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若是难受,只管拿孤的背出气

    这是陆镇第二次情难自抑地拥吻她, 与头次无甚两样,着实没什么章法可言,只管顺着他自己的心意撬开女郎的贝齿, 湿热的舌往里探,似水中的灵活游鱼一般,吸吮咬搅动,像是要将她的呼吸也一并掠夺吞没。

    腰在陆镇的手里攥着, 沈沅槿被迫垫起脚尖,仰着脖子承受他霸道强势的吻。

    着实不愿与他亲近,沈沅槿的身体和意识都在排斥他, 本能的伸出两只手去推打他的膀子, 然而这样换来的后果便是, 陆镇牢牢制住了她的手腕,吻得愈发急躁凶狠;他的唇瓣炙热滚烫,沈沅槿的嘴里再道不出半个字来, 只能勉强用鼻息换气,不多时便开始大脑缺氧,面红身软。

    饶是这般与怀中的女郎深吻, 陆镇仿佛尤觉不够,大手解去沈沅槿斗篷上的系带,仍起坠落于地, 而后弯下腰身,单手将她竖抱起来,大步走到照着他的身量打造的矮塌边,不甚温柔地抱她一齐跌于其上。

    腰背触及温暖软垫的那一瞬, 沈沅槿很快便嗅到了陆镇周身危险的气息,重又奋力挣扎起来。

    陆镇那厢岂容沈沅槿反抗, 轻而易举地制住她乱打乱推的两只小手,继而压到她的头顶上方,再次俯身吻住她的唇,长驱直入。

    双手被陆镇牢牢禁锢着,无法撼动分毫。沈沅槿不得不转变战术,想要抬腿去踢他,然,陆镇自幼习武,又是行伍出身,不知打了多少场过命的硬仗,她的这点小动作,怎能瞒得过他的眼。

    陆镇用另只手去并她的腿,再以左腿膝盖轻松抵住,继续去攥她的纤腰,惩罚似的咬住她的舌尖和唇瓣,微微用力。

    沈沅槿亦不甘示弱,旋即反咬回去,二人你来我往间,陆镇忽然歇了吻她唇的心思,松开她的腰,转而去解腰上的金带,随意丢弃到一边。

    金带所嵌的玉石碰在地砖上,发出一道低沉的细碎响声,陆镇的目光随之落下,定格在沈沅槿的衣襟处,伸手去触。

    酸麻的双手重归自由,沈沅槿顾不得缓解一二,极力克制着脑海中欲要给他一记响亮耳光的冲动,拼尽全力去抵挡陆镇伸过来的手,而后死死护住身前的衣物。

    她如今孤身一人处在他的地界上,若是贸然惹怒了他,情况只会更糟。

    沈沅槿强迫自己保持冷静,试着同他讲道理:“上回太子殿下提出的要求,妾已悉数做到,今日携和离书前来,殿下岂可出尔反尔,行此逼迫之事。”

    陆镇闻言,果真没再继续解她衣物的动作,就在沈沅槿以为他要放过她了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男郎的轻嗤声,那人用虎口抵住她的下巴,逻辑清晰地钻她话里的空子:“和离这一条,娘子的确做到了不假,可前头那句顺从孤,孤并未言明次数或是时日,娘子言孤出尔反尔,孤心中实在觉得委屈幽怨。”

    沈沅槿被他厚颜无耻的话语刺得满腔愤懑,偏他是那锋利的刀俎,而她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无计可施,只能任人宰割。

    他既盯上了她,想来在他腻味前,必不会轻易撒开手,放过她。沈沅槿思及此,无奈地收拢手指,终是无奈妥协,声如蚊蝇地问他欲要按次数还是时日算。

    陆镇星眸微沉,下颌紧绷,长着薄茧的指腹顺着她的下巴上移,抚至她稍显红肿的水润唇瓣,似在借此回味什么。

    约莫是初尝情.事,所以格外贪恋些,哪里就只她不可?左不过三回五回便该乏味了。陆镇自诩意志力过人,并非那等重色纵欲之人,亦不认为沈沅槿真的能乱得了他的心智,面容平静地道:“以次记,除开上回,娘子再顺从孤五回,五回过后,此厢事上,孤与娘子两清。”

    虽是五回,而非五十回、五十日可落在沈沅槿的耳里,仍是觉得陆镇此举未免欺人太甚。然,她再如何反感、厌恶、恼恨于他,又能拿他怎么样呢?

    他是手握生杀大权的上位者,在他眼里,她与引颈待戮的猎物无异,他若不愿高抬贵手,随时都可取走她和陆昀的性命。

    沈沅槿很不喜欢这种性命握在旁人手里的滋味,更加恶心和憎恨他将她视为发泄欲望的物件这一行径,当下为保她和陆昀的性命安危,低声发问:“殿下预备何时放临淄郡王出狱?”

    临淄郡王四字入耳,陆镇的面色微不可察地难看了些许,板着脸沉声道:“至多五日,他定能全须全尾地从大理狱里出来。”

    沈沅槿听后,这才稍稍安下心来,语气平平地道:“如此,妾便恭候殿下的佳音。”

    陆镇没有搭她的话,而是无声地收回手,敛目仔细去看指腹,见其上无一点口脂的痕迹,必定是方才被他尽数吃了去的缘故。

    心中涌起一丝不可名状的愉悦感,好意提醒她道:“亏你倒还有心思担心他,眼下最该担心的是你自己,上回孤才那样你就哭得跟个水做的小泪人似的,不若仔细想想如何让自己在那厢事上舒坦些。”

    舒坦,如何能够舒坦,剑鞘只有那般大,倒要怎样去应承那过于悬殊的剑刃。

    沈沅槿暗自想着,裙摆不知何时堆叠到了腰上,略一沉目,就见陆镇早跪坐到了塌尾处,忽地攥住她的脚踝,将她往下带。

    知他想要做什么,沈沅槿又惊又怕,不安地扭动腰肢,腿脚微晃;陆镇并不在意她此时的反应和感受,只专心去扯被她系成蝴蝶结的细白带子,连同脚上的罗袜一并褪去。

    陆镇凝眸细观,感叹她无一处不美;想起秘戏图上所绘的男女滋视,陆镇暗暗吞了口唾沫,竟是俯身埋首,尝试着轻轻吻住。

    他的唇虽然薄,却很有肉感,热热的,暖暖的,沈沅槿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却又不敢低头去看他,只是下意识地摒拢煺,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溢出轻浅声调。

    意识到自己的未能自控,沈沅槿立时反应过来,仰头咬唇,偏过头去攥榻上的软垫。

    陆镇握住她的膝窝,由浅尝变为贪婪的深吻。

    沈沅槿不知自己是何时变得不受控制起来的,待那股不受控制的劲过去后,陆镇挺直了脊背,强势地抓住她的手,下沉。

    约莫又是小半刻钟后,陆镇抬手扯下碍事的翻领长袍,随手扔到塌下,露出一身线条流畅的紧实肌肉来。

    他的前胸和后背上皆是布着刀剑留下的疤痕,深浅不一,纵横交错,最长的那一条似要从左边的膀子延伸至腰腹处,在暖白的光线下,愈发显得狰狞可怖。

    陆镇恋恋不舍地松开沈沅槿的手,转而托住她的酥雪,待贴在一处,他又低下头去亲吻;他的右手下移之时,张唇衔住妃色珠玉。

    沈沅槿的肌肤极白,陆镇沉溺在她的温柔乡里,浑身的燥热之感愈发强烈,额上开始沁出汗珠。

    他的手指修长粗粝,实在让人有些难忍。沈沅槿不由自主地咬了咬下唇,伸手去抵他的胸膛,欲要离他这道热源再远些;殊不知,现下她与他之间没有了绸缎的阻隔,手心里的触感愈加真实。

    没来由地想起上回掐他的前臂时,掌心里那鼓起的坚应肌肉,他将她禁锢在方寸之间,活像一头进食的野兽

    今日约莫也不会好受多少。沈沅槿想到这里,心尖都在跟着发颤,忐忑不安。

    陆镇收回手,才刚饮下的润泽清泉重又出现在指上,知她已经适应,沉下邀去。

    下一瞬,沈沅槿蹙起眉倒吸了几口凉气,不多时便湿了眸子,眼尾沁出数颗晶莹的泪珠;白皙的褪蹬在空中,紧贴着陆镇的邀,时而摇晃,时而蜷起粉白的脚趾,像是被什么事物牵动着。

    沈沅槿实在不想看他满头大汗的样子,咬紧牙关别过脸,攥住身下的褥子。

    她的吟声里夹杂着哭腔,泪水从眼尾滑落,混着汗珠,沾湿鬓发;陆镇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内生出一丝怜惜,遂扳正她的脸,而后又将她的两条藕臂环至他的后背上,低声宽慰她,“ 若是难受,只管拿孤的背出气。”

    沈沅槿混沌的大脑因他的这句话恢复些许清明,抬起手毫不客气地抓挠起来,偶尔道出几个不甚好听人的字眼,大抵都是责怪之言。

    陆镇竖起耳朵听她说话,非但不觉生气,反而格外受用,嘴里直唤她好娘子、郡王妃、心肝肉,夸她嗓音动听,在她的哽咽声中益发重了力道。

    ……

    待此厢事毕,已是一个时辰后;沈沅槿早叫陆镇挵得瘫软如泥,整个人有气无力地伏在罗汉床的软垫上,原本齐整的裙襟亦皱得不成样子,勉强贴在肌肤上。

    陆镇扬声叫人送了热水进屋,亲自拿柔软的巾子替她擦拭干净;他的这番举动,并非全然是出于好心,也是为着能再多看她的这幅样子几眼。

    同样的膏药,陆镇在这里也备的有,这会子正耐心地往沈沅槿的伤处轻轻擦拭。

    那药抹上去后清清凉凉的,热痛的感觉减缓一些,沈沅槿勉强起身将那诃子裙穿好,回想起刚才的事,心中又愤又恨,暗骂陆镇无耻下流,也不知是从何处学来的恼人招数。

    待沈沅槿穿好外衣后,陆镇不顾她的拒绝,定要亲手帮她披上那件暖和的狐裘不可,没脸没皮地暗示她道:“娘子这回哭得不比上回伤心,想来是渐渐适应了。”

    弦外之音便是下回再时,他不会如今日这般顾及她的感受,定是要由着他自己的心意行事的。

    沈沅槿在心中暗骂他不是东西,强打起精神往榻上坐了,用掌心轻揉腰腹,待那些不适稍有缓解后,这才缓缓起身离了塌。

    陆镇没脸没皮凑到她身侧,微红的薄唇凑到她耳边,轻声耳语道:“下月上旬的休沐,孤还在此间侯着娘子,娘子若不来,孤便亲自去陈王府寻娘子,孤说到做到。”

    他口中呼出的热气扑在耳上,不舒服,也很不适应,尤其他道出的话,更令她厌烦。

    沈沅槿没有接他的话,亦没什么力气和心思同他行礼告退,兀自艰难地弯下腰膝,从地上拾起那封被陆镇随手扔到地上的和离书藏进袖中,而后戴上搁在门后的帷帽,抽身就走。

    门框后,陆镇幽深的目光追随她的长挑身影而去,狐裘遮住她的衣裙,几乎拖到地上,她的一段后脖颈显露在空气中,白到透出浅浅的光泽,与那绸缎般的墨发对比鲜明。

    恍然间觉得,她不独静时可爱,似这般给他甩脸子、使性子的模样亦动人心弦极了。

    他这边正看得入神,沈沅槿已然信步迈出门槛,而后就是砰的一声,那道木门被她不甚客气地关上了,隔绝他的视线。

    陆镇微微扬起唇角,轻笑了声,忽而发觉,她安静时是柔和的山茶,愠怒时带刺的蔷薇,山茶也好,蔷薇也罢,都讨他喜爱得紧。

    她今日打扮得素净,不曾簪花施粉,下回见她,可定要带些好东西讨她开心。

    榻上落了些沈沅槿的青丝,陆镇很有耐心地将其拾起,而后拢成一束,攥在指尖细细摩挲。

    软垫早叫那□□浸得不成样子,陆镇坐到禅椅上,唤人进来收拾,随后低眸看向手里那束柔软的墨发,就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他在对着一句头发痴痴发笑。

    行人寥寥的幽静街道上,沈沅槿握紧缰绳,控制着马儿前行的速度,尽量让身体的不适减轻一些。

    茶楼中,辞楹百无聊赖地吃完两壶清茶,碟中的酥饼早已掉渣放绵,索性趴在桌面浅眠一会儿。

    外头传来一道轻缓的叩门声。

    辞楹因睡得浅,没一会儿便已醒转过来,紧接着,一道温柔又熟悉的女声传入耳中。

    是娘子,她终于回来了。辞楹听见沈沅槿的声音,立时睡意全无,忙不迭起身离床,几个大步迎上前去,将人让到屋里。

    沈沅槿努力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放缓步子往里进,一看就椅子,整个人就跟没骨头似的往圈椅上瘫,慢吞吞地取下发上帷帽。

    她这一去足有一个多时辰,辞楹不禁向沈沅槿投去目光,细细打量着她,观她面露疲态,丹唇微肿,就连眼圈也红红的,俨然一副才刚被人欺负过的模样;加之陆昀尚未脱罪出狱,是以辞楹大概能猜测得出,自家娘子方才去见的人定是太子无疑。

    那样的事,虽无需她动,却消耗了沈沅槿不少体力,出了一身的细汗不说,肚里亦空得厉害,便让辞楹叫来店里的茶博士,点一盏清香的茉莉花茶和一碗鸡丝馎托果腹。

    辞楹看沈沅槿动筷子,极耐心地等她吃完,压低声问她道:“娘子今日可是去见什么人了?”

    沈沅槿听她这样问,也没有瞒她,点了点头,坦诚相告:“往后还有要见他的日子。”

    即便沈沅槿在说这话的时候表现得十分淡然从容,辞楹还是忍不住替她感到委屈和难过,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可那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道不出来,只能在边上干瞪眼。

    沈沅槿填饱了饥肠辘辘的肚子,也懒怠再去想那些个令人灰心的事,重新戴上帷帽,叫辞楹拿钱袋去楼下付账。

    她二人并肩出了茶楼,沈沅槿去医馆开了五副避子的药剂,回到府上,自个儿在水房里拿陶壶熬煮,放至温热,一饮而尽。

    辞楹看她喝完药,连忙递给她一块砂糖,满眼心疼地道:“那汤药闻着就苦,娘子快些用块砂糖去去嘴里的苦味罢。”

    “谢谢。”沈沅槿轻轻放下药碗,用指尖小心接过,张开丹唇后将其含在口中,让其慢慢在嘴里融化。

    赤色的砂糖融化开来,丝丝缕缕的甜味渗入味蕾,那些苦味逐渐被甜味所取代,沈沅槿也跟着想开了一些。

    但愿五次以后,陆镇能够信守诺言,彻彻底底地从她的生活里消失;如若不然,她便只能想法子离开长安,长长久久地避开他。

    沈沅槿长睫微垂,骤然攥紧圈椅的扶手,暗暗下定决心。

    拾翠殿。

    陆渊接连忙碌多日,趁着今日休沐,他方匀出一个下晌的时间来此处陪沈蕴姝母女。

    沈蕴姝一向体弱,当初在怀陆绥的时候就遭了不少罪,生孩子时亦吃了不少的苦头,苦熬近两日方诞下陆绥;她并非是易孕体质,加之头胎损了身子,本以为不会再有孕,没承想,在陆渊登基称帝后,她竟又有了。

    陆渊早在不觉间越发珍视和爱重她,见她这胎怀得比陆绥那一胎还要辛苦许多,不免心疼,日日都亲自过问她的身体状况不说,但凡得了空闲便往她宫里来,就连初一和十五都不曾在崔皇后那处留宿,只过去陪她用晚膳,待出了中宫,仍往拾翠殿去陪沈蕴姝。

    因今日是十一月三十,沈沅槿还不曾进宫来瞧她,加之陆绥往别处进学去了,沈蕴姝无事可做,便开始胡思乱想起来,闷闷不乐。

    陆渊来时,沈蕴姝便是这样一副惹人怜惜的柔弱模样。

    “莫不是哪个不长眼的宫人惹得朕的爱妃不高兴了?”陆渊大步来到沈蕴姝跟前,按住她的肩示意她无需多礼,极自然地在她身边坐下。

    本着多一事少一事的心态,沈蕴姝悻悻摇头,温声道:“妾身如今有着身子,阖宫上下,哪来的人给妾身气受呢。想是孕中容易多思的缘故。”

    陆渊一手揽她入怀,一手去抚她那尚还未曾显怀的肚腹,浅笑着问:“让朕猜猜,这世上能让爱妃牵挂的小辈无非永穆和临淄郡王妃,永穆就在你身边,与你朝夕相对,爱妃自无需记挂她;倒是郡王妃,朕听闻她已有许久不来,爱妃大抵是在惦念着她。”

    现下抱她这人总能看出她在想什么。沈蕴姝暗自感叹一句,无声默认。

    观她许久未有回音,陆渊又道:“爱妃既这般记挂她,朕可命人接她入宫见你。”

    沈蕴姝听后认为不妥,拧眉道:“倒也不必特意去请,三娘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她既不来,必是存着缘由的,妾身等她更为妥当。”

    耳听沈蕴姝如此说,陆渊便也没再多言什么,由着她去了。

    陆渊的怀抱宽厚而又温暖,沈蕴姝没来由地感到心安,因晌午未睡,这会子被他这样舒服抱着,竟是涌上三分睡意,缓缓闭了眼。

    沈蕴姝的脑袋歪靠在他的前胸,陆渊察觉到她的朦胧睡意,索性拥着她一齐向后倒,伸出粗壮的手臂让她枕着。

    盈袖手执填漆梨木托盘进殿,正要上前给人奉茶,抬首间就瞧见丽妃正枕在圣人的臂上。

    圣上这会子也阖着目,不知是否已经入眠。盈袖怕惊扰到他们,不敢发出任何响动,当即脚下无声地退了出去。

    沈蕴姝的睡眠时间算不得长,仅睡了小半个时辰后便悠悠醒来,起身就要去倒水喝。

    陆渊睡得早比身侧的沈蕴姝浅得多,几乎是在她轻轻挪动身子的时候就跟着醒了过来,见她正在穿鞋,问她是不是渴了。

    沈蕴姝点头答是。

    壶里烧滚的清水早放凉了,陆渊高声唤人进来,吩咐送一碗温水来。

    酉时,陆绥下学,乘步撵回拾翠殿,一进殿里就兴冲冲地扯着沈蕴姝的袖子告诉沈蕴姝,今日老师夸她悟性高,学得快。

    沈蕴姝闻言,旋即舒展眉头,浅浅一笑夸赞她道:“永穆是个极聪明又认真的小女郎,自然学什么都快。”

    话音落下,陆渊亦顺着她的话夸起陆绥。

    当日,陆渊在拾翠殿陪她们母女用晚膳。

    头三四个月正是紧要的时候,陆渊格外关注她的饮食,陪她用过膳,亲自喂她将安胎药喝下,仔细交代宫人几句后,这才离去。

    陆渊前脚出了殿,后脚便有内侍迎上前。

    龙撵在太极殿前停下,陆渊立起身来,跨步下撵,低声问身侧的内侍,太子是否回宫。

    那内侍恭敬答话:“太子殿下于酉时一刻归至东宫。”

    “去请他过来。”陆渊面前喜怒不辩,沉着声吩咐内侍道。

    陆镇来时,陆渊正坐于书案前看折子。

    “阿耶。”陆镇朝人屈膝行礼。

    “大郎无需多礼。”陆渊说着话,突然合上折子搁在一边,问起陆昀的那桩案子。

    陆昀有无贪墨,企图为罪臣翻案,他父子两心知肚明,却又十分默契地皆未道破。

    陆渊眸色幽深地看着他,就听他一改往日的淡漠语气,竟用略带了些轻松愉悦的声调道:“再有三日的功夫,此案便可有定论。”

    彼时的陆镇精神饱满,眉眼间尽是掩藏不住的喜悦之色,直觉告诉陆渊,他的这位长子身上有乐事发生,约莫还和女人有关。

    此番他父子二人大费周章将陆昀下狱,不过是为着震慑宗室朝臣而推出来的人,岂可不罚。陆渊直截了当地表明态度:可轻放他出狱,却不能官复原职,且要左迁外放。

    陆镇同他想法一致,旋即点头应下。

    他们父子除谈论公事外,鲜少会与彼此闲话,然而这次,陆镇临去前,陆渊竟是来到他身前,郑重其事道:“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待过完元日,朕会让皇后为你选妃。丽妃的内侄女,你若只是一时兴起将人弄到手里一回便也罢了,可若是逼得她与夫君和离,也该给人一个名分,虽做不得太子妃,良娣良媛总是无伤大雅。”

    良娣良媛,他是乐意给的,只是奈何她不肯要,大抵是做惯了郡王妃,存了几分傲骨在身,如何肯与人做小。陆镇眸色微沉,对陆渊的话未置一词,行礼告退。

    屋外漆黑一片,沈沅槿挑亮烛火,独坐在窗下清点银钱,满满一匣子的金银铤,皆是她这些年自己开铺子挣来的钱。

    另外一方匣子里放着田契、地契、房契等文书,那是陆昀在大婚日交给她保管的。

    除此以外,他的私库钥匙也握在她手里 ,几间铺子的账册也在她这处。

    沈沅槿将那私库钥匙装进方契书的匣子里,整理出这三年多来的十数本账册叠在一处,而后列了单据一一说明,只待陆昀从大理狱平安回来,一并退还给他。

    做完这些,沈沅槿开始收拾妆奁内各种式样的金银玉器,以前随意戴着倒不曾发觉,竟有大半都是陆昀和陈王妃平日送与她的。

    奁中的鸳鸯戏花纹金梳背和嵌宝花坠水晶项链甚是耀眼夺目,尤其是那金梳上栩栩如生的花纹,让她看了思绪翻涌,仿若回到那个陆昀外出归来的午后,风风火火地来到她身边,将这把金梳插在她的发髻中。

    还有那水晶项链,她不过偶然间看到哪家贵女戴了一串晶莹剔透的水晶手串,夸了一句,哪曾想他竟当了真,休沐日不再府上多睡会儿懒觉,一早出门往东市去寻胡商买水晶,不知跑了多少地方才寻到足够的数量,叫人制成这项链送与她当生辰礼。

    沈沅槿陷入深深的回忆之中,犹豫再三,终是只留下这两样东西,其余的拿另外的匣子装了。

    待她将东西都清点齐整了,外头夜深已深,辞辞楹让人送了热水进来,沈沅槿洗漱过后,上床去睡,一夜无话。

    此后两日,沈沅槿通过牙行看了几座宅子,最终以每年二十贯的价格赁下一座三进的院子。

    又三日,陆昀平安出狱,虽未受刑,亦未流放,到底被冠上失职之罪,圣人降下圣旨,革去其大理寺少卿一职,判左迁江州,任彭泽县令。

    调令已下,明年正月十五过后便要前往千里之外的江州任职。

    陆秩恐徐婉玥亲眼见了陆昀从狱里出来的模样心疼,照旧往去官署上值,只叫沈沅槿领了几个知晓内情的小厮仆妇去接他回府。

    陆昀在幽暗的狱里关了数日,几乎每日都不曾吃好睡好,加之沈沅槿与他和离那日,又吐过一回血,是以脸上没多少血色,整个人看上去瘦了能有一圈不止。

    大理狱外,晌午的明媚阳光刺得陆昀眼前一黑,本能地眨眼适应,数息后,他的视线逐渐恢复,就见不远处的马车内,一只素白的手掀开车帘,踩着脚踏下车,即便是侧影,陆昀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沅娘。”陆昀立时红了眼眶,迈开大步飞奔向她。

    眼前的陆昀蓬头垢面、身形消瘦,早不复当年长街策马、意气风发的模样。

    沈沅槿定定看他,眼里没有半点嫌弃,只有心疼,鼻尖也跟着发酸,任由他跑过来抱住自己,双手环上他的腰背,无限眷恋地柔声唤他:“二郎,玄仪。”

    大理狱的门楼之上,陆镇负手而立,将下方紧紧相拥的两道身影看得真切。

    第32章 陆镇面若冰霜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难得今日天气放晴, 阳光温暖和煦,洒落下来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姜川慢悠悠地支起下巴,微微昂首, 这会子浴着那晴空暖阳,只觉无比惬意。

    忽而刮起一阵风来,许是天气好的缘故,并不冷, 姜川闭眼吹了会儿风,想起太子殿下此行的目的,重又睁开双眼, 低眉向下看。

    姜川的意识中, 他才将一小会儿没往大理狱外看, 沈娘子和临淄郡王怎的突然就同时出现在那处,竟还当街紧紧相拥在一起

    殿下今日清晨就连午膳也没顾得上吃,快马加鞭离宫赶到此地, 断然不会是为了看到他二人在他面前上演夫妻情深的戏码;殿下心中想要看到的局面,应是沈娘子不来,抑或是沈娘子即便来了, 也能够守着礼数,与临淄郡王保持距离罢。

    顷刻间,姜川的太阳穴开始突突直跳, 额上和后背也开始不由自主地冒出细汗,下意识地稍稍侧目暗暗看向身侧的陆镇,果见他鸦睫低垂,阴沉着一张脸, 眼底寒凉一片。

    偏下面的那两人浑然不觉太子殿下的存在,先是两个人毫无顾忌地相拥而泣, 后是男郎缓缓抬手为女郎拭泪,女郎反握住他的手,接着与他十指相扣,亲昵地携手上马车。

    陆镇面若冰霜地看着底下不远处的这一幕,负在背后的右手忽地紧紧握成拳头,许是太过用力的缘故,就连指骨都被攥得发出沉闷的吱咯声响。

    姜川忙不迭收回视线,不敢再看身侧陆镇一眼,只无声站在他身边,握着栏杆,就连大气也不敢出。

    古树的绿荫下,陆昀牵起沈沅槿的手一道上了马车,轻轻挑开车帘,先让沈沅槿进去,待她坐定后,他方跟着入内。

    车厢内的空间有限,陆昀坐在沈沅槿对面,想起自己现下的狼狈模样,不免有些促狭,就那般默声坐着看她,许久未发一言。

    方才在外面相见时,两人都像是有千言万语要同对方说,可这会子相对而坐,反倒齐齐没了声音,车厢内几乎安静到落针可闻。

    就这般过了良久后,终是沈沅槿率先打破沉默的氛围,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而后扬声让车夫启程。

    车轮活动后,沈沅槿抬了一双清眸去看陆昀,问陆昀这段时日在狱中可有受过私刑。

    陆昀两手搁在膝上,有些无措地道:“未曾,我一切都好,沅娘无需为我挂心。”

    沈沅槿得到否定的答案,将将放下心来,颔了颔首,温声道:“二郎无碍就好。王妃这段日子一直记挂着你,回去换身干净的衣裳睡上一觉,养好了精神,明日再去见她吧。”

    王妃。有多久没有这样听沅娘称呼阿娘了?至少也有三年了吧。陆昀想到此处,恍然惊醒:是啊,他在狱中时就签了那和离书,从那日起,他便不再是沅娘的夫郎了。

    陆昀心中泛起一抹浓重的苦涩,强忍着失落,应声答允:“沅娘思量周全,说得是极。”

    话音落下,拉车的马儿张开四肢,车轮开始加速,碾过路面发出低沉的嘈杂之音,颠簸感亦跟随而来。

    沈沅槿与陆昀四目相对,忽然又都没了声儿,车厢内再次陷入长久的寂静之中。

    不多时,马车驶离了大理狱所处的街道,左拐转入一条局面稍窄些的巷子里。

    转角处的柳树遮住逐渐变小的车身。

    陆镇一双狭长凤目凝于那处,直至什么都瞧不见了,仍未能从那翻涌的醋意和妒意中剥离出来。

    她怎么能,怎么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再次同陆昀拥抱亲昵!明明五日前,她亲手拿了与陆昀的和离书来看寻,她在他的身下承欢灿身,低银浅浅,难耐时主动勾住他的脖颈,伸手掐他的臂膀和腰背,甚至张开唇去咬他的手和肩

    即便陆镇明知沈沅槿善良心慈,绝非那等无情无义之辈,况她与陆昀夫妻三年,总有朝夕相对的情分在,倘若即刻就为此疏远了陆昀,那才不符合她的性情和做派。

    然,理智是理智,情感是情感,诸多时候,这两者很难并存;譬如刚才,他看到她和陆昀拥抱牵手,还是会无法自控地去妒忌陆昀、甚至厌恶陆昀,想要让陆昀从她的身边离开,离得远远的。

    “回宫。”陆镇眼中眸色翻涌,不待姜川做出回应,旋即迈开步子,拂袖疾行而去。

    姜川站在陆镇身边提心吊胆了好半晌,当下听他说要回宫,悬着那颗心方安稳落地,小跑着跟上陆镇的脚步。

    太平坊,马车在陈王府的偏门前缓缓停下,沈沅槿和陆昀先后下车,并肩徐行。

    一路归至院中,浴房内早有媪妇按照沈沅槿的吩咐备好热水,沈沅槿招呼他先进去沐浴,自己去替他拿干净的寝衣。

    即便他和沈沅槿不再是夫妻,陆昀还是习惯于听她的话,信步进入浴房,不叫人在房内伺候,自行解去身上乱糟糟的衣物,踏进浴桶里沐浴。

    多数时候,他都是一个人沐浴,偶尔将沈沅槿哄得高兴了,她也会与他在一个桶里泡澡,后面发生的事,自然也是水到渠成。

    闲暇之时,他会为她修眉、描眉,她亦会为他刮胡、束发、整理仪容;她每回在替他刮胡的时候,都喜欢先将小刀沾湿,而后再用澡豆涂在他的胡须上,待搓起泡后再拿小刀小心翼翼地将其刮去。

    陆昀回忆着入狱前同沈沅槿相处时的点点滴滴,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她那日究竟为何会那般态度强硬地逼着他签下那和离书。

    他这几日身心俱疲,彼时叫那热水裹住身躯后,自是感到舒适不少,加之脑海里浮现的画面平淡而幸福,是以渐渐地放松下来,不多时便浅眠过去。

    沈沅槿在房没等了陆昀好一阵子,迟迟未听见他喊人的声音,恐他泡久了要头昏脑涨的,执起装有巾子和寝衣的托盘,自个儿去浴房里寻他。

    院子里静悄悄的,独引泉一人在檐下守着,沈沅槿问他:“二郎可有人让添水?”

    引泉屈膝行礼,道了声没有。

    沈沅槿便没再多问,兀自推门进去,将那托盘放到条案上,脚下无声地走到屏风后的浴桶前,这才发现他竟是双手搭在浴桶边缘,阖着目睡着了。

    桶里的水约莫也快冷了。沈沅槿恐他受凉,上前去拍他露在水面上的肩膀,轻声唤醒他。

    陆昀因沈沅槿的呼唤声自短暂的美梦中醒来,徐徐睁开惺忪睡眼后,见来人是她,立时提起精神,再没了半分睡意。

    沈沅槿让他出来穿衣,而后转过身走到屏风后,背对着他逗留片刻,无声离了此间,仍往正房里进。

    小半刻钟后,陆昀擦干身上的水珠,穿好衣物,径直走向她所在的那间房。

    紫檀木的光滑案几上置着一只秘色釉八棱净瓶,竖插几枝花朵半开、尚还打着花苞的腊梅,瑞兽熏炉上不见一缕青烟,在阳光的映照下透着点点光晕。

    沈沅槿坐在案几边,手里捧着一本绘有各色花样子的小册子,专心致志、全神贯注。

    一切都仿佛与去岁隆冬时节的某个场景相重合,女郎也是这般独自静坐在案边,手上是一本册子,鼻尖嗅着那清浅的梅香暗香,聚精会神地看那册子里各式各样的花鸟图案。

    这几日,他经历了太多,现下看着眼前似曾相识的场景,感叹明明只是去岁发生过的事,却又无端有种仿若隔世之感。

    陆昀忆及过往,呼吸发沉,心乱如麻,想要上前去吻一吻她,确认她此时此刻的的确确就真真实实地存在于他的眼前

    意识驱动躯体,陆昀三步并作两步,快步靠近她,还不待沈沅槿发觉他的存在,忽地伸出双手去抱她,垂首欲要去吻她的唇。

    沈沅槿不知怎的,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净是陆镇那日在别院里强吻她时的丑恶嘴脸,几乎是下意识地别过头去躲开陆昀落下来的吻,继而抬起右手去挡他的唇。

    那一瞬,陆昀分明从她的眸子里看到了抗拒和惊惧,疑心她为何会有这样的神情,只觉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想要将其同旁的事串联起来,然而下一瞬,沈沅槿仅以一张温热的唇生生打断他的思路。

    蜻蜓点水般地在陆昀的唇上轻点了一下,而后迅速离开,想要张唇同他说些什么,终究被她强行咽回喉咙里,只低低唤了他一声“二郎”。

    陆昀温柔应她,手掌勾住她的腰,拥她入怀,接着垂下头去亲吻她。

    这一回,沈沅槿没再躲开陆昀,而是主动环上他的腰背,回应他的吻,接纳他的唇舌。

    东宫。

    月上中天,清光皎洁,风抚枯叶。

    陆镇自书房踱步而出,檐下侍立的小黄门忙不迭迎上前去,因他白日出过东宫,回来时风尘仆仆,遂恭敬问他道:“殿下今日是要沐浴还是盥洗?”

    “沐浴。”陆镇沉声说完,抬眸望一眼空中明月,似在透过那柔和月色看什么人。

    上晌陆昀和沈沅槿紧紧相拥的场景无端在眼前重现,陆镇不禁心生烦闷,剑眉蹙起,偏生那画面又挥之不去,恼人极了。

    黄门提了灯在前面引路,陆镇甫一进门,很快便有宫人送来干净的寝衣和外袍。

    热水漫过腰腹,暖意传至全身。

    陆镇心不在焉地涂抹澡豆,忽然想起秘戏图上也有在浴房里行事的,称为“鸳鸯浴”。

    她亲自去接的他,陈王和陈王妃皆未露面,她必然,还住在陈王府里,那么今夜,她会不会在浴房里为陆昀涂抹澡豆、擦拭身体,甚至与他在水中。

    便是没有在浴房里做什么,夜里怕也是要同睡一张床的

    陆镇想到此处,几乎要抑制不住胸中的妒意,两手猛地攥紧桶沿,眼神冷得骇人。

    是夜,陆镇有些失眠,辗转反侧至午时方浅眠睡去,进入梦乡。

    梦中的女郎怀抱怀抱一只橘色的狸奴朝他所在的方向走来,下意识地以为她是要将那狸奴抱给他看,却不想,她竟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走向另一人。

    霎时间,他的位置转变至她的后方,看见她将狸奴抱给一个青衫男郎看,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她从前的夫,陆昀。

    她和陆昀言笑晏晏,亲密无间,似乎看不见他的存在,全然视他为空气。

    即便是身处梦境,陆镇亦觉这一幕刺眼极了,不亚于三年前在风晚楼上看见她与陆昀拥吻时的感受。

    不想再看,陆镇眉头紧锁,双手紧握成拳,强迫自己快些从梦中醒来,就连额上都出了一层细汗。

    陆镇面无表情地抬手擦去,忽然后悔当初为何没有再添一条陆昀出狱之日,她便要离开陈王府,不得再与他相见。

    时下多想无益,陆镇拧眉起身,面色瞧着倒像是比昨日回宫之时还要差些。

    窗外旭日东升,天光大亮,又是一个天朗气清的晴天。

    沈沅槿醒来时,身边不知何时没了陆昀的踪迹,好在他所处的位置余热未散,被子尚还维持着隆起一些幅度的状态。

    探出脑袋往外看,心中暗忖是否是自己睡过头,陆昀自个儿往徐婉玥屋里去了,正想着,忽听屋外传来推门的声音。

    许是心有灵犀,陆昀在这时候自庭中回屋,踏足里间,进入沈沅槿的视线之中。

    相视的瞬间,陆昀朝她舒朗一笑,同从前许多个清晨那般,温柔地朗声唤她“沅娘”,扬声唤人送水进来,待沈沅槿穿衣洗漱过后,搬来一张圆凳坐在她的身侧,全神贯注地为她梳发画眉。

    梳发的时候,沈沅槿如从前那般默默注视着镜中自己的脸,以及发间那双动作略显笨拙的手;陆昀比着她今日穿衣的颜色取来步摇和通草花为她簪上,而后拿起石黛为她画眉,因是他的强项,单手变得灵活起来,动作行云流水。

    这样晨起身边有他的日子所剩无几,沈沅槿心情有些沉重,面上却是分毫未显,既已决定离开他,便不可再有留恋之态。

    沈沅槿微笑着夸他梳他的发、画的眉好看,婢女在外轻轻扣门,道是来送饭食。

    二人用过早膳,陆昀携她一道去给徐婉玥请安。

    徐婉玥一见着他,眼泪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千言万语先化作一句:“二郎外出这好些日子,身上都瘦了。”

    陆昀决意先瞒过她去,待过完元日再告知她不迟,便顺着陆渊等人的说辞道:“想是旅途劳顿,数日不曾吃好,这才瘦了些。”

    他的话音落下,徐婉玥微不可察地沉了沉眸,很快便又恢复方才的神情,抬起眼皮, “二郎如今回来了,每日多用些饭食养回来就是。”

    沈沅槿一直坐到母子二人说完话,期间除答过徐婉玥问的几句话外,再没有旁的话。

    陆昀极小心地应付着徐婉玥道出的每一句话,皆给出较为合理的答复,不露一丝破绽。

    出了流丹筑,时辰还早,沈沅槿去园子里逛了会儿,陆昀始终伴在她左右,陪她说话。

    归至上房,沈沅槿取来装契书和首饰匣子,又将那一摞账册抱来,细细地将他当初交给她的地契田宅以及几间铺子三年来的盈利报给他听。

    陆昀将那两方匣子推回沈沅槿那边,注视着她,从容道:“明年春二月我便要去江州彭泽任县令,这些田宅地契于我而言无甚用处,那些首饰既是我和阿娘送给你的,岂有收回的道理,还是由沅娘带走吧。”

    去彭泽任县令。这几个字眼入耳之时,沈沅槿甚至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已照着陆镇的要求委身于他,也已如期与陆昀和离,带了那和离书去见他,他为何还要如此,岂非拿她当猴戏耍。

    顷刻间,怒火在沈沅槿的胸腔中蔓延开来,饶是有冷风从通风的窗户口里灌进来,拂动衣摆,带着些许的凉意,然而此时的她却浑然不觉。

    调令降下,事情便再无转圜的余地。沈沅槿把头一低,暗暗收拢手指,紧紧攥住手里的衣料,她好恨,恨陆镇这样仗势欺人、霸道专横的人凭什么能大权在握,呼风唤雨,害得她和陆昀劳燕分飞便罢了,还让他离了大理寺,孤身前往千里之外的江州。

    什么五次之约,陆镇可以对约定好的事大打折扣,那她为何要全然遵守?!

    沈沅槿几乎气到心颤,若非是和陆昀共处一室,当真想隔空好好臭骂陆镇一顿;若他就在眼前,断然不会给他好脸色,必定是要让他给个合理说法的。

    陆昀办案多年,洞察力非常人可比,很快就觉出她现在的情绪不对,关切问道:“沅娘可是心里存了事?”

    他这一问,沈沅槿哪里还有心思去想陆镇的事,旋即矢口否认,顾左右而言他:“没什么。江州山高路远,与长安相差足有千里不止,气候约莫也不大一样,二郎千万珍重,定要照顾好自己。”

    她还是这样关心他,怎会是对他毫无感情呢;她坚持要与他和离,必然事出有因,陆昀不认为那会是出于免受他牵累的缘故,他不要在这段逝去的婚姻关系当一个糊涂鬼,他需得弄清楚来龙去脉。

    倘若他此后还能继续在京中任职,无需前往偏僻潮湿的江州,他此番必会出言挽留;可如今,他前路未卜,怎能自私地困住她。

    她是位有头脑有想法的女郎,又是极出色的丹青手,能绘出诸多绝妙的花样子和服饰,根本无需依附男郎过活,人杰地灵、锦绣繁华、十里长街的长安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纵然心中多有不舍,陆昀仍未道出挽留她的话语,只是颔了颔首,喉咙里发着涩,“为了耶娘亲人,也为了沅娘,我会的。”

    沈沅槿闻言,眼尾微红,夹杂着一丝不舍,徐徐开口问他道:“你我和离一事,陈王和王妃那处,二郎打算何时告知?”

    陆昀亦红了眼,沉下眼眸,不敢去看她的眉和眼,语调轻慢道:“且等过了元日罢。”

    今日已是十二月初六,再有二十余日便是元日,着实没必要在这个档口给陈王夫妇添堵。

    “好。”沈沅槿点头应下,“我已在府外赁好了一座宅子,再有两日便要搬出去住。”

    陆昀听了,讶然追问道:“缘何要这时候就搬出去?沅娘若不想与我住在一处,我可去偏房睡的。”

    “并非是因为你的缘故,二郎莫要多心;这原是我自个儿的主意,不与任何人相干的。”沈沅槿耐心解释。

    陆昀观她去意已决,当下没有再劝,想起自己的处境,因道:“如此也好,阿娘还不知我已不再是大理寺少卿,我若每日闲赋在家,这桩事必然瞒不到元日过后,不若改日搬去别院住着,也好避人耳目。”

    他说的不无道理,沈沅槿持肯定态度,出言赞同他的想法。

    谈论完这几个问题,话题重新回到那两方匣子上。

    陆昀坚持要她全部收下,沈沅槿再三推辞,两个人谁也拗不过谁,最后是陆昀退步,答应她只带那装满首饰的匣子走。

    至掌灯时分,陆秩院里来人请他过去。

    陆昀离了沈沅槿跟前,自去见他。

    陆秩所述之事,正是他晌午同沈沅槿说过的搬去别院居住一事。

    到底是亲生的父子,于此事上,虽提前未曾沟通过,竟是想到一处去了。

    “你母亲到了冬日就容易犯旧疾,身上总是不大舒坦,且等到你春日要上值的档口再说与她知晓不迟。至于你和沅娘搬出府去住一事,就说那处离大理寺近些,远离主街,也更清净些,适合沅娘养身子。”

    陆昀附和道:“阿耶思量周全。”

    事情尘埃落定,陆秩并未提及沈沅槿为了他进宫求至沈蕴姝跟前一事,只抬手去拍他的肩,满眼关切:“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忆及此事的前因后果,陆昀不由心生沮丧,坦诚道:“此事原是某识人不清,轻信了那罪臣之子,竟险些为那罪臣翻案平白让阿耶担心奔走,委实是某的不是。”

    陆秩逢迎、古板、虚伪、懦弱,确是俗人一个,可他对三个子女的爱从来算不得假,当下听他如此说,没有半分责怪,口中唯有心疼和劝解:“你能平安回来就好,先前的事不必再提,就当是吃一堑长一智;去彭泽也不是就此再不能相见了,每年有一月的探亲假可归家。再者,阿耶相信以你的胸襟和才干,定能在彭泽立一番事业,焉知没有右迁回京的时候。”

    陆昀鲜少听陆秩如此语重心长地同他长篇大论过,此番他被下狱,阿耶约莫没少为他奔走求人,夜不能寐罢。

    他当真是不孝,竟连累得年过四旬的阿耶日夜为他悬心;明年春日,他离了长安去彭泽赴任,母亲不知会是何等伤怀模样。

    心里很不是滋味,陆昀极力不让自己表露出脆弱的一面,寒暄一阵,行礼告退。

    一晃两日过去,初九,沈沅槿带上金银细软,雇车去常乐坊,陆昀则是前往太平坊的别院。

    这日下晌,沈沅槿便觉小腹不适,收拾完房间,一阵暖流坠下,月事如期而至。

    许是这月吃过两回凉药的缘故,这次的头天相比起上月的轻微坠痛,痛感增强许多,直至次日晌午才渐渐好了,却还是不大舒服。

    辞楹捧来热气腾腾的姜茶送与沈沅槿饮下缓解一二,想起昨日她藏进抽屉里的那整整五副药,立时便知她为何会这样了。

    月事未走,身上又痛又懒,加之心中恼恨陆镇未能全然履行他的诺言,顾不得今日是休沐日,不想履约,就那般在床上躺着。

    别院。

    陆镇上晌过来,从天亮候到天麻麻黑了,左等右等,还是不见人来,自然没了耐心,起身奔出门去,牵来马匹,叫姜川在前带路。

    姜川听得出他陆镇语气里的急切,如何敢慢,抬手扬鞭催马,直奔常乐坊而去。

    一座平平无奇的三进宅子围墙后,姜川急急勒马,陆镇便也跟着收拢缰绳,勒停马。

    身后的两名暗卫隐于夜色之中,陆镇施展轻功,畅通无阻地翻墙入内。

    屋内陈设简单,里间和外间皆只燃了一盏灯烛,透出些许微弱的橙色光芒,不过堪堪能够驱散黑暗罢了。

    辞楹拿银簪的尖端将烛火挑亮些,“改日娘子身上好些了,我需得出门一趟,去集市上再买些灯芯灯油和两盏灯轮回来才好,屋里光线暗了些,总不能一直这么着。”

    沈沅槿白日昏睡许久,这会子入了夜,反而没什么瞌睡,只歪在床上胡思乱想。

    辞楹说完,执一烛台出门去解手。

    庭中漆黑一片,陆镇昂首阔步,直奔透出光亮的房间而去。

    陆镇推门入内,在里间和外间相接的门框处停住脚步,鹰一样凌厉的目审视着她,冷声道:“孤说过,你若不来,孤便会亲自来寻你。”

    第33章 往后孤不落在里面就是了

    今日的夜, 乌云遮月,华光隐隐,整座长安城皆被黑暗所笼罩, 阴沉昏暗。

    主屋外的檐下没有挂灯笼,庭中自然是黑漆漆的一片,唯有屋内的烛火映在窗上,带去点点光明。

    陆镇的话音一落, 那灯芯上的火苗忽然爆了一下,火焰跳动,烛光摇曳。

    沈沅槿于那忽暗忽明的橙黄光线望向陆镇, 再难抑制心间连日里对他的愤恨和厌恶, 两手死死攥着手里的被角, 冲着他咬牙切齿地道:“是,我是不想见你,可那又如何?是你没有做到全然履行诺言在先, 我为何要依约供你消遣五次?”

    消遣,她竟敢将他对她的迷恋和沉溺说成是供他消遣;他此番特意寻过来,可不是为了听她口出逆耳之言的。

    她今日约莫是睡糊涂了, 方才说这话的时候还不太清醒,忘了她如今的身份和处境;她会这般气愤,不来见他, 定是因为知晓了陆昀要左迁江州任县丞,欲要为他抱不平罢。

    陆镇得出此结论,胸中火气更甚,快步走到那张半旧的红松木胡床边, 阴沉着一张脸大剌剌地坐下,大掌捏住她的下巴, 俯视她,启唇居高临下地道:“孤那日只同你说,会让他全须全尾地出狱,何曾说过会判他无罪?”

    此人将文字游戏玩得可谓炉火纯青,想来是个惯犯。

    沈沅槿愈发愤懑,眸中恨意翻涌,许是情绪太过激动,小腹又开始抽痛起来,当下也懒怠再同陆镇争辩什么,只是聚了力气推开他的手,面无表情地望向他,嘴里讽刺他道:“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宫太子,我不过一介无权无势的女郎,自然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岂有容我反驳的道理。”

    话毕,没好气地伸手去推搡他,语调愈发高扬,愈发连半分好脸色也不肯给他:“可我虽无权势,却也是活生生的人!我亦有尊严,有思想,有自己的脾性,没道理你趁人之危欺辱了我,竟还妄想我能对你笑脸相迎!我现在不想见你,请你马上离开我的家!”

    屋外,辞楹小解完,行至廊下,欲要去隔壁水房里端些热水送进去,忽听到沈沅槿毫不客气的一句“离开我的家”,立时停在原处,脑海里警铃大作,还不待搞清楚里面的状况,又听里面传来男郎带着薄怒的声音。

    “沈沅槿,你莫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孤的忍耐力!”陆镇说话间,猛地掀开盖在她身上取暖御寒的布衾,一把攥住她纤细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拉起来。

    沈沅槿对此丝毫不惧,抬起头来与他对视,原本清澈柔和的眸子里,取而代之的全是怒与恨。

    她这副不管不顾的模样不是用使性子便可形容的,何况,她的面色亦不似先前那般红润康健。

    陆镇见她这副模样,那些怒意凭空散去大半不提,更添几分心烦意乱,当下打也不是骂也不是,一时竟也不知拿她如何是好。

    气氛顷刻间变得沉闷微妙起来,仿佛隔着一堵无形的墙,二人谁也不肯让谁,才刚僵持了十数息,屋外传来辞楹低低的询问声,“娘子,你怎么了?”

    沈沅槿听出辞楹的声音,紧绷的下颌线松弛些许,眸色亦有所缓和,稍稍侧目看向门的位置,朗声道:“我无碍,你先回去歇着。”

    方才那道男声听着有些熟悉,又自称是“孤”。辞楹的脑海里几乎立刻浮现出陆镇那张一贯冷硬的脸,想起他曾强迫过娘子两回,难保这回不会兽.性大发,娘子身上还来着月事,这如何使得呢。

    思及此,辞楹如何肯走,忙不迭就要伸手去推开那道门,然而下一瞬,她才跨过门槛,探进去小半边身子,陆镇那厢便敏锐地觉察到有人进来,猛地回头,冲她阴恻恻地吐出一句:“滚出去。”

    陆镇周身散出上位者的威压,语调里的威慑力亦是十足,辞楹叫他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语惊吓得心跳几乎都要漏一拍,本能地生出恐惧之情。

    可,沈沅槿尚还在里面,辞楹万万做不到视而不见,弃她而去,即便心中再如何畏惧陆镇,仍是果敢坚定地又往前迈了两步。

    辞楹的身影越来越近,沈沅槿骤然惊醒过来,陆镇不独可以轻而易举地出手伤害她,与她同在此处生活的辞楹亦然。

    唯恐辞楹会在此时犯轴激怒了情绪不稳的陆镇,只能强撑起半边身子极力劝说她,“辞楹,我会保护好自己,我和他之间的事,原不与你相干,你不必管,我自会处理好;你且信我这一回,先行回屋睡下就是。”

    辞楹眼瞧着陆镇这会子不像是能好好与人沟通的样子,如何放得下心来,连连摇头神情担忧地道:“不成我不能走,娘子你”

    沈沅槿眼见她还是不肯走,不由感叹她待自己的情义之余,不免愈加着急,言辞恳切地再次催促她道:“他若真个想做什么,即便你留在此处,亦无甚作用;我知你是真心为我,可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我向你保证,必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境。”

    话到这个份上,辞楹知她所言不假,陆镇那般强悍健壮的体魄可不是寻常男郎能够比拟的,莫说是两个手无寸铁的女郎,便换做是手持刀刃的男郎,必然也不是他的对手;况他自小过得便是金尊玉贵、仆从环绕的生活,少时起便掌管千军万马,如今又贵为东宫太子,怎容人违逆,他既呵令她离开,她若不走,岂知他不会无端迁怒于娘子。

    辞楹闻言,方冷静下来,想清楚这里头的厉害关系,脑子总算是转过弯来,面带担忧地深深看沈沅槿一眼后,转而冲陆镇施了一迟到的叉手礼,“婢子告退。”

    吱呀一声,门被人从外头合上了。陆镇自这道声响中缓缓回过味来,惊讶于自己方才竟会有耐心等待沈沅槿身边那木讷的婢女自行离去。

    因着辞楹敲门进来的这一插曲,他二人仿佛都想明白了一些事,皆心平气和了许多,不再跟两只乌眼鸡似的剑拔弩张。

    他等她一日,又顶着夜色亲自寻了过来,所为的不过是要她,只要能得到她,又何必太过在意细枝末节,没得倒给自己找不痛快。

    “孤不过是来寻你履第二次约,娘子何必如此大动肝火,憎我惧我;头先两次,娘子俱已受下,余下的四回又岂会有什么。”陆镇缓了缓面色,平声说着,抬手就要去解腰上的蹀躞金带。

    沈沅槿没有阻止陆镇摸向自己裙腰的手,只是冷冷凝眸望向他,不带一丝情绪地告知他:“妾昨日来了月信,约莫还要三四日方能干净;未免冲撞到殿下,烦请殿下移驾别处。”

    月信。她今日未去别院寻他,想来也是出于这个缘故,而非是为着陆昀之事与他置气。陆镇得出这个结论,心内逻辑自洽,胸中再没半分火气和不满。

    偏生他这几日憋得狠了,用他自个儿的手又不甚顶用,她那处动不得,总还有别的。

    灼热的目光落到她的脯上,陆镇牵了她的手过来,按在蹀躞带下方的位置,“好娘子,孤足有数日不曾见过你,身上着实难受,娘子只用这两处助一助孤就好。”

    沈沅槿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欲和自己,手上的热意和触感亦叫人不容忽视,可笑她活生生的一个人,此时竟成了他眼中发泄.欲.望的物件,可偏偏,他位高权重,不容她反抗。

    鼻尖酸涩,沈沅槿不禁悲从中来,呼吸开始变得发沉发重,面带哀戚地陈述他强迫她的那两回带给她的伤害,“陆镇,我痛;你可知,你提了裤子后就跟没事人的那两回,皆是事后我自己服用凉药避子。从昨日下晌到今日晌午,我的小腹便一直抽痛坠胀,如同刀绞一般,到了这会子还是难受,实在不想看见你,更没有半点力气应付你,还请点殿下高抬贵手,今晚暂且放过我这一遭。”

    她的眼里不知何时蓄了一汪惹人怜爱的清泪,眼尾也红红的,搅得陆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又似有什么哽在喉咙里,不大舒服。

    陆镇眼里的欲渐渐褪去,沉默良久后,不甚自在地假装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将那原本已经扯开大片的裙襟重又穿好,沉了声调:“此厢事上,原是孤思考不周,叫娘子吃苦受累,往后孤不落在里面就是了。”

    不落在里面,他说的可真是轻巧,他怎样就能保证一秒不迟?更何况,便是及时撤出,在未释放前,亦有可能溢出微量致使女郎受孕;是以此方法的有效性并不高,若非如此,古时候的妇人也就不会一个接着一个的怀了。

    刚才那人发疯扯去她身上的布衾,害得她身上受了凉,这会子寒气发作,腹下又有热流淌出,疼得沈沅槿浑身无力,险些重心不稳跌进被里。

    额上也跟着冒汗,沈沅槿双手攥成小拳,再没了想那事的心思,将头迈进枕头里,咬住下唇分散小腹处的痛感,面色苍白。

    陆镇何曾见过这样虚弱脆弱的沈沅槿,登时便有几分慌了神,急忙弯下腰抱住她,将她安置到被子里,扬声唤辞楹进来。

    偏房内,辞楹心中不安,又怎会依沈沅槿之言早早歇下,故而一直都在留神听隔壁的响动,待听到陆镇的声音,忙不迭奔出门,小跑着进了正房。

    “娘子。”辞楹太过着急,顾不上陆镇还在边上,一股脑地小跑到床边,满脸心疼地取出袖中锦帕,悉心擦去沈沅槿额头和脖上的汗珠,“午后才好了些,怎的又痛起来,我这就去煎药,娘子且在床上躺着缓一缓。”

    沈沅槿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好。”

    辞楹悉心替她掖好被角被沿防止漏风,这才出了门。

    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全然无视站在一旁不知该做些什么的陆镇。

    陆镇就那般静静立在床边,看辞楹退出去后,询问她盖上被子还冷不冷。

    沈沅槿心情不大舒畅,自然懒怠应付陆镇,心里只盼他能看在她这样了的份上自行离去,遂阖上双目,不去睬他。

    未料她的这一举动非但没能令陆镇就此离开,反勾起他的怜惜之情,兀自坐到床尾,手掌摸进被中,轻轻握住她的赤足。

    竟还微微发着凉。

    陆镇懊悔方才不该一时气昏了头去扯她的被子,轻抚片刻后在沈沅槿勉强抬起头欲要出言斥责他前,放开了她的脚。

    她的脚仅有他的半只手掌宽,他的大掌便可握住她的小脚。

    那柔软的触感仿佛还残存在掌心,陆镇不自觉地滚了滚喉结,凭着过人的自制力生生压制住下身那股邪火,不由分说解去蹀躞带,再将外袍褪下,伸手挂在沈沅槿搁了衣物的衣架上。

    男郎和女郎的衣物叠挂在一处,且还是他的在上,陆镇单是看上一眼便又想起了某些画面,女郎被他牢牢禁锢在方寸之间承受雨露,无处可躲,无处可避。

    锦被下的女郎像是舒坦了一点,阖上目后便泛起睡意,呼吸绵长;陆镇那厢不过解去身上衣物、臆想片刻的功夫,她竟已浅眠过去。

    此时她人虽睡着了,身上却还在出冷汗,沾湿鬓发贴在耳前,越发衬得她柔弱无力。仅仅是替她擦了擦脸上和脖颈处的细汗,陆镇便已口干舌燥,烧得厉害,迫使自己移开视线,不敢再去看她,别过头掀开被子一角,钻进去。

    陆镇身上极暖,甫一贴近沈沅槿,便有热流源源不断地传至她的肌肤和躯干上。

    他怀中的沈沅槿尚还处于睡眠之中,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本能地想要离那道热源再近些,驱散体内作乱的寒气。

    厨房内,辞楹将昨日买来的药材放在砂锅中用冷水浸泡,而后用陶壶煮水,加入砂糖和干姜片,待沸腾后,拿小碗盛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唯有窗外少许微弱的风声传入耳中,就好似那人不曾来过一般。辞楹暗忖他莫不是已经走了,行至里间,因见床帐外果真没有半道人影,心情骤然放松许多,脚步也变得轻快。

    床边搁了一张月牙凳,辞楹先放下药碗,上前去扶沈沅槿起身,贴心道:“娘子起来用些驱寒的砂糖姜汤罢。”

    沈沅槿听见辞楹的声音,睁开惺忪睡眼,然而还未及动作,陆镇竟是先她一步坐起了身,将她整个人连同被子一并抱在怀里。

    他竟还没有走。辞楹显是没想到陆镇会出现在沈沅槿的床上,唬得她差点惊呼出声,怔了好一会子才在陆镇的注视下端起汤碗。

    沈沅槿被陆镇这样抱在怀里,身体和大脑都很是抗拒他的亲昵,也极不习惯,本能地挪动腰肢想要挣开他。

    “你放开,我自己可以靠在软枕上坐着。”沈沅槿说着话,伸出手就要去拿另一只枕头叠在一处放置。

    陆镇被她蹭得浑身发痒,重重吸一口气,滚了滚喉结,轻而易举地固定住她的腰,不让她乱动,“孤身上热,正好暖着你,才刚主动贴着孤睡了 好些时候,这会子倒不让抱了?”

    他这话说得暧.昧,沈沅槿如何肯认,回身去推他,启唇低语否认:“我那时候睡着了,并不知道你也在,我现在不冷了,你放开。”

    柔软的小手触上胸膛的那一瞬,陆镇心口一暖,激起阵阵热浪,呼吸不受控制地加重,宽大的手掌连忙按下她的手,重又放进温暖的被子里,就连语气里都带了些隐忍的克制,又似在警告她,“莫要乱动。”

    这句话,不是他头一次同她说了。沈沅槿不由想起在东宫那日,他说过的那些浑话,即刻明白过来,登时坐直了身子,再不敢动。

    陆镇缓了少倾,见辞楹执那汤碗呆立在原地,语气平平地发号施令:“还愣着作甚,快些将热汤端给你家娘子吃。”

    辞楹闻言,这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坐在床沿处,双手将汤碗奉给沈沅槿,提醒她:“有些烫,娘子慢点喝。”

    沈沅槿的眼前是神色古怪的辞楹,身后是虎视眈眈的陆镇,这种感觉着实奇怪,她这一时间还不大适应得来,低下头一边吹气一边喝汤,颇费了一番功夫方喝完了。

    “我要去更衣室,你放开。”这一回,沈沅槿没敢随意动弹,只是僵直着脊背,轻声同陆镇说话。

    陆镇听了这话,果真乖乖松开她,亲眼看着辞楹替她穿了外衣,披上斗篷,他也立起身来,胡乱套上外袍,在辞楹讶然的视线中,打横抱起沈沅槿,命令辞楹提灯在前面引路。

    约莫是他的气势和威压太足,辞楹不知怎的,竟也听他的话,低低道了声“还未来得及买灯笼”,自去外间的案几上取来那盏烛台。

    陆镇斜眼一观,竟只是木制的,而非瓷的铜的,似她这般品貌的女郎,便是用金的银的亦不为过,如何能用这样寒酸的东西。

    “娘子的屋子陈设太过朴素了些,孤明日命人挑些好的送来与你赏玩。”

    沈沅槿正是心思敏感的时候,当下听了这话,不由暗暗地想,他送她东西算什么?前两回的瓢资吗?

    自嘲般地笑了笑,忽又想起避孕的事,因道:“三年前我便问过女医工,不落在里面并不能有效避孕;你我二人无媒苟合,假使有了孩子,声誉受损的不独是我,于殿下的名声怕也是有所妨碍,何况殿下尚未迎娶太子妃,若先有了庶出的子女,倒叫天下百姓和文武百官如何看待殿下?”

    她的这番话虽说得在理,可想到话外之音是她不愿为他生儿育女,心里竟又莫名生出一丝烦躁,沉声反问:“那避子汤你吃了月事难受,不落在里面又不成,娘子莫不是想抵赖,不愿给我弄剩下的四回了?”

    他这回没有用那般露骨的字眼,可沈沅槿听了还是觉得粗鄙下流,气鼓鼓地将左手捏成拳头抡在他肩膀处,没好气地催促他道:“放我下来,前头就是更衣室了。”

    小半刻钟后,沈沅槿自更衣室里出来,辞楹舀了热水让她净手,扶她回屋。

    夜已深了,陆镇明日还要早朝,不便久留,见她二人相携而来,庞大的身躯将人拦在门外,俯下身,薄唇凑到沈沅槿耳轻声说:“孤自会想一想旁的法子,你不爱来孤的别院里也无妨,孤今后来此处寻你倒还省事些。”

    浓烈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不加掩饰的欲,沈沅槿心中排斥,黛眉微蹙,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在他转身的一瞬间,暂且抛却羞耻心出言提点道:“用鱼鳔便可”

    鱼鳔。当着她那不曾婚配的婢女的面,她倒说得出口。陆镇勾起唇角笑了笑,迈开步子走进无边的夜色之中。

    墙外,姜川吹了近一个时辰的冷风,冻得他鼻涕都擦了四五回了,陆镇若再不出来,新妇送与他的两条巾帕怕就要不够用了。

    “殿下今夜宿在何处?”姜川哆嗦着问。

    陆镇跃上马背,淡淡道出“别院”二字。

    十二月的天,入夜后北风愈加寒凉,姜川拢了拢身上半旧的斗篷,照着马屁.股扬上一鞭,颇有几分吃力地跟上陆镇的速度。

    近段时日,陆镇休沐日常宿在别院,故而到了二更天,底下的人亦不敢睡,皆各司其职地侯着他来。

    姜川先上前敲响了门,吩咐小子将马牵去马厩,抱手取暖跟在陆镇身后。

    园子里的腊梅开了将近半数,散出缕缕清浅梅香,姜川嗅着那股幽香,不自觉地拿手去抚腰间装着各种干花和香料的香囊。

    他正借由抚那香囊遥想制作它的女郎,就听前头传来陆镇的询问声:“你与妇人行房时,可曾用过鱼鳔?”

    在姜川看来,他这问题极私密,偏他的语气又像是在问什么正经的公事,倒叫陈川不好意思起来,默了片刻方徐徐张口答话:“说起来不怕殿下笑话,奴与新妇正要孩子,自是不曾用过;奴的兄嫂儿女双全,奴见过阿兄洗晒鱼鳔”

    “效用如何?”陆镇面色如常地追问他道。

    话音落下,姜川顿了顿,只说了个大概的时间,“奴上回见也是大半年前了,尚未听说嫂嫂有孕的消息。”

    上房建在一黄土小坡之上,陆镇拾阶而上,但见其内雕梁画栋,四面灰墙,遍植翠绿修竹,奇花异卉;庭中挖一沟渠,架一石桥,设一凉亭,置一假山,潺潺流水,环佩玲琅,端的是碧瓦盈檐,珠帘绣幕,富丽非常。

    陆镇在石桥前稍稍驻足,借着云间残月透出的黯淡光华看向水中枯荷,“明日去买几尾肥鱼回来取鱼鳔,想法子去去味,中旬休沐日前制好。”

    姜川只一听便知他这是要使在沈娘子身上的,不敢有片刻耽搁,当即恭敬应下。

    一个时辰前,陆昀自陈王府出来。

    白日里,陆昭母女过府上来探望徐婉玥时,因见沈沅槿不在,不免问上一嘴,陆昀道她今日身上不爽利,在别院里歇着。

    陆昭听后并未起疑,倒是徐婉玥的面色微不可察地凝了凝,却也没说什么。

    至晚膳时分,陆秩从外头回来。一大家子坐在一处用膳,独缺了沈沅槿一人。

    陆昀送陆昭母女出府后,折返回去见陆秩。

    据引泉所述,沈沅槿在进宫前一日主动去见过陆秩,而在离宫后的第二日,陆秩命人来请过她一回。

    这其中的缘由不难猜出,是以陆昀见到陆秩的时候,开门见山地问出心中所想。

    陆秩心知瞒不过他,也不打算瞒,据实相告:“此番二郎能够平安出狱,确是阿耶厚颜请三娘进宫求了丽妃的缘故。”

    陆昀反问:“三娘果真只求了丽妃?”

    陆秩不认为日理万机的陆渊会特意匀出时间见沈沅槿,点头如捣蒜:“三娘同我是这般说的,丽妃深受圣上爱重,她的话,圣上应是会听上三分的罢。”

    沅娘并不认识御史台和刑部的人,她能求的无非是丽妃和圣人……而她前来狱中见他,仅仅发生在进宫后的第三日,倘若她求的人是丽妃,以丽妃温柔和善的性子,如何会劝说沅娘与他和离呢?更遑论以此为要挟迫使她下定决心;再者,丽妃深居内宫,不曾参与过政事,又何来的手段能够让沅娘顺利进入大理狱见到他?

    可她那日求的若是圣人,圣人又为何要如此做?倘若是因为丽妃爱屋及乌,不想她被自己所牵累的缘故,大可在治了他的罪后,逼迫他写下放妻书,这样一来,既全了她的名声,也可让丽妃安心,何必大费周章地让她来狱中和离,一旦经人之口传扬出去,岂非让世人编排沅娘独善其身、无情无意?

    沅娘所求之人是丽妃和圣人的可能性都不大,陆昀一时想不出她还能见谁,不由眉头紧锁。当下辞了陆秩,奔出府去。

    当下引泉牵了马过来,陆昀按辔上马,一路心事重重,面色凝重。

    翌日,陆镇下朝,内侍早在东宫门口侯着他回来,问他可要用早膳。

    陆镇出来的急,未及用膳,遂点头,内侍唤来黄门去御膳房传膳。

    姜川照着陆镇临出门前的吩咐,在库房内寻了许多物件,一一往箱子里放好,于天麻麻黑时用马车送至沈沅槿的住处。

    沈沅槿与辞楹列了单子,正打算过两日去东市的集市上采购,未料陆镇昨日夜里的话并非说说,今日竟真的叫人送来了,且不容她拒绝。

    姜川好说歹说,险些磨破一双嘴皮子,总算顺利将东西留下。

    沈沅槿心说他许是钱多的无处花,虽未将那些东西丢出去,终究也只是任由它们静静躺在箱子里吃灰罢了。

    这日下晌,张俸邀陆昀去吃茶听曲。

    陆昀心中疑惑难解,本不想去的,观他面露忧色,似有什么烦心事,“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情感油然而生。

    “今日,你我二人便小酌两杯浇愁可好?”

    耳听陆昀如此说,张俸面上的愁云立时散去大半,旋即笑呵呵地道:“两杯怎够,该各饮一壶才够。”

    酒楼的雅间内,张俸替他斟酒,说起近日的烦恼和大理寺人员变动之事。

    接替他成为大理正的许憉乃是经由陆镇一手提拔上来的。

    陆昀耳听得“东宫”二字,千头万绪仿佛都在这一瞬间指向了同一人。

    第34章 沅娘可有在何处遇见过太子殿下?

    时值寒凉冬日, 窗外北风呼啸,拍在窗纸上发出沉闷声响。

    楼下传来阵阵悠扬的丝竹声,混杂着丝丝缕缕男郎与花娘饮酒作乐的言笑声;然而只在顷刻间, 这些纷乱繁杂的声音便通通消失,脑海里骤然浮现出陆镇在他眼前跃上马背,拥住沅娘的画面。

    他那时明明就要追上沅娘了,他可以自己救下她的, 陆镇为何偏要横插一脚?又为何要待他的妻那般上心?

    陆昀登时恍然大悟:陆镇觊觎他的妻。

    为了得到他的妻,一国储君竟使出那样下作的手段来构陷他,将他下狱, 迫使沅娘为他奔走。

    他前几日怎的就未想起他, 大明宫里, 沅娘可求见的人除了丽妃和圣人外,还有身为东宫太子,统领六部的陆镇。

    陆镇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当初既能拿出所谓的证据指控他,自然也能将其推翻!

    圣人登基不过短短数月,急需在朝中立威, 此番将他左迁至江州任县丞,又何尝不是拿他试刀,借此震慑、敲打宗室和世家?

    沅娘进宫的那一日, 大抵未能见到正在孕中的丽妃;或许她还曾试着去求见过圣人,但被圣人无情拒绝。

    去东宫求见陆镇,必定是沅娘在走投无路的境遇下的无奈之举;那时的她,约莫也同从前的他一样, 并不知晓陆镇冷峻持重的皮囊下,究竟隐藏了怎样一颗卑鄙肮脏的心。

    陆昀恍然间忆起出狱的那日夜里, 他在房中欲要吻她,她的眼眸里不自觉流露出的慌乱和抗拒……

    陆镇动过她。

    想到这个可能,陆昀 的面色一寸寸发青,执着透影白瓷杯的手悬于虚空,指尖收拢发力,由红转白。

    陆昀的眼里骤然迸发出渗人的寒光和浓烈的恨意,唬得对面的张俸心中直发愣,暗道莫不是他嘴里的哪句话说得极不合陆昀的心意,竟叫他深恨至此。

    张俸忙不迭搁下手里的酒碗,连连拱手请罪,“某吃了两碗黄汤下肚,嘴上没个把门,若是哪句话说得不当,勾起陆兄伤心事,还请陆兄多多担待,千万莫要往心里去才是。”

    “不与你相干!”陆昀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完这句话,猛地将酒杯扣在案面,而后从钱袋里取出一两碎银放下,语调极快地道:“某想起还有要事急需处理,请恕今日不能奉陪,这便先行一步。”

    铜钱砸在木料上发出沉闷的哐当声,张俸那厢还未从陆昀的动作里反应过来,就见他脚下跟生了翅膀似的飞奔出了门。

    陆昀今日是一个人跟着张俸出来吃酒的,引泉等人俱不在,自去树下解了拴马的绳子,翻身上马夹紧马腹,绝尘而去。

    心中死死压制的怒火和烦闷无处可诉,陆昀任由身下的马儿没有目的地胡乱奔走,有那么一瞬间,他急急调转马头,攥紧缰绳分辨方向,冲着朱雀大街所在的位置疾驰。

    距离不断拉近,朱雀门的朱红城门逐渐放大清晰,寂静的夜色中,城门郎被马蹄声吸引,下意识地按上刀鞘,直勾勾地望向他。

    即便陆镇就在那道高大的宫墙之内,可,他这会子竟连进去里面的质问他办法也没有。

    陆昀思及此,顿时清醒过来,整个人如坠冰窟,急忙勒停三花马,转头望东市而去。

    常乐坊。

    沈沅槿克服惧意小心翼翼爬上近一人高的木梯,伸手往檐下挂灯笼。

    辞楹用力攥紧梯子,颇有几分担忧地提醒她道:“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娘子千万小心些。”

    昨儿她二人就在集市上买了一应物品回来,因身上疲乏,没来得及挂,今日又往各处的铺子里看过一回,归家煮了两碗馎饦果腹,足拖到这时候才想起还未挂灯,院子里黑漆漆的。

    沈沅槿踩在梯子上冲辞楹莞尔一笑,柔声道:“我又不是孩童了,我省得的。”

    辞楹实在有些担心,立在下方目不转睛地盯着沈沅槿看,待她将那大红灯笼挂好了,方轻舒口气,催促她快些下来,商量着另外那边的交给自己来挂就好。

    沈沅槿扶着梯沿下地,毫发无伤,遂含笑婉拒她道:“这有什么,头一盏是我挂上的,这盏也还是我来挂吧。”

    二人说话间,忽听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接着又是一道“砰砰”的叩门声。

    天色渐晚,谁会在这时候过来?辞楹头一个想到的便是前几日来过一回的陆镇,可转念一想,他上回过来走的可不是正门,旋即将这个猜测否定掉。

    可要去门边问上一问?辞楹偏头去看身侧挂完灯笼的沈沅槿,用眼神向她讨主意。

    沈沅槿亦有些犹豫,好在接下来,门外那人自行开了口,“沅娘,是我,二郎。”

    那道舒朗的男声,沈沅槿和辞楹二人再熟悉不过,是她们从前相处过三年多的陆昀。

    “原来是郡王,我还当是哪个不相识的粗心人走错了地方。”辞楹喃喃低语一句,正要过去开门,忽想起他早在多日前就与自家娘子和离了,原本快要迈出去的步子便又收了回来,仍是偏头拿眼去看沈沅槿,询问她的意思。

    沈沅槿沉眸绞着袖子,沉默片刻后,无声点头。

    辞楹得她应允,这才过去给人开门,将他让进来,重又插上门闩。

    檐下的灯笼还未点燃,唯有屋里透出的些许光线映照在女郎身上,堪堪能勾勒出她的轮廓,很难瞧清她的脸部神情。

    她的身形和面部轮廓,陆昀都记得极清楚,饶是看不清脸,亦知那人就是沅娘无疑。

    “沅娘。”陆昀两个箭步跨上低矮的石阶,一刻不停地奔向她,张开双臂抱她入怀,再紧紧收拢,抱住她。

    他的话音里有着无限的依恋和柔情,就好像他们还是从前那对至亲至密、恩爱非常的夫妻。

    沈沅槿就那般静静地站在原地,由他双手抱着她,久久未发一言,直至被他越抱越紧,呼吸间隐隐有些透不过气来,她方缓缓启唇:“二郎,你太用力了,我不舒服。”

    陆昀闻听此言,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和大意,连忙松开对沈沅槿的禁锢,低声同她道了句歉,转而牵起她的手往屋里进。

    辞楹站在阶下看着这一幕,有关于他二人恩爱的往事浮现在眼前,不免感慨万千,自去水房烹茶。

    屋内,陆昀极力掩饰眉宇间的负面情绪,一双瑞凤眼直勾勾地注视着沈沅槿的清眸,神色如常地问她道:“我下狱的第三日,沅娘可有进宫去求见过丽妃?”

    进宫二字传入耳中,沈沅槿的一颗心像是骤然被什么东西灼了一下,东宫的高墙和陆镇那副丑恶的嘴脸倏地跃然眼前,刺得她心颤不止,搁在案沿的手猛地收紧。

    二郎素来耳聪目明,洞察力极强,自己断不能在他面前露出半分破绽来。

    沈沅槿极力将那些令她憎恶的画面驱逐出去,目光微微向上,强装镇定,面不改色地在人前颔了颔首,“二郎下狱的第二日,我曾去见过阿耶,阿耶将你的告知于我,又道他已将能见能求的皆求了个遍,实在无法,央我去求助姑母丽妃。是以次日我便去见了姑母,姑母真心视你为侄婿,更兼心慈面软,加之不忍看我因你忧思悬心,便答允我会替你向圣上说情。”

    沈沅槿说到此处,心里又是一阵伤怀难过,既有为陆昀的,也有为她自己的,真情实意却又恰到好处地在他面前微红了眼眶。

    “后来,我一连等了两日仍不见姑母透出消息来,我便以为她亦无能为力,不想那日夜里,我竟梦见自己与你一同被流放至苦寒之地,是以心中实在害怕,又觉你疼我爱我将近四年,而我始终只有感动,不曾有过心悦,更不能在你落难时为你做些什么,心里十分过意不去,着实不忍再继续诓骗于你,遂起了和离之心”

    陆昀全神贯注于沈沅槿的言行举止,格外关注她眼里的情绪起伏,这样一大段话有条不紊地说下来,竟当真像是没有半句是欺瞒于他的假话。

    若非他此前便已怀疑到陆镇头上,大抵是会相信她的这番说辞的罢。

    陆昀暗自忖度的时候,沈沅槿亦默了默,接着才又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幸而后来御史台和刑部查清事实,圣人只定了二郎的失察之罪,并未将你流放,江州虽远在千里之外,终究好过苦寒之地。”

    沈沅槿的话音落下之际,陆昀一面仔细留意她的面色,一面状似不经意地伸手往她的杯盏里添茶水。

    辞楹见状,忙上前一步,打断陆昀的动作,温声道:“这样的琐事,婢子来做就好。”

    陆昀当即摇头拒绝,待替沈沅槿添完茶后,双手奉至沈沅槿的手边,张唇又问:“那段时日,沅娘可有在何处遇见过太子殿下?”

    瞬时间,那些痛苦的、不堪的、令她感到恶心的画面便又潮水般自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沈沅槿目光微涣,欲要那片苦海挣脱出来,然而这一回却怎么都挥之不去,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嗫嚅着开了口的,良久后才在虚空中找到自己苍白无力的声音:“没有。”

    陆昀从她的眸光和低垂的长睫里看到了那个令人绝望的答案,心脏蓦地被什么东西攥住,呼吸都在跟着发沉发紧,天知道他动用了多么大的意志力才没有向她问出那句:“他可是强迫了你”。

    “吃茶吧。”陆昀垂下眼帘,不敢再去直视坐于对面的沈沅槿。

    沈沅槿木讷地道了声好,极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身形,颤巍巍地抬手接过那只茶盏,送到唇边。

    陆昀盯着沈沅槿的手看了两息,继而扭头去看辞楹,相比起沅娘,她身上的破绽就要多多了,譬如他方才让沅娘吃茶时,余光分明瞥见她想要替沅娘接了去;再如她现在的神情,分明透着一股隐隐的担忧,显是怕他继续问什么更不好回答的问题来。

    陆镇,他的皇叔,这么多年以来令他敬重的、引以为傲的人,竟是这样的人面兽心、卑鄙无耻。

    头痛得厉害,心口也跟着抽痛,耳边全是扰人的嗡嗡声,陆昀知道,他不能再在沅娘这处呆下去了,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抱住她向她求证陆镇的罪行,揭开那些血淋淋的真相和伤疤。

    陆昀撑着一口气,极力维持着面上淡然的表情站起身,沉静道:“天色不早,我也该走了,沅娘和辞楹娘子早些歇下。”话毕,头也不回地快步迈出门槛。

    沈沅槿一口茶汤未吃,轻轻将其搁回原处,在辞楹将要出去栓门前怔怔发问:“你说,二郎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这个他字指的是谁,辞楹立时便明白过来,恐她多心忧思,折返回来安慰她道:“不,不会的,若是知道了,娘子受了这样大的委屈,郡王如何还能这般冷静自持地同娘子说话?”

    是她多心了吗?沈沅槿在心里这样问自己,却又无法得出确切的答案。

    院外,陆昀扬鞭催马,径直去最近的夜市酒家买了两坛酒,归至别院,早过了二更。

    这日夜里,陆昀将自己锁在屋中吃酒,期间还曾提剑奔到庭中砍过两回树,砍累后,跌坐在石阶上泪如雨下。

    引泉不知陆昀为何会突然这样情绪失控,当下不敢贸然靠他太近,只在不远不近地距离照看他,待他喝醉睡过去后,唤来两个小子帮着抱他上/床去睡。

    引泉完见陆昀抚着心口干咳,忙去榻边取来盂盆,顺着他的后背助他吐干净后,又叫小子呈来漱口的清水和醒酒的汤,服侍陆昀用下,拿巾子替他擦过身,自在外间的罗汉床上将就一晚,守着他。

    陆昀入眠后没少说胡话,好在他的嘴够严,反反复复念叨的独有“沅娘、我们走、我带你走、别抛下我”,旁的字眼只字未提。

    翌日,陆昀直睡到天光大亮,宿醉带来的头痛感裹挟着他,脑袋一阵阵地抽痛。

    引泉闻声而起,进来里间扶他起身,关切问道:“郡王昨儿是怎么了?怎的与张郎君外出一会,回来就说胡话吃起酒来。”

    陆昀沉默良久,揉了揉鼻梁缓解额上的痛感,吩咐引泉去库房取些钱出来,避着人往宫里打听些事。

    东宫。

    酉时一刻,陆镇大步出了左春坊,内侍于坊外静候多时。

    “殿下,尚服局司宝冯氏前来复命。”

    陆镇闻言,当即便知她前来所为何事。

    明德殿。冯司宝行过跪礼,自袖中取出一方朱漆红木锦盒,双手奉至陆镇跟前。

    陆镇抬手接过,信手打开,一支精美别致的蔷薇金步摇跃然眼前,每一片花瓣都是纯金制成,花叶则是绿玉打磨雕刻而成,以金属固定缚在簪上,所坠流苏皆为玉石米珠串成。

    这回便先送她蔷薇步摇,她若瞧着喜欢,下回再送她喜欢的山茶不迟。

    陆镇打定主意,将那锦盒合上,淡淡道出一句“赏十贯钱”,令宫人好生送她出去。

    东宫除太子外,尚无贵主,故而冯司宝还是头一回为东宫做事,未料太子竟如此大手笔,不独银钱给的多,赏钱亦不少。

    冯司宝屈膝谢过,随那宫人退了出去。

    算算日子,再有三日便是休沐。陆镇摩拳擦掌,期盼那日早些到来。上回未能一亲芳泽,他在回别院后在浴房着实费了好一番功夫,又以凉水浇身方得纾解,这回可不能再出岔子。

    宫娥提了食盒进殿布膳,陆镇一人用过,拿茶水漱着口,忽有内侍进前来回话,左右瞧了瞧,陆镇会意,便叫左右宫娥退下。

    待殿中只余下二人,那内侍方压低声音,道是临淄郡王正使人打探郡王妃上月进宫那日,可有进过丽妃宫中。

    陆昀会于此事上生出疑心,陆镇听后半分不觉奇怪,他若丝毫不起疑心,在大理寺公干的这五年,岂不与吃白饭无异。

    此厢事上,无需自己助他,也犯不着去阻拦,他便是知晓了此事,除却将其受下、烂在肚里,又能如何?他还生不出风浪来。

    陆镇凤目微沉,不怒自威,“且随他去查,只一点,孤不希望这件事透出去半点风声,若是有损‘郡王妃’的清誉,孤唯你是问。”

    那内侍旋即恭敬应下,拱手抱拳:“殿下之命,奴定当竭尽所能。”

    “退下。”陆镇淡淡出言,指尖重又触上那方锦盒,坦然面对自己的私心:想要看到那女郎见此步摇时的笑颜,而后亲手为她簪至发上。

    彼时天色渐暗,月上枝头,几颗星子缀在灰暗的幕布上,陆镇出了明德殿,往少阳院的书房去处理公务。

    彼时,沈沅槿与辞楹相对而坐,商议着是否要聘来两个靠谱的门房和帮工的女郎;她手里统共五间成衣铺,除去各项成本,每月还有几百贯的进项,左右不过是再从中拿出几贯钱作为报酬,年底另付奖金,她们还不差这些钱,何不互利共赢。

    辞楹凝神想了会儿,脑海里便现出个人来,因道:“帮着照顾家里、做活计的女郎倒还好些,只是那看家护院的男郎,千万需得是知根知底的,万不可招了那心术不正的来,没得引狼入室;依我看,竟是托郡王身边的引泉帮着寻个妥帖人请进来,倒还稳当些。”

    沈沅槿听后亦觉得妥当,点头表示赞同:“正是这么个理,是该慎重着些,改日得了空,再去别院寻一寻引泉郎君便是。”

    “至于女郎,咱们且去问问黄蕊,她非陈王府的家生奴,耶娘都是长安本地土生土长的良人,想来也会识得一些好人家的女郎。”

    辞楹听后附和道:“娘子说得是极,我也这样想呢。来咱们家做活谋生,不会拿人当奴婢看,又无需守着那些个束人的规矩,更不必担心朝打夕骂,实是再好不过的去处了。”

    事情商定后,辞楹往茶碗里续上热茶,徐徐吃过一碗,取来话本翻看,消磨夜晚的闲暇时间。

    辞楹看过两页,只觉情节莫名熟悉,少不得抬眸看向沈沅槿,温声提议道:“这些书还是咱们从王府带过来的旧书,想必娘子都已看过,改日得了空,再去坟典肆买些新的回来,闲暇时也可翻开看看,打发时日。”

    平日里多读些好书,总是有益处的。沈沅槿笑着应了,仍往砚台里添墨,继续绘画。

    又过得一日,沈沅槿上晌去东市的铺子看过一回,查了账,雇车前往太平坊。

    陆昀现下的居所,沈沅槿在婚后三年,也曾去过数回,那路如何走,尚还记得清楚;只是今日不巧,守门的护卫道,引泉跟着郡王一早出门,这会子还未归府。

    人既不在,又不知何时方能回来,沈沅槿便没有进府去坐,当下携辞楹出了巷子,在巷口等来一辆普通的驴车,奔西市最大的坟典肆而去。

    肆内一应书籍俱有,辞楹挑些诗集和话本抱在怀里,沈沅槿打量两眼,心里有了数,另外添几本古籍和史书传记,一并拿去柜台结账,乘车归家。

    下晌,陆昀打马而归,护卫将晌午沈沅槿和辞楹前来寻他的消息告知,陆昀听后,心里思绪万千,想要见她,又不敢见,纠结一阵,恐她有事寻他,调转马头。

    “引泉郎君。”

    主仆二人循声看去,见一郎君骑马往这边来,引泉定睛认了认,“郡王,他便是奴同你提起过的,有兄姐在宫中的那位刘郎君。”

    陆昀轻嗯一声,待那人来至跟前,由引泉介绍着互相见过,陆昀离镫下马,吩咐引泉亲去沈沅槿处问问有何事,他则请那郎君进了屋。

    答案正如陆昀所想,上月沈沅槿进宫的那一日,在拾翠殿外便被宫人拦住,不曾入内~圣人亦未宣她进殿觐见,那之后,她去了何处,许是因着那日风雪太大,别处宫殿外往来的宫人稀少,并无人瞧见;至于出宫的时间,就不是他这样的人能打探到的了。

    在拾翠殿和太极殿外皆有人瞧见,缘何离了太极殿,那样大一个活人却又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呢?

    陆昀这会子几乎可以肯定,他所能打探到的,皆是有人操纵,不独是他,换做旁人,得到的答案也只会是沅娘去过的地方独有拾翠殿和太极殿。

    即便一早就料想过这个答案,然而这会子亲耳听见,还是控制不住地怒火中烧、血气翻涌,陆昀用极大的力道攥紧拳头,指甲深陷掌心,用 尽浑身解数死命压制,勉强没有在人前外泄出半分情绪,绷着脸取来银钱打发他离开,压低声嘱咐他切不可外道。

    那人拿了银钱揣进怀里,当下也不多话,答允过后,拱手行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大半个时辰后,引泉回来复命时,屋里一片混乱,众多物件倒落于地,陆昀双眼通红、目眦欲裂,呆坐在罗汉床上,满脸痛苦地抓着乱七八糟的头发。

    “你回来了。”陆昀怔怔望向他,恢复了一丝清明和理智,轻声发问:“沅娘那处有何事?”

    从前在大理寺的陆昀,意气风发、风度翩翩,便是此番下了大理狱,亦不过消沉几日,何曾有这副癫狂模样的时候。

    引泉唯恐刺激到他,努力稳了稳心神,轻声细语地道:“沈娘子和楹娘子说,希望奴帮她们寻两个妥当人充当门子看家护院,另外托奴给郡王带了本书回来。”

    说完,便将那本书双手奉给陆昀。

    陆昀闻言,却只将那句“带了本书回来”听进耳里,发了疯般地摇头,猛地攥住引泉的胳膊声嘶力竭道:“你为何不将她带回来,我不要那劳什子的书,我只要她,我好想她,引泉,你去将她带回来”

    观他因为沈娘子如此疯魔,引泉自幼伴在他身边,怎能不揪心,只能顺着他的话语悉心安抚他:“夜已深了,沈娘子该是已经睡下了,郡王若是想她,何妨早些安寝,待明日一早,奴再陪郡王去见她可好?”

    陆昀经他一劝,果真安静下来,哽咽着道了声“好”,如珍似宝地将那书本抱在怀里,从睡下到翌日起身,时刻不肯离手。

    引泉吩咐底下人小心些伺候,服侍陆昀用过早膳,发觉他竟像是自己好了,不再像昨日那般魔怔,只让收拾了细软,往昨日瞧好的那处客舍而去。

    若是那人还敢过来对沅娘行侵犯之事,那么自己即便拼上这条性命不要,也断然不会再让沅娘承受那样的屈辱。

    陆昀的目光果决无比,藏于袖中的手掌:握住一柄短匕,指腹摩挲在刀鞘的纹路上。

    一连两日皆相安无事,沈沅槿除在第一日的傍晚往夜市上买了些小食吃、第二日去东、西两市收了三间铺子的账册,再无他事。

    直至十二月二十,休沐这日,陆昀捧一手炉,顶着凛冽的寒风坐于三楼客房外的晒台处,聚精会神地注视着一座三进的宅子,正是沈沅槿和辞楹的居所。

    引泉烹了热茶送来,正要奉给他吃,但见陆昀唰地一下站起身来,脸色铁青,绕开他急急奔出门去。

    第35章 你敢过去碰他一下,孤即刻杀了他

    长安城一连数日不见明月, 今日夜里的阴云瞧着又多了些,黑漆漆的一片聚在城池的上方,似要将城中的万物悉数吞噬。

    檐下, 辞楹踮起脚尖拿火折子点亮灯笼内的蜡烛,沈沅槿静静立在门框处看她点灯,嘴里打趣她道:“这段日子,你瞧着似又高了一些, 等过完元日约莫就要超过我了。”

    辞楹浅浅一笑,回首去看沈沅槿,却不接她的茬儿:“娘子又说俏皮话哄我了, 我已是双十年纪, 不是豆蔻之年的小女郎了, 如何还会再长。”

    说完,低头吹灭火折子,转过身就要随沈沅槿进屋, 欲要去屋里说会儿闲话遣此长夜。

    “”即将脱口的好字骤然哽在喉咙里,沈沅槿面上的笑容僵住,取而代之的是微微蹙起的眉心, 沉声道:“你先回屋歇下罢。”

    辞楹有些不明所以,见沈沅槿幽深的目光凝于一处,少不得顺着她的视线回望过去。

    眼帘之中, 一道高大如山的人影大步逼近,几乎只在顷刻间便已来到她二人的跟前。

    陆镇今日的心情好似还算不错,不像往日里那般神情肃穆、冷若冰霜,眉宇间平添了一丝随性与宽和。

    可即便如此, 辞楹还是有些怕他,实是那日夜里, 他板着脸叫她滚出去的阴鸷模样太过吓人,以至于她那日回屋后还心有余悸。

    然,害怕归害怕,辞楹倒不至于一见到他就被吓傻了眼,呆愣数息后便已平复心神,朝人屈膝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无需多想,陆镇星夜来此的目的再明显不过,沈沅槿告知自己将接下来的事当作任务一般完成也就罢了,当下也懒怠同陆镇多费唇舌,深深看一眼辞楹,温声叫她先回偏房安置,连个眼神也不给陆镇,径直转身入内。

    陆镇见状,并未计较沈沅槿的不守规矩,嘴角噙着笑跟在她身后进房,随手将门带上。

    沈沅槿在罗汉床前停下脚步,强忍着对陆镇的厌恶,回过身来看向他,压低了声问他:“上回我同殿下说的东西,殿下可寻来了?”

    “自然。”陆镇轻张薄唇,不紧不慢地吐出这两个字,旋即从袖里取出两方木制盒子。

    照理说,一盒便够万千了,怎的是两盒。沈沅槿的心脏直突突,腿也跟着发软,索性顺从身体的反应,屈膝往那软垫上坐了。

    即便心生畏惧,沈沅槿的面上仍是半分不显,一副镇静自若的淡然样子,仿佛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并不足以令她情绪起伏。

    她这会子跟个没事人儿似的独自静坐,然而待会儿眼里要流出的珠泪,怕是不会比头次少。

    陆镇幽深的目光落在沈沅槿的芙蓉面上,暗自忖度一番,将宽些的那方盒子先放到她手边的小几上,独留下窄的那方在她眼前亲手启开,取出里面坠流苏的金步摇。

    屋里燃了膝盖高的灯轮,数盏蜡烛分别搁在几朵莲叶造型的灯盘上,散出的橙黄光芒驱散此间的黑暗。

    陆镇手中的步摇在烛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流苏上的珍珠亦是透出夺目的莹莹白光,美轮美奂,并非有钱就能轻易买来的物件。

    常言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倘若这支步摇此时不是在陆镇手里握着,沈沅槿定会被它吸引目光良久;但因是在陆镇的手中,她这会子见了就不觉得有多么引人注目了,不过略看两眼就收了心思,转而低头去绞手里的素纱锦帕,心中颇有几分惴惴不安。

    “娘子缘何不敢看孤?”陆镇见她眉眼低垂,不禁微凝凤目,稍稍俯下身,接着用那金步摇的簪尖轻轻支起她的下巴,低声问她。

    沈沅槿被迫扬起下巴与陆镇对视,没再躲避他满含情.欲和审视意味的眸光,而是面容平静地反问他道:“何以见得?”

    “因你在发颤。”陆镇收起步摇重又握在手里,缓缓凑到沈沅槿的耳畔,声调愈低:“你在强装镇定,你怕孤,更怕与孤行鱼水之欢。”

    他的话中无半句虚言,沈沅槿无从辩驳,抿嘴咬唇,索性将心一横,咬咬牙择了短痛,壮着胆子伸手去勾他腰上的蹀躞带,嘴里刺他道:“从前倒是不曾发现,殿下原来也是这般多言之人。”

    女郎手上的动作又轻又柔,手指软白修长,触上他腰身的那一瞬,陆镇整个人都为之一颤,热意自腹下肆意扩散游走,搅得他神魂俱荡、浮想联翩。

    陆镇深呼两口气,勉强维持住气息不乱,急急后退一步,未握步摇的那只手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克制道:“娘子且先容孤为你簪上步摇。”说话间,沉下眼眸去看她的一双清眸,眼神示意她莫要再妄动。

    他的力气太大,即便没用多少力道,铁钳一样的抓握感还是令沈沅槿手腕吃痛,为着快些摆脱他的束缚,会意后连忙点头。

    陆镇眼瞧着眼前的女郎点了点头,这才心满意足地松开沈沅槿的手腕,一手扶住她的发髻,一手有模有样地比划着位置,片刻后将那步摇照着他的审美簪进沈沅槿的发中。

    那步摇单独看着就甚好,彼时簪在沈沅槿的发里,倒像是又添了几分灵秀美感,再不是凡间俗物,倒像是神妃仙子发上的宝物。

    她当真美极了,活像是魏晋古画神女图上走出来的人物,莫说是这样做工精致的步摇,便是仅以木钗簪发,怕也掩不去半分她的好容色。

    陆镇细细端详着沈沅槿未施粉黛的素面,大掌不由自主地抚上她莹白胜雪的脸颊,指腹摩挲着面部的细腻肌肤,那团炙热的火越烧越旺,惹得他口干舌燥,喉结滚动,就连呼出的气体也变得愈发灼热起来。

    先前两回都是在床榻之上,这回何妨试试在别处,譬如,她身下的这张罗汉床,又如,那边的圈椅和案几。

    陆镇魁梧伟岸的身躯倾覆下来,两条结实粗壮撑在沈沅槿的腿侧,低头张唇,轻而易举地撬开女郎红润的唇瓣和洁白的贝齿。

    如此一来,沈沅槿便不得不因为他的动作下仰起头,迎接陆镇霸道蛮横的侵占。

    陆镇的舌又大又热,贪婪地扫过沈沅槿的口腔和舌面,继续往里探索,数息后,复又来勾缠她的舌尖。

    唇舌间全是陆镇灼热的气息,难以忽视。

    沈沅槿险些找不到她自己的,两只软白的小手抡起拳头砸在陆镇的胸口上,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呜咽声。

    那拳头砸在身上,不像是在打人,反倒像是在给他挠痒。

    陆镇快意到脊背发酥,伸出大掌一把勾住沈沅槿的纤腰将她往怀里带,继而转换位置坐到罗汉床上,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两条粗壮的手横抱着她。

    沈沅槿的脖子枕在陆镇的臂弯里,比起仰头艰难承受,颈椎舒缓许多,然而她的唇舌就没那样幸运了,陆镇这厢吻得又深又重,竟像是要连她的呼吸都一并占有,源源不断地汲取她口腔中的芳津。

    原本落在腰上的大掌开始游移,陆镇这会子似在寻找什么东西,待寻到后,迫不及待地开始用力撕扯。

    沈沅槿顷刻间明白陆镇的意图,本能伸手去护,却又被他轻松镇压下,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唔”陆镇轻咬女郎的舌尖,沈沅槿好容易口里进了些气,唇间溢出一个略显难耐的声调。

    庭中万籁俱寂、寒气森森。

    门外,匆匆赶来的陆昀正好将这道声音听得真切。

    里面正在上演着什么样的画面,答案再明显不过。

    陆昀的脑袋一下子炸开了锅,耳边全是杂乱的嗡鸣声,脑海里所有的理智皆在瞬间化为虚无的泡影,不管不顾抬腿地踹开那道门,在陆镇将要解开手里的那根衣带前,冲他怒喝出声:“畜生,我杀了你!”

    话音落下,陆昀一气呵成地取出袖中匕首,拔出内里泛着白光的冰冷刀刃,迈开箭步,怒气冲冲地直取陆镇而去。

    这个废物竟有胆量行刺于他。

    陆镇反应极快,动作迅捷地将衣衫不整地沈沅槿安置到一旁的小几上,而后直直立起身,迎面去接陆昀的杀招。

    陆昀从未上过战场,亦不曾正经修习过刀剑,陆镇眼中,他连当靶子练手都不够格的,是以仅仅使出一成的功力抵御他的进攻,轻松反折了他的手臂将他制服。

    陆镇出招太快,迅如闪电,陆昀甚至还未及看清,那短匕便已落到陆镇的手中。

    仅仅只在顷刻之后,陆镇便阴沉着一张脸,毫不客气地用力踢弯陆昀的膝盖,令他痛苦地跪倒在地,而后俯身将刀背抵在他的脖颈上,含着愠怒的嗓音挟霜裹雪:“行刺孤,你是活腻味了,想拉整个陈王府给你陪葬?”

    腿上钻心蚀骨的痛意不断袭来,陆昀怒目圆睁,脸色铁青,全然被那滔天的怒火冲昏了头,像是感觉不到痛,半点也听不进去陆镇的警告,张嘴就骂:“人面兽心的畜”

    呆愣在一旁的沈沅槿因他的怒骂声惊醒过来,忙不迭抬眼去看陆镇,见他的眼里已然起了杀意,立时红了眼眶,心下方寸大乱。

    “二郎!”沈沅槿疾呼一声,打断他未完的话话,手忙脚乱地整理好衣衫,跳下案几,暂且抛却尊严上前去攥陆镇的衣袍,微微红肿的丹唇徐徐翕张,别过头去看陆镇,嘴里用近乎哀求的语调同他说话:“殿下,太子殿下,二郎方才只是一时糊涂,他误以为是您欺辱了我才会这样的,并非蓄意冒犯,求您放过他,放过他好不好?”

    陆昀眼睁睁看着沈沅槿如此低三下四地哀求于他,胸中怒火似要将他吞噬,当即奋力挣扎起来,目眦欲裂,红着眼喊叫道:“沅娘,你不要求他,不要求这个畜生!我宁肯现在就去死,也不愿见你去求这个欺辱你的畜生!”

    此时此刻,她的低三下四,她的眼中含泪、声音哽咽,通通都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好一对苦命的鸳鸯!在她眼里,他岂不正是那棒打他们这对鸳鸯的恶人?

    陆镇心里生出一丝烦躁,堵得喉咙里也跟着不舒坦,怒火与妒意在胸腔里交织翻涌,急需找到宣泄的方法和出口。

    因着不想让她看到血淋淋的场面,陆镇生生压下周身暴起的戾气,俯身自陆昀的袖中摸出刀鞘,收了刀刃,而后重重一脚将他踹到门边。

    腿骨传来撕心裂肺的痛,陆昀疼得脸色惨白,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强撑着踉跄起身,张唇对着沈沅槿低语道:“沅娘,你不要求他,不要求这个畜生。”

    痛,太痛了,痛到腿上几乎都要提不起力气。陆昀还未及踏出一步,便重重跌倒在地。

    沈沅槿不忍再看这样的陆昀,蓄在眼里的泪珠一下子滚落出来,心口一阵阵地钝痛,倏地松开陆镇的衣袍,迈开腿就要奔向陆昀,亲手扶他起来。

    正这时,陆镇眼疾手快地勾抱住沈沅槿的腰,强行扳正她的身体,让她面对着他,捏起她的下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阴恻恻地威胁她:“沈沅槿,今日你敢过去碰他一下,孤即刻提剑杀了他!”

    男人冰冷的话音传入耳中,沈沅槿立时清醒过来,直觉陆镇不是在恐吓她,若是她在此时惹怒了他,他大抵是真的会动手杀了陆昀的。

    她是真的害怕了。沈沅槿认命般地不再反抗,只是别过头去不发一言,默默流着眼泪。

    陆镇却是霸道地不容沈沅槿逃避,稍稍加重些力道,捏了她的脸过来,不甚温柔地去擦她面上的泪,冷冷发话:“收起你为他流的眼泪,孤见了非但不会心疼,只会愈加想要取了他的性命。”

    他的指腹上布着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刮在脸上,激起微微的粗糙感,沈沅槿本能地躲避,却又被他制住,低斥一声:“别动!”

    陆昀见状,心急如焚,忍着浑身的痛意跌跌撞撞地扑过来,“陆镇,你但凡还是个男人,只管冲我来,不许你动她!”

    陆镇闻听此言,不过付之一笑,垂眸扫视陆昀一眼,似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弱小蝼蚁,冷声道:“冲你来?你的骨头有多硬,能在孤的手底下挨过几招?动不动她,皆由孤说了算,岂容你来置喙!”

    “方才你说,他以为孤是在欺辱你。”陆镇复又沉目去看沈沅槿哭红的眼,墨色的眸子里情绪翻涌,“你且亲口告诉他,你究竟是否是自愿的,孤可有欺辱你;倘若果真是误会一场,孤可看在你的面上,饶他一命。”

    正房里闹出这样大的响动,辞楹便是耳力再不好,也早听见了,方才扒在门边瞧了好一会儿子,见沈沅槿无碍,这才没有进来。

    时下陆镇逼她答话,辞楹在门外也跟着悬心,悄悄探出半边身子,双眼紧紧注视着她,盼她能软语先保全她自己才是。

    只需忍过这一时的屈辱,忍耐过了,陆昀和她就都会无事了;陆镇的眼中,她委不委屈、是不是自愿并不要紧,要紧的是,他要杀人诛心,他要让陆昀亲耳听到,与他苟合是她自愿,而非出于他的强权、欺辱和压迫。

    思及此,沈沅槿抬了眼眸朝上看,手心亦是向上拭去脸上的泪痕,目光沉沉地直视着双手撑地的陆昀,沉吟许久后,故作无情地道出违心的话:“太子殿下没有逼迫我,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二郎,你我夫妻情分已尽,你今夜不该再来寻我的,亦不该误会太子殿下,如此冲动行事,险些铸成大错。”

    “不!”陆昀急急否认,踉跄着来到沈沅槿身边,伸手去攥她的衣摆,“是我在大理狱时,他用我的性命逼迫你的对不对,沅娘,我不惧死的,我可以回去大理狱,判处决、判流放都无妨,你不可以委身于他,不可以”

    陆昀的手与陆镇的不一样,陆昀久经沙场,风吹日晒,皮肤是粗粝泛黄的麦色,而陆昀年纪轻他一些,又是常年在屋中握笔,尚还白净透亮;陆镇这会子不知怎的,越看他那只白皙修长的手越觉得极不合眼,尤其是他竟还敢去攥沈沅槿的衣物。

    怎么看都不顺意,陆镇眼底寒凉一片,若非顾及着沈沅槿的心情,当真想要狠狠地踩上去。陆镇极力压制住那样的心思,大掌轻拍沈沅槿的手背,示意她,他的耐心将要告罄,是时候该让陆昀滚了。

    沈沅槿并非不会察言观色之人,陆镇已经向她下了最后的通牒,她不能再犹豫了。

    “太子并未对我行逼迫之事,一切皆是我自愿的。”沈沅槿狠下心肠,启唇将陆昀从幻想中拉回残酷的现实:“夜深了,临淄郡王,你该回去了,陈王和王妃,还有阿昭,他们都希望你能平安,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是啊,他的生命里不独有沅娘,还有阿耶、阿娘和阿昭,他若侥幸杀了陆镇,固然可以一死了之,可是阿娘她们该如何,陈王府上上下下两百多条人命又该如何?

    他不能这般任性自私,他该听从沅娘的话,速速离开,可是生.性纯良的沅娘又要怎么办呢?就这样继续任由陆镇那个畜生折辱强迫吗?

    仅存的理智告诉他,他该走了,可是他的情感却不能容忍他这样做。

    陆昀这般劝慰自己,脚下迟迟未有动作。

    陆镇的脸色愈发难看,正要发作,沈沅槿隐有察觉,及时回身抱住他,悄无声息地按下他攥成拳头的的手,扬声催促陆昀道:“二郎,就当是为了保全你我的颜面,在他动手前,你自己走吧。”

    陆昀自知救不下她,就连他的性命,亦被陆镇攥在手里,他现在能做的,唯有听从她的话而已。

    深恨自己无用,也恨这强权的倾轧。陆昀双眼含泪,眼尾猩红,他听见自己浮于风中的轻喃声:“好,我听沅娘的,这就走。”

    不知自己是怎样出得门,辞楹上前来扶他时,他摆手拒绝,形单影只地步入黑暗之中。

    院门外,引泉被一道黑色的身影拦住,不难猜出,那人是陆镇的暗卫无疑。

    周遭应还有其他人罢。

    陆镇是故意放他进来的,从头至尾,陆镇就不曾将他放在眼里过。

    陆昀喉头一热,吐出一口殷红的血来。

    院内,辞楹照着陆镇的吩咐,合上房门,继而去栓上外头的院门。

    屋中灯火通明,陆镇解了沈沅槿的衣衫,急不可耐地去摸索诃子的系带,最后一层布料散落至一侧,陆镇低头去吻她脖颈下精致好看的锁骨。

    沈沅槿的两条藕臂撑在软垫上,好看的蝴蝶骨凸起,隐在一片暗光之下。

    明晃晃的烛火中,陆镇薄唇下移,埋头品尝珠玉,一手去握沈沅槿的腰,另只手则去解腰上的蹀躞带。

    沈沅槿心中凄楚酸涩,闭了双眼不去看身前的陆镇,只当自己是块没有任何思想和情感的木头,麻木地忍受着正在发生的一切。

    圆领长袍坠落于地,再是里衣亵裤,陆镇像是不怕冷的野兽,抓了沈沅槿的手,握住。

    点点凉意袭来,化不开那些热意,陆镇唇间扬出一个声调,大抵十分受用。

    沈沅槿的手心很快开始发烫,无力地由着陆镇牵动,从头至尾未发出一个声调。

    小半刻钟后,陆镇方松开沈沅槿早已有些酸麻的手,大掌一扫取来小几案面上的另一方木盒,信手将其启开,拿了一只出来。

    已有近二十日不曾亲近过她,最后的那十日,陆镇几乎都是数着日子熬过来的,加上才刚又卖了她个面子,对陆昀行刺一时轻拿轻放,今日夜里,自然是要好好向她讨账的。

    陆镇轻轻攥住沈沅槿细白的脚踝,尽量将他的身子压得低些,让女郎的手能够攀在他结实的膀子上。

    “疼了使劲掐孤就成,不必收着力。”

    沈沅槿别过头,心里惦念着陆昀的伤势,没应他的话。

    陆镇观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难猜出她的心里约莫是还在想方才的事,想着陆昀

    胸中妒意翻涌,陆镇用虎口钳住她的下巴,要她转回头看着他,沉声质问道:“可是还在想你从前的夫?”

    陆镇伤害陆昀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沈沅槿当真害怕他会事后算账,强挤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摇头否认,“没有,我只是有些紧张。”

    “说谎成性。”陆镇轻嗤一声,猛地垂首舀住沈沅槿的耳垂,“娘子不乖,孤要重罚你,让你在孤的伸下忘了他。”

    起先只是有些帐,尚还能忍,到后来,沈沅槿的脸色寸寸发白,脚趾蜷起,狠不能将手指甲都嵌进他的皮.肉里。

    眼中珠泪簌簌而落,陆镇并未因沈沅槿的眼泪和痛楚而停顿,势必要让她悉数钠下。

    她眉头紧锁,咬着下唇,显然已无心再去想陆昀。陆镇胸中的妒火消解不少,这才开始考虑起沈沅槿的处境来。

    “放松些,挨过这遭就好了。”陆镇极力安抚着沈沅槿,说了个居中的数字让她倒数,分散注意力。

    沈沅槿的痛觉神经被陆镇牵引着,当下挣脱不得,只能轻信了他,哽咽着徐徐数数,步摇上的流苏随之摇晃,勾住缕缕青丝,打结缠绕。

    “贰”字的尾音还未落下,沈沅槿便蓦然挣圆了眼,疑心自己是不是被他劈开,要死了。

    陆镇观她面色苍白,长睫轻颤,定然是难受得厉害,不免心生怜惜,宽大的大掌轻抚她的腰背,低头吃去她脸上咸味的透亮泪珠,继而覆上她的丹唇,亲吻她的唇瓣,容她好生缓了一会子,方敢冻作。

    沈沅槿几乎要失去对时间的告知,只觉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样的漫长,痛感和厌憎始终伴随着她,直到陆镇用过三只,大口喘着粗气紧紧抱住她数息后,这场于沈沅槿而言如同刑罚般的情.事方彻底结束。

    发髻乱糟糟的,发上的步摇和花树钗亦不知何时落在了地上,喉咙里又干又哑,就连说话都有些困难,沈沅槿勉强从榻上起身,抱着衣物一瘸一拐地来到罗汉床上,提起茶壶倒水的时候,手臂都在发抖。

    沈沅槿身上疲累酸痛,行动间更是刺痛,眼里的泪意没怎么停过,这会子吃了两口放凉的茶水,倒像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眼泪也止住了。

    陆镇胡乱套上外穿的衣物,自去厨房拿干净的盆打了辞楹温在炉上的热水,端进去替沈沅槿清洗。

    沈沅槿心中愤恨,将头埋在枕头里,

    女郎手腕处的菡萏玉镯在烛火的照耀下泛着水润的光泽,是一只成色和品相极好的镯子,很是衬她。

    陆镇燥热的心平复了些,自知那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里确弄得狠了些,她的心里有气无可厚非,不愿理会他也是人之常情,待擦洗干净,摆弄起她手腕上的那只清润玉镯,低声询问:“那日孤送你的药,可带过来了?”

    沈沅槿被他的话问住,愣了会儿神,探出小半边脑袋,缓缓伸手指向靠墙的螺钿衣柜,无甚情绪地道:“衣柜左侧最下方的红木匣子里。”

    女郎不着寸缕,这会子没他暖着她,陆镇怕她着凉,先帮她穿上衣裳,又拿他的鹤羽大氅给她披上,这才去衣柜里寻那药膏。

    陆镇取来药膏,往床沿处坐下,轻车熟路地掀开她的裙子。

    痛意和恐惧驱使,沈沅槿本能地往后躲,眼睛里满是对他的防备和恐惧。

    她是真的怕他。陆镇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动作轻缓地去触她的裙摆,再三向她保证:“不怕,孤不会动你,只是替你上些药。”

    沈沅槿耳听他如此说,方渐渐安下心来,抱着被子的手攥得不似刚才那样紧。

    陆镇凝眸细观,不由折起眉心。

    花骨朵儿太过柔弱,即便此前已承过绵绵雨露,却还是被方才那场从前不曾经受过的狂风骤雨打得蔫了,有些撕到,见了些零零散散的红,需得请女医工过来瞧瞧,另开些药一并抹了才妥当。

    陆镇不得不拔高音量唤来院落周围的暗卫,命人去医馆请位女医工来。

    身上舒坦了些,沈沅槿的思绪从方才的那场情.事里剥离出来,合上双目,重又陷入到担心陆昀、默默无言的状态中,暗道改日她身上好些了,定要去瞧一瞧二郎才能安心。

    陆镇还当是他挵得狠了,致使被中的女郎不肯再理会他,是以并未多心,慢条斯理地穿好衣物后,坐在床沿处欣赏女郎露在被子外的玉面和一段雪颈。

    原本粉润的唇瓣发着红,微肿,脖颈上亦布满了痕迹,那些都是他留下的印记。

    陆镇心中得意洋洋,全然不知,沈沅槿紧闭的双眼下,正浮现着她与陆昀的点点滴滴,她交叠相握的手腕上,是陆昀赠与她的菡萏玉镯;而那些美好的回忆里,全无他的身影。

    第36章 陆镇不能一直这么困着我

    女医来时, 窗外夜色已深。

    陆镇主动将女医让到床边,待她仔细瞧过被中女郎的伤势,开了涂抹的药膏和清热消肿的方子出来后付了诊费。

    边上的辞楹收下药膏和方子, 送人出去。

    庭中北风凛冽,拂动枯黄枝叶,刮在窗纸上,发出沉闷声响。

    陆镇正要宽衣洗漱, 听见床上的沈沅槿喊了声渴,少不得去到外间替她倒来一碗温热的水送进来。

    方才隔着床帐,沈沅槿眼皮沉重, 看得并不真切, 还当是辞楹在外头, 因实在难以起身,故只轻唤出声,未料那道人影来至跟前掀开床帐时, 映入眼帘的竟会是陆镇的脸。

    沈沅槿的睡意立时散去大半,疑惑地撑起身子看向他,确认是他后, 启唇就要下逐客令,然而话到唇边,想起他动怒时的可怖模样, 便又换个委婉些的说法,低声询问他道:“殿下今日不回别院安歇吗?”

    陆镇很是自然地往床沿处坐了,上手去扶沈沅槿坐起身,而后将那碗盏送到她的唇边, 沉吟片刻后轻咳一声,寻了个借口替自己挽尊:“外头更深露重, 风也吹人,若遇上巡夜兵,怕还要费上一番唇舌,不若宿在此间来得省事。”

    他在北边燕云之地的战场上,什么样的恶劣天气没经历过,又怎会经不住长安城冬日的晚风;再者便是遇着巡夜的士兵,他只需亮出身份和腰上的金鱼符来,谁敢多问一句?说来道去,无非不就是想宿在她这里,又拉不下脸来承认,临时想出来搪塞她的托词罢了;他既打定主意宿在这里,再劝也是无用,只得由他着去了,横竖不动她就好。

    沈沅槿想毕,眼皮重又开始发沉,遂翻身往里挪了挪,让出些位置给陆镇睡,打了个呵欠,“柜里还有被子,殿下自去取了来罢。”

    陆镇点头应下,随手解了身上外袍,自去柜子里寻了一条被子抱在怀里,接着吹风烛火,坐在床边脱了鞋,却是将那被子盖在沈沅槿身上,而后掀开被窝,整个人钻了进去。

    烛火熄灭的瞬间,屋子里顿时变得漆黑一片。沈沅槿才刚阖上双目,忽被陆镇从背后抱住,忍不住浑身一颤,抬手就去拽开陆镇放在她小腹处的大掌。

    “殿下自己有被子,为何来抢我的。”沈沅槿拧眉道出自己的不满。

    女郎的手心柔软温暖,陆镇细嗅着沈沅槿身上若隐若现的幽香,益发觉得心安,略使些力反握住她的手,而后裹住她的手背轻轻搁在褥子上,没脸没皮道:“你这里暖和些,孤想和你睡在一处。”

    沈沅槿心中厌恶他,自是不愿同他睡在一条被子里,又想起他今晚踢陆昀的那一腿,不禁心生愤懑,当即屈起小腿往后去踢他的腿,没好气地道:“你下去,这是我的床!”

    陆镇感觉得到怀中女郎是在同他闹情绪,倒也没有躲开沈沅槿踢过来的那条腿,任由她冲自己发泄出气,两条铁臂始终紧紧禁锢着她的手,丝毫没有要从她的被窝里离开的意思。

    眼见踢他无果,沈沅槿停顿片刻,不多时又开始扭动身子,用仅存的一些力气去挣开他的手,嘴里斥他:“你放开我,放开”

    陆镇正值壮年,身上火气十分旺盛,加之盖着两条被子,这样一闹,两个人都开始出汗,帐中温度节节攀升。

    她的身子又香又软,似这般乱动,蹭在陆镇的胸膛处,着实令人难以忽视。

    他又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如何经得住,没多大会儿就开始血气躁动。

    “娘子这般乱蹭,可是想要与孤再行一回鱼水之欢?”陆镇极力压制着不合时宜的念头,唇齿间重重呼出一口浊气,喑哑的嗓音里颇有几分克制的意味。

    此等露骨的话语一出,沈沅槿立时安静下来,脊背很快便被他身上散出的腾腾热气烫得紧绷发直,再不敢有半点动作。

    三回并非是他的极限,他不像是随口说出来吓唬她的。前半夜的那三回,沈沅槿钠得艰难,险些在他的胸膛下昏死过去,这会子还胀痛着,再经不起一星半点的折腾。

    沈沅槿没奈何,只能默认陆镇可以睡在此处。

    屋子里重归寂静,陆镇生生将那股邪火压下,呼吸逐渐重归平稳,复又去握她的手,尽量用温和些的语气安抚她:“孤只抱抱你,不会动你,你且安心睡觉就是。”

    沈沅槿低低应了陆镇一声,心里还是防备他,现下虽闭着眼,却不大能睡得着,失眠到后半夜方浅眠着睡过去。

    而她身后的陆镇许是耗费了好些精.气血的缘故,且又有温香软玉在怀,睡得格外香甜。

    翌日,沈沅槿直睡到天晓时方醒转过来。

    她的身侧早没了陆镇的身影,独留大片空缺的被窝形状,似乎尚还残存着他身上浓烈的男性气息。

    腰背酸痛得厉害,脚软得像是煮软的面条,下床走动都难。好在那人提了裤子还知道替她清理干净,身上清清爽爽的,倒也不必急着起身。

    沈沅槿侧躺着就要拿手捏拳捶腰,这才发现手也是酸软的,提不起多少力气,只能勉强揉揉腰罢了。

    辞楹昨日夜里看过太多事,亦没怎么睡好,是以今日也起得晚了些;洗漱完后往厨房里揉面、生火,将水稍滚煮面疙瘩吃。

    她这处煮好面食,用柴火灰盖住火,闷在锅里,自去屋里唤沈沅槿起身用早膳。

    彼时,沈沅槿已醒了些时候,听见辞楹推门进来的声音,强撑着扶腰下床,而后自行穿好衣物,在面架前刷牙净面。

    辞楹去厨房盛了面食端来,沈沅槿抬手接过,与人道谢。

    饭毕,沈沅槿歪在罗汉床上与做针线的辞楹聊会儿天,接着又去看日前新买来的话本打发时间,一整个上晌,两个人皆是默契地没有提及昨日夜里的那桩事。

    东宫。

    陆镇下朝归来,才刚踏足少阳院,就见司议郎刘直早在檐下恭候多时,因他昨日并未在东宫安寝,特意前来问询,加以记注。

    今天的太子殿下瞧上去格外神清气爽,一改往日陈肃冷硬的模样,眉宇间多了一丝柔和,还带着些浅浅的笑意,约莫是昨儿出宫,遇到了喜事。

    刘直家中有贤妻美妾,早已尝过男女欢.爱的滋味,当下观陆镇这副模样,心中隐隐觉得,太子殿下昨夜大抵是在某位女郎那里绊住了脚,只不知是去了花街柳巷,还是置了一处宅子金屋藏娇。

    但不论是那种情况,皆不是他可去过问的,太子告知他回宫的时间,他至多可再问一句宿在何处。

    陆镇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宿在别院,卯时三刻至宫门,再没了旁的话,吩咐内侍去传膳,大步回了崇德殿。

    刘直目送陆镇离开,回至左春坊,俨然不知,他方才所问之话,早叫一身形矮小的黄门听了去。

    两刻钟后,宫娥提着食盒送来饭食,往桌案上布膳,乃是一碗红丝馎饦,一碟酱肉和一盘古楼子,这会子尚还冒着热气,闻起来很是清香诱人。

    陆镇执箸用膳,先夹了两块酱肉放到碗里,待吃到那馎饦时,竟是无端想起常乐坊里的那位女郎来:那宅子里独有她和她的婢女两人,这个时辰了,也不知可有吃上早膳。

    他近来时常会想起沈沅槿的音容,没有任何缘由,全然是心之所向,无事时,他也很乐意这般念着她。

    倘若她肯开口同他说上只言片语,那么从他的别院里拨几个人去伺候她也未尝不可。

    陆镇心里惦念着沈沅槿,不免吃得慢了些,宫人进来撤桌时,时辰已经不早;他的手上有了待处理的公事,方没再继续想她。

    及至晌午,辞楹有些眼酸,便搁了手里的针线,奔出门立在檐下眺望远山,脑子里寻思着今日午膳用什么好,她才想了没一会儿,就听院门外传来陆昀扣门喊人的声音。

    辞楹听出外头是他的声音,入内相告,道是临淄郡王在外头扣门,遂来询问沈沅槿的意思。

    避着他非是久长之计,为免他再做出那等行刺陆镇的傻事,需得将话与他挑明了说。沈沅槿暗暗在心中合计一番,点头示意辞楹去开门。

    不多时,陆昀拖着受伤的腿踉跄着缓步走进来,倔强地不肯让辞楹来搀扶他。

    引泉悄无声息地跟在陆昀的身后,见他推门入内后,忙不迭拦住欲跟上前的辞楹,“还请辞楹娘子莫要进去,郡王有话想要单独同沈娘子说。”

    辞楹又岂是那等狠心之人,当下听他如此说,因外头冷,便请他去还未收拾布置过的客房里坐着,虽瞧着不大妥当,至少可避寒。

    “二郎。”陆昀甫一迈进门,沈沅槿本能地坐直身子,招呼他在对面的位置坐下。

    昨夜陆镇下脚颇重,导致他整个人几乎都要退到门边,沈沅槿心中记挂着陆昀,关切问道:“你还好吗?伤得重不重,可有请医工来替你瞧过,擦过药了不曾?”

    陆昀几乎一夜未睡,眼底青黑,形容憔悴,为着来见她,这才稍作修饰一番,然而面上的疲意却是怎么也藏不住。

    “都是皮外伤,不要紧的,沅娘无需为我担心。倒是你”陆昀说到此处,鼻尖又开始发酸,想起昨日的情状,胸中怒火再次被点燃,悲愤交加,心痛到说不出话来。

    “我也很好。”沈沅槿勉强在他面前挤出一抹笑意,轻轻攥住手里的巾子,语重心长地劝解他道:“我与他之间的事,不是二郎插手就能解决的;何况我已同他约定好,这样的关系不会持续太久,二郎千万莫要再如昨晚那般以卵击石,触怒于他。”

    “你还有耶娘,阿妹和阿兄,你身后不独是你一己之身,还有整个陈王府和你的外祖家我想活着,也想你和阿昭她们都好好活着,所以二郎,这件事情,就请你当做从来不曾知晓过,将它烂在肚子里,好吗?”

    他字指代何人,陆昀一听便知。

    那人是战功赫赫、为圣人登基立下汗马功劳,早已封无可封的东宫太子,而他空有临淄郡王的头衔,实则不过一介被贬江州的七品县丞,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以卵击石。这个词,沅娘用得着实再贴切不过。陆昀陷入到深深的自责和悔恨之中,自责自己没能保护好她,悔恨自己轻信于人,这才给了陆镇那个禽绶可乘之机。

    沈沅槿自他的面部神情中读懂了他的心事,沉默片刻,柔声安慰他道:“二郎不必过于自责,便没有那桩事,他既起了这样的龌龊心思,必定还会另想出旁的法子来迫使我认命就范。他并无纳娶我之心,左右再过段时日,我便能脱出这泥潭,二郎与我皆应向前看,再过三五年,等你从彭泽右迁回来,兴许我已经是名动长安和洛阳的女商了。”

    陆昀不复从前那般清亮的眸子痴痴看着沈沅槿,低声轻喃道:“会有这么一天吗?”

    沈沅槿极坦诚地同陆昀对视,语气坚定:“有道是天无绝人之路,只要你我坚定心中所思所想不曾动摇,终归会有那么一天的,一定会有的。”

    陆昀闻言,低低道了声好,眸子里重又燃起些许希望的光芒,“我信沅娘,此去彭泽,我会好好为官,用尽毕生所学护佑一方百姓,不论能否重返长安,只要沅娘和耶娘、阿昭都安好,我在何处都能心安。”

    观他似乎已经想明白一切,恢复了理智,沈沅槿重重点头,勉强去够她的手,轻拍他的手背:“会的,我和他们都会安好,陆镇不能一直这么困着我,我会尽早与他划清界限。”

    陆昀回握住她的手,相顾良久,寒暄一阵,再压抑不住情绪,唯恐自己会在她面前红了眼,惹得她也跟着伤心,千言万语仅仅化作“珍重”二字,当下辞了她,起身离去。

    “二郎记得好生用药。”沈沅槿怕他瞧出陆镇在她身留下的端倪和痕迹,没有起身相送,只是在他临去前提点这么一句话。

    陆昀于门框处顿住脚步,终是没敢回头再看沈沅槿一眼,颔了颔首,推门出去。

    屋子里静到,沈沅槿稍稍仰首,止住眼底泪意,偏头去看映在窗上微弱的日光。

    她与陆昀再无可能,她亦不该再对他有丝毫留恋。这世上值当她去做的事情还有许多,又何必困囿于男女私.情。

    沈沅槿在屋里养了两日,又往南边的铺子里走上一遭,细细查看过,收了账册。

    等过完元日和上元,春日便要来临,何处铺面都要上新,她还要设计出新的款式。

    这段时日她因忙于应付陆镇,进度已然落后许多,是以接下来这几日,少不得是要加把劲查帐算账,把各处的铜钱拢一拢,将何处铺子里每个人的岁末奖金算清楚了,断不能亏待了她们去。

    且说引泉得了陆昀的话,这三四日里多方探听,寻出三五个适当的人选,亲往沈沅槿这处跑了一趟,告知情况。

    再有两日便是元日,这个档口并不是聘人的好时候,沈沅槿合计一番,道是等过了上元,再请人过来一观不迟。

    引泉也是这个意思,当即点头应下,寒暄两句,沈沅槿同他问起陆昀的情况,引泉道:“郡王昨日归府后,独自坐在屋里喝了些闷酒,也不让人在跟前伺候。幸而还存着分寸,并未宿醉,只是吐了一回,人还清醒着。”

    沈沅槿轻蹙起眉头,温声提点引泉道:“酒吃多了伤身,烦恼亦不会随之消散,引泉郎君何妨劝他多出去走走,再者,去茶坊里吃茶听曲也是好的,总这么闷在屋里,难免会胡思乱想。”

    “娘子的话,奴回去一定带到。”黄门说完,行礼告退,自出了门。

    那夜发生的事和方才引泉所说的话,皆让辞楹深切感受到了陆昀对沈沅槿的沉沉爱意,心中多有不忍,不忍看到他们这对从前恩爱无比的夫妻就此分开,便小心翼翼地试探问她:“娘子,待日后你摆脱了太子,郡王他重回长安任职,心里仍然只有你,你可还会接受他?”

    “不会。”沈沅槿片刻犹豫,“我对二郎的感情,更多的是喜欢和动容,而非情爱;这里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一场于我而言始终无法真正融入的梦,我想醒过来,让一切重回正轨,却又无能为力。”

    前半段话,辞楹自然能够听得明白,可后 头那段话,着实让她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的,恍惚间,辞楹险些以为自己回到了多年前,娘子年纪尚小,退热后养病的那段时日,时常会像现在这样,说上几句她听不明白的话。

    “娘子又说糊涂话了,娘子若在梦中,那么我和此间的所有人岂不成了娘子梦境里虚无缥缈的人,又怎会有自己的想法呢。”

    辞楹将她的一番言论归为说着玩儿的孩子话,并未听进心里去,离了她跟前去栓院门。

    隔天,到了十二月二十九这日,再过一日便是元日。

    沈沅槿晨起梳发,只用银簪绾上个单髻,戴了帷帽,携辞楹去集市上购□□幡、桃符、烟花、瓜果菜蔬等物,用以迎接元日。

    东、西两市的人声鼎沸,车水马龙,身着华服的女郎结伴而行,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高悬春幡;巷里传来孩童嬉笑玩闹声,各处街道上往来行人络绎不绝,更有西域胡人和经丝绸之路往来长安的各国商队穿行其间,用不怎么标准的赵国官话推销货物,招揽生意。

    辞楹于一处摊贩前驻足,略弯下腰,低头认真挑选蔷薇水,也替沈沅槿选了一瓶香味浅些的。

    沈沅槿问过价,因买两瓶,试着与人还价,那贩卖货物的中年男郎让了五文钱,沈沅槿取钱来付。

    中年男郎见她答应得爽快,约莫不缺钱使,身上衣物和斗篷素雅半旧,并不华贵,想是只是寻常商贾抑或小户之女,便又从摊位后取出一方匣子来,稍稍启开一角:“我这里还有海上来的好货,货真价实的玳瑁、珍珠和香料,两位娘子可要瞧瞧?”

    辞楹才刚得了沈沅槿让他自己上网收缩蔷薇水,可直接涂抹在衣物和肤上,故而对那香料并无兴致,至于珍珠,从前在梁王府和陈王府,便是拇指般大小的南珠也曾见过,就说这会子,她屋里还有娘子送与她的南珠簪子,自然也提不起兴趣。

    倒是那玳瑁,许是沈蕴姝和沈沅槿都不大喜欢的缘故,辞楹没怎么见过,不免动了几分心思,凑到那男郎跟前往盒子里面看。

    只是辞楹不知,那玳瑁乃是官卖的,商贩并不能私下里自行贩卖。

    沈沅槿还是在与陆昀成婚的头一年里,偶然间同他聊起市舶司所了解到的制度和规定。

    “今日市上人多,咱们还要买制作春盘的菜,若去得晚了,怕就只有旁人挑剩下的了。”沈沅槿一面说,一面去攥辞楹的衣袖,生生将人拽走了。

    辞楹不明所以,待走远些,确认那商贩听不见了,左手下意识地放进右手上所悬 的竹篮,握住内里的蔷薇水朝人发问:“娘子拉我走,可是瞧出他盒子里的东西是假货,骗我们的吗?那这两瓶蔷薇水会不会也是假的?”

    沈沅槿摇头,压低声音:“珍珠极好分辨,只需用锋利些的物件刮一刮便可知晓,至于香料,时人喜香,会买香料之人,不说是个中行家,至少也能嗅出味道好坏,是以也不难辨认;这两样东西便罢了,玳瑁只可由官卖,他那里的纵是真货,也是走.私品。”

    辞楹听她说到此处,登时睁圆一双杏眼,极力压制住内心的震惊,轻声耳语反问道:“他就不怕牢狱之灾吗?”

    沈沅槿长睫微压,打量四下,将她领到人少些的墙角下,“你方才也瞧见了,他做的多是女郎生意,女郎平日里鲜少能接触政事和律法,岂知那物不能在私人处买进;再者,谁的钱也不是风刮来的,便抛开知不知晓这一条不说,岂有不喜欢低价买进的道理?谁又会去当这个费力不讨好的人,巴巴去报官呢?再者,这些个东西既能从官中流出来,岂知背后无权贵授意参与?没得反惹一身臊。”

    辞楹听后深以为然,再不提此事。

    当日买来许多东西,在小摊上用了馄饨冲做午膳,从集市口雇驴车回去,归置完一应物件,她二人先在门上挂了春幡,而后取来竹竿挂上春幡,将其立在土里。

    忙完这些,沈沅槿将买来的彩纸剪出不同形状,贴在窗上。

    她们这里正忙着,院外却传来一阵叩门声,辞楹放下剪子去听,竟又是引泉的声音。

    沈沅槿就在外头贴窗花,便叫辞楹坐着就好,她去开门。

    原以为这回也会只他一人,不承想,陆昀就在他身边站着。

    沈沅槿面容平静地侧了侧身,大大方方地请人进去,“外头风大,仔细过了寒气,进来坐会儿吃盏热茶暖暖身罢。”

    这几日,陆昀心里没有一刻不念着她,她肯邀他进去,岂有不应的,只忍着喉咙里的涩意,勉强笑了笑,随她入内。

    行至廊下,沈沅槿招呼他们先进去坐着,她自个儿则去厨房烹茶。

    她才要从大缸里舀水,陆昀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拿过她手里的水瓢,往斧里添水,又问她水井在何处,让她守着炉火就好,他去挑水。

    陆昀挑了两趟水回来,那水方煮沸了。

    沈沅槿见了,忙不迭婉拒道:“二郎快些歇着罢,那井不远,我和辞楹可以自己过去挑水回来的。”

    这话说得生分,陆昀不大好受,便没有搭话,沉默着盛满四碗茶水放到木托盘上,端去屋里。

    “二郎和引泉郎君来此,可是有何事?”沈沅槿坐在辞楹身边,直截了当地问明来意。

    陆昀道:“明日便是元日,阿耶和阿娘晌午派了人来传话,让我们回去用团圆饭、守岁;他二人还不知晓你我已经和离,不知沅娘是否愿意赏脸,再与我回一趟王府?”

    瞒到陆昀离开长安前,这是他们先前就说好的,她岂能出尔反尔。

    “好。”沈沅槿点头应下,问他:“明日什么时辰过去?”

    陆昀端起茶碗,凑到唇边吹了吹汤面上的浮沫,“巳时,我来接你。”

    沈沅槿记下时辰,偏头去看辞楹剪好的窗花,陆昀也跟着转移视线,落在那绯色的窗纸上,“沅娘可还记得,你我成婚的第一年,是你手把手教我剪窗花,我还记得,剪的是一只兔子,你笑我剪得不像,瞧不出是什么。”

    “记得。那日夜里天上小着雪,我们坐在一处剪了许多窗花,就连阿昭的屋里,也贴了好些我们剪的。”

    辞楹闻言,也打开了话匣子,说起雨天在水榭里看水鸭游上岸,往凉亭里面下躲雨,踩得那砖上尽是泥脚印事。

    闲话一阵,忽狂风大作起来,阴云密布,屋子里光线变暗,瞧那阵仗,像是要下雪。

    辞楹点上蜡烛,劝他二人快些回去,免得地上积了雪路滑,再有就是,那夹着雨雪的大风刮在脸上可不是好玩的。

    陆昀应了,临走前,坚持将水缸填满了,方按辔上马,疾驰出去。

    这日夜里,陆镇看了泉州和汴州处送来的密报,将其置在火苗上方燃成灰烬,披上大氅出了东宫,冒着风雪赶在宫门落钥前,骑马走安上门离了大明宫。

    沈沅槿夜里吃得甚少,不过略用些白粥对付对付,站在檐下看那碎玉零落,但见那雪似鹅毛纷飞,坠在地上,聚出一层浅浅的白。

    辞楹恐她吹久了风要着凉,来到门外喊她进屋,拢了一根红线在手上,唤她进屋玩翻花绳。

    这样的玩法还是沈沅槿在汴州时手把手教她玩得,夜里闲来无事时玩一玩,既不伤眼,又可打发时间。

    屋里燃着烛火,辞楹动作熟练地勾出一个样式,沈沅槿便拿手去翻出新的样式,保持线条不乱。

    窗外风已停了,独有雪花漱漱坠落的些微声响,静得沈沅槿差点疑心自己进了别人的家。

    这份宁静骤然被巷中一道急促的马蹄声打破。

    陆镇肩上的衣料和发顶的笠上积了层雪珠,就连浓密的睫上都挂着几片纯白的雪花,有的悄然凝结,化作冰霜裹住长睫。

    宅院的高墙拦不住他,陆镇毫不费力地翻墙进去,如入无人之境。

    庭中积了一层松软的雪,踩在上头,可闻见轻微声响,留下一串醒目的脚印。

    陆镇踏雪而行,鞋面边缘粘上一圈雪珠,逐渐融化成水。

    屋里点着灯,散出橙黄光芒,陆镇拾阶而上,箭步行至门前,扣响木门。

    他总不爱走正门。沈沅槿心知是他来了,再没了玩翻花绳的心思,将手上的红线取下拢成一团,交给辞楹,柔声叫她回屋安歇。

    每回他来,娘子便要吃苦。辞楹打心底不欢迎他,偏又帮不上她什么,只得起身离去。

    辞楹推了门,看见满身寒气的陆镇,机械地屈膝行一礼,脚下无声地往偏房走去。

    陆镇不甚在意她的礼数算不算,迈进门,解下身上大氅挂在门后,特意在屏风处站了站,待身上凉气散去大半,方上前去抱那朝思暮想的女郎。

    沈沅槿被他带动着立起身来,就连脚尖都踮到极限,仍是矮了他半个头不止。

    陆镇攥紧她的腰肢,要她仰头,低下头便要亲吻她。

    马儿在雪里呼出一团又一团的白雾,马辔被落下的雪花染上浅薄的白。

    沈沅槿及时伸手挡住陆昀的唇,温声询问:“殿下今夜可是骑马过来的?”

    陆镇只当她是在拖延时间,忽略她问出的问题,大掌去握她的手,轻松将其移开,包裹在掌心,沉着声调毫不掩饰地道出心中所想,“孤想要你。”

    第37章 需得你亲自助孤纾解出来

    庭中风雪渐大, 凛冽的寒风拍在窗上发出低沉的呼呼声,琼花随风纷飞,铺满院落。

    屋内燃着碳火, 透出的热气驱散部分寒气,不似外头那般寒凉。

    沈沅槿抬眸直视陆镇的凤目,毫不留情地拒绝道:“今日不行,我明日上晌还要去陈王府上过元日。和离那日, 我曾答应过临淄郡王,会将我与他和离之事瞒到他离京赴任的前夕。‘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独是你们男郎认可的想法,女郎亦有这样的品德。我与殿下之间确有五日之约不假, 可我不想时, 殿下亦不能行那等强迫之事。”

    陈王府三字入耳, 陆镇便再听不进去其他,整个脑子都是她明日上晌便要同陆昀相见,共同用膳、守岁的画面。

    他与她本是露水情缘, 他着实不该太过在意她同何人见面,然而他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仅仅是想起那样的画面, 胸腔里便会不受控制地窝火,甚至是嫉妒可以被她记挂的陆昀。

    陆镇有些失智般地用力攥住沈沅槿瘦削的肩,幽暗的眼眸里似要泛出火光, 语带质问:“告诉孤,你心里是不是还想着他?”

    许是怒火上涌的缘故,他的手上失了些力道,捏得沈沅槿肩膀生痛, 眼眶也微微湿润。

    “陆镇,我心里愿意想着谁便想谁, 与你有何相干?”沈沅槿凝眸注视着陆镇,眼里满是探究与嘲讽,翕张丹唇,意味深长地反问道:“你这般在意我在想着谁,莫不是对我动心了?”

    大抵是这段日子沉沦在她身上的滋味太过美妙,陆镇想过是他定力不够,暂且还越不过这道美人关,甚至归因于他的自制力不比从前,唯独没有往动心二字上靠过分毫。

    他该即刻否认的,便是发笑亦不为过,可不知为何,他此时竟有些不想道出否认的话语,更笑不出来,反像是被人发觉了什么隐秘的、他自己亦不愿承认的事物。

    陆镇从来不喜事情脱离自己掌控的失控感,但见他微折起眉,下颌紧绷,手掌抚上沈沅槿的脸颊佯装不屑:“笑话,孤所贪恋的,不过你的这副身子。”

    “只要孤想,何种样貌身段的女郎皆可寻来,又岂会对你一和离过的妇人动心。”陆镇嘴里跟吃了火药似的,半点不让人。

    殊不知,沈沅槿要得正是他这句话,当下亲耳听见陆镇如此说,忙不迭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但愿太子殿下能够长长久久地记得这段话,时时诫勉,千万莫要对妾动了那样的心思才好。”

    女郎清脆的话音落下,陆镇方后知后觉:她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呢,方才种种,分明是她在激他说这样的话。

    自己竟无端被她摆了一道。陆镇胸中益发恼怒,不自觉地又重了些力道,惹得被她捏住肩膀的女郎低低“嘶”一声。

    陆镇想到这里,头脑清醒许多:五次之约是他亲口立下,如今只余三次,他与她至多还可再做三回亲密无间的事,那之后,一切归于原位,再无交集。

    想想三回过后自己将要面临的情状,陆镇心里竟开始变得有些舍不得起来;许是她这张眉目如画、明丽绝俗的脸面,副洁白胜雪、纤腰窈窕的身子甚得他心,令他爱不释手,故而格外贪恋一些。

    对,一定是这样;若不是喜爱她的身子,又怎会听了她那番逆耳的话,腹下那团热意还是分毫不减。

    陆镇最终还是说服了自己,松开对她的钳制,转而去抓她垂于身侧的手,稍稍使了些力道,向上带。

    “今晚不动你也可,需得你亲自来助孤纾解出来。”陆镇俯身说话间,以他的掌心覆住她白皙的手背,让她收拢手指,将她手上的最后。

    陆镇的薄唇附在沈沅槿的耳畔处,两人相隔太近,男郎的几乎要贴住她的耳垂;他的唇间呼出灼热的粗气,那些热气一下下地扑至沈沅槿的左耳上,直烫得她的耳根发红。

    熠熠的火中,沈沅槿条件反射般地浑身一颤,未被限制自由的那只手本能地去推陆镇的腰腹,惊惧之余,还不忘外提一嘴拿匹马正在经受风雪的马儿,“外头风雪正紧,更衣室旁搭了棚子,殿下何妨先去将马牵进来,莫要冻着它。”

    她这会子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竟还能有功夫去心疼那匹由他挑选出来的高头大马;原身的出身虽不高,然,相比起汴州的平民百姓,她的生活必然富足许多,自小便有仆妇环绕伺候,何曾短过衣食钱物、识过人间疾苦,却不知如何会生出的这副慈悲心肠。

    陆镇暗自忖度片刻,可转念一想,又疑心她是不是打了什么主意,刻意拖延时间,遂将她的话当做耳旁风,急急去解腰上金带。

    沈沅槿观他那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一双黛眉蹙得余深,眼眸含愁,约莫的确十分可怜外头那受冻的马儿。

    陆镇解下金带随手扔至案上,托抱起沈沅槿就要去吻她的唇,眸光扫过她的眼,立时被她眼中的愁绪所扰。

    终是不忍看她难过,陆镇的吻迟迟没有落下,启唇宽慰她道:“娘子不必忧心,马儿强健,哪里就那样容易冻着;孤从前在燕云之地与契丹作战时,亦不乏雨雪天,那些个战马皆能经受得住。”

    “殿下也说了,那是战马。”沈沅槿抬眸看他,面容沉静地反问他道:“殿下今日出宫所乘的,可是战马?”

    那些随他出生入死过的战马,皆养在军中,平日里有专人悉心照料,鲜少会用于日常的出行。

    被她问住,微怔数息后,敛目摇了摇头。

    沈沅槿见他的态度有所动摇,又道:“若冻坏了它,殿下倒要如何回去别院?”

    陆镇听她说到此处,忽然撂下脸来,一改先前的想法:或许她担心的不是那马的安危,而是他今夜能不能顺利离开她这处。

    心底莫名生出一抹恼恨之意,陆镇眉眼冷了几分,将她禁锢得愈紧,沉眸审视着她,邸她的豚,“你就这般怕孤留宿在此间,怕他明日来接你时,撞破孤在你屋里歇着?”

    可怜那马是真的,有过此种考量亦是真;沈沅槿没有辩驳,只是轻轻抿着唇,无声地同他对视,算是默认。

    她竟懒得解释一句哄哄他。

    “沈沅槿,你很好!”陆镇心里窝火,猛地放下她,气得额上青筋凸凸直跳,板着脸正色道:“并非是非你不可!”

    陆镇说完,胡乱扯了扯衣襟发泄胸中的怒火,而后大步奔出门去,径直去宅子外头的树干上解去拴马的绳子,牵马离开。

    辞楹听见院门处的响动,不大确定他还会不会返回来,遂披上斗篷出了房门,站在檐下往那边看,数十息后,仍未看到有人影出现,便在院门锁上。

    她方涉下一阶,门外便传来马蹄声,片刻后,陆镇高大的身影再次映入眼帘。

    外面光线太暗,辞楹看得并不真切,但因陆昀那厢实在生得太高太壮,还是一眼认出他来。

    陆镇沉着一张脸牵马进来,在辞楹错愕的目光中将那马牵去更衣室旁,拴在木桩上。

    辞楹不想同他行礼,见他往这边过来了,忙不迭垂下头,装没看见他,快步退回屋里。

    陆镇一心扑在沈沅槿身上,哪管她屋里伺候的丫鬟婢女对他恭不恭敬,不多时便大步流星地折返回去,推了门就往里有进,凌空抱起沈沅槿,随后将人压到罗汉床上。

    沈沅槿讶然地睁大瞳孔,手脚并用地向后躲,神色慌张地提醒他他说过的话:“殿下方才不是说”

    “孤今夜只想要你。”陆镇出言打断她的话,面上不见半点自个儿打脸自个儿后的窘迫神情,强势地按住她的手腕,一左一右固定在她身下的软垫上,急不可耐地欺身上前,重重吻住她的唇。

    他以唇齿为剑,生生撬开她的洁白牙关,将他的气息和唇舌一并送到她窄小有限的口腔中,霸道,凶狠,不容拒绝。

    沈沅槿被他吻得喘不过气,重获自由的两手抵住他的胸膛抗拒他,偏生他庞大的身躯像是一副坚实的墙,任她如何奋力挣扎,亦无法撼动分毫。

    脸颊渐渐发热发红,似乎就连大脑都开始缺氧,沈沅槿有些恐惧,为了迫使他停下,贝齿用力去咬他送过来的舌尖。

    未料,她的举动非但没有起到任何阻拦的作用,反而激起陆镇的破坏欲和征服欲,令他越发沉迷其中。

    兔子急了果真也是会咬人的。陆镇仅仅由着她咬了两口,伸出托扣住她的脖颈,发狠深吻住她,夺回主动权,宽大的舌不断往里探去,几乎扫过她口腔的每一个角落。

    沈沅槿只觉他像极了一头不知餍足的猛兽,她的一切反抗在他面前显得苍白又无力,唯有眼睁睁看着他对自己予取予求。

    良久后,陆镇吃够她檀口里的芳津,尤感口干舌燥,抱起她放至案几上,掀开她的裙摆。

    沈沅槿大惊失色,本能地并煺,扬声情绪激动地拒绝他道:“陆镇,我说过今日不可,你不能逼迫我!”

    陆镇强势地分开她的膝,沉着声告诫她:“孤会克制着不动你,可若是你不肯配合,孤亦不敢保证自己是否能够克制得住。”

    一面说,一面去扯带子,软白的布料堆落在她的脚踝处,陆镇凝眸细观数息,暗暗吞了口唾沫,埋下头。

    沈沅槿两手攥着案沿,只需稍稍沉眸便可瞧见陆镇墨色的发,宽厚的肩…

    耳畔传来浅浅的声响,无端让人联想到林间的泉眼旁,渴了数日的男郎贪婪饮水。

    “陆镇”沈沅槿指尖发白,攥得那案沿处的木料都变得温热起来,情急之间,顾不上使用尊称,压抑着声调:“停下,别”

    陆镇知她是将要被他取悦到的表现,自然不肯听从她的话,一手紧紧攥住她的腰,另只手去解自个儿身上的衣袍。

    沈沅槿细白的脖颈扬起,腰肢自在陆镇的掌中轻轻发起灿来,喉间发出难耐又动人的低寅声,清亮好看的桃花眼里变得氤氲一片,水雾蒙蒙。

    沈沅槿羞愤欲死,别过头合上双目,蹙眉对着陆镇淡淡道出“下去”二字。

    陆镇支起下颌看向她,稍稍舐了舐唇。

    “娘子平日的声音就足够悦耳,晴动时的教生更是勾人。孤一直着,只是可惜眼前这位水神娘娘托生成的娘子,不肯容孤一亲芳泽,弄上几回。”陆镇厚颜同沈沅槿说着浑话,身上衣物随之尽数撒落于地。

    他嘴里道出的话着实粗鄙下流,沈沅槿心下光火,不想理会他,兀自起身背对他穿好里裤,整了裙衫。

    未料陆镇竟继续没脸没皮地凑上去,在沈沅槿未及推拒他打横抱起她,借着角度和高度的优势逡巡着她衣料下若隐若现的雪团。

    床上铺着足够厚实暖和的被褥,陆镇动作轻缓地将沈沅槿放下,弯腰脱去她脚上的重台履后,这才往她身边坐了,牵起她的手。

    “娘子抚一抚可好?”陆镇视线下移,落在鼓起的衣料处,吐着热气问她道。

    沈沅槿那日被他折腾得死去活来,那可怖的鼓胀感让她几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就要被他桶死了,这会子如何敢去看那物,更遑论抚。

    头皮一阵阵地发麻发紧,沈沅槿怯怯摇头,拧着眉心婉拒道:“我累了,殿下自己来可好?”

    陆镇回绝地干脆:“孤顾念着你明后日还要见长辈,故不用此处;未料娘子竟是这般吝啬,手也不舍得用,那便还是用这处?”

    他的瞳孔中映着她颈下白生生的一段雪肤,沈沅槿没来由地想起在东宫里的那一遭,竟觉着脯有些隐隐作痛,无奈暗骂他几句后,终是选择了妥协。

    她的手又白又软,仿佛一朵透着清浅香味的白花,岂是那狰狞丑物能比的。

    反差极大,陆镇垂首看着,眼神发直,呼吸滚烫。

    头一回勉强结束,第二回 很快便又到来。

    沈沅槿的手心有些发红,手腕亦酸乏得厉害,陆镇那厢却怎么都解脱不出。

    “你快些。”沈沅槿板着脸没好气地催促陆镇道。

    陆镇又何尝不想,怎奈始终欠点意思。

    又过得小半刻钟,沈沅槿实在累极,眼皮也重,欲哭无泪地冲他抱怨,“我手疼。”

    陆镇无法,索性放开她的手,褪去她的上衫,凝了那诃子上的牡丹数息,信手扯开系带,让她躺在锦被里,俯身衔住。

    他的两只手也没闲着,一上一下,各自忙碌。

    如此这般好一阵子,陆镇合上双目,如野兽般低低吼了一声。

    绸缎的裙摆沾上污浊,沈沅槿嫌恶地瞪他一眼,穿鞋下床,冷声道:“天色不早了,殿下该回去了。”

    陆镇看她往门的位置走,知她是要去打水洗漱,便又抱起她,“外头冷,孤去端水进来就是。”

    他那一身鼓起贲张的坚实肌肉着实硌人得很,沈沅槿不大喜欢,抡拳锤了锤抗拒他:“不用你抱,我自己可以走。”

    陆镇对她的话语充耳不闻,固执地将她抱到罗汉床处,屈膝坐下。

    他的身上□□,沈沅槿怕看了要长针眼的,是以目光闪躲,有意避着他,就差没找个缝隙把头埋进去。

    陆镇没有太多讲究,指尖覆住丰软,不紧不慢地道:“今日弄脏了娘子的衣裙,孤改日便让人送几身绸缎的衣裳来。”

    沈沅槿不是很理解他为何每次都要乱扔衣物,明明里间和外间都有衣架,他却像是看不见一样,从来都不用。

    “我困了。”沈沅槿没有过分纠结此事,懒洋洋地陈述她现在的状态。

    陆镇似乎还未解渴,忽地放下沈沅槿,纷开她的煺,垂首吻她。

    沈沅槿轻轻闭眼,不自觉地去触他发上的金冠,微微扬起脖子小口吐着热气。

    他的舌温润柔软,掌心的温度贴在煺部的肌肤上,颇有几分烫人。沈沅槿的腰肢仿佛都被烫软,溢出几个悦耳的轻浅声调。

    陆镇似是品尝到了天下间最为甘甜的清冽美酒,全身心地沉浸在这个深吻里,久久不愿离开。

    大脑缺氧失控,沈沅槿几乎握不住他的发冠,右手无力地垂在榻边,数息后方重归平静,照着陆镇的肩踩了一脚,“冷。”

    “娇气。”陆镇喉结滚动,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收拾好她的裙摆,胡乱套好衣物,下榻出房。

    水房里,火炉上的铜斧里尚还热着一壶水,乃是辞楹回屋前特意热上的。

    陆镇用热水烫洗过木制的水盆后,先倒半盆热水,再从水缸里舀水慢慢添进去,待水温合适了,他方端进去给人使。

    “娘子素日里都是自己挑的水?”陆镇问。

    沈沅槿沾湿巾子先擦了擦手,不置可否:“水井离这儿不远,挑满一缸只需两刻钟,我与辞楹每人挑一天。”

    陆镇思忖片刻,竟是破天荒地道了好些话:“娘子这处只辞楹一人伺候着,如何够用,孤唤引泉从别院拨两个手脚勤快的婢女过来服侍你,再挑个身手好的侍卫给你守门可好?”

    他派来的人,万万不能要,若不然,这与活在他的监视下有何分别。沈沅槿头脑极清醒地谢绝他:“多谢殿下好心,只是此事我和辞楹已有定论,这月下旬就择好了人选,待过完元日,她们便会上门做活,讨个营生。”

    陆镇闻言,不好再坚持,显得他上赶着似的,只默声去门后取来大氅披上,回首凝望她一眼,神情严整地道:“下回孤再来,娘子可不能再像今日这般轻易躲过。”

    沈沅槿兀自立在面架前拿水净面,没有理会陆镇,仍是视他如空气一般。

    陆镇愿意包容她偶尔的小性和冷遇,当下也不恼她,自个儿出了门,打马回宫。

    他走后不久,沈沅槿便沉沉睡了,翌日晨起时天色还早,便去厨房揉面,趁着醒面的空挡,再将买来的韭、蒜、胡荽等菜洗净切好,在锅里炒热后,拿摊好的饼裹住,蘸酱食用。

    那饼原没有什么味道,全看蘸料调得如何,辞楹在厨艺上精于沈沅槿,多数时候都是沈沅槿洗菜切菜,揉面剁馅,掌勺的事则是由辞楹来做;若哪日身上疲懒,不想做饭,便一道去外头吃,日子过得倒也惬意。

    陆昀来时,沈沅槿刚收拾完厨房,辞楹在屋里收拾布置,听见叩门声,开门请人进来。

    沈沅槿擦去手上水渍,出了厨房,照见他往这里过来,冲人莞尔一笑,“既是去见王爷王妃,怎好失了礼数,二郎何妨来屋里坐会儿,我和辞楹理过妆就好。”

    陆昀太想见她,足足提前了小半个时辰过来,是以现下时辰还早,叫她二人不必着急,慢慢吃就好。

    打磨过的妆镜前,沈沅槿取来茉莉粉薄施在面上,陆昀则坐在边上的圈椅里静静注视着她,发觉她竟又清瘦了些,也不比在王府时精神饱满,不知是在此间累得,还是这段时日心力交瘁所致。

    陆昀这般想着,面容便有些沉郁。

    沈沅槿簪了步摇、花树钗和通草牡丹,又往辞楹发上簪一支嵌珍珠的银钗,回身见陆昀面色沉沉,因劝他道:“今日是元日,阖家欢乐的大好日子,二郎该多笑笑才是。”

    自与她和离后,陆昀就没怎么笑过,前些天又知晓了陆镇对她犯下的罪行,愈加笑不出来;他能宽慰自己不让自己疯掉已是极限了,若还要他不再为此伤心愤懑,他不是存天理灭人欲的圣人,着实做不到。

    “沅娘说得是。”陆昀强行挤出一抹苦涩的假笑,起身走到沈沅槿身侧,眼神真挚地问她道:“我可以再牵牵你的一手吗?”

    沈沅槿垂下眼帘,沉默片刻,颔了颔首。

    陆昀得到她的允准,方觉心内好受了些,脸上的笑也不是那么难看了,小心翼翼地牵起她的手,爱若珍宝般地握着手心里,“走吧。”

    “好。”沈沅槿答得很快,但却添了些客套和疏离感,终不似从前那样亲密无间。

    陆昀的兄长携妻儿于去岁右迁归京,是以今年的元日,陈王府里格外热闹。

    陈王府的长孙陆璟刚过了四岁的生辰,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看见什么都新奇,围着烈火熊熊的庭燎跑个不停。

    徐婉玥坐在屋里看他玩闹,怕他跑发热湿了里衣,吩咐婢女去摸摸他的背上可有出汗,再垫一块干净的巾帕隔汗。

    “小郎君不跑了,过来放爆竹可好?”乳娘连哄带骗,将人叫到跟前。

    沈沅槿立在院门处看那四岁孩童撒娇要爆竹玩,不禁遥想起从前在陈王府时,她也曾想过,等她满了二十一岁,便与陆昀生个孩子,是男是女都好,她和陆昀都会喜欢它的。

    怎奈世事无常,到如今,这样的想法竟再也不能实现了。沈沅槿心中感慨万千,脚下的步子也跟着变得缓慢。

    眼尖的媪妇率先发现他们的到来,满脸堆笑地将他二人往里让,扬声传话:“郡王和郡王妃来了。”

    陆璟被他耶娘教养得极有礼貌,他与沈沅槿也曾相处过几个月,自然认得她,笑呵呵地唤她“叔母。”

    徐婉玥微不可察地略压了压眼皮,而后笑着叫他们过来坐下。

    话会儿家常,陆秩从外头过来,沈沅槿和陆昀起身施礼,众人往湖边赏过雪,归至正厅用些简单的饭食垫垫肚子,烹茶煮酒,行令看戏,静候夜晚的降临。

    东宫,少阳院。

    内侍立在殿门处提醒陆镇时候不早,该去麟德殿赴宴了。

    陆镇生来不爱热闹,故而并不上心,随意取来一件大氅披上,踏出殿门,乘坐步撵。

    陆渊的子女后妃悉数到场,崔皇后坐在他的左手边,陆镇则在右边的第一个位置,再是他的两位皇弟:陆禹和陆则。

    陆禹年岁尚小,虚岁十七,还未定亲;陆则二十又二,原是定了亲的,但因三年前的那桩事,几乎人人都对梁王府避之不及,那婚事亦受到牵连告了吹;是以陆渊登基后,郑淑妃积极为他筹谋,已于上月禀明陆渊,择了邢国公府的嫡长女为正妃,只等过完上元,冰雪消融,春二月便迎人进王府。

    对面,沈蕴姝与陆绥同坐一桌,乃是左边的第一个位置,后才是郑淑妃和赵婕妤。

    沈蕴姝的肚子已经显怀,因着圣人宠爱,尚食局的女官和太医院皆小心谨慎地伺候着,唯有她桌上的膳食与旁人的都不相同,几乎都是清淡味鲜、香气扑鼻的菜色和小食,便是陆绥吃了,也能吃得惯。

    她与沈沅槿一样,也生了一双极好看的桃花眼,只是她的眼里唯有温柔和忧郁,不似沈沅槿那般潋滟灵动,少了几分鲜活明艳。

    陆镇不喜沈蕴姝这样过于多愁善感、没有脾气的性子,偏生他的阿耶陆渊就喜欢得不行,给了她正一品丽妃的位份,吃穿用度比肩副后贵妃,想来也是打算等她诞下第二胎后再行册封,那时候就名正言顺了。

    宴上琴音悠扬,伶人长袖善舞,陆镇独自饮着一盏桑落酒,无心欣赏台上舞曲,脑海里浮现出女郎的倩影。

    子时,长安城的上空,烟花竞相绽放。陆镇凭栏远眺,看的方向却是兴道坊。

    她昨夜说过,今日要在陈王府守岁,她现在,应与陆昀在一处罢。

    陆镇酒不离手,仰首又饮一口,望向空中绚烂多彩却又转瞬即逝的烟火,短暂地一瞬间,他忽然很想她,很想身侧有她,想要与她十指相扣,并肩而立,在大明宫中共赏万家灯火,烟花璀璨。

    且待到明日,待到明日的夜宴,他会如愿见到她。

    翌日上晌,陆渊于含元殿内,接受文武百官、番邦和各国使臣的朝拜贺。

    傍晚,宗室在宣和殿赴宴。

    沈沅槿月余未曾见过沈蕴姝和陆绥,若是这回再不来,难免让她起疑;何况陈王夫妇那处,她亦要瞒过这段时日,暂且以临淄郡王妃的身份随陈王夫妇和陆昀一道进宫。

    旁人眼里,她与陆昀还是夫妻,自然是要在同一张桌案前的。

    沈沅槿在陆渊的示意下,先去见过沈蕴姝,待陪她寒暄两句后,仍与陆昀坐在一处。

    席上歌舞不停,觥筹交错,美酒珍馐应有尽有;无人注意到,陆镇执一高足金杯,目光约过数名身姿婀娜的舞姬,毫不避讳地落在“临淄郡王妃”的玉面上,眼里爱.欲如火。

    第38章 青天白日的,殿下是疯了么

    殿中燃着数盏仙鹤、莲花样式的灯轮, 映出的橙色烛光将整间大殿照得亮如白昼。

    檀木条案上置了绿釉龙柄博山炉,内焚名贵的水沉香,升腾而起的缕缕青烟散发出宜人的清香, 沁人心脾。

    沈沅槿正襟而坐,轻嗅芬芳,身与心皆沉浸在舞姬的曼妙舞姿和琴声悠扬的曲调中;彼时,她的手上正执一盏清茶送到唇边徐徐饮着。

    今夜, 沈沅槿从踏入殿中至今,除了向陆镇施礼外,便没再看过他一眼, 自然不知他这会子是用何种眼神在看她。

    一袭圆领绯袍的陆昀取来一颗橘子耐心剥好, 将其递给身侧的女郎。

    沈沅槿见状, 忙搁下手里的青瓷茶盏,习惯性地同陆镇道了声谢,这才伸手接过。

    她才掰开橘子吃了两瓣, 便有宫娥手执银壶进来添茶,挨个询问可要续上杯中茶水。

    杯中茶水已然见底,沈沅槿便将那只茶碗往前挪了挪, 宫娥续上茶,便往别处去了。

    那橘子乃是淮南道近日刚进贡上来的,香甜多汁, 沈沅槿连着吃完一整颗,嘴里甜得有些发腻,端起茶碗便要饮下,然而碗沿未至嘴边, 耳里听见陆昀轻声提醒她的声音:“仔细烫。”

    沈沅槿闻言,便没有莽撞地去饮那茶汤, 朝陆昀微微一笑后,眉眼低垂,将那碗盏凑到唇边,努嘴耐心吹了会儿,估摸水温差不多了,这才慢慢抿上一小口,咽下肚腹。

    陆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沈沅槿,温声问道:“还烫吗?”

    沈沅槿笑着摇头,声线柔和:“不烫了。”

    对面的上座处,陆镇将沈沅槿和陆昀的这番微末举动看得一清二楚,握着金杯的手指便不自觉地收拢,指尖随那力道紧绷发白。

    陆镇着实有些看不过眼,当下不想再忍,起身给殿门处侍立的宫娥递个眼色,自行推了门大步离了此间。

    青衣宫娥信步走向沈沅槿所处的位置借着替人斟酒的功夫,欲要给她传话。

    正这时,忽有一小黄门自偏门处小跑着过来,竟是直奔临淄郡王而去。

    那小黄门原是陆昀指给辞楹和另一引路宫娥提灯的,三人离开大殿前,沈沅槿曾刻意记过他们的样子,这会子只见他一个人回来,不免悬心,焦急地询问他发生了何事。

    小黄门疾行一路,大口喘着粗气,站定后方渐渐放平呼吸,恭敬答话:“禀郡王,郡王妃,雪天路滑,郡王妃身边随行的婢女在回来的途中不慎跌了一跤,想是跌得重,有些伤着筋骨,宫人已扶人在偏殿内卧下了。”

    辞楹是陪着沈沅槿在汴州长大的,进京后贴身服侍的也只她一个,感情自然不一般。陆昀清楚辞楹在她心里的分量,焉能不着急,忙又问:“可命人去请医监了?”

    小黄门便道:“绿翡扶人去偏殿时,可巧在廊下碰见太子殿下出来透气,殿下宅心仁厚,问过情况后,令身边随行的内侍往太医署去请女医了。”

    陆昀听到“太子殿下”四字,不由面色一沉,又听小黄门说此人宅心仁厚,顿时便觉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一个趁人之危强占侄媳的烂人,竟被称为宅心仁厚!陆昀胸中憋闷,偏生这里人多眼杂,发作不得,只能生生压下那些负面的情绪,以沈沅槿为重,请那黄门在前带路。

    偏殿外,陆镇立在檐下吹风,见沈沅槿一行人火急火燎地往这边过来,心尖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层叠的涟漪,似在期待着今日的沈沅槿会否对他说些什么。

    庭中的积雪还未化尽,透出些许白光,凛冽的晚风拂动陆镇墨色的衣摆,檐间处的铜铃和灯笼亦随风荡漾,铃声沉沉,灯火摇曳。

    为首的黄门瞧见陆镇,于不远不近处站住身子,而后双膝跪地行跪拜礼,掐着细尖的嗓音毕恭毕敬道:“奴叩见太子殿下。”

    话音落地,沈沅槿和陆昀也在这时候停住脚步,对着陆镇屈膝行礼,语气疏离:“见过太子殿下,殿下金安。”

    陆镇喜怒不辩地让他二人起身,幽深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沈沅槿的身上,全然视她身侧的陆昀如无物。

    “郡王妃的贴身婢女此刻就在里面。”

    贵人们说话,那小黄门不敢妄自开口插嘴,亦不敢仔细去听他们说了什么,只默默低垂着头,而后轻声退到一旁,以免挡到人。

    灯火晦暗,那人的半张脸隐在阴影里,沈沅槿抬眸看向他,面色沉静地道:“臣妇听黄门说,是殿下派身边内侍去请了女医,殿下的恩德,臣妇感激不尽。”

    她太从容不迫了,从容到不带一丝情感,仿若一个照着戏本子念戏词的假人。

    陆镇自觉他的好心换不来她的丁点在意,不免窝火,恰在这时,眼尾的余光瞥见一袭素袍、发束玉冠的陆昀,气就更不打一处来。

    陆昀那厢除了那身皮肉比他白净些,究竟还有何处能越过他去?凭陆昀那窄肩瘦腰,又能抱得住她多少时候?床笫间,陆昀可能如他那般,让她缕缕卸身轻灿,如临云端?

    思及此,陆镇不屑地轻笑一声,接着两个箭步来到沈沅槿身前,与她仅仅隔了一尺不到的距离,右手抚着蹀躞带上的绿松石,意味深长地道:“郡王妃口中所述的感激不尽,就只是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再无旁的了?”

    他在说这番话时,眸子里分明带着几分难掩的情.欲和轻佻。

    陆昀的心火因他的这句话越烧越旺,极力克制着胸中怒火不让自己发疯,握住沈沅槿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身后扯,正正护在她的身前,“殿下若不嫌某浅薄,某改日自当携谢礼亲往东宫拜谢殿下。”

    沈沅槿亦因陆镇这番出格的话语稍稍变了脸色。

    陆镇观她黛眉紧蹙,怕真得惹恼了她,下回出宫去弄她的时候她又推三阻四的,当下不得不收起作弄之心,“孤还不缺那点黄白之物,原是小事一桩,皇侄无需放在心上,进宫拜谢就不必了。”

    陆镇话音方落,内侍便已领着手提药箱的徐女医赶了过来。

    “里面的女郎是临淄郡王妃的贴身侍婢,务必尽心医治。”陆镇交代徐女医一句,眸色幽深地凝了沈沅槿一眼,旋即转身离去。

    徐女医颔首道声是,很快便有黄门上前轻轻推开门,请人进殿。

    殿内,绿翡总算将人盼来,朝人施过礼后,忙不迭请徐女医进前去替辞楹诊治。

    徐女医先让陆昀回避,待陆昀退到屏风后,方解下辞楹受伤的那只脚的鞋袜,一面细心查看,一面询问疼痛的症状。

    不多时,徐女医确认完病情,吩咐黄门去搬张高些的椅子来,将辞楹脚踝肿起的右腿搁在扶手上,而后打开药箱取出纱布。

    沈沅槿眼见辞楹脚踝处肿得老高,红通通的一片,必定疼得厉害,心中又是着急又是怜惜,急忙启唇询问:“可有大碍?”

    徐女医摇摇头,“并无大碍,包扎后静卧修养,再抹些活血化瘀的药膏,消肿后再养上两三日即可痊愈。”说话间,指腹捻着纱布轻轻抚上辞楹脚踝的肿胀处,悉心嘱咐道:“妾身要开始包扎了,女郎忍着些痛。”

    辞楹点头应下,攥紧衣袖,偏头阖目。

    忽而,一只温软的手凑过来,打开辞楹的手指,交握上去。十分熟悉的触感,是娘子的手;从前在沈府和梁王府时,她们时常睡在一个被窝里,闲聊到困意上涌,各自睡去。

    辞楹收到沈沅槿的鼓励和关爱,睁眼望向她,“有娘子在身边,我不怕的。”

    沈沅槿轻拍辞楹的手背,眸色深深,语调柔和而坚定,“我信你。”

    常言道长痛不如短痛。徐女医趁她们说话的档口,添了力道一气呵成地将纱布缠绕在她的脚踝上,完成包扎。

    “包扎不宜过久,明日晨起后千万记得解开,再往肿痛处涂上两三日药,自可大好。”

    沈沅槿颔了颔首,出奇的和蔼,“有劳女医耐心诊治,我记下了。”

    “此乃妾身的职责所在,郡王妃言重了。”徐女医话毕,自药箱中取出一个小药瓶递过来。

    沈沅槿忙双手接过,再次与人道谢,亲自送她出了二门后,这才折返回来陪着辞楹休息到宴会将要结束之时,亲往沈蕴姝跟前求了一台步撵来。

    辞楹跟随沈沅槿多日卡年,沈蕴姝问过情况,亦是满眼心疼,当即应允。

    宗室陆陆续续地离开宣和殿,辞楹由宫人搀扶着上撵时,殿中已不见什么人了。

    黄门抬着步撵行至宫门处,沈沅槿和辞楹改乘陆昀的马车归家。

    车厢内,陆昀面露担忧道:“辞楹行动不便,沅娘一个人如何顾得过来,不若去我的别院里修养两日。”

    沈沅槿岂不知仅凭一己之力难以照料好辞楹,去他的别院住上两日固然好,怎奈陆镇那厢实在难缠,若是这两日寻不见她,查探出她在陆昀的别院里住着,还不定会发什么疯呢。

    思来想去,还是回到她和辞楹在常乐坊压力的家更为妥当一些。

    “二郎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你我不再是夫妻,委实不好住在一处。何况不过两三日,我和辞楹能熬过去的。”沈沅槿出言婉拒他的提议和好心。

    陆昀见沈沅槿不肯答应,少不得退而求;其次,满眼期待地询问她道:“沅娘不愿与我同住也无妨,不若我让引泉挑两个稳妥的婢女,明日清晨送来帮你一起照料辞楹几日可好?”

    “如此也好。”沈沅槿终于松口,心里合计着,待辞楹腿伤大好,她再另外付给那两个女郎一些铜钱作为报酬便是了。

    陆昀征得她的同意,方才安下心来。

    不多时,马车拐弯驶入常乐坊,拐进第三条巷子里,又行片刻,于一座宅院前停下。

    沈沅槿先行下车,自腰间荷包内取出钥匙,开了锁,同陆昀一齐扶辞楹进到屋里。

    “二郎今夜劳动了。”沈沅槿由衷感谢他。

    陆昀依依不舍地呆立在床前,看她取来高些的软垫垫高辞楹受伤的那条腿,徐徐张口:“你我之间,何须这般客气。”

    话音落下,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稍许的微妙。辞楹作为第三人,忽然觉得她不该在这里,默默盯着头顶上方的床帐看,不发一言。

    短短数息后,沈沅槿大抵也察觉到了,清了清嗓子故作姿态地看一眼窗子的方位,“天色不早了,二郎快些回去洗漱安歇罢。”

    “沅娘说的是。”未免气氛更加沉闷,陆昀干笑两声,“夜已深了,我是该回去了。”

    “外头黑,我去送送你。”沈沅槿执起烛台,坚持将陆昀送到院门外,亲眼看他上车后,车夫扬鞭催马前行,消失在夜色中,方她关了院门,插上门闩,去厨房里烧些洗漱用的热水。

    沈沅槿打了热水端进来,就听吱呀一声,门被合上,辞楹循声看她,欲言又止。

    是夜,沈沅槿替辞楹擦了脸和手,洗漱过后,上床来睡。

    大抵是觉出身侧女郎心情欠佳,辞楹特意提起在汴州时的趣事,欲要听见令她开怀一些。

    沈沅槿一一记起,心情变得愉悦了些,与她漫聊许久,渐渐地困意上涌,阖目睡去。

    翌日睡到辰时起身,披了衣物去后院的更衣室解手。途经厨房,登时睁圆惺忪睡眼。

    厨房里不知何时来了主动个两个婢女正在起锅烧水,似在准备膳;姜川正在灶边劈柴,眼尾余光瞥见她,停下手上动作,”浅笑着唤了无声,一声“沈娘子”,又叫那两个婢女过来行礼。

    沈沅槿拧眉看向姜川,低声质问他:“你是如何进来的?”

    姜川斜眼看那边的灰墙,神情稍显窘迫:“奴没有殿下那样的身手,是踩着马背从那边翻墙进来开得门。”

    他们主仆二人私闯她的宅院如入无人之境,简直欺人太甚!

    沈沅槿心中愤懑,当即撂下脸来,冷声呵道:“出去,这里还不劳姜郎君费心。”

    姜川面对她口中不甚客气的逐客令,并未显露出半分不悦的情绪,反而是厚着脸皮笑了笑,从容不迫地将自己给摘了个干净:“谴这两婢来此伺候是殿下的意思,奴亦不敢擅作主张,将人撤走。殿下今晨往外祖府上去了,约莫午后便会来寻娘子;娘子若实在不想留下她们,需得亲口同殿下说明了才是,莫要为难奴。”

    陆镇是金口玉言的东宫太子,他的命令,姜川和那两个女郎自然无法抗拒。沈沅槿冷静下来后想明白这一点,没再同姜川多费唇舌,转身望后院的更衣室去了。

    沈沅槿用水净过手,原路折返回来。

    厨房里飘出诱人的香味,沈沅槿闻得出来,那是用肉现煮出来的鲜汤。

    姜川用大木勺子将锅中食物舀起装进碗里,盛了两碗后放至托盘上,两手端了送去房里, “馄饨是她二人现包的,沈娘子尝尝可还合胃口。”

    屋里设有红木方桌,姜川嘴里说着话,将托盘置于其上。

    既是那两个女郎辛苦做出来的吃食,怎好浪费,沈沅槿捧来一碗放在小几上,往罗汉床上坐了,“两位女郎可用过了?”

    姜川原本不怎么饿,这会子闻着那些吃食的香味,胃里便不受控制地闹将起来,眼馋得很,吞口唾沫移开视线,“锅里还有多的,奴和她们在厨房里用即可。”

    “外头冷,屋里有坐处,又生着火,人也暖和,让她们过来屋里吃罢。”沈沅槿说完,低下头,继续认真地去吃碗里皮薄馅的馄饨。

    姜川拔高音量道声是,退到正殿外,叫厨房里的女郎端碗去正房吃。

    她二人一推门进来,放下食盒就就给沈沅槿行礼。

    沈沅槿问她们叫什么。

    姜川忍着胃里的饥饿感,从左往右开始介绍,“沈娘子唤她们岚翠、琼芳就是。”

    沈沅槿轻轻点头,看向二人柔声道:“岚翠,琼芳,你们坐下慢慢就好,不必拘束。”

    姜川肚子里早已饿得不行,只想快些回厨房用早膳,因道:“娘子若无事,奴先退下。

    沈沅槿心里多少存着对陆镇专断独行的气,又想,姜川是他身边的狗腿,年轻体壮,也应同他主子那样耐冻,便没有出言留他,算是默认他去厨房吃。

    沈娘子心软归心软,倒也不是全无脾气和性子,虽会因为殿下而迁怒于他,却又不至出口责骂和惩处,如此深想下来,终究还是心慈了些。

    姜川默声想着,一路来到灶台前,盛了碗馄饨,坐在火边狼吞虎咽,竟是最先吃完。

    又过得一刻钟后,沈沅槿服侍辞楹用过早膳,端碗出来,虽嫌姜川碍事,狠不下心来让人受凉太久,便格外“开恩”叫他另外生一盆碳火去西次间坐。

    姜川看她往壶里添水,忽想起殿下嘱咐过他的事,掀开水缸上的木板,果见那水只剩小半,自去取来水桶淡定地往门外走,“奴不冷,这水快用完了,奴去挑些回来。”

    “姜郎君可知道此间的水井在何处?”沈沅槿扬了声调,疑惑问张扬道。

    姜川回首往昔一小会,便走了不少答话:“知道,来前寻过,出门右转便能看见。”说完,自去了。

    沈沅槿将水釜烧在炉上,回屋替辞楹拆下脚踝处的纱布,仔细观察一番,但见那肿胀的地方相比昨夜消退了许多。

    “可还疼吗?”沈沅槿抹着药,关切问道。

    辞楹道:“不怎么疼了,尚还有些酸胀,想来明日便可自行下床活动活动了。”

    “不疼就好,你且安心养着吧今晚我会在这里陪你……”沈沅槿抹完药,复又扶她躺下。

    至辰正,姜川出门去挑第三回 水,陆昀和引泉前来拜访,身后还跟着两个青衣女郎。

    从前在陈王府时,沈沅槿也曾见过她们多次,是以并不眼生,互相见过礼后,尴尬地谢绝陆昀特意送人过来的好意。

    陆昀不明所以,欲要开口问明缘由,就见辞楹由人搀扶着出得门来,一瘸一拐地朝后院走去。

    “她们是陆镇派来的?”

    此处没有外人,陆昀眸色晦暗,声线低沉,没再称呼陆镇为太子殿下,更遑论皇叔。

    沈沅槿轻叹口气,无奈点头,摊开手道:“他强塞进来的,我现下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沅娘一向不爱早起,他怕扰了她的睡眠,特意来得晚了些,不承想,慢一步,又慢一步,竟是再次让陆镇捷足先登。

    陆昀袖下的两手暗暗握成拳头,悔恨和恼怒交织蚕食着他的理智,不愿让沈沅槿看到他颓败的一面,死死克制住那些负面的情绪,尽量用舒朗平和的语气与人说话:“沅娘这处既已有人相助,我便不多这家店逗留了,明日再来探望。”

    “好。”沈沅槿亦不知此时该以何种心境去面对陆镇,是以没有挽留,唯有孤零零的一个字眼,接着目送他上了马车。

    及至晌午,沈沅槿坐在檐下帮着琼芳摘菜,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皑皑积雪开始融化,自灰瓦上坠下,砸在地砖上发出吧嗒声。

    许是看在姜川挑水又买菜的份上,没有让他在厨房用午膳。

    沈沅槿先给辞楹留饭菜,放在锅里隔水热着,待用过午膳,用清茶漱口,洗了碗刷完锅,略坐一会儿消食,卧在辞楹身侧午睡。

    临近申时沈沅槿方悠悠转醒,穿好衣裳去外间倒水喝,罗汉床上多了道人影。

    “殿”沈沅槿一下子心情紧张起来,唇间才道出一个字,陆镇倏地立起身来,整个人跟座崇山似的伫立在她的身前,压迫感可谓十足。

    话音被看事先生的举动打断,岚翠和琼芳都不在屋里,沈沅槿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被陆镇拦腰抱住,横抱在怀里。

    沈沅槿惊慌失措,又怕吵醒辞楹,忙压低声音道:“此间还有人在,殿下要做什么?”

    陆镇勾起唇角,轻笑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私欲,回答地干脆利落:“孤特意前来寻你,还能做什么,当然是要与你行鱼水之欢。”

    纵然隔着衣料,沈沅槿也能感觉到陆镇身上蒸腾而起的热气和贲张鼓起的肌肉,他的胸膛处的热意扑面而来,烫得沈沅槿的整个身子都为之一颤,用手去推打他,低声斥他道:“青天白日的,殿下是疯了么,放开我!”

    女郎纤细的腰肢在怀里胡乱颤动,惹得陆镇脊椎一阵痒意和酥麻感,腹下更是胀得难受,那股邪火怎么压也压不下,敛目深吸一口气,沉声告诫她:“娘子若不怕她们听见,想在这里行房,尽可乱动。”

    怀中女郎听了这话,果然变得安静无比,不再挣扎闹腾,仿若绸缎上丝线绣成的小雀。

    陆镇垂首在她眉心落下一吻,不断加快脚下的步子,声线里磁性饱满,“乖,孤带你去个幽静些的地方,你喜欢的;至于你那婢女,姜川带来的人会照顾好她,无需娘子挂心。”

    岚翠和琼芳都是极细心的女郎,有她们照顾辞楹,自然不必担心。沈沅槿没有理睬陆镇,而是为自己忧心起来。

    天色还早,他今日不定要行上几回,待会儿怕是有她要受的。沈沅槿想到这里,无论如何都宽心不起来,一双黛眉深深蹙起,满面愁容。

    陆镇抱她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启程。

    “别业在城外,近一个时辰方能到,娘子睡一睡吧。”陆镇将她拢在怀里,让她枕在自己的臂弯里,轻声哄她。

    沈沅槿才刚睡了大半个时辰,尚无睡意,索性坐起身子,伸手去挑车帘,“我现在还不困,想要看看外面。”

    她不想睡也好,还可让他尝些甜头。

    陆镇攥住她的腰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由着她往外看。

    他的大掌开始不安分,顺着她的小腿探进裙裾伸处,指腹轻捻。

    沈沅槿渐渐软了身,再无法忽视他作乱的手,急急撂下帘子,气鼓鼓地扭脸看他,丹唇微张,骂他下流。

    “孤再下流,也比不得娘子会流。”陆镇指尖微润,勾唇痞笑。

    这个世上,除她以外,怕还没有人见过陆镇这副银浪面孔。

    沈沅槿羞愤欲死,两只素白的小手奋力去推他的膀子,挣扎着就要从他身上起开。

    现下美人在怀,陆镇怎舍她离去,稍稍使些力道将其禁锢在臂膀间,迫使她的膝分跪在他的腿边。

    这样的姿势太沈沅槿的脸一下子更红,等察觉到他身上的不妥之处,又是一阵惊吓。

    “放开,这里不行,不可以,外面都是人”沈沅槿抵住他的肩,别过头表达她的不愿意。

    陆镇一手按她的腰,一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扳正,直视她的双眸,逼问她: “这里不可以,待会儿到了别业便可以吗?”

    这样恼人的问题,亏他问得出口。沈沅槿不想回答,抿着唇久久不发一言。

    “娘子不说话,那便是在这里也可以了?”陆镇故意歪曲她的意思,铤腰吓她。

    那团偌大的火隔着衣料传递,沈沅槿几乎魂不附体,越发不敢看他,垂下脑袋将脸埋在他的肩上,颤声否认道:“别到了别业,才,才可以”

    陆镇抚着她的后脖颈同她确认:“那便说好,娘子到了别业就要给孤弄。”

    沈沅槿吓坏了,顾不得思量太多,连忙点头,让他放她下去,她坐在他边上就好。

    她若继续坐他身上,真正难受的人就该换成是他了。陆镇强行压下那股蚀骨的燥意,放她去自己身侧坐下。

    沈沅槿心中提防着他,打起精神绷直了脊背贴靠着车厢,时不时地侧目瞥他,确认他没什么举动方安心一些。

    如此循环往复,车子驶离城门,城内的喧嚣逐渐远离,周遭环境愈发宁静,耳畔唯有车轮滚过地面的声音和林间清脆的鸟啼声。

    沈沅槿颠簸久了,不免有些疲乏,至最后那小半段的路程,被困意裹挟,浅浅睡去。

    女郎的脸颊贴在手臂上,陆镇小心翼翼地抱住她,让她枕在他的胸膛上,沉眸静静注视她的恬淡睡颜,只觉通体舒畅。

    与她在一处时,总能让他心安。陆镇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竟也跟着瞌睡起来。

    两刻钟后,马车缓缓停下,车夫在外头喊人,“殿下,别业到了。”

    陆镇率先被唤醒,见怀里女郎睡得香甜,索性抱她下车。

    屋里早有媪妇生了两盆碳火,陆镇抱人进去,放至窗边的矮榻上,欲要吻醒她。

    第39章 孤在画上看来的

    彼时的沈沅槿尚处在睡梦之中, 忽然觉得似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啃她的唇,不独是啃,竟还往她的嘴里塞东西, 堵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呼吸发沉,脸颊生热,沈沅槿不自觉地蹙起眉头,想要张唇呼吸, 却又被咬住舌尖,微微的痛意刺激着神经,原本还算温馨的梦境全被这只惹人厌烦的东西搅乱。

    额上沁出细汗, 沈沅槿骤然自梦中惊醒过来, 缓缓睁开惺忪睡眼。

    只一瞬, 陆镇高挺的鼻梁,深邃忘情的眼眸和斜长入鬓的剑眉映入眼帘。

    沈沅槿睁大眼睛,大脑还未全然恢复清明, 朦胧间颇有些分不清梦与现实,抬起手就要去推开他。

    怎奈口腔被他的唇舌牢牢占据,嘴里说不出话, 任凭沈沅槿再怎么努力,喉咙里发出来的始终都是些不成调的细碎吟声。

    陆镇听着受用极了,顺势抓住沈沅槿作乱的手往下压, 继而握住她的手背,强硬地要她收拢手指。

    像是碧波中的一张网困住了外出觅食的凶恶蛟龙,那渔网骤然收拢,激得蛟龙震颤跳动, 缕缕将要脱出网去,然而那网似是高人设下, 施了法咒,蛟龙只能被困网中。

    他的吻又急又重,手心里亦是滚烫一片,沈沅槿挣脱不开分毫,心里憋闷得厉害,不多时便湿了眼眸,眼圈发红。

    那些温热的泪珠混着细汗流到鬓边,沾湿墨色的碎发,另有一些顺着脸颊滑落唇边,皆被陆镇吃进嘴里。

    淡淡的咸味刺激着陆镇的味觉和感官,令他有些不安和烦闷。

    他还没开始弄她,怎的又哭了。陆镇克制着离开的沈沅槿的唇,单手撑在她的腰边,哑声问她:“缘何哭?难不成单是亲你也会痛?”

    沈沅槿勉强止了止眼泪,水盈盈的乌眸仰视着他,启唇哽咽着控诉他道:“你堵得我吸不上气,我的手有些酸,脖子也不舒服。”

    陆镇闻言,沉目仔细查看一番,这才发现榻上没有放置软垫,她这会子整个人蜷在他的身下,手又被他束缚着,能舒服才怪了。

    “是孤疏忽,娘子莫要气恼,孤与你换个位置就好了。”陆镇说着话,轻轻松开她的手,抱她坐在煺上,稍稍侧身,一手捧住她的后颈覆上她的唇,一手仍去攥她的右手。

    宽厚的舌浅浅品尝她的檀口,动作舒缓有度,再不似刚才那样毫无章法、只知逞凶。

    沈沅槿因他的改变好受许多,到底没再继续呜咽泣泪了。

    良久后,陆镇收回捧住沈沅槿脖颈的手,转而去寻她身上的素白衣带,捻在指尖绕了几圈后,轻车熟路地将其解开,薄唇游移向下。

    衣料滑至肩上,露出一段白皙细腻的雪肤。陆镇的眼前唯余白色,忍不住张唇轻舀,爱不释口,此刻折在她身上也心甘情愿。

    情难自抑时,陆镇的唇齿间也会稍稍失了控制和立道。

    沈沅槿无意识地低低寅了一声,拧眉责怪他道:“轻些,殿下是属狗的么?!”

    天下间敢这般当着他的面拐弯抹角地骂他是狗,她怕是独一份。

    陆镇抬首看她,面上不见半分愠怒之色,与人调笑道:“在娘子面前,孤暂且属一属狗也不是不可行。”

    他莫不是以为自己是在和他调.情。沈沅槿默默在心里白他一眼,别过头声音极轻地骂了句“狗东西”。

    她不知,陆镇的耳力并非“过人”二字便可形容,天生的长处加上后天的强化,身经百战的陆镇早已练就了极为强悍灵敏的耳力。

    “娘子说谁是狗东西?”陆镇颇有自知之明地用说字替代骂字。

    那样小的声音,他竟也听见了。沈沅槿的头皮一阵阵地发麻,怕他会在接下来的情.事里伺机报复,急忙否认,“许是殿下听错了吧,我并没有说什么。”

    陆镇重又垂下脑袋,宽大的手掌去解女郎的齐腰襦裙,“说了便说了,娘子的声音那样悦耳,又是在床笫间,孤不觉得是在骂人。”

    “狗东西马上就要做更下流的事了。”陆镇轻而易举地扯下那块布料,而后将目光凝于一处,自鸣得意地道。

    将骂人的话当成情.趣,称他是色令智昏也不为过。沈沅槿没想到陆昀还有这样放纵私欲的一面,双手撑在靠背上尽量与他拉开些距离,紧接着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骂他。

    然而她方骂了没几句,陆镇接下来的举动便让她的思绪逐渐消散模糊,喉咙里溢出动人的声调。

    陆镇不吝往她身上使力,直让她灿了伸方肯罢休。

    沈沅槿小口喘气,见陆镇自她膝下探出头来,抿去唇上晶莹,滚了滚喉结。

    “依孤看,此间后山上的泉水亦比不得娘子这处的清甜解渴。”陆镇一面说,一面慢条斯理地去解自个儿束在腰上的金带。

    沈沅槿被他说得脸红耳热,若非还惜着这条性命,当真恨不得给他一记耳光好好治治他这爱说浑话的臭毛病。

    她这厢正懊恼,陆镇便已将自己扒干净了,鹰一样的双目逡巡在女郎的芙蓉玉面和莹白肌肤上。

    男郎泛着麦色的膀子落在视线里,沈沅槿立时便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嫌恶地别过头,如同砧板上的鱼肉般,任他宰割。

    这一回,陆镇并未直接欺身而上,而是让沈沅槿背对他半跪在榻上。

    “孤前几日在画上看来的,不知好是不好,需得与娘子一起研习研习。”陆镇知她害怕和自己做这个,遂同她说话分散来她的注意力,趁她分神想他话里的意思时,突然发作。

    称杖到了极致,沈沅槿骤然扬起下巴,紧紧攥住塌边的扶手,眼泪一下子涌出眼眶,连连摇头,口中呜咽:“不好,这样不好”

    陆镇下颌紧绷,因怕伤着她,亦不敢乱动,眉皱如川。

    掌心不坪,想是太伸了。

    “娘子莫怕,放松些,孤不会伤着你。”陆镇不忍再摸,绕开腰抚上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地轻轻顺着,耐心安抚她。

    约莫数十息后,陆镇转而去攥她的邀,终是狠下心来。

    沈沅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指尖因为用力攥东西而微微发白,生生挨到陆镇换只新的后,方渐渐体会到难受以外的感受。

    “娘子可是觉得舒坦了?”陆镇容她发灿,倾身凑到她的耳边轻声问。

    沈沅槿顾左右而言他,嗔道:“膝盖疼。”

    “无用。”陆镇嘴上说着嫌弃的话,行动上却又是另一副做派,扶人起来,揉了揉她的小腿,又去给她发红的膝盖小口吹气,尽量用温和的声线哄她:“夜里沐浴过后擦些药,睡上一觉就好了。”

    话毕,陆镇将怀里的女郎抱到窗边,还像刚才那样,在她身后。

    沈沅槿扣着窗台,指尖发白。

    另外的式样,她今日必定是受不下了。横竖还有两回,陆镇不欲让她太过难挨,遂止了那样的心思,第三回 容她躺着承受。

    来时天还亮着,待云歇雨收,外头天已黑了,瞧不见半点景致。

    沈沅槿软绵绵地伏在褥子上,累到手都抬不起来,全凭陆镇摆弄她。

    “后院的浴房里有温泉,孤抱你去泡上两刻钟,人会舒服许多。”

    未用晚膳,身上疲累酸乏便罢了,胃里还 是空的,沈沅槿聚了些力抬眸看他,有气无力地道:“我饿了,先用膳可好?”

    她的背上全是吻痕和掌印,腰际的更是明显,陆镇略看一眼,不由心生怜惜,况他耕耘许久,也消耗不少体力,遂应下她的话,“好,孤去传膳。”

    陆镇说着话,取来巾子沾了婢女送进来的热水,饶是他用了鱼鳔,还是替她擦了擦,而后才是他的。

    胡乱套上衣物,又拿柔软的锦被盖在沈沅槿身上,问她可要喝水。

    沈沅槿轻轻点头,“嗓子又干又涩,劳烦殿下多倒一些。”

    陆镇听着她那略显奇怪的声调,竟是自鸣得意起来,温柔地抚上她的鬓发,勾唇一笑朗声道:“娘子叫得嗓都哑了, 真真可怜见的,孤今晚便多费些心思好生照顾你。”

    话毕,抽身去外间吩咐陈川传膳,而后又往小几边倒了一碗温热的茶水送进去,扶沈沅槿半坐起身子,饮下茶水。

    陆镇看她小口吃茶,忆及亲吻她时的味道,嘴里又是一阵口干舌燥。她显然已是承受不过了,他却还未到极限,皆因顾念着她的身子和感受方没有行上第四回 。

    “娘子当真生得好看极了,便是吃茶的时候亦养眼得紧,莫不是天上坠下来的神妃?”陆镇痴痴看她,一时未能克制住,大掌便又不老实起来。

    她要真是天上的神妃,一定第一个用法术将他这胆敢渎神的恶人打入畜生道,永世不得为人。

    沈沅槿被他作乱的大掌扰得心烦,打下他拢在雪脯上的手,哑声催促他:“我要穿衣,待会儿该用膳了。”

    “娘子的衣物是孤解下的,自然该由孤来穿。娘子生得这样好,孤可舍不得给旁人看,伺候的婢女也不行。”陆镇宣布完他的想法,大步踱出去,将她的衣物一件不差地拿了来。

    解的时候太过心急,未能看清那诃子上图案,这会子帮着她穿,这才瞧见上头的妃色菡萏。

    她应是极爱花的罢,衣上有花,发上也有花,若他没有记差,她最喜爱的便是山茶、牡丹和菡萏。

    陆镇想得入神,一时不察失了分寸,勒得她胸口一痛,毫不客气得扭脸来锤他,“起开,我自己来。”

    沈沅槿抱怨着穿好诃子,又开始穿贴身的里衣,陆镇看她的手,提议道:“孤方不是有意为之,娘子的手还打着颤,孤来吧。”

    她也实在没多少力气了,只能再给陆镇第二次机会。

    幸而这次陆镇没再出任何差错,稳稳当当地服侍她穿上了干净衣。

    这时候,外头传来姜川扣门的声音,陆镇道了个“进”字,横抱起沈沅槿出去外间,安置她坐在罗汉床上,他则往她对面坐下。

    全是现做的现做新鲜菜肴,屋里的陈设亦是一尘不染的,想来是陆镇提前命人来此处拾掇准备的缘故。

    碗碟里的菜是热的,应当是提前做好,在火上蒸着保温。

    鸭肉炖得软烂清香,陆镇舀了两块肉送到她碗里,“娘子太瘦,孤稍稍使些力都怕把你撞出去,且多吃些长长肉。”

    沈沅槿对他的浑话嗤之以鼻,埋头吃着碗里的饭菜,没有搭理他。

    陆镇只当她是羞了,并未在意,仍是时不时地就往她碗里添菜。

    一时饭毕,漱口过后,已是亥正。

    沈沅槿身上乏得厉害,不免困倦。

    陆镇抱起她,垂首哄她入睡,看她寻找舒适的姿势,将自己缩成一团,双眼轻阖,呼吸绵长。

    稳步徐行至后院浴房,抱她入泉,屈膝坐于玉阶上,放她坐靠在他怀里;他这时候纵有色.心,也只敢小幅度动作,生怕吵醒她。

    温暖的泉水散出水润热气,贴在肌肤上凝成细小的水珠,沈沅槿睡得香甜,不自觉地伸手攀上陆镇的膀子,在他的胸膛里蹭了蹭脑袋。

    她是成心要他不得安生。陆镇吐一口浊气,压下邪火,按住她的脖颈让她老实睡觉。

    恐她泡久了头疼,将近两刻钟后,陆镇轻声唤醒她,取来澡豆往她身上抹。

    两个人都是赤着身子的,浴房里光线又足,沈沅槿心里怵他,怕他抹着抹着生出什么歪心思来,低下头声如蚊蝇地道:“殿下也洗洗吧,我自个儿来抹澡豆就好。”

    陆镇的手掌游离在她的后腰处,嘴角噙笑,“这后面,娘子可也能抹得到?”

    沈沅槿被浴房内的热气蒸得脸颊通红,低下头咬咬牙回身去夺他手里的澡豆,陆镇眼疾手快,将那澡豆高高举起,让她扑了个空。

    “不擦澡豆也无妨,我……”沈沅槿话还未尽,陆镇那厢却是用另只手勾缠住她的腰肢,启唇含住她的唇瓣,灵活的长舌长驱直入,吞下她的话音。

    背上滑滑腻腻的,陆镇吻她的同时,还不忘匀出些心神替她涂抹澡豆;待抹完上身,禁锢着她坐回阶上,又去抹她的腿。

    沈沅槿疑心自己的唇是不是被他亲肿了,麻麻的,胀胀的,实在不怎么舒服。

    陆镇将澡豆扔到一边,大掌沉到水面下,专心致志地对付她。

    他的身量太大,便是手指也非寻常男郎可比,沈沅槿抑制不住地软了身子,整个人直往他怀里扑。

    “娘子这是又想了?孤倒是无妨,只怕会伤着娘子。”陆镇说着话,凑到她耳边低声耳语了一句,惹得沈沅槿又羞又恼,张开牙关就往他的肩膀上舀。

    陆镇轻笑着由她舀上两口,揽她的腰漫进水里,问她:“方才是孤说话孟浪了些,娘子可解气了?”

    沈沅槿兀自抚着池壁,不睬他。

    陆镇见她使性子,也不恼,耐心洗去她身上的泡沫,抱人出浴,让她在条案上坐了,目光逡巡在她的一双明月间,极力克制住舀上去的冲动,取来巾子为她擦去水渍。

    浴房里备了两套女郎穿的衣物,皆是陆镇照着上回的尺码让尚服局用名贵的绸缎夹了棉缝制而成。

    “娘子原先的那身衣裳是穿不成了,孤命人备了新的,娘子瞧瞧这颜色和样式可还合你的意。”

    不论合不合意,当下她都没有别的选择,总不能光着身子出去。

    沈沅槿瞥了他手上的衣裙一眼,原没抱什么期待,却不想,竟是她平日里钟爱的天青色和藕荷色。

    沈沅槿惊讶于陆镇记得她喜欢的颜色,还未回过神,耳边便又传来陆镇询问的声音,“娘子想穿哪件?”

    “就这件吧。”沈沅槿随意指了一件。

    陆镇依从她的话,留下藕荷色的那一套,先伺候她穿里衣,没话找话:“娘子可还记得,四年前,孤戍边回长安的那一日,娘子穿的便是藕荷色的春衫。”

    沈沅槿虽偏爱藕荷色和天青色,却也不是只有这两种颜色的衣裳,嫩鹅黄和妃色也是她常穿的颜色;四年前陆镇回京那日,于沈沅槿而言并非是什么要紧的日子,又怎会记得那日自己穿了什么。

    “不记得了。”沈沅槿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因是回屋安寝,不必穿那诃子,沈沅槿不必担心被他勒着,便由着陆镇替她系衣带。

    陆镇轻拍她的小腿示意她起身穿里裤,待她照做后,张口搭话:“娘子记不记得都不要紧,孤记得就好。”

    沈沅槿听后,忽然很想问一句他记这个做什么,未及发问,陆镇又叫她抬腿。

    双腿酸软,仅是抬起一条腿,重心便有些不稳,差点没站住,好在陆镇及时横出一条手臂让她扶住。

    二人离得近了些,煺间的风光一览无余,陆镇滚了滚喉结,想起她那处还没上药,索性将那里裤的腰带系成松垮的结,襦裙的带子则是正常系。

    陆镇胡乱披了外袍,抱她回房,擦过药后,问她陆昀可有伤着过她,可会像他这般亲自为她清洗,上药,穿衣,处处精心伺候。

    陆昀待她足够温柔,也足够耐心,于房事上,更是迁就她,从未像陆镇这样霸道凶悍地对待过她;何况陆昀也没他那样簇达吓人的沈沅槿暗暗想着,到底没好意思答话。

    迟迟未得到沈沅槿的答复,陆镇几乎可以肯定,她同陆昀维持夫妻关系的那三年,从未用过那样的药。

    陆镇作为男人的自尊心和自信心得到极大的满足,旋即凝眸注视着沈沅槿的一双清眸,得意洋洋地道出令人耳热心跳的话:“娘子跟他的那三年里,从未用过消肿的药对不对?孤让娘子尝到了前所未有的体验,娘子该感到畅快才是,何故做出这扭捏之态。”

    沈沅槿越听越觉得他的这番话不正经,侧身躺下,轻声道一句“我困了”,闭眼装睡。

    陆镇知她这是脸皮薄,羞了,偏又无法辩驳他的话,故而只能选择逃避;陆镇心里高兴,吹灯后躺到床上从后面抱住她,“今日来得仓促,没来得及带娘子赏赏此间的景致,好在明日还有大半日可供娘子赏玩。”

    屋里落针可闻,回应他的仍是一片寂静,陆镇亦未再多言,将鼻息埋在她的脖颈处,嗅着她身上清幽的女儿香,心安无比,不多时便浅眠过去。

    翌日,年初三,日出东隅,白云悠悠。

    陆镇率先醒来,他怀里的女郎昨夜受了许久的累,这会子还在他的臂上枕着,睡得安稳香甜。

    时值冬末,天还未热,他的身上很是温暖,沈沅槿由他抱着,并不排斥,反而在冷些的黎明时分不自觉地环住他的腰,脑袋也不知怎的枕在了他的臂上。

    女郎呼吸匀称,纤长的卷睫纹丝不动,陆镇盯着她看了许久,忽见她的眼珠在眼皮下徐徐滚动,一双翠岫般的细弯黛眉轻轻亦皱起,低低梦呓了一句“不,我不要走”,骤然惊醒过来。

    陆镇闻言,原本平和的神情变得严整起来,幽深的凤目紧紧注视着她,缓缓启唇,“娘子不要离开何处?”

    后面的陈王府三个字被他及时咽下,他的自尊不容许他道出这般吃味的话。

    原是温馨无比的梦境,爸妈和好友都在身边陪她踏浪,海浪阵阵,荡在腿上送来清爽凉意,可转瞬间,他们竟齐声朝她道出冰冷的话语,提醒她该走了。

    沈沅槿因这句话道出了呓语,眼眸微湿。

    小口喘着气,定睛将他瞧清楚后,沈沅槿收起悲伤,面色从容地换了说辞:“我梦到了汴州,许是梦里有什么人要带我离开汴州吧,我记不清了。”

    想家。细论起来,她离开汴州已有经年,会有这样的心思乃是人之常情,并不奇怪,可陆镇听了后,心里却是没来由地觉得这些话不全然是真实的。

    “娘子可是想家了?”陆镇沉目追问。

    无人知晓,她的家乡并非汴州,她的家乡,她这一生或许都回不去了。沈沅槿悲从中来,微微一顿,默默无言地点了点头。

    陆镇观她眉目含愁,自然没再怀疑她,暗暗追悔不该勾起她的思乡之情,话锋一转道:“早膳想用什么?”

    沈沅槿调整好心情,舒展眉头,“清淡些就好,殿下看着办罢。”

    陆镇嗯了一声,命陈川传膳,又叫送水,服侍沈沅槿洗漱穿衣,抱她去屋外赏景。

    昨日被陆镇困在屋里,尚还未曾发现,他的这座别业位于山清水秀处,屋前是一片碧绿湖泊,暖阳铺于其上,映得满湖波光粼粼,水韵悠悠;又见两岸夹山,峰峦起伏,峭壁苍松,风致盎然。

    “殿下放我下来,我想自己走走。”沈沅槿遥望远山,平声说道。

    陆镇轻笑一声,垂眸看她,妆似关切:“昨晚身受了一个时辰,娘子可还能走?”

    此人不正经得紧,大清晨的嘴上也没个把门。沈沅槿照他心口锤了两下,赌气般地回答道:“能。”

    陆镇对自己颇有信心,当下依从她的话,缓缓放她双脚落到地面上,大掌虚虚悬于空中,护住她的腰。

    沈沅槿舒一口气,迈出步子,果真如陆镇所料,腿软得厉害,甚至有些发抖打颤。

    步履艰难,沈沅槿尽量让自己的样子看上去不那么奇怪,即便如此,落在陆镇的黑眸中还是觉得看不过眼,强势地横抱起她。

    “娘子又何必太过逞强,头先只弄一回时娘子便已走得勉强,昨儿是实打实的三回,受不住也是常情,何必与自己过不去。”

    这个疯子,亏他还有脸说。沈沅槿抬眸瞪他,气得说不出话,就连眼前美景都暂且被她忘却。

    直至陆镇抱她走到水边,身后是植被茂密的丛林,枝头鸟雀叽叽喳喳地吵嘴,与那穿林风声混在一处,竟是出奇地相宜。

    沈沅槿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攀上陆镇的脖颈循声看向林间,颇为羡慕那些隐于深树上无拘无束的鸟雀。

    “娘子可是喜欢那雀儿?”陆镇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恰好看见一只形如白团的山雀,自然而然地以为她是喜欢那雀,因有此问。

    “喜欢。”沈沅槿大方承认,而后补充一句:“喜欢可以翱翔天空、自在啼鸣的它们;若被抓去关在笼中,便只有怜悯了。想来殿下也曾读过陶潜的那句‘羁鸟恋旧林’罢。”

    陆镇的认知中,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便该想法子弄到手里,并用自己的方法保护它。譬如她口中的鸟雀,若是生存在外面那样弱肉强食的环境中,随时都有可能命丧天敌之口,与其如此,在笼中做一只不愁吃喝、无需面临恶劣环境的宠物又有什么不好?

    她过的日子比平民百姓的好上太多,受过的最大波折约莫就是夫君下狱,何曾经历过真正的污浊和艰辛,会有这样天真的想法倒也不奇怪。

    陆镇没把她的话听进心里去,只打趣她道:“娘子既有这样多的怜悯心,何妨也赏孤一些,将余下的两次添成三次可好?”

    她在对牛弹琴、鸡同鸭讲些什么。沈沅槿暗怪自己不该同他多费唇舌,严词拒绝:“殿下金口玉言,说五便是五,岂可出尔反尔。”

    陆镇听出她话语中的情绪波动,描补道:“孤不过玩笑一句,娘子无需放在心上。”

    好端端地出来赏景,却因这段对话,闹得两个人心里都不大好受;直至姜川寻过来喊他们回去用早膳,打破这稍显沉闷的气氛。

    饭毕,沈沅槿实在不愿再与他相处,问他何时归去。陆镇看她净完手,勾唇笑道:“路途颠簸,总该等娘子消消食再出发。”

    “好。”沈沅槿惜字如金,坐在窗下透过窗子看外面的世界。

    陆镇见状,便又提议:“别业后面有前和草地,景色宜人,孤陪娘子去走走消食可好?”

    这句话听上去还算人话。横竖坐在屋里也怪闷的,沈沅槿点头应下,自去披上斗篷。

    陆镇扶她的腰陪她漫步,说话前格外动了些脑筋,没再说出让沈沅槿不悦的话,这才令她给了他几分好脸色。

    堪堪行至山脚下,沈沅槿额上便已出了层细密的汗珠,陆镇像是早有准备,自袖中取出巾子擦去那些细汗,而后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做什么。”沈沅槿条件反射般地往后躲,推开他的手臂。

    “待会便要回去了,孤想吻吻你。”陆镇直言不讳,在她做出进一步的反抗前,搂抱住她的腰肢覆上她的丹唇。

    姜川远远看见这一幕,忙不迭停下脚步,背过身去;不知为何,忽然开始思考一个问题:殿下日后果真能履约撒开沈娘子的手,放过她吗?

    陆镇今日甚是喜欢吻她,没有选择骑马,而是陪沈沅槿坐在车厢中,抱着她又亲又啃,就连将她送至原处离开前,还不忘亲一亲她的脸颊。

    沈沅槿在他走后的头一件事就是净面,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洗干净了。

    辞楹不用问也知道太子昨夜对她家娘子做了什么。心中愤恨却又无计可施,只能期盼他能对娘子守约。

    “今日好些了么?”沈沅槿在床沿处坐下,温声问她。

    辞楹点头如捣蒜,“好多了,明日大抵便可自己下床行走。”

    东宫。

    陆镇一夜未归,太子舍人从昨日下晌寻他到此时。

    “殿下,各市舶司去岁的进项账册俱已经由户部核对,编撰成文,特呈殿下过目。”

    信封上火漆印章完好无缺,陆镇抬手接过,令人退下,兀自迈入殿中。

    元日四天假,陆镇仅仅得闲三日,此后四日俱是忙于公务;元日假后,一连数日,陆镇几乎所呆之处唯有明堂,东宫,户部。

    五所市舶司中,独有浙东道的明州引起了陆镇的注意。

    市舶司税收颇巨,每年可达数百万贯,底下大小官员或多或少会在这上头动歪心思,常言道水至清则无鱼,若在合理范围内,陆渊父子和户部皆可睁只眼闭只眼;可若是有的人做得过了头,威胁到朝廷和国库,陆镇便不可视而不见。

    转眼到了正月十四,散朝后,陆镇于紫宸殿单独面见陆渊,商议明州市舶司赋税一事,欲在立春后亲自前往明州查探,未免打草惊蛇,还需得巧立名目。

    当日得了陆渊首肯,陆镇乘撵归至东宫,望左春坊而去。

    翌日上元,举国上下解除宵禁一日。

    沈沅槿前段时间连日忙于绘制画稿,趁着今日上元佳节,也给自己放假一日,忙里偷闲,陪着辞楹一起制作花灯。

    酉时过后,天色渐暗,华灯初上。

    陆昀不日便要往江州赴任,心中割舍不下沈沅槿,自是遵从心意前来寻她逛花灯会。

    他来时,沈沅槿和辞楹正好提了花灯也要出门,遂与他同行。

    朱雀门楼上,帝后与东宫太子接受长安百姓的朝贺,掷出装有铜钱的红封,意在与民同乐。

    沈沅槿不欲多见陆镇一面,沿朱雀大街观赏形态各异、坠玉挂穗的灯轮花树,走到朱雀门,直接右转朝安上门走去,并未有片刻的停留。

    殊不知,她这一与周遭驻足观瞻天颜的民众格格不入的举动,恰恰使得陆镇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寻到了她的身影。

    陆镇早在一次次的相处中,牢牢记住了她的身形,哪怕是她此时着了男装,亦不难辨认出她。

    然,此时此刻,她的身侧不独有女郎,竟还有一个男郎,正是她从前的夫郎,陆昀。陆镇凤目微沉,死命攥住手里的红封,迟迟没有扔出。

    第40章 你与他做过几回

    安上门外的放置了高比城墙的树形灯轮, 上挂数百盏纱糊明灯,另有彩穗、珠玉、流苏和金银等物为饰,光照数丈, 璀璨夺目,引得往来行人流连忘返。

    沈沅槿指了其中一盏绘玉兔的灯笼给辞楹和陆昀看,面上笑意盈盈,眼波流转。

    陆昀垂眸看向她手中的玉兔灯, 勾起唇角由衷夸赞道:“沅娘制的这盏灯就极好看。”

    这不是沈沅槿第一次制作花灯了,从前在梁王府时,她与辞楹闲来无事, 会在上元前夕自行制作花灯, 就连沈蕴姝和陆绥那处使用的花灯也是她送过去的;有道是熟能生巧, 由她亲手制出的花灯的确可以比肩寻常摊贩售卖的花灯。

    夸人的好话谁不爱听。沈沅槿闻言,开心之余,启唇表达遗憾, “倘若能早些知道二郎会来寻我们,便可替二郎也制一盏花灯。”

    女郎话音方落,忽刮起一阵风来, 拂动灯轮上的绢纱灯笼,搅得流苏亦随之交缠摇晃,珠玉相撞后, 发出清脆声响。

    沈沅槿见状,不由微蹙起眉心,饶是她每年都会和辞楹来此处观赏花灯,忍不住为那些灯笼捏一把汗, 生怕它们会被风吹倒下。

    陆昀瞧出她眼中的担忧之情,忙出言宽慰:“那灯轮乃是工部监制而成, 必定十分稳固,沅娘无需担心。”

    “嗯。”沈沅槿深觉陆昀说的有理,当即舒展眉头,略看一会儿后,随着人流望东市去。

    东市各处亦设有灯轮、灯树,只是相比起皇城和太极宫前的,规格小了许多,但胜在数量繁多,造型各异,亦十分引人注目。

    “娘子快看,前边有小贩在卖焦圈和浮元子。”辞楹被这两样食物的香味勾起馋虫,轻晃沈沅槿的手臂喜出望外地说道。

    一路走过来,经过的小食摊数不胜数,独那焦圈和浮元子让辞楹有了食欲,主动暗示想要过去买来吃吃,沈沅槿一向体贴,自然不会扫她的兴,莞尔道:“知道你喜欢,我随你一道过去吃吧。”

    沈沅槿说完,偏头去看身侧的陆昀,问他要不要也过去用上一碗。

    陆昀的食量比她们的大,今日为了来寻沈沅槿,吃得早了些,加之才刚走了这好些时候,被她这么一问,只觉胃里空空,岂有拒绝她二人的道理。

    那小贩的生意甚好,摊位前叫人围得水泄不通,足足等了近两刻钟方排到沈沅槿三人,辞楹问他们吃什么,要了一碗砂糖芝麻馅的焦圈和两碗浮元子。

    陆昀最先吃完,去找小贩付过钱,问她们可还有什么想吃的、要买的东西。

    辞楹忖度一番,见身侧的沈沅槿似乎也在冥思苦想,因道:“一时还想不起来,才刚吃了这些东西,何妨继续往前走走逛逛,就当克化消食了。”

    沈沅槿闻言,点头附和道:“这样也好。”

    这般可与沈沅槿多相处些时间的机会,陆昀求之不得,自然没有异议,跟在她和辞楹身后默默护卫,陪她们吹了糖人、猜了灯谜后,又去买来柑橘、玉梁糕、和榛子胡桃等物,护送她们满载而归。

    陆昀帮着提拿了大半的东西,将她们送到门前,悉心嘱咐她们关好门窗,封紧吃食,傻站到门后传来栓门声,人走远了,他方离去。

    辞楹吹灭手里的莲花花灯,自怀里摸出钥匙开锁,推开门的那一瞬,皎洁的月光洒进屋中,驱散黑暗。

    但见如练的月色中,半旧的罗汉床上赫然坐着一个高大魁梧的男郎。

    几乎是在顷刻间,受到惊吓的辞楹杏眼圆睁,以为床上的人是贼,张嘴就要喊人进来,若非沈沅槿及时捂住辞楹的嘴,险些令她呼出声来。

    辞楹于惊惧不安的状态下间,逐渐看清了那人的脸,不是色欲熏心、往返此间多回的陆镇,又能是谁。

    “他要寻的人是我,你在这里无甚作用,先回你的房里歇着罢。”沈沅槿重复一遍,不待辞楹做出反应,兀自跨过门槛,轻轻合上门。

    屋里重归黑暗,沈沅槿凭着记忆看向窗户所在的方位,果见那窗子留下一道细缝,点点华光透窗缝入,在地砖上凝成一条光斑。

    好好的上元佳节,这厮巴巴跑来她这里钻窗“做贼”,这样的行径,着实令人费解。

    沈沅槿借着零星的微光勉强寻找陆镇所处的方位,启唇毫不留情地刺他:“殿下这是翻墙越窗成性了?”

    陆镇夜视能力并非是常人可比的,沈沅槿瞧不清陆镇,陆镇却能将她的身形大致看清,猛地起身奔向她,两条结实粗壮的手臂按在门上,困住她。

    “告诉孤,你今夜去了何处?”陆镇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沉着声调明知故问。

    外头已然入夜,屋里光线太暗,饶是陆镇近在咫尺,沈沅槿还是看不清他的脸,但从他不善的语气中,大概也能听得出,他的心情算不得好。

    她今日不曾与他打过照面,好端端地又怎会开罪于他,想来是他在别处遇到了不顺心的人或事罢。这份火气并非是她惹出来的,却要来这里找她发疯泄愤,究竟是何道理?

    沈沅槿原本还不错的心情被他破坏,火气也是不打一处来,挑眉毫不客气地回敬他道:“我去何处,难道还要事先经由殿下允准?你是我什么人,有何权力干涉我的生活?!”

    他不过问她一句话,此女非但不答,竟还口出狂悖之言,反当众质问于他,简直目无尊卑,以下犯上!

    陆镇盛怒之下又记起她与陆昀并肩而行的画面,顿时直气得脸色铁青,就连额上迸起的青筋都在突突地跳。

    “孤无权干涉,谁又有权干涉?从前那与你出双入对的废物夫婿?他有什么好,连自己的新妇都护不住,值当你惦念至今?”陆镇一连抛出三个问题,却又丝毫不给沈沅槿回答的时间,只跟个妒夫似地支起她的下巴喋喋不休,发泄胸中怒火。

    “你今日同他一起逛街赏灯,就连孤的阿耶和朱雀门也不放在眼里,当真是郎情妾意!这段时日以来,你除了与孤做,可还有将身子给过他?”

    颌骨被他捏得生痛,他会用这样大的震惊,大抵也是因为气得不轻,妒忌得怕也是旧相识。沈沅槿不认为他的这份妒忌是出于喜欢,无非是男人的征服欲和占有欲在作祟罢了。

    沈沅槿因他的动作微微仰首,跟看疯子似地看着他,反问道:“殿下今夜动了这样大的火气,竟是因为瞧见我与二郎一起赏灯?”

    二郎。叫得可真是亲昵啊!陆镇的关注点不在她的疑问句上,而只在这两个字眼上。他可以做到不在意她和陆昀从前做过多少回,也不在意他的头一回给了早已不是完璧之身的她,可这会子一想到陆昀出大理狱后,她或许还同陆昀做过,心里便难受憋闷得厉害。

    陆镇于这个问题上像是有些魔怔了,偏执地又问一遍:“自他从大理狱出来,你与他做过几回?”接着松开她的下巴,转而去触她的裙襟,垂首凑到她耳畔,近乎病态地道:“你若还想他全须全尾地走出长安城,从明日起,不许再见他。”

    沈沅槿只觉此时的他像极了一条阴暗爬行的冷血毒蛇,他唇间呼出的气体与吐出的信子,扑至耳上,让人感到恐惧和不适;

    彼时,沈沅槿满脑子只有盼望陆昀能够平平安安地前往江州赴任的想法,即便心中不愿,亦不得不与他周旋。

    “自和离后,我没……”沈沅槿一语未完,陆镇温热的唇便贴了上来,整个人被他禁锢在方寸之间,后背贴着木门,硌得生疼。

    黑暗中,沈沅槿极力挣扎,两手不管不顾地朝他身上捶打,抗拒他递过来的舌尖,哪知陆镇像是没有痛觉神经,大舌长驱直入,不顾沈沅槿的搞下,蛮横地加深这个吻。

    门轴咯吱作响,听上去仿若随时都会倒塌一般。

    沈沅槿的怒意到达顶峰,用指甲去抓挠陆镇的脖子,不多时便挠出三道血痕来。

    些许的刺痛令陆镇理智回笼,耳畔传来木料摩擦的声音,加之她反抗得厉害,立时便知问题出在何处,短暂地离开她的唇,竖抱起她朝罗汉床走去。

    沈沅槿见识过他肆意逞凶的一面,毫不怀疑他随时都可能兽.性大发,她今日身上不方便,万万不能行那事。沈沅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趁她分心的档口,忙不迭启唇:“别,我来”

    然而她才道出两个字准备解释解释,陆镇再次用唇堵回她的话。

    未免方才的情况再次发生,在将她放到罗汉床上后,大掌钳制住她的双手手腕举过头顶,另只手掌去解她的裙带。

    沈沅槿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扭腰挣扎,陆镇用膝盖压下她的腿,指尖触及里裤。

    那触感不像是肌肤,而是有些厚实的布料;里裤底下怎的还有更厚的布,陆镇不由心生疑惑,动作一顿,没再继续吻她。

    她的神情隐于黑暗之中,即便陆镇的目力再好,也绝无可能看清她眼里的羞愤和屈辱。

    身下的女郎肩膀微颤,陆镇察觉到不对,连忙松开她的手腕,继而去抚她的眼尾安抚她,这才惊觉指腹早已沾湿,她又哭了。

    “陆镇,你可还是人?!我身上月事还没干净,你放开我!”沈沅槿恼怒极了,却是懒怠对他使用尊称,直呼其名。

    陆镇想起上月她来月事时那副痛苦的模样,心下不免生出一阵懊悔和疼惜,连她方才抓伤他的脖颈后被勾起的怒火也一并消散,手忙脚乱地抱她起身,转换位置,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大掌覆上她的小腹,关切问道:“可还疼吗?身上既来着月事,方才为何不说”

    他还有脸问。沈沅槿愤愤望向他,“我两回要说话,可是殿下却并不给我机会,只一味跟登徒子似的轻薄我。”

    她的语调夹杂着哭腔,陆镇听后心里很不是滋味,然,她究竟有没有在和他做露水夫妻的期间找过陆昀,几乎要成为他心里的一根刺,若是不拔出来,此后几夜,他怕是会难以入眠。

    陆镇轻轻去顺她的后背,待她情绪稳定,没再低低抽泣后,终是忍不住再次发问:“你和他,这一个多月里究竟有没有过?”

    沈沅槿疑心陆镇一到她这里,脑子里是不是就变得只有行房这一件要紧事。

    未免他发疯去找陆昀的麻烦,并没有失智般地出于恶心他,抑或是气一气他的心态而去编造假话诓骗他,而是如实回答:“他是端方守礼的君子,既已与我和离,便不会再行苟合之事。”

    她的这番言论,既答了他的问题,亦将他仗着权势强迫她苟合的小人行径点了出来。

    倘若这样说能让她舒心一些,陆镇不会同她计较,横竖他最想要的答案已然由她亲口道出,他又何必再给自己找不痛快?况且在她眼中,他是正人君子也好,无耻小人也罢,总之在五次约完成前,她便休想摆脱他。

    陆镇这里正想得入神,沈沅槿重又重新过来推开他的手,欲要从他怀里起身,扬起声调:“让开,我要去一趟更衣室。”

    “屋里漆黑,娘子可能寻到需要的物件?再者,若是不小心磕着碰着,岂非又要孤等上段时日才能与你行房?”陆镇按下沈沅槿的腰不让她走,到底是将做字改得内敛了些。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的嘴里又能说出什么正经话来。

    沈沅槿挑挑眉,耐着性子反问他一句:“那依殿下看,我就该赖在你的怀里哪都不去?”

    “孤几时说不让你如厕。总该先点了灯,火折子在何处?”陆镇出言反驳。

    沈沅槿凝神想了想,给出两个地方供他寻找,案上的框里,或者架上的匣子里。

    陆镇让她坐着,他去架上寻来火折子,先点亮小几上的烛台,再是灯轮。

    屋子里一下子变得亮堂起来,沈沅槿从衣柜里取出干净的月事带揣进袖中,右手执起烛台去到更衣室。

    回来时途经厨房,那处竟亮着火光,沈沅槿前头看了看,坐在炉边烧水的人非是辞楹,而是壮得跟铁桶似的陆镇。

    他爱守着就让他守个够,总比继续在她跟前发疯好。

    沈沅槿没有理会他,兀自进到屋里。

    上月沈沅槿来月事时,陆镇从她这里离开后,唤来女医仔细问过相关事宜,那女医道是女郎的月事每月都会在一定的时间来,有时会提前七日以内,亦有推迟七日的,这些都属正常;女郎来月事时不可同房,亦不宜吃生冷刺激的食物,且情绪易怒,男郎当多加体谅关怀

    陆镇守在水房里等釜的水烧沸,因无事可做,索性复盘起今日的事,这才发觉她这月来月信的时间晚了些;转念又一想,明明上月她行经时痛得连路都走不动,怎的这月同陆昀在一处,又能行动自如。

    待水烧沸后,陆镇亲自打进盆里送进屋里去,对着沈沅槿问出心中疑惑:“娘子身上来着月事,竟还有力气外出观灯?”

    沈沅槿只觉得陆镇今夜约莫是打定主意跟陆昀杠上了,嫌他幼稚的同时,不得不向他解释:“前两日是疼的,第三日开始便不怎么疼了,今日是第四日,已无太大的感觉。”

    十余日不曾有过,陆镇当真有些心痒,原打算早些从朱雀门下来寻她出去赏灯,后面的事自然也就水到渠成;未曾想竟撞见她与陆昀在一处,闹出这桩事来。

    他这两日憋得尤其难受,忙又问:“娘子每月要来几日月事?”

    沈沅槿知他问这话的用意,神色如常地说长一日:“五六日,殿下若想让我履第四次的约,至少还要再等两日。”

    第四次。不知不觉间,他竟与她竟只剩下寥寥两次,倘若今日不是她来月事未能如愿,岂非仅剩一次。

    陆镇以为他的兴致会随着次数的减少而消退,然而这件事却没有朝他设想的方向发展,他对她的兴致不减便罢了,甚至午夜梦回间,他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她,不独是想与她云雨,也会想要陪她用膳、赏景、游湖,甚至是单纯地吻一吻她,抱一抱她,拥她入睡。

    他的内心深处,似乎并不希望随着五次约的结束而摒弃这段并不光彩的关系……

    陆镇沉思良久,直至耳边传来沈沅槿净面的水滴声,他方如梦如醒。

    眼下的一切才是真实的,至于以后的事,留给以后的自己去思量又有何妨。

    陆镇暂且抛却困扰他的纠结与欲望,好整以暇地静坐在一边的圈椅上看沈沅槿净面。

    细密的水珠挂在沈沅槿未施粉黛的素面上,有些顺着她的天鹅颈隐入衣里,流进他想爱不释手的丰盈上。

    陆镇看得口干舌燥,手心生汗,又见她用巾子擦去面上和颈上的水珠,洁白透亮的肌肤比那上好的羊脂玉还要夺目,简直美到让人惊心动魄。

    沈沅槿转回身后,对上的便是陆镇近乎痴 迷和贪婪的目光。

    他的坐姿虽极端正,可却掩不住他的某些劣形;沈沅槿沉眸看向某处的衣料看了看,果真支起不可忽视的一大团。

    用下流来形容他怕是都有些保守了,看她洗个脸都能虫上脑,合该叫他色.魔才对。沈沅槿多看一眼都嫌脏,低眉将剩下的半桶水倒进盆里,往他对面坐定后就开始下逐客令:“殿下,我要睡了。”

    陆镇有些心马意猿,状似不经意地翘起右腿架在坐腿上,低头整了整衣摆,意在成功遮掩过去。

    他的这番举动落在沈沅槿眼里不亚于做贼心虚。

    陆镇察觉到她投来的嫌恶和鄙夷,将头垂得更低,默默脱去沈沅槿脚上的重台履和罗袜,搁至脚踏上。

    陆镇全然没有要走的意思,目光追着她的手落到她雪白一片的足上,她每日要做的便是泡上跑去,洗完脚拿巾子擦了水,换上另一双在屋里穿的干净绣鞋。

    “殿下还不走么?”沈沅槿拧眉催促他道。

    “夜深了,宫门已经下钥。”陆镇对上她的清眸,面露为难之色:“姜川不在孤跟前伺候,别院那处与人传话,院里的婢女小厮约莫都睡下了,孤一时也不知该去何处安歇,还请娘子好心收留孤一晚。”

    堂堂太子无处可去,还要她来收留,这是把她孩童哄吗?

    沈沅槿张唇就要拒绝,然,陆镇那厢分明不是在同她商量,而是装可怜告知于她,但见他动作极快地端了盆、提了桶出去,随后另外打来一桶水就开始用她的铜盆洗漱。

    此时此刻,沈沅槿只能想出“鲜廉寡耻”四个字来形容他。既然赶不走他,那便当他不存在好了,左右也不过是睡上一晚,等明日一早,自己睁眼醒来,他便不会出现在她眼前了。

    沈沅槿心里打定主意,没有过分纠结他的去留问题,兀自上床去睡。

    小一刻钟后,陆镇掀被上床,厚着脸皮与沈沅槿睡一个被窝。

    无端被人扰了睡眠,沈沅槿反手抵他凑近前来的胸膛,没好气地道:“柜子里有被子,殿下自个去取。”

    胸口一热,是她的手贴了过来。陆镇顺势一把握住,送到唇边亲吻。

    他的唇不同于别处粗糙的麦色肌肤,是温软偏绯色的,吻在她的手背上,带来点点痒意和湿热感。

    沈沅槿被他这一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条件反射般地抽回手,陆镇却不满于此,索性横过去一条腿,撑起身子将她禁锢在他的双臂下,垂下脑袋吻了下去。

    轻而易举地解开里衣的襟带,内里没有诃子,白生生的雪团和鲜红的莓果现于眼前。陆镇沉手托住,吻过她的锁骨,下移。

    热意渐起,沈沅槿不自觉地并拢双煺,这样的感觉并不陌生,她焉能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遂维持着理智去推陆镇的膀子,扬声让他停下。

    陆镇正在兴头上,如何肯停,越发用心地伺候她,舔舐轻吮。沈沅槿叫他缠得低吟出声。

    “娘子身上是舒坦了,孤可还难受着。”陆镇说话间,助她恢复侧躺的睡姿,接着褪去她右手上的衣袖,露出大片光滑雪白的背。

    唇舌不得空,手也没闲着。陆镇一心二用,良久后方勉强降下雨露。

    腰上一凉,沾了浊物。

    沈沅槿回头看他,陆镇自知理亏,忙不迭摸来一条提早备好的巾子将其擦去,讨好她道:“娘子受累,可要用些水润润嗓子?”

    沈沅槿方才出了好些汗、水,喉咙干涩,便也没有同陆镇客气,大大方方地点头应下。

    陆镇掀被下床,往外间的小几上斟来一碗温热的清水送与她吃。

    “娘子安心睡下,孤去取条被子来,不会吵着你。”陆镇说完,用她吃过水的茶碗倒水来喝,自去取了另外一条薄些的被子盖着。

    时下未立春,白日里还冷着,更遑论夜晚,那被子不比沈沅槿身上盖的暖和,于陆镇而言又小了些,是以这一晚睡得并不怎么好;他体格强健,阳气旺盛,抗得住冻,若换成旁人,怕是要受凉染了风寒去。

    论起来,这条透风的小被也不是全无好处,起码有助于他克制腹下的那股邪火复起。

    窗外晨光熹微时,微弱的光芒透进帐中,陆镇轻声轻脚地坐起身子,沉眸盯着沈沅槿的睡颜看,只觉赏心悦目极了,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抚她的眉眼。

    若是能常常看到她的睡颜,抚摸她的眉眼,亲吻她的唇瓣,与她行那样的乐事陆镇想到此处,忽地阖上双目,告诫自己绝不可成为那等沉湎女色,出尔反尔之辈。

    时候不早,他也该走了。

    陆镇极力平复好心绪,睁眼离床,不敢再多看被子里的沈沅槿一眼,用冷水快速洗漱过后,翻墙而出。

    沈沅槿睡到辰时起身,身侧早没了陆镇的踪迹,唯有那条薄被昭示着昨夜她所经历的一切都不是梦,陆镇的确来过。

    沉着脸将他盖过被子放回原处,也不管根本没沾上什么不好闻的味道,颇有几分嫌弃地洒了些蔷薇水在上面。

    厨房里,辞楹做好早膳。

    沈沅槿打扮先喝之两口温水养养胃,执起箸道:“午膳我来做吧,就做你爱吃的葱花蛋和栭炒肉。”

    离开陈王府后,沈沅槿的厨艺提升不少,烧制的菜不说好吃,家常水平还是能达到。

    辞楹笑盈盈地道声好,细嚼慢咽地吃碗里馎饦。

    当天暖阳高悬,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她二人用过午膳,打水洗衣,晾在庭中的竹架上晒干。

    一晃三日过去,至正月十九,午后,陆昀扣响沈沅槿的院门。

    沈沅槿出去开门,拿起门闩的那一瞬,脑海里骤然浮现出陆镇强硬的话语,不许她再见他。手上的动作一顿,可转瞬,她又蹙起眉,愤愤地想:她有自行选择的自由,凭什么要听他的。

    短暂地犹豫后,沈沅槿顺从本意推开门,将他和引泉请到屋里吃茶。

    陆昀端起茶碗浅尝一口,徐徐开口:“我明日便要启辰前往江州,引泉会留在长安城,沅娘若遇到什么难处,可去王府寻他。上回沅娘和辞楹托他寻的人,这两日可见过了?”

    沈沅槿答话道:“前日才刚见过,确是个极敦厚的郎君,打小又练过些拳脚功夫,请他来看家最合适不过;帮工的女郎我和辞楹也一齐看了,都是性情好的,约莫这两日就过来。”

    到底是外头请来的。陆昀听了,还是不大放心,定要塞个会武的女郎来她这处。

    沈沅槿拗不过陆昀,加之那女郎从前在陈王府时也曾侍奉过她,终是点头应下。

    二人寒暄一阵,陆昀便已有些鼻尖泛酸,不想在她面前红了眼,当即告辞离去。

    “二郎。”沈沅槿立在门框处,朝他挥了挥手,“明日清晨,我会来灞桥送你一程。”

    陆昀解下栓马的绳子,驻足回望,舍不下她的话语在喉咙里哽了又哽,只化作一句“好,我等你”。

    沈沅槿看他骑马而去,心底泛起一抹离别的哀伤,默默祈祷他能平安离开长安,抵达江州。

    辞楹轻拍她的肩膀,“外头起风了,娘子还是快些回屋罢,仔细受凉。”

    东宫。

    一更悄然而至。

    陆镇处理完公务,信步踏出书房,稍稍抬首,但见天边缀了几颗明亮的星子,散出莹莹光芒,与那西起的明月交相辉映。

    明日便是陆昀离京启程的日子,她可会不顾他的警告,亲自去送他?

    陆镇双手握拳,沉着眸阴恻恻地想:她若敢去,他明日定不会与她善了,他会叫她知道,何谓真正的不懂怜香惜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