想起她口中的那句“奸生子”,不由蹙起眉头,紧紧握住手里的狼毫,心也跟着钝痛,发酸,憎恨……
恨她甚至可以去对一只狸奴好,对一个婢女伸出援助之手,却唯独对他没心没肺到如此地步。
陆镇似是想得累了,忽地松开收拢的手指,将狼毫放至白瓷山型笔架上,在传话的小黄门推门离开前,揉着眉心沉声交代一句:“她若还想看书,可叫姜川一并买了送去。”
话一出口,陆镇那厢心里又开始犯别扭,暗想他这般上赶着去贴她,她会不会感到得意,会不会再生出旁的谋算来。
天边的残阳烧红云层,陆镇眸色幽深地负手立在窗台处,冬日的寒风扑面而来,带着冰冷的凉意,吹得人不大舒服的同时,也能让人清醒。
陆镇就那般站着,任由那些寒风刮在脸上,迟迟没有离开,直至内侍隔着门来传话,道是元日夜宴将要开始,提醒他该过去了。
“孤知了。”陆镇扬起声漫不经心地调应答一声,脑海里想的却是多年前的一个下晌,橙红的霞光下,他于梁王府的园子里闲步消食,树荫下,沈沅槿一袭藕荷色的齐胸襦裙,俯身拿鱼干喂一只橘色的狸奴,那狸奴察觉到有生人靠近,一溜烟地跑没了影,独留沈沅槿呆楞在原地。
她那时待他疏离得很,看见他后,几乎是瞬间压低了下巴,不紧不慢地唤他一声嗣王后便再无旁的话。
殿外又传来一阵催促声,陆镇的回忆戛然而止,他这才从窗边踱开,略整了整身上的衣冠,踏出门去。
夜宴上,崔皇后坐于帝王左侧,沈蕴姝则是坐于右侧,其位同副后之势,不言而喻。
陆渊的整颗心都扑在沈蕴姝身上,生怕宫人们伺候的不够尽心,看她执起高足金杯都要问上一句是否是温热的清水,仔细烫嘴。
陆绥坐在沈蕴姝下首的位置,陆渊也时不时拿眼去看她,全然不把皇后和其余妃嫔看在眼里,不过偶尔提及一句,不至太过冷落,没得倒叫人落了面子。
陆镇兀自喝着闷酒,那郎官清酒一杯杯下肚,仍是头脑清醒着,甚至未能挨到子时过,便推说身子不适先行离席。
临近子时,长安城里开始响起烟花绽放的声音,沈沅槿听着那些声响,却是连开窗一观的心思也无,就那般在窗边枯坐着。
至子时二刻,城中的烟火声渐歇,陆渊便叫后妃和宗室各自散去,他则独留贵妃一人在殿中,更是在人走完后,抱着沈蕴姝踏足高台赏景。
城中几乎家家户户都在庭中设了庭燎,于高处放眼望去,只见火光熠熠,明亮耀眼。
陆渊指了远方一座挂满灯笼的高楼给陆渊看,陆渊便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夸了一句“好看”后,便再无心思看旁的,一手勾了沈蕴姝的腰肢,一手捧住她的下巴让她回首,接着弯腰低头,吻住她的唇。
沈蕴姝很快就因他精湛的吻技身子发软,脸红耳热,陆渊察觉到她的变化,原本放在她腰上的大掌越过裙摆的阻碍,隔着布料撩拨她。
指上传来温润的触感,陆渊克制着暂时离开沈蕴姝的唇,抱她回屋,放进榻上的软垫里。
花瓣揉开,温热的纯填补缝隙,花朵被热意裹挟,沁出花路。
屋里燃着碳火,满室温暖如春。
陆渊细细品尝完琼浆玉露,怕沈蕴姝受凉,只解了自己的衣衫,握住她的素手贴在他结实的肌肉线条上,在她的呼吸逐渐不稳后,再次垂首与她交吻,欺身上去。
“姝娘,从今往后,朕的三千宠爱,皆在姝娘一人之身,我会与你白首到老。”紧紧相拥时,陆渊欣赏着怀中女郎似难耐又似愉悦的神情,含情脉脉地道。
沈蕴姝辨不出他这话里的真假,何况她这会子被他欺负得大脑混乱一片,也根本没有功夫去分辨。
二人闹至四更天方在暖阁中的拔步床上相拥而眠,沈蕴姝的半边身子枕在陆渊身上,脑袋埋在他宽厚的胸膛里。
这般耽于男女情.爱的后果便是,翌日的大朝会,陆渊险些迟到,他虽是匆匆赶来,整个人瞧上去却是容光焕发,春光满面,反倒是年轻的太子殿下瞧着精神不怎么好,一副未睡好的模样。
姜川办事效率极高,这日下晌就将一整套画笔和七种常用色的颜料和额外的话本、书籍一并送了来。
七种颜色的粉料皆是用小罐分装好的,分量有限。沈沅槿不知要服用多少为宜,只能凭感觉随水服下少许。
粉末状的朱砂,咽下去像是吞沙一样,沈沅槿仰起头灌了好几口水缓解不适。
此后五日,陆镇未再踏足此间,沈沅槿不必见他,又可看书作画来缓解心情,气色看上去比先前好了些许。
这样的平静生活止于第六日傍晚,陆镇一脸沉郁地踏进她的房中。
沈沅槿眼里的嫌恶之情溢于言表,本能地抗拒他的亲近,却又只在动作层面上,而无半句言语表达。
陆镇见她抗拒的厉害,虽忍得十分辛苦,到底没有像前次那般出暴随意地要了她,而是奔出房去浴房里冲了凉,仔仔细细地涂抹澡豆,将自己洗得干净清香后,折返回去。
窗外忽刮起一阵大风来,寻见缝隙就钻钻进屋来,橙黄的烛光随之摇曳,照在脸上摇摆不定,晦暗不明。
沈沅槿静静坐在罗汉床上,好似那砧板上的鱼肉,又似没有生命的死物,面对凑近她动手动脚的陆镇,也没有流露出半分情绪。
“孤不在的这几日,娘子都画了什么?”陆镇口中呼着温热的粗气,一面解她的衣物,一面与她闲聊攀谈,缓和气氛。
轻薄的细纱上衫陡然坠至肩下,沈沅槿没有理会他问的话,只是双目无神地承受他手上的力道,抿着唇。
雪团被他拢在手里,陆镇低下头颅,那雪中莓果便有一颗不见了踪迹。
这会子不说话也无妨,正好多省些力气,待会儿还有得是她出声的时候。
陆镇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待她的衣裙悉数撒落于地,抱起她站得笔直,继续埋首衔那小果儿。
陆镇吻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口渴,抱她去桌案边坐了,吻过她的小覆,去寻水喝。
手下的木料逐渐被捂热,沈沅槿着实厌恶他,邀向后靠,尽量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他今晚格外温柔细致,沈沅槿几乎要不受控制,喉咙里溢出的音调也在这时躁动起来,千钧一发之际,不得不收回一只手,手背死死贴在唇上,牙齿咬住皮肉,生生将那些恼人的声调咽下。
陆镇没有听到预想中的娇声,徐徐抬起头来,垂眸端详着她,看到她重又落回桌面的手上有牙印,很快便知她是在压抑克制。
只是这般便要咬手背了,接下来的事,她又该怎么办呢?陆镇懒怠饮茶,攥住她的肩便去吻她的唇,要她也尝尝。
沈沅槿未料到他会如此厚颜无耻,伸手去推他的肩,整个人拼命往后躲,欲要离开他的唇。
两条细白的藕臂抵在他宽厚结实的的胸膛上,传出的力道不亚于螳臂当车,陆镇甚至都没有理会,顺势向上推了推,让她环住自己的脖颈,抱起她,坐回罗汉床上。
女郎的双膝纷桂在男郎的煺侧,陆镇掐住她的邀,专心致志,没有让她用半点力气。
沈沅槿的视线陡然高出陆镇一截,眼前事情开始变得起伏不定起来,直晃得她眼花,索性合上双目,咬唇隐忍。
“沅娘。”陆镇吐气如牛,哑声唤她,低下头用脸颊去蹭她的肩窝和锁骨,“孤想听你的声音,你会较出来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陆镇略一使力,耸了耸肩,轻而易举地直直立起身来,仿佛他身上抱的不是大活人,而是无甚重量的布偶人。
颠簸感铺天盖地地袭来,一点也不轻缓,沈沅槿眼里的泪越聚越多,眼泪决堤的那一瞬,唇间溢出陆镇盼望已久的声调来。
此厢事上,哭不一定是因为难受。陆镇垂首吻去沈沅槿眼尾的泪珠,咸味刺激着他的味觉,令他愈加愉悦。
女郎的情绪似乎与他的不一样,陆镇被她饺得差点松懈下来,凑到她耳边轻声提点:“沅娘乖,放松些,孤会让你感到欢喜。”
他太强悍,精力旺盛得过分,沈沅槿如何敌得过他,他还未完,她却早过了不止一次。
与他在一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那样漫长,沈沅槿只有视自己为没有知觉和感情的死物才能不让自己疯掉,可即便如此,当陆镇抱她去里间的拔步床上开始新一轮的侵占后,脾胃还是难了起来,甚至有些想吐。
晚膳没用多少东西,终究没有真的吐出东西来,只能忍着恶心继续承受他的兽行。
柔软的绸缎褥子被她紧紧攥住,绷起数道褶皱,手心渐渐沁出细细的汗珠,额上和颈部亦然。
许是天气炎热的缘故,陆镇出了满头大汗,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沈沅槿下陷的腰窝里,带来微微的凉意。
沈沅槿实在有些累了,本能地往褥子上伏,陆镇却不容她消极逃避,握住她的左手手腕向后带,让她贴近些,一刻不停。
良久后,陆镇捞起她半跪着身子,汗津津的胸膛去贴她的后背,大掌则是倒扣住她光洁的肩膀。
……
接近尾声时,沈沅槿跟骨头散架似的趴在他的身上,麻木地等待他结束今夜的罪行。
“沅娘。”陆镇很喜欢在床笫间这样唤她,他与她的距离明明近得不能再近,却还是下意识地通过这种方式来确认她的存在。
这回过后,陆镇观她状态着实不大好,想起她那夜受伤后的虚弱模样,到底于心不忍,堪堪止于两次。
陆镇服侍她穿衣睡下,右手从背后抱住她,安放在舒适的位置,轻嗅她颈间的幽香。
她又变回了不爱与他说话的样子,甚至比从前在梁王府里面对他时更为沉默寡言了;她心里,必定是在记恨着他吧。
她倒是会倒打一耙。陆镇认定是她两次背叛自己在先,如今重又落在他手里,该当反省才是,而非怨他不肯放过她。
若换做旁人胆敢如此背叛、戏耍、谋算于他,早不知死了多少遍,唯有她,屡屡让他放低底线
陆镇思绪烦乱,剑眉微凝,大掌跟着意识下移,轻轻抚摸她的小覆,迫切地盼望那里面能孕育出他的骨血。
他与英国公家四娘子的婚事,不日便会告吹,他的婚事会被暂时搁置。他往后要做的,便是好好与沅娘培养感情,令她受孕。
“沅娘,你是孤的,我们会长长久久地在一处,这辈子除了孤的身边,你哪都不能去。”陆镇对着沈沅槿的背影喃喃自语,一字一句,皆是出自内心深处的殷切渴望。
浅浅的芳香萦绕在鼻息间,陆镇安心地阖上眼,在睡眠中等待天明的到来。
清晨的阳光从窗上的菱形格纹里筛进来,沈沅槿被那些光亮唤醒,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适应光线。
被窝里尚还残存着陆镇的气息,沈沅槿推断他应该不比她早起多大会儿,进而得出今天是休沐日的结论。
不确定陆镇走了没有,沈沅槿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趁着屋里只她一人,拖着酸乏的四肢下床穿鞋,走到书案前,用指尖从瓷罐里挖取出少量朱砂,就着过夜的凉白开服下,而后若无其事地回到床上躺好,等人来唤她起身。
她没等来岚翠,胃里先闹腾起来,像是饿的,又像是反胃,抚着心口干咳几声,未免被人察觉到她服用了,强压下那股想吐的感觉,重又去屋外喝水。
这道咳嗽声不算小,岚翠听到屋里的响动,来到门前询问沈沅槿可是要出去解手。
沈沅槿应声答是,等待岚翠给她开门。
门被打开的那一瞬,她的担心当即就被证实,陆镇果真没走,眼下就在庭中提剑练功。
沈沅槿心说幸好她吃得早,若换成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只怕要误了避子的时辰。
岚翠问过她早膳用什么,陆镇也已练完剑法,叫了同沈沅槿一样的东西,关好门窗,自个儿在屋里擦汗更衣。
昨夜沈沅槿的膝盖受了不少罪,膝上乌紫淤青,没有几日怕是难以消下去;而那始作俑者则是毫发无损,甚至还有一身牛劲打拳练剑。
陆镇穿好衣服,见她坐在罗汉床上揉着膝盖一脸沉郁,遵从心意径直走向她,询问她还疼不疼,难不难受。
有道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沈沅槿自将生死置之度外后,除他言辞警告过的不要寻死觅活以外,再没有什么好顾忌的,直接拿他当空气,他的话,自然也是左耳进右耳出。
“娘子这是打定主意要在孤的面前当个不会说话的哑巴了?”陆镇热脸贴了冷脸,当即支起沈沅槿的下巴,拧着眉没好气地质问她。
即便陆镇在人前表现出一副不耐烦和光火的样子,沈沅槿的面上仍然没有什么情绪,甚至都没有正眼看他,只是冷冷瞥他一眼,转而去看地砖上的菱形光斑。
陆镇无处撒火,捏她下巴的手指受得更拢,撂下两句不痛不痒的狠话,反倒把自己气了一通,用过早膳后便气冲冲地走了。
他走了,沈沅槿乐得自在,铺开纸张作画排解苦闷,不觉又熬过了几日。许是近来心情不佳的缘故,沈沅槿的月事虽按时来了,但却疼得厉害,吐过一回方觉好受些许。
陆镇来时,正值沈沅槿来月事的第二天。
她将午膳用的饭食吐了个干净,改为喝粥后才算消停下来,是以陆镇看到她的时候,她的脸上着实没什么血色。
“不是早就没喝避子的凉药,怎的还是痛成这样?”陆镇让她坐在他的腿上,将她揽在怀里,用掌心的温度暖去暖她的小腹,“孤这就命人去请太医擅妇科的来替你好好瞧瞧。”
沈沅槿闻言,不由紧张起来,饶是再怎么不想同他说话,这会子也不得不出言阻止他,“想是前两日吃了凉水,夜里又踢被受了凉的缘故,喝些热的干姜砂糖水,睡上一觉便可缓解,无需请太医来;何况,我也不想吃药,苦。”
她总算肯和他讲话了,然而为的却是不瞧太医,不吃药。陆镇本该感到气恼,可见她这副虚弱的样子,哪里还忍心同她计较太多,掌心微动,轻揉她的小腹帮她缓解疼痛。
“那便听你的,让厨房熬了干姜砂糖水送来,好好睡上一觉,若明日还疼,一定要让姜川去请太医来为你诊治,知道吗?”
沈沅槿的脑袋靠在他的心口处,颔了颔首,温声答话:“好。”
陆镇扬声唤了姜川进来,也不避讳他这会子还和沈沅槿抱在一起,若无其事地用右手揉着她小腹,语气平平地下达命令:“叫厨房再熬一碗干姜砂糖水送来,再放些补气血的东西进去。明日娘子若是还不见好,你亲自去请周太医来府上,不可假手于人。”
姜川恭敬应下,观他二人这般亲密,不由腹诽:殿下和沈娘子这是和好了?果真如此,沈娘子离解除禁足的日子该是不远了。
厨房煮汤还需一会子,陆镇先抱她去更衣室,待她出来,抱她回房洗漱,按着她的腿泡了一刻钟的热水,擦去水珠,穿好罗袜,拿小毯子裹严实了,仍是让她横坐在自己腿上,继续揉肚子的工作。
岚翠提了食盒叩门,陆镇朗声让人进来,自她手里接过汤碗,因碗里的汤水尚还烫人,竟是耐下性子,一勺一勺地喂给沈沅槿喝。
沈沅槿看了看碗里的砂糖水,不独有姜片,还有红枣、龙眼和一味药材。
陆镇耐心喂她喝完汤水,抱她上床,当晚拥着她入睡,一夜无话。
五更,天还未亮,陆镇兀自起身,轻手轻脚地净面穿衣,于府门外嘱咐前来为他送行的姜川一番,按辔上马,直奔宫门而去。
沈沅槿醒来时,外头已然天光大亮。肚腹不似前两日那般痛了,只是略有些恶心反胃,遂喝上两口清茶压压,方不那么难受了。
一晃又是三五日过去,沈沅槿每日临摹字帖,涂涂画画,或是看画本子解闷,相比起前些日子的痴坐发呆,好歹有事可做,也不至太过难挨。
不知是不是被困在屋里太久的缘故,这几日,沈沅槿时常会感到头晕乏力,待睡上一觉后,又会得到缓解,她早已不惜命,又岂会在意这样的病症,是以并未同服侍她的岚翠等人提起过此事。
这日夜里,忙碌了多日的陆镇星夜前来,本想同沈沅槿说会儿话放松心情,他那厢一连说了数句话,对面的女郎却一直没有给予回应,大有视他如空气的架势。
陆镇忆起那日夜里她月事腹痛,她依偎在他怀里吃砂糖水,还曾温声细语地告诉他她无事……然而短短几日过去,她竟再次变回了那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叫他心里焉能不光火,那火气化作肢体上的行动,牢牢禁锢,蛮横冲撞。
布着薄茧的指腹在她的唇上细细摩挲,力道不减反增,欲要让她正视身体的渴望。
沈沅槿勉强扶住床柱,忍不过时,张唇重重舀了他的手指一口。
她的牙是利的,舌是热的,痒意和痛意裹挟在一起袭来,陆镇送她登上云端,灿陡着软了身子,再使不上半分劲。
手指顺势往里,在她清醒过来之际,收回,重又去拢她的酥雪,垂首吻上她的肩。
这般闹了小一个时辰,沈沅槿几欲昏死过去,陆镇沉着一张脸善完后,习惯性地拥她入怀,一齐入睡。
因翌日非是休沐,陆镇一早便没了人影,沈沅槿确认他不在,不由舒一口气。待用过早膳,待琼芳等人进来撤去小几上的碗箸留她一人在屋里,再次服用朱砂。
宣政殿,刘御史弹劾河阴县河事司司监贾谦贪墨,言其自上任后,三年来疏于河阴一带的河道、河堤清淤和修缮之事,一旦春日雨量偏多,势必引发水患。
事关数万百姓的生死存亡,陆渊听闻此事后勃然大怒,当即亲命太子前往河阴县核实清查。
当日夜里,陆镇快马加鞭来至别院,拥着沈沅槿好生亲热一番后,启唇告知她:他即将离京公干,约莫月余方能归。
沈沅槿闻听此言,由衷期盼他越晚回来越好,那朱砂委实难吃,若非迫不得已,她定不会沾染分毫。
第二日晨起,身侧早无陆镇的身影,沈沅槿照旧避着人服用朱砂避孕,不必细说。
陆镇走后的第四日,沈沅槿身体上的变化更为明显,恶心想吐、乏力嗜睡以及头疼等的症状出现得更为频繁。
起初沈沅槿还能忍一忍,自行熬过去,岂料临近月事前,恶心乏力的感觉愈甚,且在她左盼右盼了将近七日,月事还不曾来,仔细换过日子,竟是推迟了五日。
莫非,朱砂并不能避孕?沈沅槿心中一阵恶寒,担心、惊惧和烦忧的情绪随着时光的流逝逐渐加重,几近坐卧不宁的地步。
沈沅槿的月事迟迟不来,李媪和琼芳等人亦早有察觉,少不得往有孕上头联想,自是更为小心谨慎地服侍她。
是以,自沈沅槿的月事推迟的第三日起,她的一日三餐,李媪都会在屋里侍立,直至她用完饭食,看她用清水漱口,方叫人进来撤桌。
这日午膳时分,厨房做了清蒸鱼肉送来,沈沅槿看着小几上熟悉的菜色,不禁想起去岁的夏日,她与陆昀泛舟荷塘,采摘荷花和莲蓬,取下莲蓬中的莲子,也做了以鱼肉为主的菜。
忆及前尘,沈沅槿心中百感交集,执箸夹菜的动作变得缓慢,徐徐夹起一块鱼肉,剔过刺后送进口中。
肉香混着紫苏叶的清香窜入鼻息,本该是带来味觉上的享受,然而沈沅槿还未及咽下,忽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些香味仿佛在须臾间化作腥味,想吐的感觉再次袭来,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沈沅槿忙不迭拿巾子虚掩住口鼻,俯身对着盂盆吐了起来。
第65章 你就这般憎恨我
李媪见此情状, 心里的某种猜想得到了更进一步的证实,惊喜交加间,忙不迭进前轻拍沈沅槿的后背, 掩着笑意温声询问她可是胃里不大舒坦。
沈沅槿抚着心口干呕一阵,待平复下来后,沉默着点了点头。
李媪闻言,忙往杯盏里续上温水, 双手奉给沈沅槿漱过口后,叫人进来撤桌,嘱咐身侧的琼芳去膳房传一碗养胃的米粥送来。
她既能从殿下的手心里逃出去两次, 断不会是那等恭顺安分的女郎;何况, 前些日子, 殿下每回过来时,她的脸色瞧着都不大好,想来是拿乔同殿下拧着较劲儿的缘故。
这样的女郎, 即便她的腹中果真有了殿下的骨血,一时间也未必会因为有了身子而转变性情,安分守己, 保不准还会做出些过激的行为伤及胎儿。
李媪皱眉想到此处,当下并不敢将自己的猜测脱口而出,而是另寻一番说辞稳住她“天气太冷, 娘子素日里又总不肯好好用膳,想是肠胃积弱,被那鱼肉的腥味一刺激,这才呕吐, 且好生养上两日胃再做计较也不迟。”
李媪到底是生养过的妇人,焉能不知孕早期的症状。沈沅槿大抵能猜到她是怕自己多心, 特地拿这话来搪塞自己,便也假做一副并无他想的模样,颔首道:“好,我听您的,这两日会好好用膳。”
小半个时辰后,两个婢女提了食盒进房,信手搁在沈沅槿面前的小几上,接着打开盖子取出里面的小米粥,“有些烫,娘子慢用。”
沈沅槿胃里还是有些隐隐抽疼,委实不太想吃东西,但因李媪还在边上盯着她,少不得动勺徐徐吃了起来,待将那一碗小米粥用完,没再呕吐。
见她肯吃东西了,李媪方轻舒一口气,兀自端碗出去。
屋檐下,李媪唤来岚翠去厨房还那空碗,而后便往别处去寻姜川,商议心中所忧之事:“娘子的月信迟了数日,这段日子瞧着精神头和食欲都不大好,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今日晌午才又吐了一回,依老身看,倒像是有了身子,需得尽早差人去请太医过府瞧瞧方才妥当。”
有了身子。姜川听到这四个字眼,起先产生的担忧统统化作惊讶和喜悦,当即神情激动追问道:“此话当真?沈娘子她,有孕了?”
李媪非是那等疏忽大意的性子,即便心中认定了八九分,这会子仍是谨慎地给出不确定的答案:“老身只是如此猜测,究竟是与不是,还需得擅妇科的太医下定论。”
姜川仔细回想自家新妇有孕时的症状,与李媪嘴里描述的大差不差,心里便也有了计较,暗暗祈祷天爷保佑,沈娘子此番可定是有孕了才好,殿下如今已是二十好几的人了,膝下尚无一儿半女,不仅朝堂上一些官员开始把目光打在皇后之子陆禹和贵妃诞下的小皇子身上,就连坊间都传出来不少风言风语,不外乎是传殿下有隐疾或是好男风之类的话。
殿下于房事上要得颇为频繁,绝无隐疾之说;至于好男风,更是无稽之谈,殿下若是喜好男风,沈娘子也不会被他困在此间多日了;也不知那些个天杀的蠢材是从何得出的论断,竟传出这样不实的糊涂话来。
倘若沈娘子此番果真有孕,殿下必会解去她的禁足,说不准还会即刻筹划迎她入东宫的事宜,册她为良娣。
姜川暗自畅想着他家主子和沈娘子的美好未来,嘴角无意识地微微弯起,对着李媪笑眼弯弯地道:“自然当以太医说得为准,事不宜迟,我这就去请王太医来为娘子诊脉。
“郎君如此安排,最好不过。”李媪说完,踏下石阶,原路返回上房。
屋里,沈沅槿斜坐在罗汉床上,侧过脸对着窗子发愣,她眉眼低垂,面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月事迟迟不来,加之身体上的种种不适,莫说是有过经验的李媪,便是没有生育过的她,这会子也不免心生怀疑,疑心自己的腹中是否已经悄然孕育了那人的骨血。
若真的有了,岂不是天要绝她。
她不会让陆镇如意,生下他的孽种,再不济,她还有一死!沈沅槿搁在膝上的两只手不断用力,收拢手指,紧紧握成拳头。
沈沅槿眼里的目光越发坚定,想要鱼死网破的决心越发强烈,接下来,她要做的唯有静待太医或是医工等人前来为她诊脉,一旦确认无误,她便将自己服用过朱砂之事和盘托出,陆镇便再如何魔怔,总不会疯到强行留住一个被毒素侵染的胎儿。
且说姜川那厢架一辆马车去请王太医,只他来得不巧,被府上门房告知:齐王府的老太妃突发急症,性命垂危,圣人降下恩典,特免去王太医当值,人已在齐王府上呆了两日未归。
事关老太妃的身体安康,姜川晓得轻重,没再动于近日去请王太医的心思,重新坐回马背,思忖片刻,忆起上月夜里请的那位女医。
既是专门为女郎诊治的女医,岂会诊不出喜脉,且先请她过府为沈娘子瞧瞧,再请个平安脉,便不喝她开得药,听她叮嘱些注意事项也是有益处的。
姜川打定主意,旋即坐上马车,牵起缰绳调转方向,出了巷子。
这一回,姜川不似那日夜里那般火急火燎,先问过女医的姓氏,如何称呼,这才请人上车,直奔别院而去。
待马车停稳,姜川唤她下车,让小厮处置马车,领她进府。
院外,李媪坐在树荫下的山石上乘凉,手里徐徐打着一把蒲扇,见姜川与那女医一道过来,起身迎上前。
姜川介绍她二人互相见过,平声让李媪带女医进屋。
李媪简单说了下沈沅槿的情况,不觉间便来至门前,但见她从挂在腰上的荷包里摸出钥匙开锁,将女医让到屋里,朝着坐在矮榻上愣神发呆的沈沅槿传话。
“沈娘子,这位裴三娘是坊里有名的女医,上月夜里,娘子应也见过她的。娘子身上有何处不舒坦,还请如实说与裴三娘听,免得延误了病情。”
沈沅槿在李媪的话音中缓缓抬起眼眸,坐正了身子望向裴依晴,在她欲要叉手施礼前出言阻止:“裴三娘无需多礼,快些坐下。”
裴依晴依言照做,温声提醒李媪她该出去,自己需要同病患单独相处。
李媪闻言,颇有几分为难地看向沈沅槿,期盼她能说些什么。
沈沅槿迎上李媪的目光,启唇淡淡道:“既是裴三娘所言,还要请您移步。”
话到这个份上,李媪亦不好强留,当下应了声是后,往茶碗里添了水奉给裴依晴吃,而后缓步退出门去。
不多时,房门被人从外面合上,屋里只余下她二人,裴依晴吃一口杯中温热的清水润润嗓,接着开门见山地问:“妾听方才那位媪妇说,娘子月事迟了将近十日,更兼乏力嗜睡,恶心呕吐的症状,除此之外,娘子身上可还有旁的不适之处?”
沈沅槿亦想快些确认自己是否有孕,凝神思量片刻,据实告知:“时感头疼,白日昏沉,夜里易失眠,再有就是,有时我在作画的时候,会不受控制地手指震颤,握不住画笔。”
裴依晴行医多年,加之是数量远少于男医的女医,接触的多是女病患,且她不挑患者身份,教坊司和秦楼楚馆里的女郎她也瞧过不少;沈沅槿口中的描述,同她了解到的朱砂中毒的症状很相似,诊脉的过程,她需得加倍细致。
“烦请娘子移步。”裴依晴转移阵地到罗汉床,将脉枕放到小几边缘,请沈沅槿坐过来,让她伸出左手放至脉枕上。
裴依晴用食、中、无名三指全神贯注地感受着沈沅槿手腕处的脉象,确认并无喜脉后,眉头渐渐蹙起。
“娘子脉象迟沉无力,脉搏微弱,并无身孕,倒是脾胃和肾脏有些虚弱。敢问娘子可是近日服用了避子的药物?”裴依晴拧眉问。
沈沅槿在轻舒一口气的同时,因无法确认她会不会将自己服用朱砂的事告知李媪,何况,即便李媪不在屋里,难保不会在窗下偷听,是以并不敢照实说,只是摇头,“并未。”
这就奇怪了。裴依晴确信自己的判断不会有错,心道莫不是有人往她入口的东西里放了朱砂,可转念一想,请她过来的男郎和送她进屋的媪妇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对眼前这位沈娘子有孕的期盼,这样的结果约莫也是这座宅子的主人乐于见到的,那么还有谁会冒着违逆主子的风险投这个毒呢?
裴依晴百思不得其解,拧眉环顾四周时,注意到桌案上一幅尚未绘制完成的图画,牡丹花已经勾勒成形,色却只上了一半,乃是以妃色为主。
千百年来,赤色都是通过往磨碎的朱砂里兑水得到的,倘若此间的下人没有恶意在她的吃食里投毒,会不会是沈娘子自己私下服用朱砂,以期达到避孕效果的?
教坊司的女郎服用的避子汤里,有一味重要的配药就是朱砂。许是沈娘子弄不来旁的药材和麝香、红花等物,故而只能假借作画的名义寻来朱砂避孕?
她这般抵触怀有此间家主的孩子,甚至不惜服用朱砂这样的东西避孕,大抵也是如那些教坊司中的女郎一般,身不由己吧。
那个将她困在这里的男郎,多半是个手里握些权柄便欺男霸女的豪强。
裴依晴想到此处,眉头皱得愈发深,她忽地站起身子,踱步到桌案前,拿起那幅未完的画作,意有所指地询问道:“余下的那片牡丹,娘子可是打算用朱砂上色?”
朱砂二字入耳,沈沅槿的眼底立时闪过一抹慌乱和惊色,神情不大自然地连声否认:“非是用赤色,花不一定都要五颜六色,我瞧着妃色的牡丹就甚好。”
裴依晴搁下画纸,拿盛放颜料的小罐将其压好,神情凝重地道:“妃色也好,赤色也罢,凡事过犹不及,娘子该当知晓月满则亏的道理,妃色的牡丹固然好看,亦不可过分沉迷,否则,岂不是要伤了旁的花色。”
沈沅槿听出她话里的劝告之意,立时明白过来:她已洞悉了自己服用朱砂来避孕的举动。
“除花圃中的牡丹外,我还想画些随风飞舞、无拘无束的蒲公英,只是苦于困在屋里,许久不能去城郊赏景,终究没有那般惬意的心境作画。”沈沅槿说话间,来到裴依晴身旁,偏头垂眸,将目光落在画纸上:“此等拙作,裴三娘无需看进眼里,亦无需道与旁人知晓。”
沈沅槿说完,重又对上裴依晴的眼眸,传递给她的眸光里,分明带着恳求和期盼,期盼她能答应保守住这个秘密。
困在花圃里的牡丹渴望变成城郊随风生长的蒲公英。眼前这位沈娘子的这番话,何尝不是在侧面述说她现在被人困在这里的艰难处境呢。
有道是医者仁心,裴依晴焉能毫无触动,当即重重点头,将话题扯回她的病症上,“娘子安心,我对作画并无研究,自然不会外道。这里既有笔墨,妾这就为你开一副缓解症状的方子,娘子每日服用,应会有所缓解。”
沈沅槿舒展眉头莞尔一笑,向她表达自己的谢意,“如此,劳烦裴三娘了,谢谢。”
裴依晴在补肾气和调理脾胃的方子上多添一味土茯苓,把药方子搁在桌上晾干墨水,随后瞥一眼案上的小罐,压低声再次提醒她道:“那样的东西虽有娘子所盼之效,于身体却也多有损伤,长此以往,怕是会伤及根本,妨害寿数;万望娘子好生思量,往后能少吃则少吃,能不吃便不吃。”
沈沅槿再次点头,轻声回应:“我知了。”
这段对话,立在窗边的李媪未能听见只言片语,前头她们在桌案边说的话,她亦只听了个大概,推断她们在讨论作画的事,是以并不放在心上。
不多时,裴依晴提了药箱,携那张药方子出来交给李媪,告知她:沈娘子并无身孕,只是脾虚和肾气亏损。
李媪听后,犹觉不死心,在她看来,沈沅槿的种种表现与孕早期无异,漫不经心地接过那张药方,问道:“会否是时日尚浅,这会子还瞧不出来?”
沈娘子服用了朱砂,当是不易有孕的。何况从脉象来看,的确没有任何有孕的迹象。裴依晴唯恐李媪多心,瞧出端倪来,故此没有一口咬死,只反她问道:“敢问沈娘子最后一次与家主行房,是在何时?”
李媪仔细回想,算算时日,应声答话:“约莫是在一个月前,三十到三十五日之间。”
受孕四十日后方可诊出喜脉,如若沈娘子是在最后一次受孕,今日把出的脉象,的确极有可能会不准。
裴依晴想到她为了避免怀上那人的孩子甚至不惜服用朱砂自损,不由暗暗为她捏一把汗,长睫微压,沉声道:“若按这个时间算,的确早了几日,老媪何妨再耐心上十余日,届时请妾来府上为娘子诊脉,才更妥当。”
李媪得此回答,再次燃起希望,将手里的药方握得紧了些,又问:“既是尚还无法确认是否有孕,这方子还是暂且不吃的好,裴三娘以为如何?”
孕中女郎可用的药材的确甚少,谨慎些也无可厚非。裴依晴习惯性地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这方子里的一些药材,确非怀孕的妇人可用,且等下回诊过脉,再做计较不迟。”
李媪攥着那张药方唤人去请姜川,询问他马车是否备好,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与姜川一道送裴依晴至府外。
姜川看她上了马车,留意到李媪手里的药方,拿过来瞧了瞧,直觉那里头有多半的药材都是孕妇不能用的,不甚在意地将其捏在手里,回房后随手搁在条案上
再有十余日,王太医那厢应是从齐王府回来了,殿下也该回京了。
姜川心内既紧张又期待,盼望王太医的嘴里可以道出好消息。
光阴似箭,转眼又是十日过去,午后的通化门外,陆镇着一袭玄色翻领长袍,发束金冠,风尘仆仆地打马而归。
城门郎观他气度不凡,肩宽背挺,腰上悬着玉契和金鱼符,即刻认出他的身份,忙拱手抱拳,行一军礼后,放他一行人入城。
陆镇没有正眼看那城门郎,再次扬鞭疾驰出去,走最近的延喜门进宫,先往少阳院里沐浴一番,换了一身干净衣物,方去见陆渊。
他来时,陆渊笔触不断,足足晾了他一刻钟后方停下笔,抬眉淡淡扫视他一眼,情绪莫辩地道:“大郎为了河阴县河事司司监一职,当真肯费功夫。”
陆镇大方接受陆渊投来的晦暗目光,不紧不慢地道:“河事司是否恪尽职守事关到沿岸百姓的安危,某费再多心思和功夫都值当。”
他的三个已成年的儿子里,独眼前这个是最有出息的,也最像他;除他以外,陆渊再想不出还能将这万里江山交到谁的手上。
陆渊轻嗤一声,终究是选择咽下心里那口闷气,挑了挑眉,沉声提点他道:“大郎如今羽翼已丰,诸多事上,即便是朕,亦轻易奈何你不得;只是有一点,大郎莫要忘了,凡居于上位的掌权者,无子嗣乃是大忌,时日久了,难免人心不动摇。”
“某谨记阿耶的教诲。”陆镇语气平平地抱拳应下,面对陆渊的提点,态度还算端正。
陆渊微垂了头颅,抬手揉揉隐隐发痛的眉心,声线愈发低沉,“大郎果真谨记在心,便不会对自己的婚事这般儿戏,你当真以为,买通钦天监以天象之说毁去与英国公府的婚事,另赐了那女郎一座道观修道的勾当有多高明?”
陆镇自然知晓此事瞒不过陆渊的眼,不过他这会子也不欲为自己的行为辩解什么,沉默着没有答话。
别院里的那一位就够他费心劳神了,他如今,着实是没有迎娶太子妃的心思。
“阿耶若无他事,某久不在东宫,必定积了不少事务,这便先行告退。”陆镇答非所问,在陆渊无奈地挥了挥手后,大步离开紫宸殿,仍旧骑马去崇仁坊。
姜川在一个时辰前便已得知陆镇归来的消息,是以早早叫人备下茶水和饭食,屋里也叫重新打扫了,连同沈沅槿那处也有人在打点。
沈沅槿呆坐在妆台前由着琼芳和岚翠给她梳发,眼看着镜中女郎的墨发逐渐被盘成复杂的拔丛髻,她几乎都快想不起上一回这样打扮妥帖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府门口,姜川迎接陆镇归府,他难掩喜色地将沈沅槿极有可能是怀有身孕一事告知陆镇。
陆镇听此消息,亦是喜上眉梢,嘴角的笑意怎么都压不住,“速去请王太医,若请不来,张太医也可。”
说完,陆镇脚下的步子越发快了起来,恨不得立时飞奔至沈沅槿所在的偏房才好。
姜川领了命,旋即飞也似的离开陆镇身边,忙叫人套车,亲自去请王太医过来府上。
许久没有梳起过发髻的缘故,即便只是以通草花和两只玉钗簪发,沈沅槿犹觉压头得紧,索性将右手轻握成拳,手肘撑在小几上,托着下巴继续发呆愣神。
她双眸含愁,浑然不知陆镇已然出现在门外。
李媪拿钥匙开锁,门轴转动的声音打断沈沅槿纷乱的思绪,令她稍稍抬起眉眼,下意识地看向门框处照进来的明媚阳光。
阳光下赫然多了一道高大的身影,单从服饰上便可确认出来人是陆镇无疑。
沈沅槿的视线没再继续向上移,而是神情淡然移开眼,执起高足银杯小口地抿着水。
陆镇示意李媪退下,三五个箭步奔到沈沅槿的身前,继而抱她起身站在罗汉床的软垫上,再是俯身弯腰,侧过脸贴在她的小腹处,静心感受里面的“生命”,轻声细语地道:“沅娘,你这里,大抵已经有了孤的孩子。”
这个疯子怕不是想孩子想疯了。
沈沅槿垂下眼帘俯视陆镇的发顶,只觉他当着可笑极了,他怎会以为,仅仅因为一个血脉连结的孩子,她便会原谅他对自己犯下的种种罪行,放弃自我,心甘情愿地留在他的身边,做一个贤妾良母?!
陆镇用脸颊动作轻缓地剐蹭沈沅槿柔软的小腹,期盼她也同他一样期待孩子的到来。
正这时,原本还算明媚的阳光被乌云所遮蔽,突起的狂风吹得树枝乱晃,发出沙沙声响,就在这时,他的耳畔传来沈沅槿不带一丝情感的高昂音调。
“陆镇,我不会有你的孩子,即便有了,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弄死它!一个不被祝福的孽种,早日送它上路才是对它的仁慈。”
他以为,他不在的四十日里,她会平心静气一些,不成想,她对他们孩子的定义竟又从奸生子变成了孽种。
说不上哪个叫法更好,哪个更坏。陆镇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微微凝住,心也发着沉,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上头,叫他险些喘不过气来。
“你就这般憎恨我。”陆镇猛地从她腹部抽开脸,站直身子,低头对上的沈沅槿的目光。
她的眼里尽是怨怼和愤恨,全无半分情意。陆镇被她的言语和眸光刺到,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泛起涩涩的酸意,有些失控地紧紧攥住她的肩要她与他对视,嗓音喑哑得厉害:“恨到,连自己的孩子也可以出言伤害,恨到,连它的性命也要剥夺。”
“是!”沈沅槿微微支起下巴,几乎直眉瞪眼,口中更是答得干脆,“我的确恨你入骨,若是可以,我真恨不得即刻看你死在眼前。”
朝堂上想要他死的人又何止她一个,多她一人又有何妨。
陆镇自嘲地想了想,眼圈也在不知不觉间微微泛红,攥她肩膀的两只大掌重又回到她的腰间,垂眸盯着她的腹部,阴恻恻地道:“沅娘杀不了孤,也杀不了孤的孩子,倘若沅娘狠心伤它,孤不忍心对沅娘做什么,便只能去旁人那处为孤的孩儿讨还公道。”
他的话音落下,沈沅槿几乎是顷刻间就想到了陆绥和沈蕴姝,恨意和恐惧同时蔓延至心头,愤愤注视着面露痛苦之色的陆镇,质问道:“又是用旁人来威胁我,这便是你的手段?你莫要忘了,赵国并非你一人说了算,圣上他尚还身强体壮,春秋正盛。”
“恨孤,甚至想亲手杀了孤对不对?”陆镇无视她的警告,不甚在意地轻嗤一声,“沅娘露出这副咬牙切齿的模样,看来,孤方才的威胁很有成效。”
陆镇一手勾住她的腰肢,要她离自己更近些,另只手抚上她的脸颊,拇指指腹在她的鼻翼旁轻轻摩挲,意味深长地道:“沅娘宅心仁厚,素来看重情义,不独宫墙里的人,宫墙外,沅娘手底下的那五间铺子里帮工的女郎,亦有不少都与沅娘颇有交情,比如那姓黄的,还有姓高的和姓刘,孤记得不差吧?”
第66章
用陆绥和姑母来威胁她还不够, 竟还要让八竿子打不着的黄蕊她们牵涉其中。
沈沅槿胸中恨意和怒火达到顶峰,忍无可忍地扬起手,照着他的右脸落下一记响亮的耳光, 厉声控诉道:“陆镇,我从未主动招惹过你,亦不欠你什么,你为何就是不肯放过我, 为何就是不肯……”
沈沅槿说到后面,眼里氤氲湿润,恍然间陆镇在笑, 立时明白过来是自己在鸡同鸭讲, 对牛弹琴, 索性也就不再言语,缓缓别过头,闭上眼, 将那些要落不落的眼泪彻回去。
陆镇被那她那突如其来的巴掌打得微微怔住,然而仅仅只在数息后,竟勾起唇角浅笑起来, 似是很享受被她打的感觉。
“难道沅娘以为,孤想要一个女郎,还需要什么缘由吗?”陆镇扳正沈沅槿的脸, 目光流连于她雪白光滑的下巴和脖颈之间,指腹按在她柔软的唇瓣上,“孤心里有你,又占了你的身子那么多回不曾厌倦, 焉能就此放过你。这辈子,除了孤的身边, 你哪都不能去,便是死了,也要与我在一处长眠。”
活着在一处,死了还要同穴。他对她的诅咒还真是恶毒。此时的沈沅槿当真恨几了陆镇,启唇挤出几个愤懑的字眼,“你休想!我不会让你”
然,“如愿”二字还未脱出口,陆镇那厢便已用她的丹唇。
她的唇还是那样柔软温润,陆镇贪婪地吮咬亲吻,品尝她的香甜芬芳,掠夺她的呼吸,要她的世界在此时只有他一人。
沈沅槿没料到陆镇会这般厚颜无耻地吻上来,顿时便恶心到不行,连忙去推打他的肩膀和手臂,极力地挣扎反抗于他。
陆镇怕她伤到的肚子,稳稳抱起她步入里间,小心翼翼地将她安置到锦被上,两条腿跪在她的腰际,略使些力道制住她的手,高举过头顶,加深这个带着强制意味的吻。
沈沅槿的那点力气用在他身上与挠痒痒无异,甚至更添几分情趣,陆镇情到深处,原本扣在她腰上的大掌本能地向上摸去,轻车熟路地扯开她的衣襟,让更多的雪肤和诃子显露在空气中。
“沅娘,孤爱极了你的身子,离京的这段日子,孤没有一日不想你。”陆镇恋恋不舍地离开她不点而赤的唇珠,炙热的唇游移到她的耳畔,吐着热气耳语道:“孤的唇和身子都是干净的,没有碰过旁的女郎。”
那股热气越发逼近,沈沅槿下意识地别过头避开他欲要吻她耳垂的动作,心中暗道:身体干净并不能代表什么,强夺侄媳,他的心早已脏得不能再脏,着实该死。
陆镇瞧出她在躲,旋即轻笑一声,追上去,张嘴含住,舌面轻扫她的耳垂。
耳上又痒又热,沈沅槿不自在地扭动身子,双手早在不知不觉间没了挣扎的力气,只能重回木石死物的状态来让自己的心里好过一些。
浅色的诃子被陆镇轻车熟路地解下,随手搁在一边,他的唇移到了她的下颌处,顺着她的脖颈吻到锁骨,再是丰盈的雪团。
珠玉鲜红欲滴,陆镇本能地细细品味。
窗外的风声越发地紧了,直吹得满庭花枝乱颤,天色也渐渐黯淡下来。
夏风骤然贴在修长纤白的煺上,驱赶身上那人散出的屡屡热气。
桌案上的青瓷净瓶里插着几支荷花。陆镇欣赏着隐秘处尚未盛开的花朵,抬起,分开。
彼时,被他的身形遮挡住,不得不困于方寸间的女郎安静极了。
陆镇目光灼灼,呼吸越发粗重,但见他的眼里含着浓烈的笑意,鲜廉寡耻地道:“沅娘若想杀孤,在此处用此物便可。”
沈沅槿仿若一块听不懂人言的石头,任他如何浑话连篇,从头至尾没再回应过他一句。
有什么探进椛蕤里,搅得瓶中的那支花微微灿动,溅起细细的水花。
沈沅槿攥住被褥,咬着唇,死命压制。
陆镇口舌生燥,两手从她的膝下穿过,凭着感觉去寻她的手,而后霸道地握住,迫使她张开,与她十指相扣。
小半刻钟后,空中的乌云层里降下一道闷雷,银色的雨丝簌簌坠落,雨声潺潺。
陆镇像是饮下了那些绵密的雨珠,喉间的燥意有所缓解。
女郎尚未从那骤然而至的雨幕中平复过来,大 脑空白到什么都想不起来。
陆镇耐心等她恢复神智,再次将脸贴在沈沅槿的覆上,没了衣物的阻隔,陆镇开始想象这里正孕育着一个生命,等月份再大些,他还可以感受到那个小生命用手脚踢他。
“我们会有孩子的,沅娘。”陆镇像是在和沈沅槿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自顾自地在她的覆上流连良久,而后虔诚地落下一吻,继续方才的事。
庭中雨势渐大,杳杳冥冥。雨珠扑打在枝叶上,带去浊尘,绿意更盛。
细碎的寅声淹没在狂风骤雨里,仅有帐中的两人能够听见。
陆镇等了那声音许久,得偿所愿后,愈加卖力,直至口腹也得到奖励,他方转移阵地,拥着沈沅槿站起身,埋首。
沈沅槿的耳畔全是雨声和吻声,他的唇舌温暖而轻缓,并无什么不适之处,许是熬得久了,有些犯困,眼皮发沉。
怀中托抱的女郎呼吸轻匀绵长,像是要睡了,陆镇觉得不尽兴,轻舀莓果一下,驱散她的睡意,稳步走到外间。
陆镇屈膝端坐在矮塌上,让她坐在他的腿上,大掌捧住她的后脖颈,不管沈沅槿累不累,强势地与她交吻。
裙摆胡乱的散开,半条腿都露在外面,里裤不知被陆镇扔在了何处,底下空荡荡的,许久没有这样过,沈沅槿不太适应,手臂抵在陆镇宽厚的肩上,又打又掐,奈何陆镇迟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甚至半褪下衣物任她推打抓掐,到最后,沈沅槿只能撒开手麻木承受。
忽而,空中一阵电闪雷鸣,炸出的电光照亮屋子,轰隆声响彻整间屋子,沈沅槿的心脏跟着急速跳动,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似乎是有些吓到了。
雷光过后,黑云低矮,光线昏暗。
陆镇眸色微沉,左手攀上她的后背,抱紧她,将二人的距离拉得更近,而后抓起她的一只素手贴在他的脸颊上,安抚般地低声问她:“害怕?”
沈沅槿心有余悸,无意识地点了点头,待回过神在他面前露了怯,忙又不甘示弱地摇摇头,否认:“不怕。”
陆镇勾唇痞笑,垂下眼帘,意味深长地道:“不是害怕,那便是被孤吻得施了。”说着话,放开她的手作势就要往下探。
沈沅槿挪动腰肢往后躲,一脸嫌恶,“你别碰我。”
“沅娘浑身上下都叫孤碰过,亲过了,这会子说别,未免太晚了些。”陆镇浅笑着收回手,耸肩拢好身上的衣服,抱她往里间走,温声道:“不逗你了,孤帮你穿好衣衫,待会儿有太医来替你诊脉。”
耳听陆镇提起太医二字,沈沅槿方想起,上月的月事还没来,推迟了足有将近二十日,裴三娘给她开的那副方子,李媪亦未给她服用,想来是那次诊脉的时间并不恰当。
沈沅槿心中担忧,不由蹙起一双黛眉,跟个木头人似的由着陆镇替她穿好衣裳,就连鞋袜也是他蹲下身悉心为她穿上。
他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上,倒装得挺像个人。沈沅槿心事重重地低垂着脑袋,不免看见陆镇替她穿鞋的动作,一时有感而发。
一场大雨降下,原本炎热干燥的天气转凉不少,风吹进来,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泥土气息和草木清香,清新怡人。
沈沅槿心存忧虑,暂且提不起兴致去感知这些细小的变化,坐在床沿处做沉思状。
陆镇观她一脸沉郁,焉能不知她在担心什么,无非不就是害怕怀了他的孩子,这个孩子他盼了太久,即便她再如何厌恶、排斥,也只能容它在她腹中一日日长大,直至分娩。
“此番若是确认沅娘怀有身孕,孤会暂缓迎娶太子妃一事,先迎你入东宫,仍是正三品良娣的位份,仅在太子妃之下。”
话音落下,就听沈沅槿冷笑一声,随后抬眸定定望向他,不卑不亢地道:“莫说是正三品的良娣,便是太子妃又如何?我不喜欢你,我对你只有厌恶和憎恨,委实不愿与你有任何受害者和施害者以外的牵扯和关系。”
陆镇闻听此言,面色已然不好,但见他眸色幽深,下颌紧绷,似是在极力克制着某种情绪不至外泄。
那种情绪,沈沅槿认得出来,他是恼了,恼她竟这样直白地拒绝他,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定义得那样不堪。相比起她这半年多来经受过的痛苦与折磨,他这点子恼恨和不好受又算得了什么?
饶是看出陆镇有在为了她控制的脾气,沈沅槿仍是横眉冷对,毫不留情地继续往他的心窝子上插刀,“东宫于我而言不过是一座大些、好看些的囚笼罢了,我的意愿从来都不是当一只没有自由、以色侍人的金丝雀,我只想靠自己的双手过上平淡安稳的日子。被迫同你做那事的每一时每一刻,我只有将自己想象成无知无觉的木石死物方能挨过,那些你所谓的取悦到我的身体反应,非是我的意志所能控制的,统统都做不得数。”
好一个木石死物,好一个做不得数。他乃一国储君,大权在握,呼风唤雨,虽则年岁大她半轮,却也仪表堂堂,相貌不凡,于床笫间更是非寻常男子所能及,究竟有何处配不上她,生生叫她嫌恶至此!
陆镇暗想至此,再难抑制胸中怒火,虎口支起她的下巴,“沈沅槿,你以为你这样说,孤便会对你声音怜悯,抑或是愧疚?孤告诉你,这辈子只要孤不撒手,你就哪里也去不了!别院也好,东宫也罢,孤是主,要你住在什么样的笼子里,你都得收起你的爪子和野性,乖乖听话。”
“若我说不呢?”下巴被他捏得生痛,沈沅槿咬牙忍下,直视他的双眸,满脸不服地反问他道。
“不?”陆镇语带不屑地笑了笑,继而松开她泛起红痕的下巴,猛地攥起她的右手手腕,牢牢握在手里,似一头蛰伏在黑夜的凶恶猛兽,低低道出令人胆寒的话语:“落到孤的手里,竟还妄想着有说不的权力?孤来告诉你,孤有的是法子对付不听话的小兽,这双手,这双脚,孤可以让它们变得不那么灵敏,也可以将它们拷住,如此一来,沅娘便再也走不远了。你说,是将你关在这里好,还是东宫好?”
挑断手脚筋,抑或是手铐和脚铐将她拷住,不论哪一种,她都将失去仅剩的那一丁点希望、自由和尊严,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异。
沈沅槿顿时便被陆镇的话吓到,奋力挣扎,怒斥道:“疯子,你这个疯子!你放开我!”
她的眼里聚了泪珠,下巴也有些发红。陆镇观她这副模样,心里生出一丝烦躁,终究软下心肠,撒开手。
他的手离开的那一瞬,沈沅槿的眼泪也像决了堤的洪水,似要将这数月以来遭遇过的一切都哭出来,直哭得泪如雨下,视线模糊
短短数十息后,沈沅槿几乎是颤着双手去攥陆镇的衣袖,红着眼啜泣道:“杀了我,陆镇,你杀了我。”
她情愿求死,也不肯同他说一句软话。陆镇胸中情绪翻涌,气噎喉堵,缓缓抬手抚上她的脸颊,任由那些眼泪洇湿指腹和掌心,大言不惭地吐出于沈沅槿而言堪称绝望和恶毒的字句:“沅娘,孤不会杀你,孤要你好好活着,终有一日,孤会磨平你的性子,让你心甘情愿地留在孤和孩子身边。”
“你休想!”沈沅槿拽开陆镇捧她脸的手,勉强止了止眼泪,摇头目光坚定地否认道:“不会有孩子,也不会心甘情愿留在你身边。”
陆镇只当她是气性大,如此这般,不过是在同他闹脾气,说气话,遂重又牵起她的手握在手心里,垂眸看向她的腹部,“沅娘的话别说得这样满。即便沅娘现下尚无身孕,日后孤若来得勤些,沅娘定会尽早怀上。”
他的目光逡巡在她的小腹上,肆无忌惮,却又莫名带着几分与整个人气质不相符的温柔,沈沅槿见了,只觉得不真切。
不知是不是方才哭得太伤心的缘故,喉咙里干干的,胃里也不大舒服,那种恶心反胃的感觉再次袭来,搅得沈沅槿有些想吐,急急从陆镇手里抽回手,抚着喉咙干咳。
她的这一举动落在陆镇眼里,像极了孕中的妇人,忙不迭将盂盆踢出,侧开身轻顺她的后背,助她早些吐出来,人也能舒坦点。
沈沅槿折腾一阵子,却只是干呕,吐了几口水,再没有别的,陆镇端来水送与她漱口,她才漱了两口,外头传来叩门声。
“殿下,王太医到了。”姜川隔着门传话。
“请进来。”陆镇从容不迫地理了理身上的衣衫,扬声应答道。
吱呀一声,门轴转开,姜川弯腰请王太医入内。
城中的雨势颇大,王太医的衣袍叫飞溅的湿了大片,鞋面上也沾了不少水渍,踩在地砖上留下一串脚印。
王太医先朝陆镇施了一礼,随后便立在一旁听候他的差遣。
陆镇眼神示意他往沈沅槿对面坐下,大致陈述过沈沅槿的症状,令他诊脉。
王太医仔细观察过沈沅槿的面色,问了她几个问题,再是请她伸出左手,聚精会神地为她诊脉。
初听陆镇的描述,王太医最先想到的情况也是有孕,然而经过再三确认后,并无滑脉的迹象,反而十分迟沉微弱,脾胃和肾脏俱有亏损。
王太医霜眉蹙起,疑惑问道:“娘子近段日子以来可有服用避子的汤药?”
沈沅槿没有答话,只是无声摇头。
王太医眉头皱得愈紧,思量片刻,又问:“娘子月事许久不来,在老夫过府前,可有请旁的医工瞧过?”
沈沅槿想起朱砂的事,眼神有些闪躲,欲要装聋作哑,陆镇那厢却不给她逃避的机会,高声唤了姜川进来,亲自过问此事。
“约莫十日前,奴曾请了女医来瞧过的。”姜川如实回话。
王太医立时打起精神,偏头看向姜川,张口就问:“可开了什么方子?”
姜川素来谨慎,那方子虽没有派上用场,到底也没有被他丢弃了事,因道:“原是开了方子的。奴因担心娘子腹中或许已有殿下骨血,并不敢随便抓药给娘子吃。您会有此问,可是要瞧一瞧那方子?”
王太医朝人颔了颔首,“女医素日里接触的多是女郎,于妇科上必然多有经验,若能寻出来,多个参考,自是最好不过。”
陆镇听王太医说完,眸光一转瞥向姜川,情绪莫辩地淡声催促:“既有方子,速去取来交与王太医。”
姜川领命离开,屋子里很快便又陷入一片寂静之中,窗外的风雨声疏疏阔阔,屋中的气氛更显沉闷。
裴三娘说过,那方子能够缓解她的症状,会不会是用来解朱砂毒?沈沅槿暗自后悔当时没再多问一句,让她将其省去,只开些养脾胃补肾气的药就好。
心中仿佛悬起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沈沅槿长睫低垂,惊惶不安地攥住膝上的绸缎衣料,忧虑被陆镇瞧出端倪,抿唇佯装镇定。
将近一刻钟后,姜川方折返回来,从怀里取出那张没有沾到一滴雨水的药方子,双手奉给王太医。
方子上写了十余味药,王太医一一看过,最终将视线定格在可解朱砂毒的土茯苓上。
王太医年过六旬,已在宫中行医近四十年,历经三帝,后宫和深宅后院里的阴损手段,他不知见了多少,利用朱砂防止她人有孕甚至是毒杀胎儿的病例,亦不算罕见。
女医的方子里单独添了一味土茯苓,想来也是为着解眼前这位女郎身上的朱砂之毒。王太医思量一番,研墨铺纸,另外开了一张更贴切温和些的方子。
“殿下可否移步说话?”王太医压低声道。
陆镇低低嗯一声,随他出门,立在檐下。
王太医随手带上门,压低声直言不讳道:“娘子脉象沉迟,并无身孕,之所以会月信紊乱,乏力失眠,恶心头昏的症状,乃是服用了一定剂量的朱砂;教坊司中的女郎常朱砂来避子,时日久了不但会导致不孕,甚至会危及到性命,是否是殿下”
“命人给娘子服用的”几个字,王太医没敢问出来,而是点到为止,静看陆镇做何反应。
朱砂。陆镇立时想到两个月前,姜川代沈沅槿讨他的话,要绘画用的各色涂料。
她要朱砂根本不是用来当上色的涂料,而是拿来服用避子的。难怪她方才会斩钉截铁地说她不会怀有孩子,却原来,她为了避子,甚至不惜损伤自身。
陆镇又急又气,生生忍住踹门进去质问沈沅槿为何这般待他的冲动,询问王太医她身上的毒性到了哪一步。
王太医捋着发白的胡须,“娘子服用的次数应还不多,只是影响到了行经和身体状况,每日用土茯苓和滋补益气的方子去除毒素,约莫三月便可大好。”
他二人迈出房门的那一刻,沈沅槿就已料到王太医大抵是看出了她服用朱砂避孕的事,是以当陆镇满脸阴霾地踱回屋里,沈沅槿忽然有种自己似乎即将要解脱了的错觉。
陆镇大步入内,径直走到书案前,找出盛着朱砂的那只小罐,看了看内里的余量,重重扣在沈沅槿手边的小几上,发出砰的一道声响。
那声音刺耳得紧,陆镇不待沈沅槿对此做出反应,忽地倾身上前,紧紧扣住她的肩,将她逼至罗汉床的靠背上,居高临下地与她对视,幽深的眸光审视着她。
“为了避子,连朱砂也吃得。”陆镇胸中血气翻涌,怒不可遏,恼恨到脸色铁青,青筋暴起,就连声音都在发着颤,厉声质问眼前的女郎道:“沈沅槿,你究竟是有多不惧死?”
沈沅槿并非不惜命之人,又怎会不惧死?然,相比起死亡,她更惧怕沦为陆镇泄欲的玩物,麻木地承受着全无自由和人格尊严、行尸走肉般的日子。
一个自私霸道、傲慢无礼的上位者,她当初怎的就鬼迷心窍轻信了他口中所谓的五次约,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放过她,是她的心存侥幸铸成了如今的局面,她早该在陆镇离开长安后就想办法逃出去的……
心内怒意翻涌,悔恨到达了顶峰,沈沅槿恨恨抬眸,直视陆镇眼里迸出的火光,挑衅般地反问回去:“陆镇,你凭什么以为,服用朱砂会比怀上你的孽种可怕?”
她的话像是一记重锤砸在心口上,刺激着陆镇仅存的理智。自制力处在濒临崩溃的边缘,陆镇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审视着她,张唇便要厉声质问她,令她再说一遍。
他的话音还未脱口,耳畔再次传来沈沅槿平淡而坚定的语调,“莫说只是中毒损伤身体,便是会即刻取人性命的毒药,与你行那腌臜事后,我也毫不犹豫地……”
“闭嘴!”陆镇猛地加大按她手腕的力道,再听不下去半个沈沅槿口中逆耳的字眼,气到血液上涌,目眦欲裂,带着极端情绪的语言化作割向她的锋利刀子,“沈沅槿,你想死,孤偏不让你死!”
陆镇说着话,越发倾下身子,整个人几乎要贴到她身上,在她别过头躲开他的唇的瞬间,趁势凑近她的右耳,“你不想与孤生儿育女,孤偏要你诞下孤的骨血。从今日起,孤会命人每日伺候你服药,直至你体内的毒素尽数除去;你若不肯好好服药,孤总有别的地方撒火,从前在你名下的铺子和陈王府,孤要动他们不费吹灰之力,你若不信,明日尽可一试,届时,莫要怪孤心狠手辣!”
沈沅槿的手腕被他捏得生痛,眸底因为吃痛泛起的生理性眼泪很快洇湿眼眶,眼尾也跟着微微发红,可此时此刻,心中的痛苦和压抑远远盖过身体的痛楚,只能麻木地任由他禁锢住她,愤愤道出对他的厌恶:“不惜用无辜之人的安危来威胁强迫一个厌恶你的女郎,陆镇,你真是条卑鄙肮脏的疯狗。”
女郎眼中的湿意和红丝刺激着陆镇的视觉,心下不受控制地发着软,倏地松开对她手腕的钳制,起身退回床边居高临下地凝视她,板着脸似自嘲又似在堵她的话:“倘若变成疯狗便能留住你,倒也未尝不可。”
话毕,冷冷瞥一眼沈沅槿手腕上的两道红痕,而后头也不回地推门出去,令姜川将屋内的笔墨书籍等物一并收走。
姜川听后恭敬应下,陆镇眼神示意姜川无需送他,独自朝府外走去,神情凝重,眉头紧锁。
李媪领着两三个婢女进屋,立在门框处看她们将一应物件取走,又仔细查过一遍,方叫人退出去,她则拿小勺挖出药膏抹在她手腕的红痕上,轻轻涂开。
“殿下心里还是有娘子的,娘子又何必这般拧着,何妨说些软话讨他欢心,假以时日定可将禁足解了去,便无需再受此罪。”
沈沅槿不是头一次听人道出诸如此类劝她顺服的话,并未往心里去,只是缓缓抬眸,对上李媪“关切”的目光,不紧不慢地道:“对一个欺辱我、囚禁我的人温言细语,摇尾乞怜,我还没疯到那种地步。难道就因他是手握权柄的一国太子,他对我犯下的种种罪行,我便该一一放下,甚至依附他而生?对他和颜悦色的事,我决计做不到,老媪无需再劝。他既吩咐过不许你们同我说话,也请老媪谨记在心,莫要再白费唇舌规劝于我。”
李媪耳听沈沅槿将陆镇描述得如同强占民女的地痞恶霸一般,布满褶皱的脸顿时变得铁青,心中暗道此女当真是冥顽不灵,若非殿下对她尚存情意,就凭她逃跑在先,后又擅自服用朱砂避子,殿下岂会如此轻拿轻放,仅仅是将她禁足在此。
“娘子能言善辩,老身大字不识几个,自然比不得,娘子不爱听逆耳的忠言,老身日后再不说了就是。”李媪轻描淡写地说完这些看似听从顺服的话,神情忽变得严整起来,“只盼从明日起,娘子能够好生配合老身服用汤药;若不然,老身活了一把年纪,左右也没多少年的活头了,倒是琼芳和岚翠她们还不到十八,娘子也能忍心看她们因你受罚?”
姜川也就罢了,这位李媪当真是陆镇手底下一等一的“忠仆”,就连他威胁人的手段也能学得如此相似,着实叫人大开眼界。
沈沅槿搁在膝上的双手骤然收拢,攥住手里的衣料,移开视线看向门窗的位置,沉声下达逐客令,“这原是明日的事,老媪今日就来咄咄逼人,未免话多了些。”
李媪奈何她不得,只压了压眼眸,语气平平地道:“天色不早,奴唤人送热水过来,伺候娘子早些洗漱睡下。”
沈沅槿没再理会她,转而静静注视着烛台上的火苗,思绪渐远。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还未停歇,岚翠和琼芳进来服侍沈沅槿拆发,取下她发间的钿头和金钗,用一块干净柔软的巾子包好,扶她上床安寝,吹灭烛火后,连同她净面过后的鎏银水盆一并拿出去。
雨夜的天格外漆黑,沈沅槿置身在黑暗之中,却无半分睡意,直至屋外的雨声停歇,万籁俱寂,她方浅浅睡去,陷入梦境。
梦中的世界没有陆镇,没有穿越到此间后一切,哪怕只是独自行走在空无一人的沙滩,也好过在梦里见到陆镇。
翌日,李媪雷打不动地盯着她用饭,待她消会儿食克化克化,又有婢女在她的吩咐下去唤岚翠呈药进屋。
沈沅槿对碗中汤药的排斥抵触,岚翠瞧得清楚明白,碍于李媪在此,正敛目看着她手里的药碗,便也只能将其双手奉上,“药已放至温热,不烫,娘子可放心服用。”
她手中的汤药苦味很足,饶是隔着一段距离,沈沅槿亦能闻得到。
沈沅槿支起下巴看向弯腰弓身的岚翠,见她神情紧绷,似在左右为难,将眉一皱,端起汤药,仰首一饮而尽。
“如此,您可满意了?”沈沅槿倒扣住空空如也的药碗在李媪眼前晃了晃,情绪模辩地道:“我乏了,要歇一歇。”
话音落下,将身子往后一靠,偏头阖目,再无半句话与人说,那架势倒像是真的累了。
岚翠本欲问她可喝些石蜜水去去苦味,李媪却是给了她一个随自己退下的眼神,岚翠挪不开步子,关切地看了看沈沅槿,终究替她满上一碗热水,小声交代,“待水放凉些,娘子记得用水漱漱口,省得嘴里不舒坦。”
沈沅槿转过头来望向岚翠,勉强挤出一抹柔和的笑意回应她投来的善意,面容沉静地道:“退下吧。”
岚翠点头间,李媪那厢已然退到门框处,待她出来,熟练地插上锁,轻出口气感叹道:“美则美矣,可惜是个榆木脑袋,若能宽心想开些,安生同殿下过日子,何至于吃这个苦。”
她这番话虽没有点明是何人,答案却是显而易见,岚翠听了,不由双眉紧蹙,低下头小声反驳:“沈娘子不是榆木脑袋,她只是不想成为笼中的燕雀,又有何错。”
李媪上了年纪,有些耳背,并未听清岚翠嘴里说了什么话,只催促她将碗送回厨房。
屋里一应可以用来解闷的东西再次消失不见,沈沅槿每日除了睡觉和发呆,再没有别的方式打发时间,日子长了,重又恢复到上月被关在此处的状态,面色和精神头瞧上去十分不好。
每日早晚各一碗药,沈沅槿几乎喝到麻木,饭量日益减少,大半个月下来,月事因着药效来了,人却瘦了一圈,病歪歪的。
这二十日里,陆镇不曾踏足过此间半步,大有与人冷战的架势。
李媪吃不准他的心思,虽不敢怠慢沈沅槿,终究不似先前那般上心。
一整日,除却用膳和如厕外,沈沅槿皆是窝在床上,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身上的冷汗就没怎么断过,痛得厉害时,眉头紧紧皱在一处,就连额上都是汗珠。
夜里换岚翠来服侍沈沅槿洗漱时,着实被她的样子唬了一跳,忙叫人去煮砂糖水送来,又叫灌了汤媪与她暖肚子,“娘子既疼成这样,怎的不与她们说?也怪婢子没有早些来瞧娘子。”
“不与你相干。”沈沅槿饮下暖和的砂糖水,胃里舒坦了一些,眉头略微舒展,拍了拍她的手背宽慰她,“什么时辰是什么人进来服侍,原不由你来决定,快别多心了。”
沈沅槿说到此处,忽又想起什么,提点岚翠道:“那人不准你们同我说话,往后你在我面前还是少些话,省得叫人听见,没得平白生出事来。”
岚翠正要说屋里就她两个,不碍事的,就听门外一阵响动,李媪踏进屋来,催她出去。
“娘子好生歇着,睡上一觉,明日应会好些的。”岚翠手忙脚乱地搁下碗,扶她躺下,掖好被子,快步退了出去。
李媪锁上门,听见岚翠忐忑不安地同她汇报,“娘子月事腹痛,我叫厨房熬了砂糖水,这才耽搁了一会子。”
“月事腹痛是女儿家常有的事,无需大惊小怪。她若是个有福气的,待日后为殿下诞下一儿半女,自然会好。”李媪一边说,一边缓步迈下台阶,交代值夜的人盯紧了。
岚翠呆楞在原地回想自己腹痛的时候,虽也难受,却不像沈娘子那般疼到虚脱出汗,沈娘子她,约莫是身上不好。
思及此,岚翠心中忧思更重,魂不守舍地回到房里,琼芳早已睡熟了。
碍于男女大防,姜川已有许久没有面见沈沅槿,只在每日午后明日去请李媪过来面前问话,得知沈沅槿一切都好,也有按时服药,并未多心,叫人往东宫送好话。
第二日晨间,沈沅槿被庭院中的鸟叫声吵醒,那鸟儿许是落在了靠近窗子的树枝上,啼叫声透窗而入,扰得人心烦。
沈沅槿心情低落,小腹的抽痛感也愈加明显,强撑着起身叩响房门,费了极大的力气唤人开门。
沈沅槿自更衣室出来后,净了手,再次陷入用膳、服药、昏睡的循环中去。
下晌,陆镇载着满身酒气骑马来至别院,大步流星地走到上房外,立在院门处隔着庭院的距离遥看偏房,纠结良久,询问身侧的姜川,她这段日子过得如何。
姜川离近一点,恭敬答道:“一日三餐和两顿药皆按时服用。奴听李媪说,沈娘子昨日晨间来了月事,今日约莫不能伺候。”
不独是她,却原来,在旁人的眼中,他来找她竟也只是为了做那种事吗?
陆镇莫名生出一丝恼火的情绪,斜飞的剑眉稍有蹙起,沉声吩咐:“去备温水,孤要沐浴。”
第67章
姜川沉默着将人送到屋里, 自去寻人烧水,先奉了热茶进去,再是准备沐浴用的巾子和衣物。
半个时辰后, 陆镇穿好衣物自浴房而出,立在阶下,不过朝沈沅槿所在的偏房凝了两眼,终究没有过去。
“殿下可要”姜川瞧出他的心思, 大着胆子引导他去亲自过去看看偏房里的人。
“不必。”陆镇轻描淡写地拒绝道。
偏房内,李媪盯着沈沅槿喝完药,亲去陆镇跟前复命, 提了一嘴沈沅槿连着两日月事皆腹痛之事。
陆镇闻言忆及先前她未出逃前, 他去寻她, 也曾遇到过她腹痛的情况,那几日,他会喂她喝砂糖水, 拿手捂她的肚子哄她入睡,明明那些时候,她也会将头埋进他的臂膀里, 主动靠近他获取更多的温度和暖意。
他与她之间,本可以不用走到如今这般地步。陆镇眉头紧蹙,信步走到窗边坐下, 生生忍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方轻手轻脚地打开偏房的锁,踱至里间。
床榻上,沈沅槿一早就睡下了, 现下已然睡熟,但见她蜷着身子, 一双黛眉微微蹙着,也不知是小腹尚还坠痛的缘故,还是在梦境里遇到了什么令她紧张不安的东西。
今夜乌云遮月,光线昏暗,周遭漆黑静谧,陆镇并不能看清沈沅槿的面容,循着感觉抚了抚她的墨发,再是她的眉眼,最后落在她的唇上,“外面的一切并不像你想的那般美好。”陆镇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唇瓣,哑声喃喃自语道:“衣食无忧的东宫才是你最好的归宿,孤会熬去你的野性和反骨,等你回心转意。”
陆镇解去外袍随手搁在一边的衣架上,露出里面干净的衣物,摸黑爬到床边,小心翼翼掀开沈沅槿身上的薄被,钻进去。
他的大掌轻车熟路的找到沈沅槿的小腹,用掌心覆住,控制着力道揉动,传递手心里的暖意,缓解她的疼痛。
周身的温度逐渐升高,至后半夜,沈沅槿于半梦半醒间察觉到陆镇的存在,但因尚还不想起,眼皮沉重,只当自己还在梦里。
陆镇在她身边睡得格外香甜,女郎用脑袋蹭他肩窝的时候,他的身体会无意识地挪动一二,伸出手环上她的腰。
五更将至,天还未亮,陆镇便已习惯性地睁眼醒来。
此时,沈沅槿整个人贴着的他的身躯,右手搭在他的胸膛上,一张眉头舒展开来的小脸则是埋在他的肩膀处。
陆镇盯着她的睡颜,忽然感到一阵温馨安宁,不由暗暗地想:她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在本能地厌恶着他,起码眼下,她就在他的身边,安稳地睡着。
“沅娘,孤相信终有一日,你会回心转性,接纳孤的。”陆镇一边说,一边侧起身,握住她的手送到唇边,低头吻了吻,而后恋恋不舍地起身穿鞋,自个儿披上外袍。
身前一空,周身的热意亦跟着渐渐散去,沈沅槿在数息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道匆匆离去,熟悉而高大背影。
是陆镇。沈沅槿立时清醒过来,睡意全无,意识到她昨晚并不是在做梦。
他这样一声不吭的来,又不与她做那事,于她而言着实是再好不过的情况了。
沈沅槿的情绪没有半分起伏波动,重新合上双目,背过身去,哪怕只是背影,她都不愿多看他一眼。
勤勤恳恳起了个大早将一应事务安排妥当的姜川见他从偏房里出来,忙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去,告知他热水、早膳和朝服都已备好。
陆镇淡淡嗯了一声,往正房走,面上的表情不似昨日来时那般阴沉。
姜川默不作声地偏头瞥向不远处的偏房,心内顿时有了答案:便是沈娘子不能侍寝也无妨,殿下只需在她身边睡上一宿,心情就可转好。
因陆镇不习惯女郎侍弄,当日,姜川伺候陆镇更衣束发,送他出府。
陆镇心里记挂着沈沅槿,下朝后归至东宫,待处理完手上事务,草草用过晚膳,仍旧骑快马出宫,直奔崇仁坊而去。
青骓马停在别院府门前,陆镇按辔下马,大步流星地迈进去,一路疾行至偏房外,隔着门便闻到一股子极苦的药味。
檐下侍立的琼芳弯腰行礼,恭敬道了句殿下万福,朝内传过话后,伸手推门。
门轴转动的瞬间,庭中忽刮起一阵微凉的晚风,同陆镇的身影一道闯入房中。
那风吹起沈沅槿的衣物和仅以发带绑住的墨色长发,烛光亦随风摇晃,映在她的面上变得昏暗不明起来。
罗汉床边的李媪忙朝陆镇屈膝下拜,请人在沈沅槿对面的位置坐下。
沈沅槿明知是陆镇进来了,仍未抬眼去看他,只面无表情地饮下汤药,再将空碗搁回檀木小几上,视他如无物。
李媪见她这副做派,不由暗暗替她捏了一把汗,佯装镇定地斜眼瞥向案面置着的那只空药碗,挪动身躯,往边上的杯盏里添上两杯清水,稍稍弯腰,双手奉给陆镇和沈沅槿。
“茶水于药效有碍,是以娘子屋里并不曾备下茶水,还请殿下担待则个。殿下若吃着没味,老身这便叫人去另外烹一壶茶水送来。”
陆镇执着杯盏凝眸看向沈沅槿,语气平平地道:“不必另外麻烦,孤与娘子同吃温水就好。”
沈沅槿慢他一拍,数息后方动作机械地抬手接过,而后微微仰首一饮而尽。
那药太苦,仅仅一杯清水咽下,作用着实有限。许是方才接连喝下汤药和清水,沈沅槿胃里有些难受,再不想吃任何带水的东西,也就由着嘴巴苦,懒怠再去喝第二杯。
陆镇的目光像是盯在了沈沅槿身上,不紧不慢地饮过水后,启唇道:“娘子既已喝过药,此间暂且无需你伺候,先退出去。”
他今日的心情约莫不算差,没有计较沈沅槿未向他行礼,命人退下的语气较先前来时平和许多,李媪听着没有什么压迫感,将空碗收进食盒里,提在手里,脚步轻快地退出房去,心内暗道:殿下待这位沈娘子倒像是有几分真情实意,偏她是个不识趣的,平白丢了这份福气。
李媪走后,屋内唯余他二人相对而坐,彼此无言,气氛便也变得沉闷起来。
这段时日以来,除却与陆镇争吵,沈沅槿几乎没怎么和人好好交谈过,不说话的日子过得久了,词汇仿佛也在悄悄流逝,就好比当下,她着实不想同他共处一室,却又懒怠开口言语,只那般悄然无声地坐着,凭他如何拿眼盯她,也不去理会他。
莲花灯轮上的烛火不过堪堪点亮小半,比不得少阳院内的灯火通明,陆镇看那烛光映在她的面上,条条金线勾勒着她的轮廓,雪白肌肤平添几分橙黄的暖光,一双剪水眸眸似载着星河清辉,同白日里在日光下看她时的感觉截然不同。
细细打量,还会发现,眼前的女郎美则美矣,却无多少生气,就连上回见她时,她眼里对他的厌恶和不耐烦都消失殆尽,活像一尊没有情绪的白瓷雕像。
“沅娘。”陆镇出声唤她时,不自觉地放缓呼吸和语调,好似生怕自己会惊扰到她,惹她不悦。
沈沅槿却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声音,仍是目光沉沉地看着隔扇上的月光和树影,不发一言,神情沉郁。
陆镇观她情绪未变,没有表现出半分要赶他走的意思,方又开口道:“孤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听了必定高兴。”
沈沅槿深知陆镇断然不可能放她离开此间恢复自由身,是以当下并无多少想要知晓的心思,反而觉得他聒噪,吵得人心烦,只盼他能快些因她的冷淡态度愤然离去。
然,今晚的陆镇远比她想的沉得住气,并未因她的冷待而表现出不耐或是急躁,反是面容平静地继续往下说,“沈贵妃诞下的那位皇子,已于日前封了亲王。”
沈沅槿忽然听到有关于沈蕴姝母子的消息,原本无光的眼眸里不由闪过一抹关切,虽只是稍纵即逝,却还是被陆镇那双敏锐幽深的鹰目成功捕捉到。
她果真不是什么都不在意了。陆镇暗自忖度一番,不动声色地轻出口气,把握住机会,引导她与自己说话,“沅娘可有什么想要问一问孤的?”
沈沅槿对沈蕴姝的关切是真,不欲再去理会此间的事也是真,何况她如今被陆镇囚禁在这里,自身尚且难保,就连去看一眼产后的沈蕴姝都不能够,便是问了,又能怎么样呢?
屋中平白多了一个打心底里叫她厌恶的人,本就难熬的时间流逝得愈加慢了起来,沈沅槿垂下眼眸,转而去看衣上微小的纹路,眸子里未再显露出任何情绪。
一息,两息,三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陆镇始终没有听到沈沅槿的丁点声音,回应他的只有长久的沉寂。
方才她低头的那一瞬,陆镇无端联想到了绣屏上精致好看却又无甚生命力的鸟雀,从前那个会笑会哭、会害羞会生气的鲜活女郎似乎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沉郁和冰冷。
这样的她,当真是他想要的吗?陆镇很快给出否定的答案,是以当他意识到,就连搬出沈蕴姝的事也不能让她提起精神来,一颗心便不受控制地慌乱起来,侧过身抓握起沈沅槿的手腕,拧眉俯视着她,不安的语调里夹杂着几分急躁,“沈沅槿,孤在同你说话。”
沈沅槿缓缓支起下巴,迎着陆镇的目光顶回去,眼神里写满了不在意和无视,哪怕手腕被陆镇握得生痛,也只是咬紧牙关轻轻蹙了蹙眉,随他手上如何用力,眼里如何看她,就是不肯开口答话。
原本满怀期待的陆镇被她眼里的冷漠刺到,面色一凝,骤然卸下对她手腕的束缚,只板着脸憋出一段无理又幼稚的话来:“你既这般不喜说话,就不要只对孤一个人这般吝啬,此间侍奉你的人,你也不许与她们说话。”
陆镇愤愤说完,抽回手拂袖离去,唬得歪在美人靠上吹了好一阵子冷风的姜川急急跟上,小声询问他今晚欲要去何处安歇。
戌时已过,各处宫门早落了锁,陆镇不欲在此间宿下,可若要临时去别的住宅,不免麻烦,思来想去,打马往外祖卢家去了。
姜川眼观陆镇未示意他不必跟着,自是也去马厩里牵了马来,扬鞭催马,紧跟其后。
安顺侯府。
卢老夫人因上了年纪,益发不爱热闹,素日里深居简出,跟前伺候的婢女媪妇亦只有那两三个平常用惯了的,这会子二更天不到,贴身伺候的婢女兰蕙先服侍她用过安神汤,洗漱宽衣,扶她去里屋歇下。
兰蕙掖好被角,正要抬手落下绸缎帐子,兰芷忽奔至房中,因见外间空无一人,遂往里间进,还瞧清楚情形,便被兰蕙拦在屏风处。
“太夫人念完经睡下了,若无要紧事,明日晨间再说不迟。”兰蕙压低声说完,吹灭灯台上的烛火,与兰芷携手而出。
兰芷双手捧了面架上盛有凉水的花鸟纹铜盆,亦放低了音量,“才刚二门外的媪妇进来传话,道是太子殿下难得一回来府上过夜,正好明日又是休沐,约莫早膳后便会来太夫人跟前问安。”
论起来,陆镇每月都会往卢家来探望外祖母卢老夫人,却又鲜少在此处留宿,似今日这般星夜前来还是头一遭,不免令人心生疑惑,不过他既没有惊动府上大小主子亲去迎接,想来无甚迫在眉睫的要紧事。
兰蕙忖度片刻,自去端起罗汉床前卢老夫人用过的水盆,走在兰芷身后出了房。
翌日卯正,天方蒙蒙亮,卢老夫人便已醒来,兰蕙招呼人去打热水送来,她自去床前扶人下床穿鞋,“昨儿夜里太子殿下来府上安歇,过会子约莫也该起了。”
卢老夫人静心听着,伸直了手配合兰蕙替她穿上衣衫,面色如常地道:“他也有好些日子没往府里来了,难得今日休沐,且将老身屋里的茶水换成他常吃的紫笋罢。”
兰蕙点头应下,自衣架上取来灰褐色的外披,悉心系好腰带后,唤来兰芷卷起遮光的帘子。
秋燕送了热水进来,兰蕙先服侍卢老夫人净面洗漱,再是给兰芷打下手疏发,戴上嵌岫玉的抹额。
一套流程做完,兰蕙陪着卢老夫人说一阵子话,吃了温水暖胃,便有婢女提了食盒进屋布膳。
卢老夫人用过早膳,卢家大郎和二郎因无需上值,皆携内人一道过来请安,说会儿话,秋燕来报说,太子殿下来了。
卢家人闻此消息,皆起身看向门框,卢老夫人亦不例外。
陆镇跨过门槛,赶在众人屈膝行礼前叫不必多礼,亲自去扶卢老夫人坐下,却是当着卢家人的面毫不避讳地唤了她一声“阿婆”,而非外婆。
卢家人早习惯了听他这样称呼卢老夫人,知他同卢家其他人无甚话说,此番前来大抵是有话要与卢老夫人商议,是以小坐一刻钟便齐齐告退。
陆镇礼貌性地扫视一眼,轻嗯一声允准。
兰芷往二人将要见底的茶碗续上温度正好的茶水,领着两个年纪小的青衣婢女退下。
他的不顺心就写在脸上了,若只是朝堂和政事上的问题,大抵都难不倒他,亦鲜少会将情绪显露在面上。
“大郎瞧着似有烦心事。”卢老夫人开门见山,一双略有几分浑浊的乌目端详着陆镇,见他没有否认,张口又问:“可是与先前你同老身提起过的那位女郎有关?”
陆镇凤目微沉,启唇饮了小半碗茶汤下腹,迟迟没有答话,算是默认卢老夫人抛出来的问题。
陆镇先是接连两次缺席选妃大典,后又与英国公家的娘子订婚又退婚之事,卢老夫人这厢亦有所耳闻,加之他又曾在上月领兵出城“缉拿”逃婢,卢老夫人便不难推断出,她的这位外孙即便再如何位高权重,于“情”之一字上,怕是也有不能称心如意的时候。
“莫不是那女郎没瞧上大郎,不愿与你在一处过活?”卢老夫人一针见血地问他道,半分弯弯绕绕也无。
陆镇仍是沉默,沉吟十数息后方轻蹙眉头,冲人颔了颔首。
卢老夫人执着茶盏的右手悬停在空中,随即搁会原处,语重心长道:“天下间固然不乏会因权势富贵所动的男郎女郎,可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真情二字于她们而言,从来不是这等尘世俗物便可换来的,推心置腹,落在实处的真诚和关切带给她的感受远比那些个你强加给她的富贵荣华更为打动人心。”
话音落下,就见陆镇瞳孔一敛,剑眉微蹙,似是陷入沉思之中。
卢老夫人偏头瞥向他,观他这副模样,便知他应是将她的话听进去了的,遂继续往下说:“大郎现下困得了她一时,难道还能困住她一辈子,让她如同瓶中的花枝那般一日日枯萎凋零?大郎若果真那样做了,只会将她越推越远,令她越发抗拒你、憎恶你。唯有用行动来打动她,让她的心里也有你,方是良策。”
陆镇从不曾同卢老夫人提起过禁足沈沅槿的事,当下听她如此说,不禁心生疑惑,因问道:“阿婆缘何用困字?某只是想要保护她,让她留在我身边。”
问题抛出,卢老夫人却是勾起嘴角轻轻笑了笑,答非所问,“留在你身边,你可有问过她的意愿?她不情愿,你生生将人关在你的别院里,不是囚禁又是什么?老身用困字尚算轻的。两月前,你私自调兵出城,所为怕也不是追捕什么逃犯,而是去寻她的罢。”
“什么都逃不过阿婆的眼。”陆镇无可辩驳,眉头皱得愈深,思忖良久后方舒展开来,幽深的目光缓和下来,平声道:“阿婆良言相劝的用意,某知了,改日得闲,某必定带她来阿婆这处见见您,也好让她散散心。”
卢老夫人又饮一口茶水,面上的笑容和蔼可亲,“头先听你说起她,便觉是个聪慧实心眼的;她能从你手底下逃出那一次,想来没少在你身上下功夫,耐心等候时机,倒是个有气性又有沉得住气的;古人云:‘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大郎要真个想要打动她,免不了多费些心思和功夫,无甚捷径可走。”
陆镇遥想自他占了沈沅槿的身子后,他待她可谓是娇纵,每每得了好东西哪一次不是先想着给她送去,讨她欢心;便是陆昀那厢刺杀于他,为着她,他不也轻飘飘地揭过了。
他的那些纵容和讨好,非但没有换来她的一丝真情,反被她加以利用,待到时机成熟后,她便毫不留情地抛下他,离开长安他曾在别院强迫她、囚禁她,她待他的态度,可还会因为他的追悔补偿而有所改观?
想到此处,陆镇一颗心竟是不由自主地开始发凉,大抵是因着沈沅槿对他的不屑一顾致使他渐渐失了信心的缘故,他不敢再继续往下想,转而给自己鼓起气来:从前的陆昀可赢得她的心,他亦可以,他会让她知晓,这个世上,唯有他能护住她,让她万事顺遂。
经卢老夫人悉心劝过一回后,陆镇似乎豁然开朗,面上愁容消散不见,话锋一转结束这个话题,问卢老夫人近来身上可还安好。
卢老夫人按动佛珠点点头,“一切都好。”说完,想起沈蕴姝产子一事,不免问上一句她们母子如今如何了。
陆镇道:“四皇弟是个白白净净的大胖小子,一切都好;只是沈贵妃元气大伤,阿耶疼爱她,一月里倒有多半的日子都在她宫里。”
老来得子乃是喜事一桩,不独民间,天家里偏爱幼子的事亦不少见,卢老夫人原本轻松的表情忽变得有些复杂起来,神情严肃地提点他道:“大郎的年纪也不轻了,该当尽快有自己的子嗣。”
陆镇似觉难以启齿,眼神飘忽不定,故作轻松道:“那女郎性烈得紧,尚还不愿与某生儿育女。”
会被他幽禁在别院的女郎,必定不会是士族贵女,大抵出身不高;何况听他的口气,那女郎定然早被他占了身子,若能给个良娣良媛的位份,也算是她的一番造化。
“大郎再如何爱重她,也未必需要通过让她诞下长子长女来彰显。有道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大郎可有仔细想过,将来太子妃和旁的侍妾入了东宫,她和孩子岂不成了众矢之的?大郎可替她挡去明枪不假,也该细细思量,是否能时时在她身边为她防住暗箭?”
卢老夫人所言,句句在理,陆镇亦知以沈沅槿如今的身份,诞下他的第一个孩子并非明智之举,可不知为何,每当他思及子嗣问题,他的心里能够想到的独有她一人,似乎早在不知不觉间,他的身与心皆被她占据,只想与她做那世间上最为亲密之事,让她的腹中孕育他的子嗣;旁的女郎便是再好,都无法引起他的侧目,于他而言,皆是无关人等。
陆镇任由一颗心反复纠结着,撕扯着,无论如何也下不了决断,更遑论道出他会另行考虑,先迎娶太子妃诞下嫡子、再纳沈沅槿之言;可笑他雷厉风行惯了,竟也会为了一个女郎,像个心性不坚的懦夫一般犹豫不决,被情感所左右,无法做出正确的抉择。
她已将话说到此等份上,然而她的这位好孙儿却还是不舍得让长子长女从旁的女郎腹中降生,他的身和心皆系在别院中的那位女郎身上,因他自幼高傲惯了,加之被那女郎背弃厌恶,故此尚还未能认清他自己的心。
卢老夫人不认为君王就必须弃情绝爱,如汉时的光武帝和光烈皇后,再如前朝的太帝和文献皇后那般亦无甚不可,可若是要为了一个女子而虚设后宫,且不说无益于笼络朝臣,于子嗣一事上也免不了有所妨碍,何况大郎将至而立而又无子,朝堂上不知多少双眼睛正盯着他呢,如何出得一点错。
“大郎不发一言,想是还未想好如何安置她吧。”卢老老人自是不欲让他在将要选妃的节骨眼上走岔了路,故而并未点破他,只是面容和蔼地引导他定下心来,“你既喜欢她,便与太子妃一同迎入东宫,你阿耶和母亲那处,也可有个交代。”
卢老夫人这时候搬出陆渊,也是在提点他,万不可动了娶她为妻的心思,否则,单陆渊那关,他就过不去。
其实太子妃也好,良娣也罢,她不愿嫁他,皆因她的心里没有他的位置。
陆镇思绪飞远,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不觉攥紧扶手,听见卢老夫人问及他心上女郎的身份和姓氏。
沈贵妃的内侄女,随夫君唤过他“皇叔”的、陆昀从前的妻子。阿婆听后,大抵会觉得他疯了罢。
面对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真心疼爱他的长辈,陆镇头一次生出难以启齿之感,终究没能告知卢老夫人沈沅槿的真实身份,只说是个姓沈的普通官家女郎。
沈姓。卢老夫人很快联想到日前才刚为陆渊诞下一子的沈贵妃,不过天下间姓沈的人家何其多,她倒也没有将她二人往一家子上想,只是觉得稀奇,他们父子两不独性子相似,竟还都喜姓沈的女郎。
卢老夫人面上含着笑,语调温和:“方才大郎说下回得闲便带她来见老身,老身听在耳里记在心里,大郎若要食言,老身可是不依的。你且安心带她过来,老身与她说会儿话,正好替你们说和说和,兴许能让她瞧见你的好也未可知。”
东升的旭日散出金色阳光,薄如蝉翼的纱窗没有竹帘的遮挡,耀眼的金光洒将进来,直将满室照得亮堂堂的。
陆镇的半张脸浴在阳光底下,明暗交错间,忽抬首望向窗棂,脑海里浮现出昨日傍晚沈沅槿那张沉郁淡漠的脸来。
“如此,有劳阿婆为此事费些心思了。时下早晚天气渐冷,阿婆仔细添衣御寒,某尚还有要事需得处理,这便先行一步,过段日子再来探望阿婆。”陆镇一语落地,旋即起身叉手施礼,告辞离了卢老夫人跟前。
姜川在庭中的凉亭内晒着太阳,见陆镇自迈出门来,忙飞奔上前,询问陆镇回何处。
陆镇喜怒不辩地道出“别院”二字,随后又问:“娘子每日什么时辰吃药?”
姜川仰首看眼天边的橙红火珠,估摸着应是辰时出头,因道:“娘子近来起得晚,用膳时间又比寻常女郎慢些,应是在辰正左右。”
陆镇闻言,不自觉地加快脚下步子,奔至府门外,命人牵了马来。
一路疾驰,陆镇按辔下马,姜川吩咐小子牵马去马厩,小跑着追随陆镇的脚步,不想跨进上房后,陆镇竟是放缓了步子,信步入内,不叫婢女通传,兀自推了门。
小几旁,沈沅槿正捧着药碗拿勺子吃药,李媪仍旧站在边上看她吃药。
“殿下万福。”李媪恭敬行礼。
陆镇鼻息间满是那苦涩的药味,剑眉跟着一皱,情绪模辩的视线快速从李媪身上扫过,“去取些酸甜可口的蜜饯果脯送来。”
即便他的语气不算重,李媪还是感觉到一丝威压和不满,惊得她心头一颤,忙不迭应声是,颤巍巍地退了出去。
沈沅槿如同昨日一般视他如无物,继续低头吃着碗里的汤药,待吃完后,执起凉在案上的温水漱口。
陆镇在罗汉床的另一侧坐下,难得一回放低姿态,与人服软:“沅娘,从今日起,孤不会再关着你,你也莫要不理孤,不与孤说话可好?”
沈沅槿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懒得去猜,捧着杯盏的手悬在空中,短暂地怔住一小会儿,复又恢复无悲无喜的状态,跟块木头似的呆坐在那儿。
许是昨夜此间灯光昏暗,他又只管与她置气,并未及时察觉出她的不对劲,今日白日仔细一观,这才惊觉她如今的状态,竟是有些像他幼时,阿娘缠绵病榻时的情状:沉默寡言,郁郁寡欢,没有任何情绪……
陆镇心中又急又怕,更兼对她屋里伺候的婢女媪妇动怒,恼怒她沉郁至此,那些个榆木脑袋竟都没有察觉到她的异状。
正这时,李媪叩响房门来送蜜饯。
陆镇正愁无处撒火,便要拿她问罪,又怕此时动怒会吓着沈沅槿,不得不生生压下那股火气,平声令她伺候沈沅槿吃些蜜饯去去嘴里的苦味后,出了房。
姜川甫一见着他,便觉他周身的气压低得可怕,不由低垂下脑袋,提心吊胆地凑上前。
“无用狗奴!”陆镇负手走远了些,怒气冲冲地斥责起姜川来,“娘子这段时日分明情绪不对,你竟说她无事?”
姜川是贴身伺候陆镇长大的,一贯心思细腻,处处周到,向来得陆镇欢心,何曾被陆镇大骂过狗奴这样难听的字眼,今日这还是头一遭。
“此事是奴婢失察,恳请殿下责罚。但在殿下惩处前,还望殿下容奴婢先去请太医来为娘子诊治。”姜川几乎是在顷刻间屈膝往地上跪了,弯腰伏在陆镇脚边,忐忑不安地道。
陆镇沉目俯视他一眼,终究没有道出责罚的话,转过身冷声喝道:“滚下去办。”
这双腿,暂且是保住了。姜川如蒙大赦,额头贴在手背上深呼一口气后,心有余悸地从地上爬起,抽身就往院外走。
陆镇信步踱回廊下,一双乌目凝向偏房的隔扇十息有余,扭头进了正房。
姜川紧赶慢赶,于一个时辰后方请了太医过府上来,问过沈沅槿的病情,诊断一番,示意婢女扶她进去里屋歇下。
太医朝陆镇拱手施了礼,在他的授意下落了座。
“回殿下,女郎体内的丹砂毒已有所缓解,只是如今又添了肝气郁结证,长此以往下去,不免郁结于胸,损伤自身。”
陆镇眉眼微压,不自觉地收拢手指,握住圈椅的扶手,沉眸,故作镇定:“可有办法医治?”
“有道是心病需得心药医,老朽可开方子辅以治疗,但要彻底医治,终究还是得落到娘子自身身上,殿下何妨多与娘子谈谈心,若能知晓她忧思的根源,加以疏导解决,自可事半功倍。”
她忧思的根源,无非是不想困在他身边,不得自由。陆镇颓败地垂下鸦睫,眼底郁色浓重,不见半分光亮。
“先开方子。”陆镇下颌紧绷,哑声吩咐。
他此生只要尚有一口气在,就绝无可能放开她的手,唯有在自由上做出让步。陆镇暗下决定,耐心等太医开了方子,命李媪付了诊费,送他出府,又叫姜川亲去抓药。
里间,沈沅槿独自静坐着,陆镇走到她跟前,单膝蹲下,两只宽大的手掌轻轻搁在她的膝盖处,“沅娘,从今日起,孤不会再拘着你,你喜欢作画、看话本,孤明日便叫姜川送了新的画笔、色料和话本来,你喜欢外出,以后每月的三日休沐,孤都陪你一起去,你若还想经营成衣铺,孤可再给你开几间可好?”
陆镇语调轻柔,似在征求沈沅槿的意见,然而却又不等她对此做出回应,立起身将她横抱在怀里。
沈沅槿可以装作听不见他说话,但却无法忽视被他抱起后身与心的双重排斥,当即伸手去推他的胸膛和肩膀,摇头以示拒绝。
怀中女郎挣扎的厉害,陆镇不得不加重些力道将她抱得更紧,垂下头看着她,温声细语地哄她:“三日后的休沐,孤带你出府去见一个人可好?她很和蔼,沅娘见了不会不喜的。”
不想同陆镇外出去见他认识的人,沈沅槿言辞向他表达拒绝,然,她才刚道出个“不”字,陆镇的吻便已覆了上来。
陆镇许久不曾与她亲近过,这会子甫一沾了她的唇,只觉她的唇香软极了,春日里最为鲜嫩的樱桃也及不上分毫。
陆镇轻轻吮咬她的唇瓣,探出舌尖,霸道地迫使她张开唇,接受他的侵占。
二人交吻多时,陆镇的吻法早从青涩蜕变为娴熟,没多大会儿便吻得沈沅槿双颊通红,手脚发软,再没有力气推拒于他。
“沅娘……”陆镇意乱情迷地离开沈沅槿的唇,稍稍仰首对上沈沅槿的清眸,与她对视。
漆黑的瞳孔里映着沈沅槿的脸,陆镇毫不掩饰此时此刻自己对她的依恋和情欲,真心诚意地与人道歉:“前些日子是孤不好,孤做的不对,孤不该对你说那样的重话,强迫你,关着你;孤从未想过要伤害你,孤那时是气昏了头,往后再也不会了。”
除却那三回外,从前的五次约,又有哪一次不是他用强权迫使她答应的,他的所作所为分明是侵犯,又岂是轻飘飘的“强迫”二字可以囊括。
或许在陆镇看来,道歉是他鲜少会做的事,他肯放下一国储君的身段低声下气,仰视着她道出抱歉的话语,她便该识相地忘却一切同他和解,投入他的怀抱。
多么可笑,在上位者的世界里,他们对下位者所犯下的一切罪行竟是只需通过道歉来抹平;原来他们气昏了头,便可对旁人行伤害之举。
沈沅槿原以为自己修炼到了足以对他的言行举止无动于衷的境界,可今日看来,她着实还无法做到。
气到手都在发着抖,沈沅槿学着陆镇以往居高临下的样子俯视于他,冷言冷语:“陆镇,我不接受你的道歉,你对我做过的恶心事,桩桩件件,都叫我毕生难忘。”
“嗯。”陆镇似乎早料到这样的结果,即便心中难受,面上却是半分未显,仍旧好声好气,就连自称也一并改了,“我知道,向你道歉前,我没想过你会立时就接受,我带给你的伤害,绝非一朝一夕便可抹去的;我只盼沅娘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用余生的时间好好地补偿你,珍重你。”
他说这番话时,眼里分明不见半分欺骗诱哄之意,相反的,他的眼里满是真诚和期盼,似在盼着她能给他一个正向的答案,他好似,真的对她动了情。
沈沅槿在推断出这个结论后,心脏都跟着快速跳动了几下,紧接着,一个救命稻草般的想法在她高速运转的大脑中涌现:倘若陆镇不再像这样关着她、拘着她,她或许还有机会从他的手里逃出生天。
原以为自己此生都要被陆镇困死在这座别院里,再无逃出去的可能,却不想,他竟也是有心的,且那颗心,不知在何时有了她的一席之地;只要确认了他的心里确确实实是对她有情的,她的手里便有了筹码,与其浑浑噩噩,不若放手一搏,即便失败,终归为此努力过,也可不留遗憾了。
陆镇非是那等会轻信于人的,又曾被她“骗”过两回,若是此时便一口应下,言明愿给彼此间一个机会、重新开始,他那厢少不得要疑心她是否在算计他、诓骗他,真个如此,倒不若沉默不语,给他一个不清不楚的答案。
她不知,即便陆镇素日里在朝堂上再如何头脑精明,城府深深,终究也会有被私情左右理智的时候,譬如眼下,他更愿意听到她说好,哪怕是别有目的。
“沅娘不说话,孤就当你答应了。”陆镇将沈沅槿的不作回应往他想要的答案上套,心情都在一瞬间变得好了起来。
或许是还不习惯不在人前用我自称,陆镇不觉间又将自称改了回来,一双凤目又睁大了些,郑重其事地道:“孤会待你好的。”
这会子还不是该对着他表演好脸色的时候,她要做的是维持现状。沈沅槿照他的脾性推测他的心思,对于他的这句话给出了这样的应对方法。
热气扑在耳上,有些痒痒的,沈沅槿忍不住缩脖子往后躲,陆镇见状,没再继续凑近,而是好整以暇地看她抬手碰了碰那只耳朵的耳垂,然后赶在她收回去前,握住了她的手,送到唇边亲吻。
沈沅槿没有料到他会如此行事,想要抽回手,却又被他用了些力道制住。
从手背到手心,陆镇低下头颅细细地吻了数十息,就连长睫也是微压着的,活像一只乖顺的犬科动物用舔舐的方式表示亲近。
沈沅槿被他的亲的有些不耐烦,另只手去掐他的膀子,惹得他错愕抬眼,支起下巴迎上她投下来的嫌恶目光。
这份嫌恶不是装得,放在从前,陆镇少不得是要动怒的,可如今,他竟觉得,她能在他面前展现出真实的一面,而非虚以为蛇,是不是也代表着,她开始慢慢地接受他了呢?
陆镇暗戳戳地这样想着,愕然的眸光变得柔和起来,松开她的手搭在他的肩上,随即嘴角上扬,轻笑一声,抱起她就往府外走。
第68章
沈沅槿被陆镇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跳, 疑惑地抬眸看向他的脸,轻声发问:“殿下不是说休沐日去见人吗?”
两道目光交汇在一处,陆镇有一瞬间的愣神, 恍惚间仿若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下晌,他自燕云之地戍边归京,沈沅槿立在人群中不算显眼的位置随众人一齐迎接他,他那时淡淡扫视众人, 却在触及她的目光时不由自主地停顿。
他那时不知何谓心动意动,脑子里想的竟是她的出身卑微,叹她空有一副好相貌, 他那时, 究竟在高傲自大些什么。
倘若他能早些明白自己的心意, 而非亲自帮陆昀搬出陈老夫人,甚至许以承诺提携沈氏,陆昀焉能迎娶她, 他亦不必与她蹉跎那好些年的时光;到如今,他成了强拆他二人姻缘的恶人,为她所厌弃, 再要赢得她的真心,难如登天。
陆镇心中有悔,却也只能自食苦果, 但见他的眼底蒙上一层遗恨之色,然而仅在一息后,他的面色便又恢复如初,“沅娘在别院里闷了多日, 现下天色尚早,我带你去夜市上散散心。”
他的眼神转变太快, 沈沅槿笃定自己方才必定是看错了,他那样桀骜不驯的一个人,岂会容许自己有遗憾悔恨之情。
沈沅槿未将刚才所见放在心上,在他怀里颔了颔首。
陆镇抱着她出了府,登上车。
华灯初上,夜市逐渐热闹起来,马车过了城门,缓缓驶入城中,沈沅槿掀起帘子向外看去,此间街道上仅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和灰墙民房内散出的点点灯光。
小半刻钟后,陆镇携沈沅槿下了车,温声道:“沅娘素日里爱看书作画,待会儿用过晚膳,我陪你去坟典肆买些书本画册。”
不是询问她,而是直接告诉她,因为知晓她喜欢,所以他将要这样做。
沈 沅槿联想到白日里他同自己说过的话,忽觉她或许还有机会赢得他的信任,令他疏于防范,待时机成熟,她还有机会逃出升天,只是这回,她需得想好完全的应对之策,最好能让他相信,她果真是身死了,而非逃离。
夜市上,陆镇陪沈沅槿吃了些民间小食,又陪她去脂粉铺里挑选几样膏脂香粉,命姜川付过钱,牵了她手并肩而行。
二人在一处巷口寻到了坟典肆。
肆内生意不瘟不火,寥寥几人或穿行在七尺有余的书架前,或立在书架前借着烛光翻看书籍。
沈沅槿仔细翻找良久,自书架上挑选出数本感兴趣的书籍,又在后排的角落里寻到一本有些年头的旧画册,因见其上所绘图案颇具沙洲壁画之风,美轮美奂,当即爱不释手,饶是陆镇主动要来帮她拿,亦被她婉言谢绝。
一时归至别院,上房各处的灯烛俱已点燃,整座院子皆被照得亮堂堂的,晚风拂过,檐角处的铜镜便随之叮铃作响,悠扬清脆。
那些风声和铃声,这两月里,沈沅槿不知在那间囚笼般的屋子里听到过多少回,早已麻木了,这会子在笼外听见,不免又是另一番心境。
身侧女郎似被檐下的铜铃吸引了目光,就连路也顾不得走了。那铜铃于陆镇而言无甚特别之处,驻足略看一眼后,转而去端详沈沅槿的神情。
她的眼中尽是怅然之色,眉心亦微微蹙起,像是被那道铜铃声勾起了心事,看上去魂不守舍的。
夜里的晚风怪刮人的,况她身子又弱,陆镇恐她受凉生病,也不管她是否愿意,抱起她就往偏房里进。
沈沅槿兀自在小几旁坐下,信手翻开那画册来看,将陆镇晾在一边。
她被他关在此间多日,心里有气是应当的,合该冲他发泄出来。
陆镇低头去瞧她手里的画册,轻咳一声缓和沉闷的气氛后,没话找话:“矿石制成的画料暂时还不可归还给沅娘,沅娘若想作画,可用徽墨、花青和胭脂。”
沈沅槿的印象中,陆镇的字虽写得不错,然而于丹青上,似乎并不擅长,起码在她同他相处过的日子里,提笔作画是没有的。
倘若她的推测不假,陆镇能够知晓花青和胭脂可作为画料使用,要么是知识储备足够多,要么就是特意问过喜欢丹青的人。
他大抵,是怕极了她会再次服用朱砂损伤自身。沈沅槿得此消息,越发笃定陆镇对她是动了心的。
她现下要做的,便是佯装渐渐被他打动,假以时日,必能叫陆镇信以为真,放松警惕。
“殿下是怕我会继续服用矿物画料损伤自身?”沈沅槿说话时的面部线条柔和了许多。
陆镇不假思索地点头,大方承认这世上也有他会感觉害怕的事物,“怕,怕沅娘会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更怕你会不惜命。”
“殿下多虑,若非殿下那段时日欲强迫我怀上孩子,我又怎会无端服用丹砂避孕?”沈沅槿如今毫无筹码,能够倚仗的唯有陆镇那点还未转移至她人身上的情意,既是做戏,自然要做得全一些,抬眸去他的眼,状似于心不忍不忍:“只要殿下不再对我行那起子囚禁、强迫的混账事,我亦是惜命之人,断不会再自寻短见。”
强迫她的那三次,他能明显感觉到她对他的抵触和抗拒,哪怕他自己亦毫无头先那几次的舒畅快意,却还是一意孤行地拿她发泄胸中的怒火和情.欲,那时的他同只会发禽遵从本能的野兽无异,当真混账。
她的身子本就瘦弱,必定受得艰难。陆镇追悔不已,再次向她保证:“不会了,从今往后,不会再关着你,也不会强迫你。”
沈沅槿听后一言不发,只那般默声看着他,似在用目光告诉他,相比起苍白虚无的语言,她更想看到他的实际行动。
陆镇很快便读懂她的意思,立时给她正面的回应,“沅娘只需耐心看着就好。夜深了,这画册明日再看不迟,我叫人来服侍你歇下。”
话毕,合上沈沅槿手中画册,命人送水进房,服侍她睡下。
当日夜里,两人分房而睡。
翌日天明,沈沅槿醒转之际,晨光熹微,陆镇早往宫中上朝去了。
至辰正一刻用过早膳,李媪雷打不动地进来伺候沈沅槿服用汤药。
又两刻钟,姜川领着一众婢女浩浩荡荡地往这处来,叩门传话,道是奉殿下之命送来笔墨纸砚、金银首饰、衣裳细软等物。
妆奁中的金钗步摇、玉簪钿头皆是由人精心挑选出来的,无一不是簪尾圆润,若无牛劲,断然刺不进皮肉里。
屋里的木制杯具都换成了金的,架上亦摆满了金银器物摆件,就连脂粉盒都是鎏金嵌珠的,置身房中,目之所及,最不缺的就是金光银光。
岚翠等人布置完毕,去屋外请来姜川复命,姜川打量一圈,叉手向沈沅槿讨话。
“再添置下去,屋里怕是都要成金屋了。”沈沅槿自行铺开宣纸,往砚台里添了水研墨,“你们都退下罢,无需在此伺候笔墨。”
姜川道声是,无声挥手示意屋里的婢女媪妇随他离开。
这日过后,沈沅槿有书画作伴,又可去园子里赏此二花,加之每日服用太医开得调理肝气的方子,心情畅快不少,夜里也能睡得安稳了。
这日,沈沅槿对着一本颇具异域风格的画册陷入沉思,浑然不觉陆镇的到来。
“沅娘在想什么?”陆镇将手搭在她的肩上,俯身凑近她手里的画册,看清其上所绘的飞天神女。
这人走路怎的半点声息也无。
沈沅槿无端叫他唬了一跳,回头照他胸口锤一拳,:“在想殿下往屋里放了真么多金银器具,若换成铜钱,不知要用多少箱子来装。”
她这话说得俏皮,虽不是实话,陆镇听了亦觉高兴,当下没再追问,大掌盖住画册上的图画,托起她的下颌吻她的唇,与她交吻。
吻了许久,两个人的脸皆是绯红的,陆镇抚上她的耳朵,呼吸尚有些乱,“明日去见的人,是我的外婆,安顺侯府的太夫人。”
嫁与陆昀的那三年里,沈沅槿因顶着临淄郡王妃的头衔,不可避免要参加各种宴会,曾在卢老夫人的花甲寿宴上得见过她一回,如今两年过去,再次见她,竟是要以陆镇“外室”的身份。
沈沅槿心中百感交集,沉默着不说话,陆镇见她如此,便陪她静坐,看书打发时间。
转瞬过了一更天,陆镇在她屋里洗漱宽衣,趁势留下过夜,极规矩地拥着她入睡。
卯正未至,月沉星落,天色将明。
陆镇晨起练功,约莫半个时辰后,金鸡报晓,他方止住拳脚,进到屋里,岚翠正服侍沈沅槿起身。
陆镇帮着参谋她今日的装束,生忍到岚翠和琼芳替她束好发,退出房去,他才得以解去黏人的里衣擦身,换上一身新的。
安顺侯府所在的太平坊距崇仁坊足有三刻钟的车程,沈沅槿用过汤药后已是辰正二刻,加上步行和乘撵的时间,最终在近巳正的时候见到卢老夫人。
“太夫人安。”沈沅槿朝着上座处年过花甲的卢老夫人叉手施礼,礼貌问好。
卢老夫人上下打量她一番,只觉她有几分面善,像是从前见过,又想她也姓沈,脑海里不禁浮现出沈丽妃的一张脸来。
沈丽妃已有一个内侄女曾嫁与临淄郡王为妻,莫不成她还能有两个内侄女?卢老夫人不动声色地敛了敛目,旋即拍拍身侧空出的坐垫,示意她往自己身边坐下,“好孩子,坐过来些,让老身仔细看看你。”
卢老夫人面上含笑,慈眉善目,说话的语气亦是温和,一派平易近人之态,况她又是长辈,沈沅槿少不得依言照做,往她身边坐下。
婢女进前添上热茶,先捧一盏送至陆镇面前,再是奉与沈沅槿。
沈沅槿双手接过,微微一笑以示谢意。
卢老夫人留心观察着她的言行举止,见她仪态端庄,落落大方,颇具贵女风范,便又笑了笑,“老身听大郎提起过你,不知沈娘子在家中行几,是否是长安人氏?”
陆镇竟未告知卢老夫人她的身份么?想来也是,她曾是他的侄媳,他需得厚颜无耻到何种程度,才能坦然地告知卢老夫人知晓,他强夺了侄子的新妇。
沈沅槿瞥一眼端坐于她二人对面的陆镇,瞧不出他有半分慌乱或是窘迫,若非是在佯装不在意,那么便是果真不知廉耻至极。
她此生扯过的慌大多都用在了陆镇身上,面对卢老夫人的问询,真正该感到羞愧的是陆镇,而非是她,遂从容不迫地将自己的真实身份据实相告:“两年前太夫人六十大寿的宴会上,儿曾见过太夫人。太夫人深居简出,许是不认得儿,儿出自汴州沈氏,家中行二,并非长安人氏;因耶娘早逝,八岁上被姑母沈丽妃接到长安。”
两年前参加过她的寿宴,又称沈丽妃为姑母。足可断定她便是从前的临淄郡王妃,毕竟当初临淄郡王陆昀不顾门第之别,迎娶当时尚还是梁王孺人的沈丽妃内侄女为正妃一事曾传遍长安的权贵圈子,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卢老夫人亦有所耳闻,一时间着实很难相信自己引以为傲的孙儿竟会糊涂至此,做出那等拆人姻缘,强夺侄媳的事情来。
陆昀生得面如冠玉,儒雅俊俏,又与她年纪相仿,排除万难给她正妻的位置,还为她不纳妾,她那厢顾念旧情,不肯与大郎为妾室倒也符合情理。
卢老夫人想到此处,脸上的笑容便有些不自然,“你姑母深受圣人皇恩,膝下儿女双全,又是贵妃之尊,已然是万人之上;有道是事在人为,如今摆在沈二娘面前的亦是一场大造化,至于能否把握住,全看沈二娘如何取舍抉择。”
卢老夫人口中的舍字,大抵是劝她舍弃对陆昀的情意,殊不知,她无法接受陆镇,从来都不是因为她对陆昀还留有余情,但凡她下定决心结束一段感情后,就决计不会再回头,哪怕当时是情非得已;
她真正不能舍弃的,是她的尊严和人格、独立和自由,她手脚俱全,头脑正常,有理想信念,自可用自己的双手创造价值堂堂正正地站在这片土地上,不必去依附任何一个男人活下去。
陆镇多年身处权力的中心,早见惯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多疑和城府深沉自然成了他的本能,为免他洞悉她此时的真实想法,沉默不语便是眼下最好的答案。
沈沅槿垂下长睫,沉眸若有所思,似是将卢老夫人的话听了进去,正为此费心思量。
她果真能听进心里,安心跟了大郎,只对外称是和离后与大郎郎情妾意,两厢情愿,这般结果自然就是最好不过的。
卢老夫人眼珠向下看了一息,旋即抬眼,恢复了往日里和蔼的笑颜,“园子里养了好些供人观赏解闷的珍兽,俱是性子温和的,不会伤人,老身有话要与殿下单独说,沈二娘不妨先去瞧瞧那些个鸟兽打发些时间,老身和殿下稍后就来寻你一道游玩赏景。”
横竖她在此处坐着也无趣,何妨去瞧瞧卢老夫人口中养在园子里的动物们,也省得碍着他们祖孙说话。
“如此也好,儿方才又是乘车又是坐撵,出去走走逛逛正巧活动活动筋骨。”
沈沅槿一语落地,卢老夫人扬声唤了身侧侍奉的婢女进来,吩咐她道:“玉雁,你陪这位娘子去园子里赏玩,千万仔细侍奉着。”
那名唤玉雁的绿衣婢女哎了一声,沈沅槿便也起身施了叉手礼,随玉雁退出屋去。
出了门,玉雁率先走到阶下,稍稍弯腰,伸出左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娘子小心脚下,这边请。”
沈沅槿跟在她身后,左转从后院的偏门出了主屋。
屋中恢复宁静,卢老夫人于这微妙的气氛中沉吟片刻,蹙起微霜的眉,一双眼紧紧盯住陆镇,“大郎欲如何安置她?”
陆镇不假思索道:“等她愿意留在某的身边后,某会迎她入东宫。”
“迎入东宫,以何种身份?”卢老夫人益发面容沉肃,“老身先前还只当大郎瞧上的是小门小户出身的女郎,是以才不顾人家的意愿强留在身边;不承想竟是‘侄媳’,怪道临淄郡王突然下狱,被贬离京后又传出他二人和离的消息来,此事约莫与大郎脱不开干系罢。”
陆昀下狱一事,固然有他的私心掺杂其中,但究其根本,乃是陆昀无事自找的。陆昀身为宗室,先是感情用事、没头脑地在新帝急于立威时亲去送废帝离京,后又于废帝身死后在朝中为言语逼迫圣人彻查废帝死因的老臣求情,引得圣人心声不满,是以当坊间流言四起、朝中人心不稳到达顶峰时,他们想到要用来杀一儆百、稳固朝政的宗室子弟,陆昀便首当其冲。
至于他二人和离一事,的的确确是他一人的手笔,无从辩驳,可,他从来都不后悔,若是重来一次,他亦会那般选择,因那沈氏女,他早就放在了心上,断然无法忍受她与旁人恩爱不疑,生儿育女。
陆镇面不改色,亦不置一词,算是默认。
卢老夫人心中一梗,头痛得厉害,险些气得两眼一黑,紧紧捏住手里的巾子平复良久,“叔夺侄媳,这样的事若是传扬出去,岂非落人口实,惹人非议。可事已至此,大郎占了她的身子,便该担起男郎的责任,是该给她名分。大郎年岁不轻了,不该意气用事,便是心里再如何喜欢,都不可迎她为太子妃,更不可大张旗鼓,且先给个低些的位份,悄无声息地接人进宫,待她将来诞下一儿半女,再提一提位份也就是了。若不然,你阿耶和皇后那处就过不去。”
他说过会好好待她,断然不能如此委屈她,只要她肯给他一个机会,与他重新开始,便是排除万难将太子妃之位给她亦无不可。
陆镇并未将卢老夫人的话听进耳里,又恐她忧心,不过敷衍着搭上两句腔。
这边,沈沅槿与玉雁两人一路穿过游廊、假山,绕过屏门,步行至园中的水榭外。
湖中碧水如镜,波光潋滟,但见数枝枯荷孤零零地散落各处,又有绿头鸭、紫鸳鸯、白鹭鸶等水鸟于水上凫水、栖息;榭外影交错,芭蕉挺立,两只仙鹤于芭蕉树旁弯下长颈,似在微润的泥地上寻找吃食。
玉雁见沈沅槿兀自立在栏杆处看那两只鹤,里面的桌案上也没个吃的喝的,因道:“娘子且在此处坐坐,我去寻人送些吃食来。”
“好。”沈沅槿回首看她,点头应答。
约莫一刻多钟过去,玉雁领着两个十六岁上下的婢女过来,将食盒搁在桌案上,取出两碟子瓜果点心,另有两罐稻米和切好的水草茎块。
玉雁唤沈沅槿进屋用些瓜果,又有媪妇奉了热茶来与她吃,沈沅槿双手接过,盈盈一笑道声谢,细呷两口,只觉那茶汤清香回甘,便又赞那烹了茶送来的媪妇一回,叫她们也坐下吃,不必巴巴站着。
“那鹤儿不啄人的,娘子若是无甚事做,可用这些东西喂它们吃,也好解解闷。”玉雁吃了茶润嗓,搁下莲花纹的青瓷茶碗,看一眼栏杆外的两只鹤,浅笑着说道。
沈沅槿正有此意,闻听那鹤不会以喙啄人,再无半分可忧心的,当即捧起那盛有水草茎块的小瓷罐在手里,缓步出了水榭。
装食物的瓷罐样式都差不多,那鹤早就识得,看沈沅槿手里捧着那罐子,也不认生,迈开两条漆黑瘦长的腿朝她走来。
沈沅槿幼时起就喜欢动物,那些个没有攻击性又亲人的,更没办法不亲近,遂取下盖子,抓起一把拢在手心,弯腰屈膝,让它们吃得更方便些。
鹤喙一下下轻啄在掌心,微微的痛感和痒意,沈沅槿新奇又开怀,半点也不排斥,待手里的茎块被仙鹤吃尽,伸出手去抚摸仙鹤的长颈。
那只体型略大些的鹤显是没有吃饱,伸长脖子用喙去掀罐顶的盖子,沈沅槿读懂它的用意,抽回手莞尔一笑,抓了满手的茎块。
沈沅槿这厢喂得专心致志,浑然不觉水榭内陆镇和卢老夫人的到来。
秋日晌午的金色阳光映在沈沅槿白皙透亮的肌肤上,她的面部轮廓恬静淡雅,陆镇将她方才抚摸鹤颈和展露笑颜的那一幕看在眼里,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她与乌金的光芒谁更耀眼,致使他的目光迟迟愈发挪动分毫,活像块顽石杵在那儿,直至卢老夫人轻咳一声提点他:“大郎不是说今日还要去坊里的别处处置吗?再舍不得走,怕是就要赶不上老身屋里的晚膳了。”
卢老夫人的这番话,不仅让陆镇的心神归了位,也成功让沈沅槿从沉迷喂鹤中发现了他们祖孙二人的存在。
“殿下,太夫人。”沈沅槿从容不迫地转过身来,礼貌地朝人屈膝行礼,如花的笑靥化作浅浅的笑意,语调平平。
“沅娘喂鹤的时候笑得很是好看,你若喜欢白鹤,也想养,改日孤让人去采买三五只养在后院里。”陆镇说着话,精准无误地执起沈沅槿用过的鸳鸯莲瓣金碗,将她喝剩下的小半碗茶汤饮尽了,“孤还有事,为着见上你一面才往园子里绕这一段路,这会子需得外出一趟,晚些时候孤来接你,在阿婆屋里用过晚膳再回府。”
这人好没道理,先是脑补她想养鹤,后又当着卢老夫人和玉雁等人的面,毫不避讳地吃她用过的杯子里的茶,那般举动,便是如胶似漆的新婚夫妻也不见得会有,何况她这会子与他并无任何干系。
沈沅槿木讷地点点头,口中却是一句“路上小心,等他回来”的话语也无。
“你在此处安心等孤回来。”陆镇抚了抚沈沅槿的鬓发,再次同她道别后,方去向卢老夫人告辞作别,一溜烟出了水榭。
卢老夫人估摸陆镇走远后,略吃小半碗茶,而后挥手屏退左右,语重心长地道:“大郎他幼时失恃,那时的圣人有美妾相伴,又常年出征在外,不免对大郎疏于关心;后圣人迎娶如今的皇后、崔氏做继室,第二年便诞下一子,她待大郎自然不比自己的亲子那般上心,大郎终日里眼瞧着自己的阿弟们皆有阿娘教养呵护,心中自是落寞伤感,偏他又是个极要强的,即便再如何思念亡母,亦不肯人前显露分毫。”
话到此处,卢老夫人的眼中已隐有泪意,见沈沅槿不为所动,话锋一转道:“老身专程同你说这些,并非是有意要为大郎从前的行为开脱,老身只是想告诉你,大郎他本性不坏,这一切的一切,皆因他自幼时起便欠缺耶娘爱护,亦无人教导他该如何去爱护心中珍视之人,是以才会做出那些个自认为是为你好、实则是在伤害你的事。论起来,也是老身那些年沉湎于丧女之痛,缠绵病榻后便去别业静养,鲜少过问京中事务,未能及时劝解大郎,竟叫他成了现在这般专断霸道、偏执冷硬的性子。”
他缺爱,他不会爱人,这些都不是他可以肆无忌惮伤害她的理由,她亦没有用自己身心上的伤痛去抚平和治愈另一个人的伤口,助他成长的义务,从他带给她痛苦和屈辱的时候,就注定了她这一生都无法去释怀,更无法去原谅。
沈沅槿自懂事起就不乏同理心和共情能力,然而她从不会将这两样能力用在将自己的不幸转嫁给无辜之人的罪犯身上;面容平静地看着卢老夫人红了眼眶,从始至终不发一言,她知道卢老夫人想听她说什么,无非不就是希望听到她说会试着去原谅陆镇,甚至接受陆镇,与他生儿育女,共度一生。
这样的话,她可以说,但不是现在,亦不会是出自真心,她要骗过陆镇,就绝不能因为卢老夫人三言两语而松口,至少还需得再晾着他一段时日,且耐心看他还能讨好她到何种地步。
卢老夫人吃不透沈沅槿心里究竟是否有所触动,可她这会子既已开了这个口,便也只能顺着思路继续往下说:“大郎他因你改变良多,你与他在一处的时间远比老身要多,桩桩件件,想必你应是能看在眼里的。”
“大郎素来高傲淡漠,从不会拿正眼看人,更遑论好声好气地与人说话,可今日有你在,他待下人亦能平声静气;再如那仙鹤,先前他见了,总嫌那鹤的喙丑,将眉皱得老深,如今为着你,他的脸上也能带着笑意,还说要为你养上几只,大抵是想替你解闷。”
话里话外,无非不是想要劝她继续陪伴在陆镇左右。可是凭什么啊,她也是耶娘生养的,她也有疼爱、在意她的亲人,她的命不比任何人的轻贱,凭何要她牺牲自己让陆镇去为她改变?她对陆镇只有怨恨而无情意,卢老夫人嘴里那些所谓的改变,她根本一点儿都不在意。
卢老夫人的这些话术根本就掀不起沈沅槿心底的一丝波澜,然,为了不让卢老夫人觉察出她的心如磐石,坚不可移,少不得适时给出一些反应,似是有所触动,垂下眼眸佯装沉思。
此女的心性果真不一般,她的脊背瞧上去明明是单薄,内里却不知生了多少反骨。若换作寻常女郎,能得到一国太子的百般垂爱,且又能令太子因她而收敛脾性有所改变,焉能有不动心的?怕是早早地就进了东宫享受那泼天的荣华富贵。
卢老夫人正想着,忽听玉雁一路小跑到阶下,扬起声调,隔着隔扇来报说:“禀太夫人,娘子,殿下叫人拿葡萄引了鹿来此处,是这会子让人进来,还是过会子?”
鹿。沈沅槿闻言,不由想起明清小说里,国公府里养鹤、鹿、锦鸡、兔等动物,今日倒让她见着两样,从前在梁王府里却不曾见过,想是陆镇父子皆不喜府上养动物的缘故,厨房里也不过养了一只用来抓鼠的狸奴。
沈沅槿想到桂花在脚边撒娇的模样,心下暖了一瞬,听见卢老夫人叫放那一人一鹿进来。
这倒也不奇怪,卢老夫人要与她说的话也说完了,而那鹿又是陆镇让人引来此处的,即便卢老夫人是陆镇的外祖母,可古人讲究君臣尊卑,陆镇吩咐下来的事,卢老夫人亦不可不听从。
卢老夫人的话音落下没一会儿,便有一长挑身材,脸如银盘的二八少女捏一串葡萄引着一只白色斑点的小鹿过来。
那鹿也是由人养大的,与此处的鹤一样亲人,谁手里有它爱吃的果子,它便往那人身边走。
“这鹿甚是温驯,娘子不必害怕,葡萄是它平日里最爱吃的果子,娘子拿上一些放在手里,它自己就会过来了。”
沈沅槿早被那可爱的梅花鹿吸引去了目光,忙点头嗯一声,随即掐下几颗葡萄拢在手心里,与人道句谢,欣喜地走向那只小鹿,趁它低头吃葡萄的档口,轻轻抚摸鹿角和头顶,再是颈背。
边上的卢老夫人细算她的岁数,二十出头总是有的,旁的女郎在这个年纪早该是两个孩子的阿娘了,她却还跟个孩提似的喜欢逗弄小兽,兴许大郎就是喜欢她这样性烈生反骨而又不失灵动烂漫的罢。
此女的相貌放在整个长安城里都是极出挑的,可谓光艳动人,性情又是世所罕见的,能叫大郎放在心上,着实不奇怪。
卢老夫人一面吃茶,一面看她喂鹿,心说她既能小兽这般亲近,若是能早些瞧见大郎待她的好处,安生留在大郎身边生儿育女就是皆大欢喜了。
沈沅槿在卢老夫人屋中用过饭食,由人引着往厢房午睡半个时辰,下晌又随卢老夫人去拔了枯荷的塘子里游湖,转眼便至酉时。
陆镇处理完公事,打马归来,在卢老夫人处用过晚膳,闲谈一阵,携沈沅槿起身告辞。
小厮早早备好马车侯在府门外,陆镇扶沈沅槿上车,而后掀开车帘,让她先进。
沈沅槿挑了靠窗的位置,陆镇往她身边落座,牵起她原本搁在膝上的手,估摸着还不到一更天,便邀她去东市逛逛。
这会子便是回去了,亦免不了和他同处一个屋檐下,与其如此,不若去东市走走看看的好。
“可。”沈沅槿恰到好处地给他些好脸色,唇角亦微微扬起些弧度,仿佛此行当真令她对陆镇有所改观了似的。
“今日晌午,孤叫人引去水榭的那只鹿,娘子可见到了?”陆镇始终认为眼睛是最难骗人的,遂盯住她的眼继续发问。
沈沅槿并不露怯,迎着陆镇的目光回看过去,大方应答,在说到那只鹿很温顺可爱的时候,眼睛都跟着亮了一下,笑意盈盈。
陆镇的拇指指腹摩挲着她的手心、手背,“沅娘喜欢的小兽里,又多了鹿,孤记下了。”马车在东市口附近的酒楼停下,数名侍从随即隐入人群,姜川则在他二人身后跟着。
夜市上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卖艺的胡人头戴尖顶毡帽坐在骆驼上,拨动琴弦,引吭高唱。
沈沅槿被那琴音吸引,欲走近些仔细看看他手里颇具异域风情的胡琴,忽被一个八岁上下的孩童拦住去路。
“阿姊要买面人吗,我阿翁会捏的东西可多了。”那孩子一面轻拽沈沅槿的衣袖,一面神情急切地将他阿翁的摊位指给她看。
沈沅槿顺着男孩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一位年近七旬的瘦削老丈坐在一张简易的小案前,满眼期待地看向过往行人,等待客人前来挑选捏好的面人。
爷孙俩身上的衣物无一不是单薄破旧,大抵是家中贫寒的缘故,老人家一把年纪还需得用这门手艺讨口饭吃。
“大郎。”沈沅槿无钱在身,着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偏过头去看身侧的陆镇,无需她再多言什么,陆镇便已知晓她的用意,执她的手迈开步子,来到老丈的摊位前,指了指捏好的兔子和狸奴,“取这两样,再捏一只金马和白色斑点的小鹿。”
老丈患有眼疾,视线模糊,捏出的面人不比别处的精致,左不过是大致的轮廓都对,又舍得用料,那兔儿和小鹿都叫捏得胖墩墩的,甚是可爱,沈沅槿拿在手里把玩,笑问那男孩面人多少文钱一个。
男孩朝她伸长了手,张开五指比划道:“五文钱一个,四个就是,四五二十二十文钱。”
姜川极有眼力劲地掏出钱袋,作势就要数二十文钱出来,陆镇那厢却道:“不必数了,我正为不能讨新妇欢心苦恼,难得老丈做的面人能叫她开怀,多出的钱便当做是送与老丈的谢礼了。”
新妇。姜川不妨听见这么一句称呼,不由呆愣在那里,十数息后方反应过来殿下出门在外的身份乃是寻常人家的郎君,称沈娘子为新妇并无不可,总不好以妾室相称。
“吾家郎君不缺钱使,他既如此说了,还请老丈收下。”姜川打开钱袋,当着老丈的面一股脑地将铜钱尽数倒出。
老丈千恩万谢,叫孙儿去送送他们,沈沅槿忙推说街上人多,恐有拐子,婉言谢绝后,细心叮嘱男孩不可走远,只在近处拦客就好。
陆镇耐心等她说完,揽上她的腰,问她可还满意他挑的面人。
沈沅槿眉梢带笑,冲人颔首,想起姜川的钱袋子已是空无一物,心中对他的看法颇为复杂,不自觉地蹙起眉:“殿下将钱都付出去,待会儿若有瞧上的东西,岂非无钱可买?”
她的声调温婉柔和,他是不是可以得寸进尺地理解为,她在关心他。
陆镇眼里的喜色和情意藏也藏不住,低头吻上她的发髻,细嗅其上残留的清浅香味。
沈沅槿被迫因他的动作停下步子,感觉到他在亲她的发,本能地缩了一下,启唇欲要制止他,陆镇却在这时挺直了脊背,移开唇,先她一步开口。
“若要避免此种情状发生。”陆镇微微一顿,指尖穿过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不妨现下就回去,我陪你看会儿书或是画会儿画再安歇。”
沈沅槿今日外出大半日,身上也有些乏了,遂颔首应下,返回来时的路口乘车归府。
马车停稳,沈沅槿早在陆镇怀里睡熟,为免吵醒她,陆镇轻手轻脚地调整姿势,抱她下车稳步往府里进,众人皆有眼力见地没有出声,只是默默行礼下拜。
陆镇抱人进房,吩咐姜川将面人交给岚翠往桌案上放了,服侍沈沅槿褪去外衣。
饶是他的动作极轻,沈沅槿还是睁开了惺忪睡眼,被困意支配着去解腰上的系带,强打起一丝精神,迷迷糊糊地支使坐在床沿处的男郎,“陆镇,寝衣在柜子里,我还没净面刷牙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脑袋昏沉得厉害,半张脸都贴在他的肩膀处。
她其实不用困成这样也可以使唤他的。难得一回被她这样依赖,陆镇心里熨帖着,缓缓放下床帐,扬声命人送水进来,又叫去取来寝衣,再才让人退下,亲自动手伺候她洗漱宽衣。
此后十日间,陆镇隔三日便要出宫来别院安枕一晚,头一回来的时候带了一枝大如圆盘的妃色紫阳花讨沈沅槿欢心。
沈沅槿喜花,且又是极好看的绣球,一时见了,自是高兴,拿银瓶将花插了,搁在里间的案几上。
陆镇知她尚还不想同房,纵然此间有制好的鱼鳔可避子,他亦没往那上头动心思,只搂着她亲吻亲昵、拥她入眠便觉心安畅快。
转眼到了盛夏。
陆镇盘算着沈沅槿吃那解丹砂毒的汤药月余,身子渐好,心中欲迎她入东宫朝夕相对的心思愈发浓烈,遂提前命姜川将一应事务安排妥当,于休沐这日早早出宫,盼能得到她的亲口答允,结束他这份钻心蚀骨的煎熬和痛苦。
他的神情严整端肃,长睫微压,深沉的眸光里透着隐隐的忧虑与迟疑,显是在担心倘若屋中女郎拒绝于他,他该拿她如何。
沈娘子是块执拗不驯的硬骨头,被殿下寻回后,为着避子,连那未经炼制的丹砂都敢胡乱吃下,约莫不会轻易松口。
姜川稍稍偏头,偷瞄一眼身与心都不轻松的陆镇,不禁暗暗替他捏一把汗。
“无需通传。”陆镇兀自推进入内,岚翠听见响动,见是他来,忙放下墨条,屈膝行礼。
手心被汗水洇湿,陆镇低下头,幽深的目光正正落在专心笔墨的女郎身上,挥手示意岚翠退下。
岚翠会意照做,跨出去的那一瞬带上门。
吱呀声落地,屋子里再次陷入静谧。
沈沅槿对他的到来毫不在意,自然也不会感觉到他此时的煎熬和忐忑。
“沅娘。”长久的沉默后,陆镇听见自己低低唤她的声音,胸腔里的一颗心起伏不定。
第69章 不纳妾,我可指天发誓,定会为沅娘做到
他的话音里满是温柔和亲昵, 又似在克制着什么,生生将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沈沅槿察觉到陆镇今日的不寻常, 执笔的动作顿在那里,稍稍扬起下巴,抬眸望向他,欲要看看他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陆镇极力平复想要抛出问题得知答案、急切不安的心绪, 迎着沈沅槿的目光与她对视,忽然很想吻她,恰好这样的姿势也很便于他如此。
身随心动, 陆镇缓缓俯下身去, 红润的薄唇泛着健康的色泽, 逼近沈沅槿的唇。
这般做派,沈沅槿自是能瞧出他想做什么,赶在他的吻压下来前, 伸出右手食指按住他的唇,假意问他:“殿下可用过晚膳了?”
女郎拒绝的意思太过明显,陆镇立时清醒过来, 心中暗道今日还有一整晚的时间可让她不再如此抗拒于他,又何必急在这一时与她亲近,倘若惹恼了她, 于正事无益。
想毕,趁势抓住她的右手握在掌中,低头在她的手背落下一吻,弯腰平视沈沅槿的眼睛, 诚心诚意地向她讨话:“孤急着离宫见你,还未吃过, 倒要请沅娘发发善心容孤与你同吃。”
他要吃什么,大可吩咐人去厨房传,又何必装模作样地来问她的意思,倘若她说“不”真的有用,便不会被他关在此处数月了。
沈沅槿不给他好脸色,冷冰冰地抽回手,面无表情道:“此间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皆是殿下的,要在何处用膳,自是殿下自己说了算。”
话音落下,她方别过头去看自己练得字如何,不看还好,这一看,入眼的景象便是一片漆黑的墨迹,那狼毫早不知何时脱出手掉落在案面上,笔尖未干的墨汁浸透了小半张信纸。
沈沅槿失了练字的兴致,不紧不慢地拾起狼毫往笔洗里略洗一洗,而后搁在小山型笔架上晾干,再将那信纸移到一边晾着,从引枕后摸出一本话本翻开来看。
女郎眉眼微沉,神情专注,似乎全身心都沉浸在了书本文字所描述的世界中。
陆镇似乎渐渐习惯了她的冷淡,当下不觉有什么,只要她不是将他往外赶,还肯与他共处一室,都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缄默无声地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陆镇维持着耐心和风度,没再出言打扰她,安静地等待夜晚的降临。
酉正,陆镇在沈沅槿屋里用过晚膳,克化到将近一更,天麻麻黑了,方携她出院子。
中秋将至,园子里的桂树打了花苞,晚风袭来,依稀可以嗅到点点清香,沈沅槿心在月色下漫步,丝毫未觉察到陆镇邀她往水边的浮光楼上去的真正用意。
浮光楼外设有朱门粉墙,提灯引路的婢女上前推了门,恭敬请人进去。
沈沅槿拾阶而上,还未跨过门槛,就被墙后灯花通明的景象惊得眼前一亮。
非是受到惊吓,而是感到惊喜,因那橙黄的烛火中,赫然是一条红毯铺成的小径,直通到浮光楼内,红毯两旁摆满了妃色的紫阳花,足有上百盆之多。
沈沅槿看得楞在原地数息,旋即迈开腿走近那些盆栽,俯身用手掌比了比她眼中开得最盛的那朵花,便是张开手指,亦不过勉强能盖住。
“时下尚无山茶、牡丹,孤上回见你甚是喜爱那枝妃色的紫阳,便命姜川专去寻了妃色的来。”陆镇说完,示意她往楼上看。
沈沅槿抬眸望过去的一瞬间,整座楼在极短的时间内被挂上了灯笼、点亮了灯轮,数位粉衣婢女悄然离去的身影在眼前一闪而过,激起她的好奇心:如此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不知姜川那厢让她们练了多少回。
陆镇在这时候搂她的腰,牵她的手,垂首凑到她耳边,放缓语调温声细语地道:“孤命人在水边放了许多河灯,这会子约莫也散开了,去楼上才可尽收眼底。”
难得他今日有如此闲情雅致,再联系他此前的种种言行,不难推断出他那厢大抵是想旧事重提,纳她为妾。
沈沅槿深谙逃避解决不了问题的道理,陆镇今晚既要唱一出大戏,何妨陪他演下去,看他究竟要作甚。
沉默着任他牵自己的手,算是默认陆镇的提议,随他拾阶而上,踱过门槛,进了楼。
陆镇迁就沈沅槿的脚步,放缓速度一步一梯,饶是如此,才刚过了第三层时,沈沅槿就已微微喘起气来;陆镇在这时停下步子,庞大的身躯往中间一挪,不偏不倚地挡住沈沅槿的去路,继而在她错愕的目光中,面向她将她整个人拦腰横抱在他的怀中,大步流星地登至楼顶。
阁中早被布置得一尘不染,紫檀案上的鎏金莲花纹五足熏炉中焚着名贵的郁金香,缕缕青烟袅袅而升,散出阵阵宜人的清香,青瓷净瓶中斜插数枝丹色山茶绒花,花架上的盆栽里则是花色正浓的墨菊和茉莉。
陆镇弯下腰,将肩上女郎放到罗汉床上,低声问她是要吃茶还是用清水就好。
这两月里日日服药,许久不曾吃茶,才刚又走了那样就,早有些口渴,遂择了吃茶。
陆镇往门边去唤人烹茶送来,没了他在身边遮挡视线,沈沅槿这才得意打量四下,短短十数息,她便将屋中的几种真花假花通通瞧清楚了。
旁的暂且不提,手边小几上的金瓶中插了一支纯金制成的荷花,烛光映于其上,亮得晃眼,着实很难忽视。
沈沅槿垂首凑近那支金荷,但见花瓣层层叠叠,薄厚适中,就连其内的花蕊都制得精美生动,必是出自不可多得的能工巧匠之手了。
今日所见的种种越是隆重用心,越是可以彰显陆镇欲纳她的心思之深;她是万万不愿与人做妾、共侍一夫,然,她若始终严词拒绝,必定招致陆镇的戒备,想要踏出这座别院都难,更遑论逃出长安。
进退两难,沈沅槿再无心赏花,未免陆镇起疑,只是盯着那花架上的一盆茉莉发愣。
陆镇转身走向她,见她正呆愣地看着茉莉,在她身侧坐下,温声问:“喜欢?”
女郎闻言,强压下心间的愁绪,从容不迫地收回目光,冲人点了点头。
“沅娘喜欢就好。”陆镇偏头瞥一眼角落处的盆栽,“茉莉清香,孤让姜川明日送两盆去你屋里,还有这金荷和绒花,沅娘若是不嫌,便一并归置过去,闲暇时也可用来赏玩。”
沈沅槿转而去看净瓶中的山茶绒花,的确甚是好看,栩栩如生,因道:“自是不嫌的,殿下既已拿定主意,只管命人去办。”
陆镇这厢无话找话,将沈蕴姝和陆绥的近况说与她听,总算没有相对无言。
二人说着话,气氛并不沉闷,不多时,婢女奉了热茶入内,陆镇陪着沈沅槿吃完一盏茶,邀她去栏杆处观赏水上河灯。
陆镇用火折子点亮条案上的灯轮,待沈沅槿坐定后,自食盒中捧出四碟沈沅槿常吃的瓜果点心摆放好,先让她尝尝玉露团是否合胃口。
沈沅槿拿起一块送到唇边,轻咬一口试了试甜度,味道称不上惊艳,但胜在甜而不腻,软糯可口,配着茶汤吃完后,给出较高的评价。
陆镇净了手剥石榴,一面聆听她说话,一面留意底下的动静,待姜川等人放出第一批天灯,他方示意沈沅槿偏头向下看。
数以百计的河灯浮于湖中,有莲花式样的,方形的和圆形的,或三五只停靠在一起,或孤零零地飘在一处,烛光倒映在水中,似耀眼的碎金散落在地。
湖畔,一盏盏橙红天灯缓缓升起,化作驱散黑暗的星,璀璨明亮,熠熠生辉。
沈沅槿的瞳孔中映着灯烛的火光,不自觉地挪动身躯,改为侧身而坐,暂且抛却烦忧,静心赏景,眉眼变得柔和起来。
陆镇的心思不在灯上,略看一会子打发时间,再次将目光落到沈沅槿身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待所有的天灯升上天空,化作一颗颗小小的火星,沈沅槿的耳朵先眼睛一步捕捉到烟火绽放的讯息,待反应过来,原本漆黑的夜空已被绚烂的烟花照亮,五彩缤纷。
这一刻,沈沅槿思念故人的心境亦被打乱,除却全身心地沉浸在这场焰火的华光中,再无暇顾及其他。
烟花声渐歇,随着最后一阵声响落下帷幕,陆镇在自己的心跳声中问出了那句压抑许久的话,“沅娘,嫁与孤做太子妃可好?”
话一出口,陆镇心跳如擂鼓,几乎要屏住呼吸,盼面前的女郎能快些给出答案,却又怕她会想也不想地拒绝于他,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想法没有一须臾不在撕扯着他,令他心乱如麻、神经紧绷。
沈沅槿早料到他会有此问,只是她没想到,他给的不是良娣的位份而是太子妃。
但见她沉吟少顷,启唇道出既不会引起陆镇的疑心,又不必应他的答案。
“我虽非高门出身的贵女,却也不至上赶着与旁的女郎共侍一夫;殿下贵为一国储君,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焉能做到仅有一位妻子?难道殿下以为,我当初会嫁给陆昀,只是贪图郡王妃的身份?莫说是太子妃之位,便是皇后之尊,我的答案亦只有‘不愿’二字。”
一夫一妻。陆镇几乎是拧眉听完她的这段话,很难想象当初她对身为皇族的陆昀提出相同要求时,陆昀是何反应,又是如何说服自己向她承诺此生绝不纳妾的。
放眼整个宗室,除先时的陆昀以外,无一人是仅有一妻的,便是那等克己复礼的也逃不开纳两房美妾相伴左右;从古至今,凡家中富足,有些权势的,又有几个是不纳妾的?更遑论权贵、皇族。
此女的心气之大,便是用心高气傲亦不足以形容,与她姑母温顺怯弱、守礼的性情可谓大相径庭,半点也不像同是沈家教养出来的女儿。
陆镇思量许久,到底没将她那番掷地有声的拒绝之言归结为她尚还十分抗拒抵触他,不肯原谅他,一心只想逃离他,而是陷入沈沅槿精心为他设下的思路中去:或许她也对他动了情,只是她骨子里的气性不愿夫君身边有旁的女郎相伴,哪怕对方贵为天子亦不可让她退让半分。
他身为一国太子,自当娶妻纳妾,广施雨露,绵延子嗣,焉能只守着一人。
然,人理智与情感并非是全然可控的,即便陆镇已经将此事想得足够清楚明白,却还是难以自持般地问出一句他自己听了都觉得匪夷所思的话来:“依沅娘所言,倘若孤立誓此生绝不纳妾娶小,你便会答允?”
沈沅槿显是未料到他会有此问,心下一紧,不由愣在那里;照理说,他费了这样多的心思,得到又是那样的答案,这次的对白该是不欢而散才对。
他那样心思深沉、目下无尘的一个人,怎会困囿于世俗的情情爱爱里呢。大抵是他高傲惯了,一时间不能面对这样的结果,头昏脑热问出的糊涂话罢了。
沈沅槿不爱他,即便她的两个条件他都能做到,她亦无法违心答允,偏生那话又是她自个儿亲口提出的,倘若继续拒绝,难保他心里不会起疑。
“殿下与我各有坚持,是以此厢事上,你我二人绝无半分退让的可能。”沈沅槿说着话,凝眸与人对视,面上无半分怯色,从容不迫地反问他道:“既然殿下的假设并不成立,那么我的答案也就不重要了,不是吗?”
好一个“各有坚持,绝无退让”,他已如此低声下气,她竟连句软话也不肯说与他听;她既这般好赖不分,何妨由着她去,横竖只要能将她留在身边,是东宫还是别院、抑或妾室还是外室,他都不介意。
陆镇撑着一口气,装不在意,云淡风轻道:“是不重要。夜已深了,回吧。”
“嗯。”沈沅槿低低应一声,视线从碟中红彤彤的石榴上移开,起身离开。
姜川在楼下等候多时,盼能瞧见自家主子求娶成功后的喜悦之色,不成想,主子脸上非但无半点喜色,眼底似结了寒霜,周身的气压更是低得骇人。
殿下会有如此表现,不消多想,必是沈娘子再次拒绝了殿下的缘故。
今日的一切,明明都准备得十分妥当细致,姜川敢肯定没有哪一个小娘子见了会毫不心动,况且殿下的相貌和身段放在整个赵国都是极出挑的,不知沈娘子那厢的心究竟是用什么做成的,竟是冷硬至此。
殿下的心情很不好,姜川不敢贸然开口同他说话,亦不敢靠他太近,只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在一处岔路口看他与沈娘子分道扬镳,便知他今日是不会在别院里留宿了。
果不其然,陆镇径直穿过园子,直奔马厩而去,自行牵来一匹大宛马走到府门外,板着脸沉声吩咐姜川几句,按辔上马,孤身望另一处私宅去了。
翌日上晌,姜川依陆镇之命,将浮光楼上的茉莉、绒花、金荷等物件一并送到沈沅槿的屋里归置。
陆镇一连数日未再踏足此间,姜川每日无所事事,不免心里打鼓,忧虑他的前程和沈娘子今后的处境。
陆镇许久不来,沈沅槿倒乐得清闲,这天午睡,静下心来算算日子,恍然发觉,姑母诞下的幼子快要满周岁,也不知她的身子恢复得如何了。
东宫。
陆镇让自己沉浸在堆积如山的事务中,直至月上中天方心事重重地回到少阳院安歇。
许是睡前那碗安神汤的起了效果,陆镇阖目躺下一刻钟后,陷入美好的梦境之中。
金殿中,绿发堆云的女郎素着一张粉面,手中执笔坐于窗前绘制丹青,她的腹部隆起一抹弧度,显是有孕在身。
她何时有了身孕?陆镇呆愣在原地好半晌,就在他快要反应过来自己约莫是在做梦之时,罗汉床上的女郎发现了他的存在,搁下画笔,偏过头来看他,唤了他一声“时漾”。
“今日怎回来得这样早?”女郎抬首望向他,一改先前的冷淡态度,温声细语地问。
陆镇被她问得有些不知所措,喉咙也跟着发紧,然而还不待他给出回应,却又有另一个“他”走到女郎身边坐下,而后极自然又亲昵地将手搭在女郎的肚上轻轻抚摸,认真答话:“忽然很想孤的太子妃,不知你在做什么,心情如何,索性今日事务不多,过来看看你,至于公务,晚些时候再处理也无妨。”
话音落下,陆镇在女郎的床边半蹲下身,半张脸贴在女郎隆起的小腹上,似在全神贯注地感受她腹中的幼小生命。
陆镇的神识在这时候与梦境中的自己结合,他已猜到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现实,却还是放任自己沉沦其中。
忽而,脸上被那胎儿踢了一脚,他还是头一回经历这样的体验,即便不是真的,亦足以让他惊喜到手足无措,“沅娘,它动了。”
女郎闻听此言,旋即莞尔一笑,嗔怪他大惊小怪,“这句话,时漾上回不是已经说过。”
她的声音清脆柔和,盛着笑意的双眼仿若夜幕中明亮的星辰,顷刻间,心中对她的思念和渴求便再难抑制,倾身托住她的下巴,垂首去吻她的唇。
两人的唇瓣紧紧相贴,陆镇贪婪地掠夺她唇间的清甜香软,蓄势待发的舌尖往里抵,强势地撬开她的牙关。
女郎显然招架不住他的热情,只得随着他的动作缓缓张唇,陆镇急不可耐地探进去,正要加深这个吻时,梦境却戛然而止。
陆镇从美梦中剥离出来,睁开睡眼环顾四下,天还未亮,身侧空无一人,独他自己卧于床榻之上。
梦中的那句太子妃,胎儿踢在侧脸上的那一脚,以及那个压抑多日的吻如走马灯般萦绕在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卯时,黄门端来热水进殿,陆镇立在面架前捧一把水净面,思绪万千。
宣政殿的早朝上,陆镇罕见的颇有几分心不在焉,于政事也不比从前勤勉。
当日夜里,孤枕难眠的怅然感更是搅得他难以入睡,服用那安神汤也不顶用。
似这般又挨了几日,理智再难压制心底汹涌蓬勃的情感,陆镇认命,只想快些结束这段时日的痛苦。
眼下能结束这份痛苦的人,唯有她。
太子妃,一双人,他都可满足她;这既是她亲口开出的条件,断没有她再不认,不许,不允的道理。
陆镇心中有了决断,下晌便骑了一匹骏马,急急奔出宫门,快马加鞭赶至别院。
下晌的光线不怎么强,清风吹在身上甚是凉爽宜人,沈沅槿便叫岚翠半开着一扇窗,手里捧了一本泛黄的古籍,斜靠在引枕翻看通读起来。
这边,陆镇快步行至檐下,不让岚翠等人通传,大手一挥示意她们不必跟着进房服侍,自个儿推了门悄无声息地迈进去。
罗汉床上静坐的女郎沉浸于晦涩难懂的高深文字间,看得一知半解不说,大脑亦处在超负荷运转的状态,应对外界环境改变的反应不免迟钝了些。
陆镇脚下无声地走向她,窗棂处投射进来的阳光拉长他的身影,即便身侧无端多出一个牛高马大的人来,沈沅槿仍是在十数息后方觉察到有人在,下意识地以为是岚翠进来奉茶,颇有几分不解地轻声发问:“才刚添过热茶,这会子应还未凉透罢?”
沈沅槿说罢,将手上的书本一压,看了眼壶口尚还冒着少许热气的青瓷茶壶,启唇又道一句:“你且瞧瞧是也不是?”
身侧飘来一个熟悉的男声,仅有简短的一句“沅娘说的是”。
怎的是他?!他那日在她这里落了那样大的面子,应不会这般快就忘却,跟没气性似的巴巴来寻她才对。
沈沅槿心下惊诧,旋即回首去看来人究竟是不是他。
那人生得太高,饶是她这会子微微支起了下巴,视线亦才勉强落在他宽大的胸膛处。
入眼的玄色衣料精美华贵,衣襟处绣了皇室方能用的别样云纹,虽不是庄重的朝服,却也足以彰显他的身份。
沈沅槿懒得看他的脸,探究的目光短暂地在他衣上停留片刻,没再继续向上,而是默默移开,收回,低头往茶碗里添上半盏茶,送到唇边。
陆镇眼眸低垂,所有的视线和注意力都汇聚在眼前的女郎身上,在她张开檀口、唇瓣贴住碗沿的一瞬,陆镇清楚地听见胸腔里那道蓬勃的心跳声。
他当真是一刻也不想再忍了,他必须得到她,做她的夫,与她生儿育女,执手相伴,共度白首。
没有片刻的迟疑和犹豫,陆镇扬起坚定的声调,无比认真地道:“不纳妾,我可指天发誓,定会为沅娘做到。”
他竟应了她提出的不纳妾的要求。
沈沅槿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处在梦里,猝不及防被口中茶水呛到,拿巾子遮住口鼻急咳了几声缓过劲后,满脸的不敢置信。
“陆镇,你”沈沅槿脑子乱得厉害,额头突突直跳,隐隐抽痛,她原本只是想让陆镇死了纳她的心思才假意道出的条件,哪里料想到,他竟会魔怔到答允的地步。
沈沅槿质疑的话语还未说完,便被陆镇打断,他的语气和面容不复方才的平静和气,却是变得严肃强硬起来,半点没有要与她商量的意思,“在你我二人成婚前,孤不会再强迫你行房,但在大婚后,沅娘也该恪尽妻子的恪尽职守,不可再于此厢事上推三阻四。”
一番话尽,沈沅槿只觉天要塌了,万没想到,那般挑战封建皇权和夫权的苛刻条件,非但没有逼退陆镇,反将她自己给套了进去。
事到如今再说什么都晚了。沈沅槿叫陆镇的那段话砸得心乱如麻,面上却是强装镇定,盼他能清醒过来,垂死挣扎地提醒他道:“我乃二嫁之身,又曾是殿下您的侄媳,殿下就不怕招致天下臣民耻笑,令皇室蒙羞?”
陆镇敏锐地从她那自以为伪装得无甚破绽的神色间、捕捉到一丝想要反悔的气息,毫不犹豫地出言掐灭她的幻想,见招拆招。
“沅娘不必同我讲这样的大道理,我知你脸皮薄,不似我这般鲜廉寡耻,既是我要娶你做新妇,自会将此事安排妥当,断不会让你脸上无光,为流言蜚语所扰。”
“可”沈沅槿心慌得厉害,垂下眼帘不敢看他,嗫嚅着还欲再辩些什么。
“没有可是。”陆镇再次及时打断沈沅槿的话,不给她半点拒绝的机会,“更不许口出反悔之言,沅娘只需每日吃好喝好睡好,安心待嫁;若不然,便是沅娘尚还心存侥幸,认为自己还有逃出去的机会。”
陆镇话到此处,意味深长地抬手支起沈沅槿的下巴,要她与自己对视,继而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拇指指腹流连在她鼻翼旁的光洁肌肤上。
他的眸光幽深,亮如火炬,似要透过沈沅槿的瞳孔洞悉她的内心,喑哑的声调透着几分警示的意味,提醒她接下来谨慎答话。
“我也很想再相信沅娘一次,沅娘应不会叫我失望吧?”陆镇无比认真地问她道。
他的手明明是温暖,然而于此时此刻的沈沅槿而言,倒像是一条阴冷的毒蛇,随时都可能露出尖牙、缠上她脖颈,取走她的性命。
沈沅槿被他捧着脸,盯着眼,避无可避,只能点头安抚他,“我何曾说过要反悔?不过心中有所顾虑,是以才话多了些,不想竟反叫殿下起了疑心。”话到此处,恐他起疑,少不得故作姿态,压下长睫,沉眸凝眉道:“大郎既还心存疑虑,不若继续将我关禁在此处,令人严加看管,岂不省心?”
陆镇闻言,观她面上一副惹人怜爱的委屈模样,脸部的线条立时变得柔和起来,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发顶,放下身段轻声哄她,“沅娘莫要再说那等胡话,我怎会舍得再将你关起来;忆及沅娘那段日子郁郁寡欢的样子,我的心里便不是滋味。我方才只是关心则乱,嘴里的话说得重了些,并非疑心于你。”
事到如今,与他撕破脸毫无益处,静待时机逃出生天方是良策。沈沅槿极力让自己保持镇定,顺着他给的台阶下,偏头看一眼窗外的斜阳,出言揭过此事:“殿下今日来得这样早,可用过晚膳了?”
陆镇摇了摇头,在她身边坐下,极自然地牵了她的一只手握在掌心里,勾起嘴角与人调笑道:“还不曾,倒要厚颜请沅娘留我在屋里一齐用晚膳了。”
左手被他握住,右手里的书本亦掉在了软垫上,她亲手制作的干花书签还未及放进去,明日若再想看,免不了又是一阵翻找。沈沅槿微蹙起眉头,正要寻个借口叫陆镇松手,忽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叩门声和询问声。
“沈娘子,今日的晚膳已备好,可要这会子送进来?”
是琼芳的声音。沈沅槿抬眸瞥了瞥陆镇,示意他快些撒开手、坐她对面去,待他不情不愿地离开她照做后,方扬声请人送进来。
不一会儿,琼芳领着膳房的两个小女郎提了食盒进来,因岚翠告知她今日殿下过府上来了,是以这会子甫一进门,先去寻陆镇的身影,朝人屈膝行礼后,再向沈沅槿请安。
陆镇才刚抱得美人归,有了未过门的妻子,自是心情大好,对待琼芳等人亦是和颜悦色的,甚至在看到今晚的可口菜色后大手一挥,赏了此处侍奉和膳房的人各一贯钱。
八宝鸭,鲫鱼豆腐汤,葱香煎蛋,蜜烧肉炙,清炒时蔬,虽只五道菜,但胜在荤素搭配得当。沈沅槿曾吩咐过若只她一人的时候,每餐至多用两菜一汤即可,便是陆镇来,虚添两道菜也就是了。
琼芳等人谢了恩,盛两碗饭奉给他二人吃,陆镇让放在桌案上就好,随后令人退下。
屋里很快便只剩他和沈沅槿独处,仗着自己手长,执箸往她碗里挑菜,先是两块八宝鸭,再是炙肉,又拿汤勺舀了些鱼块和豆腐沥干汤,一双凤目直勾勾地落到她的腰腹处,启唇若有所思道:“沅娘身上太瘦,我的一只手掌便能覆住沅娘小腹,掐住半张腰去,不独那厢事上辛苦,将来有了身子,怕是也要比寻常妇人多吃罪。”
他从前没少去触她的腰纤邀和小覆,过伸时,掌心都能捕捉到型壮,甚至叫他有些不忍移开手低头去看。
陆镇想起从前同沈沅槿耳鬓厮磨的日子,旷了许久的身子不禁有些起意,加之她现下就他对面坐着,丹唇轻张,细嚼慢咽,雪脯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那股子邪火竟是任他如何克制也压不住。
沈沅槿心不在焉地用着碗里的饭食,过滤掉陆镇嘴里无用的话,满脑子都是那句“有了身子”,不禁为自己的前路感到彷徨和忧虑,示意并未觉出陆镇如今的异样。
她这厢沉吟良久后,想好了说辞,正好趁他先提及此事,试探他的态度,“我还未做好当阿娘的准备,身体底子又差,乃是不足月生产到来的弱症,当初郡王顾念我年岁小,三年未让我受孕,也是为着这个缘故;待成婚后,时漾可否容我先将身子养得匀称康健些再受孕,如此一来,我能更好地适应宫中生活,于子嗣上也有益处。”
她已有许久不曾唤过他时漾,意外的惊喜冲淡听到陆昀时的别扭和气恼,几乎是转瞬就给忘了。
陆镇喜上眉梢,眼神发亮,暗暗吞了口唾沫压抑那些火气,凝眸定定看沈沅槿,好一阵子方冷静下来思量她刚才说了什么。
十几岁的年纪生育的确更为凶险,她如今二十又一,无需再考虑年岁小问题;倒是她口中的弱症和底子差让人忧心。
颅内的绮思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担忧,陆镇有一下没一下地动着箸,满心满眼都是监督沈沅槿好好用饭,断断续续往她的碗里添了几次煎蛋和肉沫,“沅娘所言在理,我会好生思量,便是先请太医令开了调养的方子,精心养上一年半载也无妨;左右用鱼鳔避子的法子颇为有效,东宫上下素日里多吃些鱼脍鱼汤也就是了。”
有道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陆镇的话摆明了至多只可容她一年不受孕,短短一年,她还不足以全然取信于陆镇,培植自己的势力和羽翼,必定难以寻到遁走的机会;倘若不想些法子私下里另行避孕,凭他在床笫间折腾人的手段,怕是用不了便会面临受孕的厄运。
为今之计,唯有走一步算一步,加上待嫁的日子,至少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可以容她弄来避子的东西。
沈沅槿暗暗打定主意,当即决定不再内耗自个儿,暂且安心用饭,且看陆镇能想出什么好办法光明正大地迎她入东宫;相比起她的头痛,陆镇怕也是不遑多让。
第70章 这世上除沅娘的夫婿外,谁能那样抱你
饭毕, 沈沅槿用清茶漱了口,恰逢窗外斜阳落山,陆镇搁下茶碗, 视线停在沈沅槿半明半暗的脸面上,静坐小半刻钟,邀她去园子里散步消食。
沈沅槿决意赢得他的信任,当下没有拒绝, 而是颔首答话:“也好,园子里的木芙蓉都开了,大郎还不曾见过罢。”
说着话, 立起身来就要往门边外走。
陆镇伸出长臂勾住她的手腕, 迫使她留步, 垂眸看向她:“沅娘叫我大郎固然好,可在闺房中,我更想听沅娘叫我的字。”二人四目相对间, 陆镇越发眉目含情,发自内心地请求她,“时漾, 沅娘叫我一声时漾可好?”
时漾,陆时漾。曾几何时,她也会在私底下叫陆昀的字, 转眼一年多过去,不知他在江州过得可好。
沈沅槿的心底生出一抹惆怅,担心陆镇瞧出什么,并不敢表现在脸上, 只违心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依他之言唤他一声:“时漾。”
女郎语调平和, 似乎并未注入太多情感,然而陆镇却仿佛听到了动人的情话,颇有几分意犹未尽,厚颜凑到她的耳畔,“好听,还想再听。沅娘若能让我如愿,后日休沐,沅娘想去何处,我便随你去何处可好?”
陆镇嘴上说不再限制她的行动,实则只能在别院里走走逛逛,若真个想要去府外透一透气、见见故人,并不容易。
他的呼吸怪烫人的。沈沅槿的耳朵有些发烫,腰身向后躲了躲,略微与他拉开些距离,“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陆镇挺直脊背, 趁势握了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沅娘且仔细摸一摸,看我可有诓骗你的心思。”
陆镇的心跳蓬勃有力,沈沅槿一上手便能感觉到,她不想触碰他,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奈何他的力道太大,根本挣脱不开。
“再这样磨蹭下去,天该黑了。”沈沅槿不愿与他亲昵,颇有几分急切地催促他道。
陆镇见好就收,追随她的步伐奔出门去,笑问:“沅娘后日想去何处?”
沈沅槿早已想好去处,不假思索道:“想去东市和城南瞧瞧从前在我名下的成衣铺。”
她在长安的亲人不独有沈丽妃,更有升迁至京中为官的沈家人,想也知道,她不会将契书赠与疏远多年的沈家人,现下那几间成衣铺,必定是在沈丽妃手里无疑了。
她倒是念旧。陆镇勾唇笑了笑,忽想起旧情和旧人也可以是她心中顾念牵挂的,那抹笑容便又很快僵住,再笑不出来。
沈沅槿迟迟未得到陆镇的应答,本能地以为他要反悔,语气恢复到往日里的疏离冷淡:“大郎的话可还作数?”
此时此刻,陆镇很想问一问她是否还挂念着远在江州的那人,可话还在喉咙里,他便退缩了,怕她给出肯定的答案,怕自己会不自控地嫉妒到发疯,与她产生隔阂;如今这样可以与她平静相处的局面,着实来之不易,他不想打破,更不想失去。
陆镇将那不合时宜的敏感思绪驱逐出脑海,重又展现笑意,“答应未过门新妇的话,怎会不作数。莫说是这两处,沅娘就是想去城郊游玩,我也愿意陪着你去。”
“嗯。”沈沅槿只是低低应声,平视前方,再无他话。
陆镇嗅着轻浅的花香,眸光则是独独落在纯白的茉莉上,回想起沈沅槿在树荫下串茉莉、给狸奴带花串的场景;她在汴州的沈府待嫁时,一日下晌,他与她在园中相遇,霞光映在她的脸颊上,她的手腕处戴了一串茉莉,那花的白,盖不过肤白……
“姜川。”陆镇放缓步子,唤他上前,压低声神神秘秘地交代他两句。
将茉莉花用针线串起来可以做成香香的手串,他的内人桐月自嫁与他脱籍在家后,无事时也会做点这个打发时间,再把那手串戴在她们的女儿手上。
姜川只当陆镇要他寻人摘花是为着让沈沅槿串花打发时间,并未多想,焉能料到他是打算亲自拿针线给心尖上的女郎串手串。
日沉月升,天色渐暗,琼芳站在廊上指挥人点亮檐下的灯笼和屋中灯轮烛台,照得庭中亮堂堂的。
陆镇携沈沅槿外出归来,扭头看她提裙跨过高高的门槛,方继续正视前路。
姜川早叫人摘了一小篓饱满的茉莉花朵送到屋里,琼芳推开门,清浅的香味立时扑鼻而来,因房中本就设有茉莉盆栽,沈沅槿闻到那花香,道是寻常。
陆镇很自觉地坐到她不常坐的那边去,命人去取针线来。
沈沅槿本不解他要针线做何,待看见案上的那篓茉莉,下意识地以为陆镇是单给她预备的,欲要看她串花。
他是如何知道自己会做这个的?沈沅槿全然不知他早在数年前就看到过她串花,亦不记得在汴州的那日下晌,他看见过她手上的茉莉花串。
岚翠取了针线送来,陆镇先给沈沅槿挑了一根大小适中的针,再给自己挑根差不多的,而后笨拙地拉长白线,剪断,再对折成一段,穿过针眼,在线尾打了一个丑丑的结。
那花被他串成了歪的。沈沅槿忍俊不禁,看他又串了两个,实在心疼那些花儿,抬腿走到他身边,颇为好心地手把手教他串。
独属于女儿家的清幽气息萦绕在他的鼻息间,她的手搭在他的手上,身体也靠得很近,实在很难让人集中注意力。
陆镇需要调动极大的意志力和自制力来让自己不去胡思乱想,饶是如此,亦不能奏效,他还是觉得口干舌燥、肌肉紧绷,待沈沅槿从他身边离开,他方好受一些。
勉强集中注意力串完,陆镇自鸣得意地拿过去给沈沅槿看,即便同她做的相比,他的有些拿不出手,仍是王婆卖瓜般地往她眼前凑,要她放下针伸出手来,弯腰俯首,亲自给她戴上,“好看,衬你。”
沈沅槿抬起戴了花串的手,沉目看了两眼,正欲点评两句,陆镇的面孔猝然靠近,惹得她急忙伸手去抵他的肩。
她的那点子力道,在陆镇面前犹如螳臂挡车,只需稍稍使些手段,便能轻松应对。
沈沅槿不知自己是如何被他抱起来的,等离开他的怀抱时,人已经躺在柔软的锦被上了。
陆镇欺身上前,两条粗壮的手臂撑在她的腰侧,俯身吻住她的唇。
熟悉的温软触感,混着口脂的清香和女郎的幽香,陆镇再难抑制连日的思念和情意,血脉贲张,浑身都燥热极了,急不可耐地撬开她的牙关,扯去她的衣衫,让那呼之欲出的丰盈仅由一层绸缎诃子遮挡。
沈沅槿身前一凉,意识到他似乎不满于简单的亲吻,不禁伸手去挡,花串和袖子便随着她抵他的膀子动作往下坠。
诃子的系带在背后,陆镇遍寻不得,暂且离开她的唇,哄她抬腰。
沈沅槿摇头拒绝,“做什么要抬腰?大郎不是说过成婚前不会再与我行周公之礼吗?”
“好沅娘,我只看看”陆镇辩解哄骗的话语还未道完,眼尾的余光便不察瞥见那截带着茉莉花香的皓腕。
陆镇暗暗滚动喉结,轻而易举地制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继而用脸颊去蹭她的手腕,勾住她的腰抱她坐起身来。
没了床褥的阻碍,陆镇很快便找到了诃子的系带,三两下将其解开,扯下,扔到一边。
屋中烛火未熄,陆镇的瞳孔里映着一抹白,制住沈沅槿的手楞楞看了数息,抱她坐在自己腿上,环住他的脖子,终究未能做到只是拿眼看。
陆镇闹了一会子,将沈沅槿的裙摆叠至腰上,退至床下,唇手俱不得闲。
手心的细汗沾湿了褥子,沈沅槿仰颈,小口吐气,细碎的寅声自喉咙里透出,落在陆镇耳里,犹如引人沉醉的仙音。
陆镇饮了水解渴,又去外间斟一碗茶水吃下,返回里间询问伏在褥子上的沈沅槿渴不渴。
沈沅槿出了汗,焉能不渴,当即诚实地冲人点头。
陆镇索性拿被子裹住她,抱她去罗汉床上喝,耐心等她喝够,胡乱解去腰上的蹀躞带,攥了她的手过去。
青筋虬结,掌心滚烫。
沈沅槿嫌恶地扭过脸,麻木地由他掌控,只当那戴了花串的手不是自己的。
这一晚闹到二更天,沈沅槿仔仔细细地净了手才开始洗漱,太久没有这样应付他,一沾床便沉沉睡去,次日睡到辰时,陆镇早往宫里去了。
这日陆镇不知被什么事绊住了脚,一夜没来,至第二日上晌才见着人。
姜川备好马车,来屋外传话。
陆镇看沈沅槿戴了帷帽,状似随口一问:“怕她们知晓你尚在京中?”
明知故问。沈沅槿懒得理他,不大习惯隔着布帘视物,掀起一角后迈出门去。
帷帽宽大,戴在头上除可隔绝外界的窥视外,还可防人靠得太近,譬如这会子他二人坐在车厢里,即便陆镇与她坐在同一张凳子上,至多也不过能贴到她的肩,无法去触碰她的脸。
帷帽的用处又多了一条。沈沅槿默默记下后,开始闭目养神。
马车先在东市口停下,姜川命人从车后取来脚踏,恭敬请人下车。
陆镇掀开厚重的帘子,牵着沈沅槿的手一齐下来,跟随她走近道。
时间尚早,铺里挑选成衣的女郎不算多,又因是休沐日,两位成了婚的官家妇人皆是与夫郎相携而来。
陆镇的身量太惹眼,沈沅槿索性让他坐在角落里等着,她则去看上新的冬装款式和量身定制定款的样衣,留意选购的人多不多。
绣娘们都在后罩房里缝制衣物,沈沅槿熟门熟路,走店铺后方的偏门出了铺子,岚翠等三人忙不迭跟上她。
沈沅槿出逃一事给陆镇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哪怕她可能只是去如厕,跟随她的“婢女”中有一人是女暗卫,决计不会将她跟丢,陆镇犹不能安心,蹙起眉头,顾不得屋里是否有人识得他,起身去追她。
罩房的竹帘卷起,窗子半开着,阳光透进去,绣娘们或手握针线、刺绣缝边,或手拿剪子,裁布剪线,一派繁忙有序的景象。
沈沅槿点了点人数,不但一位不少,似乎还多了一两人,既多招了人进来,生意断不会差。
一晃数年,当初由她推出的诃子裙、旋裙、马面裙和袄裙等款式已是京中时兴的款,旁的成衣铺便也抓住商机,有样学样,争相售卖同样的款式。
沈沅槿再没什么不放心的,隐于薄纱后的脸庞流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甫一转身,差点被身后高大如山的男郎唬一跳。
仔细一观,岚翠等人早退到边上去了。
这人老爱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边,人也是可以吓到人的。
沈沅槿抿抿唇,“大郎是怕我跑了不成。”
这一回,陆镇没有辩解和开脱,低下头牵她的手,大方承认心底的恐惧,“怕,怕得要命,在府外看不见你就不能安心。”
宝气。她就是想跑,也得这会子能跑得出去,便抛开武功颇高的翠微不提,这道围墙外不知隐匿了多少他的暗卫,但凡她妄图离开岚翠等人的视线,一声高呼便能招来他和他的暗卫。
“我既答应了要嫁大郎,就不会出尔反尔,更不会跑。”沈沅槿卖力表演,给他吃定心丸,也好让他放松戒备。
陆镇脸上原本肃穆严整的表情果真有所缓解, 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此刻沅娘的手就在我的手中,我信沅娘。”
“走吧。”沈沅槿迈开腿,温柔的语调里带了几分哄他的意味。
二人并肩而行,加上帷帽的高度,也不过刚到陆镇的下巴处。
沈沅槿心里盘算着待会儿是继续先在东市里逛逛,还是直接去城南,身侧的陆镇忽停下脚步,跟着传来一道女声。
那道声音的主人她认得,是陆昭。
不同于出嫁前的活泼外放,嫁人后,她的性子似乎益发沉闷内敛起来。
魏瑜有些怕生,偏陆镇又生得过分高大,一双小手怯怯地攥住陆昭的裙摆往她身后躲,半点不似旁的三岁孩童那般活泼。
陆昭弯下腰安抚她两句,招呼她叫人。
沈沅槿因戴了帷帽,陆昭心内依稀觉得她的身形瞧着有些熟悉,并未将她与陆镇联系到一处,何况在陆昭的认知中,她这会子早已离了长安。
陆镇没有主动介绍身侧女郎的身份,那女郎也没有要开口与她打招呼的意思,陆昭大抵能猜出他二人的关系怕是不一般,且暂时还不能公之于众,既如此,她也不便多问,只当作不曾看见过那女郎。
头一遭与陆镇外出遇着相识的熟人,那人不独是她的好友,还曾是她的小姑。不知怎的,沈沅槿忽有种丑事怕人撞破之感,不禁心生紧张,唯恐陆昭会在这时候同她问好。
幸而她与陆镇没有牵手。沈沅槿假装自己是根无知无觉的木头,然而加速跳动的心脏和沁出的细汗却做不得假,无一不在昭示着她的紧张和担忧。
时间流逝得格外慢,饶是陆镇同陆昭不过寒暄两句,随后便陆昭牵着不怎么爱说话的魏瑜离开,但在沈沅槿的感知中,远不止那一会子,倒像是有一刻钟那样长。
沈沅槿跟着人流去别处逛了会儿,买来几样有意思的小物件,皆被陆镇主动拿了去。
“大郎不必替我拿的,我的力气何以就这样小了?”沈沅槿看着在陆镇手里显得更小了的黄纸,忍不住张唇嗔他一句。
陆镇认真点头,好声好气地哄她:“是,沅娘的力气自然不会这般小,原是我心疼你,不顾你的意愿强行抢了来,沅娘回去怎么罚我都好。”
沈沅槿偏过头去瞧一眼他自鸣得意的面孔,毫不吝啬地给出两个字的评价:“贫嘴。”
陆镇面上笑意更深,得闲的那只手牵起沈沅槿的手握在掌心里,化身话口袋子长篇大论道:“沅娘早上用得不多,出来走动这好些时候,想来肚腹里早已克化了,与其过会儿在车上饿着,不若这会子先寻个地方用过午膳再去城南的坊市。”
他的话不无道理,沈沅槿凝神思量一番,颔首应下。
陆镇自十五岁起便久在燕云之地,素日里又鲜少在外用膳,京中的樊楼他去得不多,不过凭着模糊的记忆走入附近一座生意还算不错的古朴樊楼。
茶博士送来菜单子,用心介绍起店里受欢迎的招牌菜色和现烹的经典茗茶来。
陆镇耐心听那茶博士介绍完,先问过沈沅槿的意思,按照她的口味和习惯点了三菜一汤和两样点心一壶茉莉花茶,余下两道方是他常吃的菜色。
五菜一汤,只比沈沅槿在府上吩咐厨房做给两个人用的量多上一道菜,陆镇记得她不爱浪费的习性,是以克制着点菜,总算没有惹得她皱眉说菜太多了。
樊楼的菜色大多都是精致量少,加之陆镇饭量大,除那汤剩得较多外,旁的菜没剩什么,点心则是剩了一半在碟子里。
沈沅槿用茶水漱了口,擦净嘴角,看陆镇也已吃饱喝足,想起陆昭独自带着魏瑜去成衣铺,身后虽有婢女仆妇跟随,终究是缺了一个拥有夫郎和阿耶身份的人;转瞬又想起今日是休沐,就连陆镇都可匀出时间来陪她,陆昭的夫郎为何不可,果真忙到陪陪妻女这一两个时辰的时间都没有吗?
思及此,不禁微蹙起眉,问对面的陆镇:“不知魏家大郎如今在何处任职,近来竟是比你还要忙碌?”
陆镇很快便读懂了她真正想问的,“沅娘是想说,那魏大郎如何就忙到匀不出功夫陪妻女外出?”
沈沅槿没想到他会反问得如此直白,倒显得她说话太过于遮遮掩掩,便也抿抿嘴往直白了问:“大郎快些告诉我,他果真比你还忙?若不然,那便是觉得妻女事小,无需他陪着;从前求娶时说得千好万好,过门后便换了副面孔?”
“时下离元日尚远,各州案卷还未送至京中。刑部平日虽也忙碌,却还不至十日里都不得半日闲。”陆镇话到此处,拐弯抹角地自夸起来,顺便踩一脚令他看不上眼的魏凛,“若是有心,百忙中也能匀出一时片刻来;若无心,便是得闲,怕也不肯用在妻女身上。”
有心人,他倒是会自卖自夸,倘若去集市上卖瓜,生意断不会差。沈沅槿暗暗揶揄两句,回想起在成衣铺外遇见陆昭的情状,不由垂下长睫,目光沉沉。
陆镇陪她静坐半晌,抬眸瞥了瞥窗外明媚的暖阳,“沅娘可歇够了?”
沈沅槿心不在焉地嗯一声,由着陆镇牵她起身,脚步缓缓。
陆镇观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知她还未从刚才的问题里走出来,关切问道:“在想陆昭的事?”
沈沅槿被陆镇说中心事,脚步一顿,偏头望向他,眼底浮上一抹诧异之色,“大郎以为,阿昭的这位夫郎如何?”
魏凛此人小有才干,自视甚高,满口仁义道德,实则沽名钓誉,趋炎附势,道一句此人是伪君子也不为过。
若陆昭是他的阿妹,他定不会放任她嫁给魏凛,花言巧语是最无用的东西,既填不饱肚子,也御不了寒;更遑论,他现下就连陪伴妻女这样的小事都无法做到。
陆镇知她是个热心肠,恐她听了要多心,没得扰了她出府游玩的好心情;何况天下间如魏凛这般虚伪的男郎大有人在,委实不算稀奇。
“称不上好与不好,这世上的男郎大抵都是如此,似我这般对新妇悉心呵护、无有不从的,古往今来,打着灯笼也寻不见几个。”
沈沅槿被他口中那些犹如卖瓜王婆的话语逗笑,暂且不去深想此事,以手为扇驱散步行带来的薄汗和热气。
陆镇见状,很想伸手替她将那帷帽解了去,偏她这会子还不是他的太子妃,且又是一些人眼中的原“临淄郡王妃”,不得不戴着这劳什子遮住面容……
他需得尽快安排好一切,让她早日风风光光地嫁她,不必再像今日这样遮遮掩掩。
“姜川。”陆镇将人喊到跟前,低声交代两句,愈发迁就沈沅槿的脚步和速度。
二人一路徐行返回停放马车的酒家处,正要登车,就见姜川那厢气息未平地奉了一柄折扇和团扇进前。
沈沅槿夏日里用惯了团扇,无需对比那两把扇子的做工和图案,右手提裙,左手取来团扇握在手里,由陆镇的搀扶着踩上脚踏。
“这扇子是大郎让人买来的?”沈沅槿将团扇搁在腿上,一面不疾不徐地去解下巴处的帷帽系绳,一面语气平平地问陆镇道。
帷帽落下的瞬间,女郎那张白里透红的芙蓉面便显于人前。
明明午膳时才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仅仅小半个时辰过去,倒像是许久不曾见过似的,怎么也看不够。陆镇内心鄙夷这样贪恋美色的自己,眼睛和手却很实诚,不待沈沅槿给手中的帷帽寻个去处便已揽住她的双腿,稍稍用些力道将她往自己腿上带。
“大郎这是”做何二字还未出口,唇瓣便被陆镇吻住,帷帽随着手指张开推搡的动作骤然落地,一溜烟地滚到后方去了。
陆镇轻咬她的舌尖,情到深处时只觉她的呼吸都是香甜的,长舌不断往里探。
身上的衣袍被怀中女郎揉捏得不成样子,掌心生出的细汗微微洇湿衣物,陆镇隔着那布料感受到她手掌的温度,浑身的血液越发燥动起来,贲张鼓起的肌肉散出阵阵烫人的热气。
“沅娘。”陆镇忽地离开她的唇,满是欲.念的双眸注视着她,嗓音低哑地道出心中压抑已久的妄念:“帮帮我。”
前日夜里不是才沈沅槿实在不明白陆镇缘何如此沉迷此道,况这会子又是在外面的马车上,真要帮他,岂不成了白日宣银当即严词拒绝道:“大郎今日并未吃酒,怎的满口胡话,快别说了。”
陆镇观她神情紧张,约莫的确很难接受在马车内如此,顿时又羞又悔,懊恼自己怎就这般把持不住。
且再忍一忍,回府后还有很长的时间。陆镇放她坐回原处,主动挪到离她远些的位置,调动所有的自制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沈沅槿才刚见识过他跟雄兽发禽时的样子,饶是他主动纠正了,亦很难再让她信任,是以这一路上,她都不敢合眼睡觉。
一路未睡,沈沅槿无精打采地下了马车,强撑着看完此间的成衣铺后,再无半点力气去别处。
困意铺天盖地地袭来,大脑意识趋于混沌,沈沅槿迟钝地张了张唇,声音还未成调,陆镇打断她的话,“我抱你。”说完,动作温柔地解下她的帷帽递给身后的婢女,两条结实的手臂打横抱起她,将她拢成一团。
沈沅槿疲惫至极,面对陆镇宽厚温暖的怀抱根本毫无招架的能力,睡意盖过惊讶和对他抗拒,眼皮率先向他投降,而后整个脑袋也埋进了他的怀里。
待她从睡梦中醒来后,这才发觉自己早不在热闹的集市上,而是褪去了外衣睡在贵妃榻的锦被里。
“醒了?”才刚补过觉的陆镇清楚地听见她那处发出的轻微响动,不疾不徐地睁开眼,支起下巴看向她。
沈沅槿抱着被子点头,“是大郎抱我回来的?”
这次是她明知故问,怎么不算是他二人心有灵犀呢。陆镇抬手抚上沈沅槿的脸颊,自满道:“这世上除沅娘的夫婿外,谁能那样抱你?凡我在沅娘身边时,更衣、沐浴、抹药这类的琐碎事,又何曾假手于人过。”
不独这些事,端茶送水,擦发穿鞋他也曾做过的,就连诃子的穿解,他也轻车熟路了。
沈沅槿闻言,整个人警惕地往后躲,伸手抵住他的肩,“热,你离我远些。”
陆镇见状,冲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在沈沅槿探究他在笑什么的目光中收回手,趁势握住她的手,拇指指腹在她的手背上细细摩挲,问出引人遐想的话:“沅娘想起你我之间的什么事了?”
孟浪无礼的登徒子。沈沅槿忙矢口否认:“你胡说什么?!分明是你心思龌龊。”
沈沅槿不知,她在说这话时,脸颊气鼓鼓的,映入陆镇的眼帘里,甚是可爱。
陆镇忍不住低头亲吻她的额头,捉来她的手砸在自己的胸膛上,好声好气地安抚她的情绪,“是我不好,是我龌龊,沅娘打我骂我都好,只别气着自己。”
沈沅槿一觉睡下来本就起了层薄薄的汗,偏陆镇身上的热气太足,湿热黏腻的感觉更甚,拧眉催促他起开身。
“娇气。”陆镇挪动至床尾处,笑呵呵地打趣她是雪做的,这般怕热,成婚后每日睡在一个被窝里,岂不是要化成水了。
有道是水火不相容,他用雪和水来形容她,那他就是火无疑了。
沈沅槿暗想一通,起身去屏风后穿衣。
这日在沈沅槿屋里用了晚膳,入夜后伺候沈沅槿沐浴,缠着她侍奉两回讨了赏,心满意足地宿在此间,至五更天起身上朝。
转眼数日过去,一日午后,通事舍人递了消息进前,当天傍晚,陆镇打马离宫,快马加鞭,去的不是别院,而是沈府。
陆镇将要与人商议的事情甚是隐密,是以沈府内,独有家主沈阗前来迎接。
沈阗引着陆镇往正房后的暖阁里进,在陆镇的眼神示意下挥手摈退左右后,毕恭毕敬地朝人行了跪拜礼,这才敢照着他的命令在圈椅上落座。
陆镇无心与他攀扯太多,张口直切正题,不到半刻钟便将事情定下。
婢女叩了门,欲要奉茶进来。
沈阗不敢越过陆镇让人进来,小心翼翼地询问陆镇的意思。
陆镇长腿一蹬,连个眼神都懒怠给他,“不必吃茶,四娘还在等着孤过去。”
他的话音方落,沈阗立时便膝盖一软跪到地砖上,极自然地改了对沈沅槿的称呼,“卑下恭送殿下,还请殿下代卑下同四娘问句安。”
陆镇瞥他一眼,转过身冷声道:“收起你这副刻意逢迎讨好的样子,四娘见了,不会喜欢。”
沈阗像是没听懂他的话,抬起头茫然地望向陆镇,满脸的不敢置信,颤巍巍地问:“殿下的意思是,让卑下起身?”
没气性的蠢材。陆镇多在他面前停一瞬都嫌长,沉默着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于府门外骑上马直奔别院而去。
檐下,琼芳推开隔扇,发出一道低沉的吱呀声。
沈沅槿被那响声打断思绪,本能地循声看去,陆镇高大的身影赫然出现在门框处,跨步正往里进,活像一堵会走路的墙。
“大郎明日不要早朝吗?”沈沅槿疑惑问道。
“要早朝也无妨,明日早些起身即可。”陆镇挨着她坐下,“今晚过来,不单是因着想沅娘了,还有一件极重要的事要说与你听。”
“大郎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沈沅槿毫不避讳陆镇投来的目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她也很想知道,他究竟要如何堵住悠悠众口。
陆镇牵起她的手放在掌心,“明日姜川会送你去沈府,明日过后,沅娘暂时是出家做女道士替离世的耶娘祈福数年后还俗的沈家四娘,年方十八。如此一来,既保留了沅娘沈家女的身份,又不会招致口舌是非;将来我继承大统,沅娘便是皇后,我们的孩子是皇子公主,届时我会将沅娘的身份恢复,只说沅娘当初是为顾全大局,委屈自个儿暂且用了旁的身份嫁与我为太子妃,届时沅娘贵为国母,倘若有人胆敢非议沅娘,两殿司也不是吃白饭的,我会让他们乖乖闭上嘴,史书工笔上定不会有半句沅娘歪曲品行之语。”
原身的耶娘凭空多出一个做女道士的四娘来,且还小原身三岁,这般事前无中生有、事后更正震慑的法子,亏他倒能想得出来。
此时提出不满和质疑只会引起陆镇的怀疑,疑心她是否真的愿意嫁给他,是否真的已经“认命”,毕竟他所谓的办法的的确确既保留了她为沈氏夫妇之女的身份,又可让她少受诸多非议;除少数几位对她印象深些的宗室,不会有人怀疑她的身份,因她是那位“沈三娘”的胞妹,两者会有相似之处再寻常不过。
沈沅槿不得不暂且隐藏自己的真情实感,佯装出一副认同陆镇的姿态,温声细语地道:“大郎思量得如此周全,我听大郎的安排就是。”
耳听她亲口答应,陆镇稍稍悬起的一颗心方落了地,揽上她的肩低头去吻她的侧脸,再是她的耳。
“沅娘与我心意相通,互为体谅,我这一辈子是断然离不得你了。”陆镇说完,张唇吻住沈沅槿的耳垂,大掌也跟着游走在她的肩劲间。
外衣不知何时被陆镇褪到小臂上松松散散地挂着,沈沅槿整个人晕晕乎乎地坐在了他的煺上。
陆镇吻过她的下颌和脖颈,沉眸的瞬间,诃子从他的手中坠落,显现出来的大片雪肤白得晃眼。
“沅娘。”陆镇忘情地唤她一声,呼出的热气扑在洁白柔嫩的肌肤上,惹得怀中女郎的身躯轻轻一颤。
她的这一轻微反应引起陆镇的注意,将她的煺纷得更开,“沅娘也是喜欢我这样待你的对不对?”
久未经事的沈沅槿大惊失色,顷刻间失去思考的能力,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神经紧绷地想要从起开身,离他远远的。
陆镇岂肯轻易放她走,一把按住她的邀将她禁锢在原处,“沅娘总不肯正视自己的玉望,想是还不习惯与我做这样的事,如此看来,往后我该多多用功陪沅娘一起修习。”
不能真的与她行房,陆镇只管用唇和手服侍她,再用她的手,拘着她从外间闹到里间,直至沈沅槿再无力招架,他方肯撒手放人,清理安置。
翌日,晨风微凉,岚翠在风口里打了个寒噤,折返回去添了衣物,这才进到主屋里服侍沈沅槿起身。
岚翠替沈沅槿梳完发,引着她往外间来,“晨间有些冷,娘子莫要将窗子开得太大。”一面与人说话,一面拿撑杆支起小半块窗透气。
姜川算好时间过来,因见冬雪在美人靠处坐着晒太阳,先挥手招呼人进前询问沈娘子是否用过早膳和汤药。
“沈娘子,沈府的人约莫午时来接娘子过府,娘子有什么要带的细软,这会子便可命人拾掇起来。”
原是三两句话的事,姜川并未差人相告,而是亲自前来,想来真正敬重的并非她这个人,而是她将来的太子妃身份。
“我知了,劳姜郎君跑这一趟。”沈沅槿说完,又问外面是谁在侍奉,叫好生送人出去。
冬雪应了一声,将人送到院外,回来复命。
姜川是自小在陆镇身边伺候的,自不缺主子的赏赐和赏钱,倒是她这里的几位女郎,除每个月的月钱,再无旁的好处。
沈沅槿随手取下发间的一支银树钗送与冬雪,因无甚要带的,只叫岚翠等人收拾了她穿惯用惯的衣物和细软,也赏了她们每人一件首饰。
沈阗极懂分寸地派了内人虞夫人来此处接沈沅槿回府,用的亦是沈府最好的车马。
虞夫人一早就听夫郎说太子殿下从前还是长平王的时候,身边伺候的郎君姓姜,是以当听到此间小厮唤他姜郎君的时候,便也同他问了句好,“这段时日,劳太子殿下和姜郎君照拂吾家四娘。”
姜川抱拳回礼,“夫人言重,沈娘子在府上等候夫人多时,夫人快些随奴过去罢。”
虞夫人点点头,想起这位侄女从前做过临淄郡王妃,将来还会是太子妃,偏在汴州时,她那有眼无珠的夫郎还曾那般苛待过她与贵妃,心里不免惴惴。
媪妇引着虞夫人一行人穿过园子,来到一座红窗绿瓦的庭院前,叩响院门。
虞夫人叫其余人在门外等候,只领着两个贴身婢女一同入内。
“四娘,府里供你住的院子昨儿就收拾好了,伯母是来接你回家去的。”虞夫人很快进入角色,言辞恳切,落在琼芳等人眼里,像极了一位慈爱的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