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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你的问候和她一字不差。

    当这句话出口时, 叶珂前面的全部解释,似乎都化作了无用功。

    她蹲在陆判身前。他们视线齐平。

    她确定,她语气肯定, 声音很大, 但态度真诚礼貌, 并没有任何不尊重他的意思。

    她在话出口的瞬间, 就开始后悔。但已经来不及了。

    陆判漆黑的眼睫似乎在一瞬间往下压了下,眼神很沉,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叶珂目光小心地看着他, 小声补救道:“我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

    “我只是——”

    “现在带着你妹妹离开。”陆判打断她的话。

    “啊?”

    “我有客人。”

    他语气冷淡,声音很沉, 略窄的双眼皮下, 一双略显阴翳的眼睛直直看向身前的女生。

    叶珂懵了半秒才反应过来。她站起身,目光朝四周一扫,没有见到什么人影。

    但见陆判不是说笑,猜想他口中的“客人”或许是不想在她和赵倩面前露面, 于是十分乖巧地应了一声,快步走至站在露台角落的赵倩身前,牵过她的手, 便要带她离开。

    叶珂在离开前, 想到一件事,转头回望对面长相英俊、面色阴沉苍白的青年,问:“那我以后, 还能上来找你吗?”

    清脆柔软的嗓音,带着自知理亏的问询与不确定。

    衬着一双如水的眼眸,让人轻易联想到清晨被露水打湿的花瓣——湿润轻薄的质感,勾起路人采摘、破坏的欲.望。

    赵倩被姐姐握着的手稍稍用了一点力, 试图反客为主,将姐姐带离那个青年的视线。

    她有点不安。

    叶珂却没有这种感觉,她笔直地站立着,看向陆判的眼神十分直接。

    陆判面色一沉:“现在就走!”

    叶珂闻言,立马转身走了,动作甚至比一直想要离开这里的赵倩还要快上几分。

    她走的时候没有带上赵倩。

    赵倩被姐姐抓握的手蓦地变得空落。她愣了一下,一抬眼,只见姐姐已经走到距她约两米的地方,步伐很大,并且行走迅速。

    赵倩莫名有一种危险来临,被家人无情抛弃的感觉。

    为了不被落下,她眼睛紧盯着姐姐的背影,立刻大踏步追了上去。

    赵倩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室内深处。

    陆判转动目光,神色冷静地看向隔壁露台。

    齐翰出现在陆判视野内。他站在隔壁三楼露台,向前迈步,脚尖在平地轻轻一点,身形瞬间凌空而起。又以极快的速度,移动至陆判所在的这片露台。

    “你之前叫我去查的事,现在有了结果。”

    他们不久前才从陆诚遗留的碎片信息中,挖掘出“叶芝”这条线索,没来得及在星海市布置自己的人手,对赵金杰、叶珂等与叶芝紧密相关的人,进行长期跟踪调查。只能从今年着手,倒追过去五年中几人身上发生的大小事件。

    目前,赵金杰已经被他们排除嫌疑。只剩下叶珂。

    三天前,陆判精神有所好转,未在长时间无故陷入昏睡状态,于是继续集中精力复健的同时,联系上齐翰,让他将对叶珂的背调缩减至过去半年内——即从陆诚去世的时间节点,开始详细调查。

    其中,重点查一下他抵达星海市那天,叶珂身上发生的事。

    她脸上的伤从何而来?

    她回答李重言的那句“明天把信给你。”,所谓的信,又是给谁的?

    这些,是否和叶芝有关。

    一周前,当安慧赶到医院,得知安东自残时,反应迅速、立刻将消息封锁在医院内部。

    待到从叶珂口中确认,安东确实是因感情问题发生的自残行为后。

    安慧为避免消息泄露传至圣瓦,对安东日后的人生造成不良影响,第一时间回到医院,利用私权,将安东自残相关的手术记录、监控视频等一一删除。

    至于知情的医护人员,出于职业道德,本就不会泄露病人信息。在安慧给出的巨额封口费,以及软性威胁下,更是守口如瓶。

    叶珂和安东的恋爱史,除去结尾部分,基调十分平淡,时间短,知情人不多。

    因此,安东因情自残,以及他和叶珂曾经的恋爱关系,早在齐翰派人调查前,便湮没于安慧的雷霆手段下。

    有关叶珂和安东的感情八卦,齐翰并不知情——因为他的调查重点很快转移到一个叫曹凯的人身上。

    “叶珂脸上的伤是被李重言的母亲安慧打的。至于原因,我猜大概率和安慧侄子为叶珂挡刀有关。”

    “她交给李重言的信,是写给李重言表弟的,和叶芝无关。”

    齐翰简单提了下调查得到的信息,话锋一转,说道:“不过我们通过这件事查到了一个人。”

    他拿出手机,点开从警局内部调取的、曹凯在街上持刀伤人的相关视频,转交给陆判看,“这件事发生在十天前,被定性为精神病人持刀随即伤人事件。事件造成一定数量人员伤亡。”

    “但本地新闻媒体并未对此次社会事件,进行跟踪报道,甚至于在网络上,也查找不到此事相关的任何消息。叶珂又不在伤亡名单中。如果不是你提醒我,针对那天发生在叶珂身上的事,进行详细调查,我们很有可能会错过这条重要线索。”

    袭击事件发生在夜里八点左右。

    夜幕降临,街道两侧路灯落下柔和明亮的黄色光线。附近居民楼趁着夜色下楼纳凉的人,不时被街边卖水果、冷饮、炸串的小摊吸引

    监控录像所呈现的画面,和以往每个夜晚,没有任何不同。

    直至变故突生。

    街边的监控摄像头,详细记录了事发前后的全部经过。

    陆判看着手机里的监控录像。

    视频中,叶珂身形娇小,隐没于人群中,并不显眼。

    但仔细看,会发现事发时,她反应很快,动作矫捷的像一只兔子。

    若非当时人流量太大,她逃窜的路径被行人阻碍,她会是第一个逃离现场的人。

    “你抵达星海市那天,叶珂和李重言去了精神病院见曹凯。”

    “我怀疑叶珂应该对李重言透露了什么,他在当天便派人对曹凯进行了一次全身检查,其中重点涉及高级别基因检测项目。后来,又在检测结果显示没有任何问题的情况下,将曹凯的基因样本转送至首都圣瓦的生物研究所,以及他认识的私人科学家手中进行重新检测。”

    “发现这一点后,我开始派人对李重言进行跟踪调查。他很敏锐,从第一天就知道有人在跟踪他,并且反侦察能力很强。我怀疑他或许已经通过反侦察,顺藤摸瓜,查到了你身上。”

    “不过调查显示,他是一个很正派的人,我刚才又潜入他家亲自进行了一番搜索,也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齐翰说到这,表情逐渐变得有趣起来。

    “不过他没问题,不代表他手下的人,以及他上面的势力没有问题。”

    李重言对此或许也有所猜测、或警觉,所以才会将曹凯的基因样本转送至首都圣瓦的生物研究所,以及他认识的第三方私人科学家手中进行重新检测。

    但受困于星海市本地势力,齐翰猜测,不出意外,曹凯的基因样本在转送之初,便被暗中调换。

    李重言最终得到的检测结果,和星海市生物研究院的结果不会有任何出入。

    陆判闻言,轻抬眼眸,将视线移至齐翰面上,问道:“检测结果是什么?”

    这是问他们自己的势力对曹凯进行基因检测的结果。

    齐翰面色一正,说:“生化改造人。”

    “检测结果显示,曹凯体内的部分基因组和生化改造人XR几乎雷同。这说明十五年来,人体实验基地进行的生化改造人项目,没有任何实质性进展,还在沿用以前那套方案。”

    陆判淡淡道:“改造人XR的恶化,已经证明这套方案的失败。十五年的时间,他们不可能没有对生化改造技术进行优化改进。”

    齐翰猜测:“或许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什么意思?”

    “还记得那位全球最顶级的生物学家许硕博士吗?他在十五年前去世。如果他是人体实验基地的主导人,那么,在他去世后,生化改造技术一直没能得到有效优化也能说得通。毕竟不是人人都是天才,能将基因当作数字进行任意排列组合,而不致人死亡。”

    “这只是你的猜测。”陆判说,重新回归正题,问道:“有查到曹凯和叶芝的联系吗?”

    齐翰轻抬下颌,目光一点陆判手上的手机。

    手机屏幕上,事发时的监控录像正在重复无声播放。

    “曹凯出现恶化的地点,距离叶芝名下的公寓,仅200米左右。距离叶珂,则只有几步之遥。”

    “他出现在这里不会是巧合。但现在,我们无法确定,他当时是要找叶珂,还是要去叶芝名下的公寓拿什么东西。”

    陆判将手机递还给齐翰。

    齐翰伸手接过,视线下垂,目光在陆判面上快速一扫,说:“我要改正我之前说过的话。”

    陆判:“你说了很多话。”

    “和叶珂有关。”齐翰说,“我之前说,她不能称之为嫌疑人。但现在看,她应该知道点什么。否则,在曹凯这件事上,她应该去找警察,而不是去找李重言。”

    “所以你有什么想法?”陆判问。

    齐翰表情变得微妙,在陆判起身朝卧室走去时,迈步跟在他身后,“这么快就摸到曹凯这条线索,不在我的预料中。调查时闹出的动静太大,现在我和我手下的人,有可能已经彻底暴露。接下来一段时间,会不方便行事。”

    齐翰在踏入卧室后,反手将露台玻璃门阖上。

    夏日的蝉鸣鸟叫被隔绝在外,四周顿时变得安静许多。

    “陆判,刚才叶珂说的话,我听见了。”齐翰在陆判身后突然说道,并补充:“一字不落。”

    陆判缓缓回转身。

    齐翰目光扫过陆判英俊苍白的脸、瘦削的身体,最终被他仅仅是站在那,便呈现出的阴沉气质打败,在道出心中的真实想法前,先礼貌问了句,“你身体好点了吗?”

    “你的问候和她一字不差。”

    这个“她”是指叶珂。

    齐翰没忍住,在陆判的视线下,脸上依旧泄露出些许笑意,“我说过,她对你有想法。”

    “陆判,下次她再找你,不要拒绝她。现在我们被人盯上,不方便继续行动,倒是你”

    齐翰停顿了一下,没有太过直接地谈论陆判的身体状态。

    说实话,他其实并不确定陆判的身体是否能彻底好转。

    这是一个危险的话题。

    但正因为危险,进一步坐实他的孱弱,使其显得无害。

    齐翰看向陆判,面上闪过几丝犹豫,但最终,仍是建议道:“虽然我们摸到了曹凯这条线索,但突破口还是在叶珂身上,你”

    第32章 答案或许肤浅,但事实就是这……

    三楼卧室。将心中的想法全盘托出后, 齐翰安静了约半分钟时间。

    期间,陆判表现冷淡,站在室内阳光照射不到的区域, 瘦削的身体不带有任何威胁, 英俊苍白的脸上, 没有情绪停留。

    齐翰盯着他看了一会, 主动岔开话题:“不知道你有没有留意到,和你刚来时相比, 房屋四周的摄像头明显多了许多。”

    他语气平和, 慢慢说道,“是叶珂找人安装的, 目的是防止官曼曼再次潜入。”

    “她很认真在做这件事。”

    “除去增加房屋四周的监控摄像头, 还第一时间根据自己的记忆,亲自绘画出官曼曼的肖像,打印出来,交给小区的安保团队。”

    “现在官曼曼已经上了小区安保的黑名单, 不被允许进入小区。甚至于,一旦在小区内部发现和官曼曼身形、样貌相似的年轻女生,保安会第一时间通知叶珂。”

    陆判说:“你知道这没什么用。”

    “怎么会没有用?”齐翰笑了一下, 说, “至少给我增加了不少麻烦。现在我来找你,得留意避开至少十五个监控摄像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而且据我所知,她最近有在联系她父亲曾经雇佣的私人安保团队, 似乎想从中聘请一个或者两个二十四小时贴身保镖。”

    齐翰沉声说道:“她做的这些事,并非没有任何作用。”

    “官曼曼要到九月份才会离开星海市,回到圣瓦。我最近一直在思考,在官曼曼离开前, 要如何阻止她接近你,而不被她发现我们的存在。”

    “发现叶珂的一系列举措后,我开始将我们的人手安插进小区安保,以及赵金杰曾经雇佣的私人安保团队中。这样,即使官曼曼发现有人在阻止她接近你,也只会怀疑到叶珂身上。”

    “你不觉得她做的这一切太过可疑吗?”陆判语气冷淡。

    齐翰没有思考便给出了回答:“其实很简单。”

    “你可以理解为一见钟情。”

    有些事,不必想的太过复杂、深奥。“答案或许肤浅,但事实就是这样。”

    陆判冷声道:“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

    “你是指五年前?”

    齐翰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点糟糕,似乎回忆起什么不好的事,但语气依旧平和沉稳,“那时她还只是一个青春期少女。现在不同,她成年了。”

    “陆判,你没有妹妹,可能没办法了解到一个女孩长大成女人后,会发生什么样的巨大转变。”

    “总之,她们对你感兴趣,可能是对你的脸,也可能是单纯对你的肉-体,你的声音,你的手,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感兴趣”

    *

    叶珂开始对陆判感到好奇。

    在等待脖子上的淤青彻底消退的一周里,她一直想要尽快见到陆判——他和易尧的相似性太多了,身形、样貌,甚至是漆黑眼瞳的细微色调。

    她跃跃欲试,像期待见到易尧般,期待再次见到住在三楼、身形瘦削的青年。

    但在再次见到陆判后,她却开始被一个问题困扰。

    夜里,叶珂有点失眠,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她趴在床上,肚子下面垫着一个有点旧的小熊玩偶,摁亮手机屏幕,一边翘着两条纤细的小腿,一边慢慢打字,将今天一整天、让她百思不解的问题抛了出去:

    [你为什么要自己洗衣服?]

    短信发送出去,叶珂放下手机,在床上翻滚了一圈,变成仰躺的姿态。

    她眼睛盯着头顶的天花板,灯光下,一张白皙的小脸上,神情一如既往的沉静乖巧,只有轻轻扑闪的眼睫,泄露出些许思索与不解。

    她想到几个小时前,在通往三楼露台的楼道口,看见的画面。

    下午阳光灿烂,露台上,一条新牵起的晾衣绳上,晾晒着数十件几乎一模一样的白色T恤,和款式一致,颜色却不尽相同的休闲工装短裤。

    晾晒的衣服是陆判亲自手洗的。而在将衣服从编织篮里拿出来晾晒前,他在清扫露台上的落叶。

    可是他其实完全不必自己做这些事。

    家里有负责保洁的阿姨,全自动洗衣机、烘干机,以及一个面积很大的洗衣房。生活十分便利。

    就比如叶珂,即便是妈妈叶芝失踪,家里一团乱时,也没有亲自手洗过哪怕一件衣服。

    要相信科技,相信高档洗衣机具有的消毒功能。

    手洗不一定比机洗更干净。

    叶珂从床上坐起,拿起手机,将这一点以短信的形式告知陆判。

    消息发出去后,便石沉大海。

    如果不是佣人一日三餐,定时送餐上楼,并且没有任何异常的反馈。

    而每天夜里,叶珂从楼下花园往上张望时,会看见露台上亮着的灯光,以及隐约的人影。她或许会怀疑楼上到底有没有住人。

    他太安静了。存在感薄弱。和记忆里举止奇怪,站在度假公寓的沙发前,神色阴冷地打量她的那个少年,具有一定的反差。

    叶珂没有在上楼打扰他。

    暂时没有。

    但她心里其实拥挤着很多东西,跃跃欲试的念头,焦躁的心情,不安定的想法

    每年夏天,王菀会带赵倩回她的老家、一个著名的旅游小镇度假。

    叶珂不会去。

    她会留守在家中,以防她爸赵金杰突然回家,家里没人。又或是妈妈叶芝试图联系她时,她却因为远在北方小镇,无法第一时间收到她传递的消息。

    她会一直待在家里,不会离开太远。但每年的这个时候,会给家里的佣人放带薪假,直到王菀和赵倩度假归来。

    今年不同。

    家里除了她,还有另一个人。

    叶珂在将王菀和赵倩送到机场后,转道去了星海市本地一家规模不大、但收费十分昂贵的安保公司。

    在那次事件后,她一直有考虑为陆判、以及这个家雇佣一位或者两位二十四小时贴身保镖。

    在看过安保公司推荐的保镖人选的资料后,她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决断,但没有立刻签下雇佣合同。主要原因在于她没有钱。

    她没有想到雇佣一位进化者保镖,还只是中级的那种,会这么昂贵。

    她需要联系她的父亲,说明她的困境,申请一笔除家用以外、可以自由支配的钱财。

    出于某种私心,叶珂在打给赵金杰的电话中没有提到陆判,只是说自己需要更多的钱。

    赵金杰没有为难她。他在钱方面,一向十分爽快。他只是不够用心。

    当然,他不只是对叶珂一个人不上心,他对其他人也一样——其中就包括陆判。

    大概在一个月前,赵金杰致电家里,说会有一个年轻人到家中居住一段时间,并且嘱咐佣人将久未住人的三楼收整出来。

    同一日,赵金杰的私人助理,采购了一堆生活用品、私人衣物等,送至赵家。

    一周后,赵金杰亲自从星海市机场,将陆判接回家中安顿。但他将人送达后,便离开了。甚至没有留下一道用过晚餐后再走。

    在建议陆判去私人医院,重新对身体做一次全面的检查,遭到拒绝后,他也没有再次劝导。

    他只在离开时,提醒叶珂不要上楼打扰陆判。

    叶珂不确定,那之后赵金杰是否有在私下联系陆判。但他再也没有露面是事实。

    这很正常。

    自从叶芝离开后,赵金杰便不怎么回这个家。

    他的妻子失踪了。他全部的心神都放在寻找叶芝踪迹这件事上,能抽出时间,亲自安顿陆判已是难得。

    叶珂有种感觉——赵金杰对陆判的关心有限,只要生命安全有所保障,他不会主动过问陆判的近况。

    他甚至连她这个曾经的“宝贝女儿”也不怎么过问。

    好在他给钱还算爽快。即便叶珂已经成年,即便这笔钱明显超出正常预算太多,但当叶珂将车停进车库,从车上下来时,她的个人银行账户上,还是准时收到一笔数额不小的钱。

    叶珂将银行通知短信上数字一后面的那几个零仔细数了数,放下手机,发自内心的觉得赵金杰其实是一个很不错的父亲。

    有了钱,接下来就是雇佣私人保镖。

    王菀母女的航班是早上八点半,将她们送到机场,又去安保公司打了一转,叶珂回到家,还不到上午十点钟。

    时间还早,叶珂决定上楼,将这个消息告诉陆判。

    ——只要安保到位,他完全可以安心住在这里,不必担心官曼曼上门打扰。

    叶珂在见到陆判前,确实是这么想的。

    但在上到三楼露台,看见斜前方一根晾衣绳上,晾晒着一整排款式一致的白色T恤后,她的想法开始有了改变。

    第33章 你觉得我可以包……

    三楼。

    陆判穿着一件白色T恤和卡其色休闲工装短裤, 站在阳光房内,正稍稍低头,整理堆积在沙发上的杂物。

    他没有发现叶珂的存在, 将沙发上的杂物收整到一边后, 走出阳光房, 开始清理露台上的落叶。

    叶珂站在走道的阴影中, 眼睫轻轻眨动,没有立刻走上前, 而是站在原地, 目光稍显好奇地望向他。

    一段时间不见,陆判的身体状态开始有所好转, 孱弱的姿态消失不见。

    只是依旧不比身体健康的人。

    阳光下, 他的面色稍显阴冷苍白,走动间,偶尔给人一种缓慢无力感。

    他转身走进卧室。

    叶珂立刻抬步跟了上去。

    就如同陆判曾经评价过那般,她脚步很轻, 步伐稳健迅速,呼吸像融入空气,让人难以察觉。

    陆判在打扫房间卫生, 做完简单的除尘工作, 他开始更换床单、被套。

    他站在床前,略低着头,额前的黑色碎发随着他的动作垂下, 碎发下,眼神沉静平和。

    从上到三楼,叶珂的目光就一直黏在陆判身上,眼神探寻, 神情倒十分乖巧。

    她在敞开的露台玻璃门外停下脚步。

    卧室内,正准备将换下的床单丢进脏衣篓里的陆判,余光察觉到玻璃门外、笔直站立的人影,表情一顿,抬头朝她看来。

    上次叶珂上楼,身边跟着赵倩,陆判第一时间察觉到脚步声,得知有人正在靠近。

    这次不同。

    叶珂独自一人,走动间毫无声息。直到停下脚步,站在玻璃门外,没有出声,也没有任何遮掩的意思。

    很突然。

    陆判不确定她是什么时候上楼的,又暗中观察了他多久。

    隔着一段距离,叶珂眼睛和陆判对视几秒,主动开口说道:“我有事找你。”

    “什么事?”

    叶珂本来要将准备雇佣保镖的事告诉他,但他在回话时,手上的动作没停,将撤换下来的床单、枕套、夏天的凉被一一丢进脏衣篓里。

    叶珂瞥了眼堆积的满满的编织篮,视线一转,目光再次落在陆判白净的脸庞上——他的脸、亦或是他整个身体,都因脂肪的缺乏,带有明显的线条感。

    叶珂眼睛盯着他,明明心里很纯洁,但说出口的话却开始朝完全不同的方向发展。

    “我知道你父母都去世了。”

    他应该没有别的家人或者亲近的长辈可以依靠,所以才会从圣瓦来到距离遥远的星海市,投奔赵金杰。但赵金杰不是一个值得依赖的长辈。

    陆判闻言,始终平静的眼神有了波动,停下手上的动作,目光直接地看向她。

    叶珂迈步朝他走去,近到他身前,有点轻佻又莫名乖巧地伸出手,牵起他自然垂落在身侧的左手。

    陆判手指温热,掌心宽大,在两人指尖相触时,反应迅速,手腕随意一挣,便将她的手挑开了。

    “你又发什么疯?”他问,语气很淡,眼神带着股居高临下的凉意。

    发疯?

    叶珂一脸莫名。她抬头看他,距离太过接近,身高的差距开始显现。

    她眼中映着陆判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孔。

    陆判也正垂眸盯视她。他们眼神相对。

    “我爸爸最近有联系你吗?”叶珂突然问道。

    “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有点好奇。”叶珂说,“自从我妈妈失踪后,我爸爸便不怎么回这个家,对我也不在上心。所以我有点好奇,他这段时间,有没有私下联系你?”

    陆判比叶珂预想的要更直接,“他没有联系我。你还想问什么?”

    叶珂眼睫轻轻眨动,眼神打量他的同时,伸出手,再一次尝试去握住他的手。

    这次,陆判没有拒绝。

    叶珂抓握他温热的手掌,不轻不重的力道,但除此外,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她眼睛盯着他,目光清亮直接,一字一句清晰而确定地说道:“我爸爸不是一个好的长辈。我能看出来,他对你不够关心。他甚至不怎么关心我。”

    陆判觉得和叶珂看似剖心置腹的话相比,她抓握他的手,更能展露她的意图。

    她在短暂的思索后,试图让话语变得更具信服力,于是直接挑明他的困境:

    “陆判,你不可能一直住在我家。当然现在可以,毕竟你身体不好,而且年纪不大。但当你的身体开始好转,你的处境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尴尬。”

    “可是你没有其他地方可去。而且你也没有钱。”

    话音落下,叶珂暂时止住话语,眼睛直直地盯着、垂眸朝她看来的青年。

    “然后呢?”陆判问,声音又轻又冷,脸上的表情倒十分平静。

    这给了叶珂信心。

    “我可以照顾你!”

    陆判轻嗤一声道:“这话你之前说过。”

    他毫不留情,直言道:“我已经听腻了。”

    “我是说”叶珂牵起他的手,主动和他十指相扣,抬起眼眸,目光赤.裸又略带好奇地紧盯他英俊苍白的脸孔。

    陆判缓缓下垂的眼睫像一柄漆黑的弯刀,带着冷锐的弧度,微抿的唇瓣颜色浅淡。

    他没有拒绝,目光盯着叶珂青涩的脸庞,任由她以一种探寻的稳重姿态,慢慢靠近。

    叶珂搂住身前人瘦削的腰,紧实的触感让她有点惊讶。但她来不及去思考这些细节。毕竟她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她在不久前,已经因为一时不察,脱口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现在,她没有退路。

    “你觉得我怎么样?”她问。

    “什么怎么样?”陆判声音很轻,眼神像戏谑,语气却很平和。

    叶珂不由得微微皱眉,她没有经验,但她已经搂着他的腰了。这是很亲密的接触。

    陆判能察觉叶珂的迟疑。

    而比迟疑更鲜明的,是她靠近时柔软的身体,带着些微热汗的肌肤,不安的心跳。她柔弱的他一只手就能扭断她的脖子,情绪容易上脸,以至于表情异常丰富。

    但她也有很多他不了解的地方——比如,他无法探知到她的意识。

    她看上去是一个简单的人。但她的意识宫殿,足够坚固,从不曾被他探查到一丝一毫的破绽。

    她很特别。

    这让他可以暂时容忍她的触碰。

    叶珂不知道在她迟疑的这段时间,陆判脑海中已经闪过扭断她脖子的想法。

    她盯着他。最终,迟疑着开口问道:“你觉得我可以包养你吗?”

    话音落下,室内气氛陡然一变。

    叶珂却明显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陆判冷冷道:“这就是你的兴趣所在?”

    “啊?”叶珂小小地疑惑了一声,陆判的手已经按在她肩上,直接将她推开了。

    他神色冷淡,眼中不再是戏谑,而是饱含探寻的质问,“你经常做这种事?”

    “不是,我是第一次。”叶珂说。

    她觉得陆判似乎不是太反感。至少他的反应没有让她感到太过羞耻。

    当然,这也没什么好羞耻的。她和官曼曼不同,没有强迫他,而是在和他商量。

    她将想法直接说了出来,“我猜你现在应该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又在一座陌生的城市,年纪不大,身体却不太好。”

    “陆判,你不可能一直住在这里。我是说,你总要为以后考虑,工作、学业、融入社会,以及重新建立交友圈等。我父亲不是一个热心的长辈,你住在这里的这段时间,应该也看出来了。”

    “他对你不够上心,对我也不怎么关心。不过我的情况比你好一点,毕竟我是他女儿。”

    “我知道你很抗拒官曼曼的接近,所以我计划为你聘请一位或者两位中级进化者保镖。这些都需要钱。”

    她语气诚恳:“我愿意花钱为你提供更好的生活。并且,如果你愿意,商量好后,我会每个月定时给你一笔钱。只会多不会少。”

    陆判觉得十分可笑。

    他脸上的表情或许一定程度体现了他内心的想法。他看见对面、个头只抵到他胸膛的女生,抬起眼帘,小心地看了他一眼。

    “我不需要你做什么。”她小声说。

    陆判并不相信她的话。他从她的眼睛里已经看出了一些东西。

    “你在考虑吗?”叶珂问。

    “对,我在考虑。”

    他在考虑要如何处理她,她才会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以为她比官曼曼强在哪里,更年轻漂亮?还是自认为聪明,不依靠武力,而选择用金钱、以及看似合理的谈判,来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你第一次做这种事?”

    “对。”

    “没有交过男朋友?”

    叶珂沉默了一会。她想,她和安东的恋爱,从一开始就因为她个人的原因,蒙上一层假象。她不够坦诚,那么这段关系,自然也不作数。

    “没有。”叶珂轻轻摇头。

    “没有交过男朋友,你抱我的时候会这么自然?”陆判说。

    叶珂有点惊讶地抬起眼睛,“我以为你不在意!”

    这话好像是说这是他的问题。

    陆判面无表情地盯着身前的女生,冷声问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叶珂:“我还没想好。”

    陆判沉下脸,一开口,语气近似于逼问:“没想好,但却说要包养我?”

    叶珂后知后觉地懂了陆判的意思,她脸有点红,否认道:“我对你的肉-体不感兴趣,我才刚成年呢。”

    第34章 曹凯是怎么回事?

    陆判没有再和叶珂继续废话下去。

    他站在她身前, 距离太近,能清晰地将她的身形样貌,面部表情, 以及肌肤的细微纹理收进眼里。

    叶珂也沉默着没在出声。

    她发现主动权并不在她手上。尽管她没有任何肮脏龌龊的念头。

    半响, 陆判语气冷静地问道:“你已经雇佣了保镖吗?”

    “还没有。”叶珂小声说。

    “现在去打电话, 叫他们过来。”

    叶珂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一抬眼, 目光惊异地看向身前长相英俊的青年。

    陆判垂下眼眸, 表情淡淡地回视她。

    两人眼神对视。叶珂漆黑浓密的眼睫轻轻煽动了几下,压低声音说道:“因为雇佣进化者保镖的费用非常昂贵, 我不能只在电话里就做出决定。我得亲自去一趟他们的公司, 仔细研究雇佣合同上的内容,再最终做下雇佣的决定。”

    陆判没作声。

    叶珂想了想,问:“你要和我一起去安保公司看看吗?毕竟这是在为你雇佣私人保镖。”

    “你直接打电话就行。他们的人会带上雇佣合同来找你。”陆判语气冷淡,一抬下颌, 示意叶珂现在就给安保公司打电话。

    叶珂觉得什么地方有点奇怪。但也没有多想,拿起手机,拨通了安保公司接待人的电话, 在电话中告知对方自己的意图。

    今天在回家前, 她有仔细看过安保公司推荐的私人保镖人选的资料,心里已经有了决断。只是因为合同和资金的问题,没有立刻签下雇佣合同。

    挂断电话, 叶珂对陆判说:“我雇佣了两位二十四小时私人保镖,他们都是中级进化者,经验丰富,素质过硬。等我签下雇佣合同, 交付定金后,他们会立刻开展工作。”

    她说着,目光在陆判瘦削挺拔的身体上浅浅打了一转,到底是太过好奇,忍不住说道:“你可以再多告诉我一点你和官曼曼的事吗?”

    “我和她没什么关系。”

    “那你简单介绍一下自己的情况??”叶珂退而求其次。但说完就发现这句话似乎不太礼貌,于是表情诚恳地看向身前沉下脸去的青年,岔开话题道:“我还没有去过圣瓦。”

    他们的站位太过接近,身高的差距让叶珂不得不保持微微仰头的姿势。

    她倒是不介意,就是脖子有点酸。

    “准确说,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去过星海市以外的城市。”

    除去知道圣瓦是她所在的国家的首都,距离星海市4300公里,是北半球常住进化者人口登记最多的城市。对圣瓦,她再没有更多的了解。

    同样,她也并不真正地了解陆判。

    她大概知道一点他的信息。

    她记得他曾经说过,不久前,他在首都圣瓦发生车祸,体内第二套神经系统被毁,相当于一个废人。

    会因为车祸受伤,说明他的进化等级不高,大概率只是身体素质有所增强的低级进化者。

    但官曼曼似乎不止于此。

    叶珂说话时,会习惯性看着对方的眼睛,倒没有任何探究的意思,纯粹是出于礼貌。

    她神情郑重,问:“你说过官曼曼实力相当强悍。那你觉得,两位中级进化者保镖,可以拦下她吗?”

    “李重言如今不在家,如果出现任何我们无法应对的突发情况,我可能会联系小区安保或者报警。但那样,一定会将事情闹大。不过你好像想低调处理这件事?”

    她微微皱眉,“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得再多告诉我一些信息,这样,我才能更好的应对这件事。”

    陆判看着对面安静等待他回应的女生,突然想起齐翰曾经说过的话——“她在很认真做这件事。”

    确实,她看上去足够认真、谨慎。而且她反应很快。

    陆判想起在监控录像中看见的画面,她几乎在曹凯动手的一瞬间,就立刻反应过来。像是在伤害发生前,便提前察觉出某些异常。

    “两位中级进化者就够了。”他说道。在叶珂颔首时,目光锁定她,语气突然又不容置疑地问道:

    “曹凯是怎么回事?”

    他声音很低,似乎不具有任何力度,但叶珂却突然有种被针刺痛的感觉。

    她愣了好一会,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叶珂表情有点呆。或者说,她在短暂的惊愕、慌乱后,试图将一些更真实隐秘的情绪,藏进陆判无法窥见的区域。

    陆判盯着她看了一会,慢慢问道:“你知道曹凯是生化改造人对吗?”

    叶珂闻言,一张脸“轰”的一下热了起来。她下意识朝后退了几步,眼睫不安地眨动着,一双眼睛却不知是该看向陆判,还是看向别的什么地方。

    陆判打量她慌张的神色,在她后退到一定程度时,迈步上前,长臂一伸,将她身后敞开的露台玻璃门阖上。

    叶珂听到身后露台玻璃门阖上的声响时,鼻尖距离陆判的胸膛只有大概十厘米远。

    她一撩眼皮,抬头看他,迅速张口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说完,便紧紧抿住嘴唇,一副打死都不会再开口的表情。

    陆判目光淡淡地睨了她一眼,收回按在露台玻璃门上的手,站直身体道:“在回答前,你应该先去照照镜子。”

    他扔下这句话后,便不在看她。转身走到室内唯一一张绿色沙发椅前,伸手将椅子挪了挪位置,坐下后,面朝着叶珂的方向。

    叶珂原本还因为陆判一句话,便吓的手脚发软地抵着露台玻璃门,觉得自己下一秒或许就会很没出息地滑溜到地上去。见到陆判这样,愣了一下,眼神立刻就变了。

    她缓缓站直身体,隔着一段距离,目光认真地看着绿色沙发椅上身形瘦削、长相英俊白净的青年,片刻后,迈着大步主动朝他走近。

    陆判确实感到有点疲惫。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连对付一个柔弱的女生的力气都没有。

    他开始感到烦躁。在叶珂围绕着他所在的椅子,意味不明地转了一圈又一圈,不时伸手在他肩膀、胸膛、脸颊上戳上一下时,他沉下脸,伸出手,死死拽住了她的手腕。

    叶珂手腕纤细,温热的皮肤下,脉搏稳健跳动。

    被陆判抓住手腕后,她动作一顿,试着挣扎了一下,发现并没有她想象中,那般容易挣开。

    但她也不着急,任由对方紧紧握着,同时,用一种十分平常的语气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生化改造人,曹凯——”

    “我父亲是被谋杀。”

    突然的一句话,让叶珂准备好的说辞,全然消弭于口中。

    她站在原地,整个人变得安静起来,眼睫轻轻眨动,脸上带有些微不安的神色。

    陆判脸上没有表情,盯着对面身量娇小的女生,“星海市是我父亲的家乡,十五年前,他除我、以及我母亲以外的所有亲属,皆死于一起发生在星海市市区的特大化学试剂泄露事故。他一直在追查这件事的真相。”

    在陆诚生前,陆判并没有主动探查他的意识,以及他这些年暗中调查得来的结果。

    他只是从目前所掌握的信息,与叶珂的实时反应,进行推测,从而调整自己的说辞。

    “我父亲查到当年那起导致他家人死亡的化学试剂泄露事故,与一个秘密的人体实验基地有关。而实验基地的主要研发项目是生化改造人项目。”

    “人体实验基地背后的势力察觉到他的意图,制造了他的死亡。”

    “发生在我身上的“车祸”,也并非一场意外。”

    “我确实伤的很重,所以那些人对我掉以轻心,让我找到机会,暗中赶到星海市。那天晚上不报警,也是因为我不想将事情闹大,引来人体实验基地背后的势力注意。”

    叶珂牙齿咬着下嘴唇,眼睛盯着他,没有回应。

    陆判目光扫了她一眼,“我父亲生前在国际sts联盟工作,死后却被冠以涉嫌倒卖药物,以及利用职权为基因猎人充当保护伞等犯罪行为。”

    他神情冷淡地嗤笑一声,“这说明至少国际sts联盟里,就有他们安插的人。”

    “连看似最公平、公正的机构也无法相信,我怎么可能相信警察。”

    叶珂有点不敢看陆判的表情,她缓缓开口道:“你、来、星海市”

    “是因为曹凯。”

    叶珂眉头紧皱,浓密的睫毛下,眼神带有明显的思索。

    陆判说:“我父亲死于一次以私人名义执行任务的途中,他当时就是在追查这个叫曹凯的人。当年那起化学试剂泄露事故,是由一名代号XR的生化改造人亲手导致。曹凯也是生化改造人,只是目前无法确定,他具体是什么时候从实验基地逃离的。”

    “实验并不成功,生化改造人总有一天会面临恶化的结局。而且实验本身就有违伦理。否则,也不会多年来,始终躲在暗处秘密进行。”

    “可是你为什么找我?”叶珂问。

    她抬起头,因为陆判自始至终坐在椅子上,这让她可以用一种新鲜的视角打量他。

    “这要问你。”陆判说。

    第35章 太聒噪了。

    叶珂没有说话。

    她直直地站在陆判身前, 眼睛盯视他。片刻后,转身朝摆放在房间中央的大床走去,坐在床沿上, 面朝着绿色沙发椅上、沉默不语的青年。

    床很高, 她坐在床沿上, 脚尖堪堪点在木质地板上。

    人字拖从她白皙瘦长的脚上脱落, 一只坠在地上,另一只勉强挂在她脚上。

    她就这样坐着, 眼睛直直地对上陆判的视线, 整个人毫无阻碍地进入他的视野中——夏天的短裤、T恤,略微毛躁的长发, 微抿着的唇瓣, 若有所思的神情。

    她毫无遮掩,任由陆判目光打量的同时,也在看着他。

    “你还知道什么?”半响,她问道。语气像是在和朋友交换信息, 既郑重随意,又有明显的信任。

    她看向陆判的眼神没有一丝杂质,目光精准落在他脸上。

    陆判闻言, 却是蓦地嗤笑了一声。

    声音从鼻息间溢出, 微不可闻,又带有冰冷的质感。

    他缓缓撩起眼皮,沉郁的目光扫过对面身量娇小的女生青涩的脸——看上去一副乖巧无害, 很好掌控的模样。可一句话,又将问题抛了回来。

    陆判盯着叶珂,慢慢笑了起来。

    因为有一段时间没有理发,他额前的黑色碎发松散地垂下, 几乎要遮盖住上眼睑,英俊苍白的脸上,勾起一个微小的、近似于笑容的弧度。

    叶珂第一次看见陆判笑。

    印象中,他脸上的表情一直很淡,像这样带着点阴沉的笑意,还是第一次出现在他脸上。

    叶珂在这一刻,发现了陆判和易尧的不同之处。

    易尧的人生也并非一帆风顺。他会因为家庭变故、经济问题,父亲性情大变加诸于他身上的种种苛责,变得心事重重。

    某段时间,他眉宇间的神情总是紧绷着的,对身周的人和事反应迟钝,或者说是漠不关心。

    往常还算健谈的少年,变得寡言少语,偶尔,还会将差劲的心情直接摆在脸上

    可易尧即便是在脸色最沉、心情最差劲的时候,也不会给人冰冷的阴沉感。

    叶珂歪着头,目光打量对面身形瘦削的青年,猜测、他或许有比易尧更重的心事。

    想到这,叶珂从床沿上下来,站直身体,在一阵短暂到可以忽略的迟疑后,大步朝陆判走去。

    她在陆判身前站定,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颊。

    陆判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你、干、什、么?!”

    叶珂自动忽略他冷郁的嗓音潜藏的危险。

    站立的姿势,让她可以轻易俯视他。

    “你刚才、在想什么?”她问。

    陆判猛地伸手攥住她的手腕。

    因为感觉到疼痛,出于一瞬间的报复心理,叶珂捧着他脸颊的手也开始收紧。

    但视线被一张帅气的脸孔占据,又突然有点下不去手,于是像对待柔弱可爱的小动物般,大拇指轻轻刮了刮他脸颊的肌肤。同时,嘴里的话就没有停下过:

    “我刚才只是在问你还知道什么?你就突然露出那种奇怪的笑,好像我做了什么很不好的事。”

    “我在你心里是一个不好的人吗?”

    “我又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叶珂说话间,陆判双手各自紧握住她的手腕,用力将她的手扯开。

    叶珂保持和他眼神对视,尽管双手被对方死死攥住,但这一刻,她却莫名有一种自己才是占据主导地位的人。

    她略略偏了偏头,眼睛盯着他,思索片刻后,说道:“你问我曹凯是怎么回事?其实我也不确定。”

    她实话实说,“那天在袭击事件发生前,我亲眼看见他身体出现一些非人的异变。”

    叶珂说着,想用手比划一下自己的眼睛,但双手被陆判紧紧抓住,话语一顿,垂下浓密的睫毛,若有所思地扫了眼自己被对方紧紧扣住的手腕。

    她尝试着挣了挣,没有挣开,眉头懊恼地蹙起,约莫几秒后,有些丧气地叹了一声,“我看见他的眼球在眼眶内快速旋转,就像蜥蜴那样,紧接着瞳孔又变成一条黑红的竖线。”

    “很诡异,而且很吓人。”

    她抬起眼帘,对上陆判看不出情绪的眼睛,“不过异象只发生在一瞬间,等我再定睛看去时,他的眼睛已经恢复成正常人类的眼睛。”

    “我当时太害怕了,袭击事件发生后,没有立刻将这件事告诉警察。不过我有在冷静下来后,将这件事告诉我的邻居”

    叶珂将该说的,都说了。等说完,发现自己和陆判的站位太过接近。

    陆判也发现了这一点,眉头一皱,松开攥住她手腕的手。

    他用眼神示意她后退。

    叶珂朝后退了一步。在他持续性的冰冷注视下,又慢慢后退一小步。

    “够了。”她说,“我已经离的够远了。”

    见陆判不出声,漆黑的眼睛中、依旧带有对她明显的审视,她不得不继续说道:

    “我刚才说的,是我能告诉你的有关曹凯的全部信息。至于人体实验基地、生化改造人,我是第一次听说。”

    手机铃声突然在安静的室内响起。

    叶珂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发现是小区保安打来的电话。

    电话里,保安说有两位自称是她雇佣的私人保镖的陌生男人前来拜访,需要得到她的确认,才能放他们进入小区。

    叶珂隔着电话,和那两个人简单沟通了一下,确认身份后,让小区保安为他们放行。

    挂断电话,她对陆判说:“是我雇佣的保镖,他们已经到小区了。”

    陆判盯着叶珂,脸上没有表情。他无法确认她说的是否是事实。

    在“车祸”发生前,只要他想,他可以窥见无数人的真实意图,肮脏龌龊的想法,隐秘的欲望,不安定的情绪。

    可这些人中,并不包含叶珂。

    一个看似柔弱、普通的女生?

    “你在想什么?”叶珂觉得陆判的眼神有点奇怪,于是出口问道。

    “我在想、要怎么确认你说的都是真的。”

    陆判声音轻缓,视线自上而下缓缓扫视叶珂——她大概只有一米六的个头,四肢纤细,神情温和无害。

    他想起那个夜晚,凝在她眼眶中的泪水。

    有时候,看似简单粗暴的方法,其实也最有效。

    叶珂听到楼下车辆驶达的声响。陆判也听见了,他指使叶珂:“他们到了,你去把他们请上来。”

    叶珂没动,“家里的佣人会负责接待他们。”

    她紧接着又说:“你要怎么确认我说的都是真的呢,我向你保证还不行吗?”

    她似乎有点好奇。

    话音落下,眉头一皱,隐隐又有点不满,“一直都是你在问我,可我还没有问你。”

    “你为什么要问我‘曹凯是怎么回事?’”

    “还故意诈我,说我知道曹凯是生化改造人。”

    “你是在怀疑我吗?可我只是一个目击者,我和曹凯没有任何关系,那天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陆判脸色微沉。

    太吵了。

    “闭嘴。”

    叶珂一顿,“你脾气好差。”她喃喃道:“我不喜欢脾气太差的人。”

    苦恼的语气,丝毫没有察觉对面的人,正意图将她当作犯罪嫌疑人,对她进行刑讯逼供。

    陆判没有理会她的喃喃低语,指使道:“去让楼下的两个保镖上来,我有事让他们做。”

    不出意外,那两人应该是齐翰安插进私人安保公司的人。是自己人。

    叶珂说:“我还没签雇佣合同、付定金,他们现在还不算是我们的员工。”

    “现在就去!”

    陆判语气一沉。叶珂也立刻跟着大声道:“我不会去的!你还没有告诉我刚才为什么要故意诈我?”

    陆判有种陷进一团黏腻的棉花中的感觉。

    太聒噪了。

    话太多,胆子太大。最重要的是,她一点也不怕他。

    “你怎么又不说话了?”叶珂蹙眉。

    两人视线相对。

    陆判眼神幽暗,面无表情地说出毫无必要的谎言:“我查到你和李重言曾经去精神病院探望曹凯,在今天之前,有找李重言试探口风。”

    所以是李重言泄露的信息,让他怀疑她和所谓的人体实验基地、生化改造人有关?

    他刚才,确实是在诈她!

    “李重言有派人对曹凯进行全身体检,其中涉及高级别基因检测项目,但检测结果显示他很正常。”叶珂顿了一顿,声音低柔,“是他在骗我吗?还是检测结果被人暗中替换,他得到的也是错误的信息。”

    “你觉得是哪种?”陆判问,眼神尖锐。

    “我倾向是后者。我觉得他不会骗我!”叶珂语气肯定。

    陆判睨着她脸上神情,没有说话。

    叶珂也在注视他。

    半响,她低声问:“你一直在查这件事吗?”

    这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确认的问题。

    她慢慢说道:“不愿意报警,又确定国际sts联盟里渗透有人体实验基地背后的势力。那在你父亲去世后,你一直是一个人在查这件事,还是有谁在帮你?”

    “我一个人。”

    叶珂闻言,垂下眼睫,盯着自己相互交缠的手。她脸上有太多情绪,陷入思索,许久,方才抬眼看向对面的人,语气肯定道:“那我可以帮你。”

    第36章 唯一的女友

    乌云从遥远的天边隐现, 如泼墨般,迅速浸染整个天空,大风骤起, 带来泥土湿润咸腥的气息, 吹起室内垂坠的墨绿色窗帘。

    星海市第一医科大学。

    一间女生宿舍内。

    叶芝看了眼乌云压城的天空, 在呼啸的风声中, 快步上前,将敞开的阳台玻璃门阖上。

    她转过身, 在身后墨绿色窗帘的背景下, 一张书卷气十足的面孔、皮肤格外白净,浓淡相宜的眉毛下, 赫然是一双因年轻而显得异常明净的眼睛

    二十三年前。

    叶芝刚阖上阳台玻璃门, 便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她转过身,茶色的眼瞳映出宿舍房门开启的景象。

    室友江昕面色微白地走进宿舍,反手将门阖上, 后背抵着房门,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江昕?”叶芝下意识叫了一声,语气迟疑, 眉眼显出明显的关切,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江昕身材高挑纤细,皮肤白皙,一头垂至腰窝的黑色长直发, 走在公共场所,轻易便能吸引旁人的目光。

    此刻,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她定一定神, 抬起浓密的眼睫,对上墨绿色窗帘前叶芝的视线。

    “叶芝。”

    她声音轻柔,缓缓站直身体,问道:“今天周末,你怎么还在宿舍?”

    “我准备考研,最近周末都很少出去玩。”

    “不约会吗?”江昕问,一张漂亮的脸上,神情依旧有些恍惚。

    她们宿舍是四人间,上床下桌的设计,有独立卫浴、阳台,条件在星海市第一医科大学算是不错。

    宿舍四人,另外两名室友,都因为有事不在,宿舍内,只有叶芝和江昕两人。

    叶芝紧盯着江昕面色,慢慢说道:“赵金杰下午六点会来接我,我吃过晚饭后,会再回来。”

    其实叶芝周六晚上不会在宿舍过夜。

    赵金杰最近一段时间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事,工作突然变得繁忙起来,她又决定考研,周内两个人都没有闲心约会。

    只有周末,他们才有空聚在一起,而且依赵金杰重.欲的性子,即便周六晚上她想回宿舍,也不会放她回来。

    但今天不同。

    叶芝看出江昕不对劲,打算和赵金杰吃过晚饭后,便回来陪她。

    江昕闻言淡淡地“哦”了一声,迈开步伐,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她像是终于缓过神来,不在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只是脸色依旧有些泛白,眼底挂着一抹青黑,像是昨夜一整夜都没有睡好。

    “江昕。”叶芝走到她身前,径直问道:“你现在不应该和官玉涛在一起吗?怎么提前回来了。”

    官玉涛是江昕男友,两人网恋奔现后,几乎每个周末都腻在一起,到现在已经有三年时间。

    在叶芝的印象中,官玉涛是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性格温和,相貌俊朗,并且和江昕年纪相当。

    “他。”江昕表情有点呆,是太过伤心导致的消极乏力的神情。

    叶芝眉头微蹙,犹豫着问道:“你们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半响,江昕才轻轻点头,“是有一件事。”

    江昕和叶芝都不是感情太过外放的人,但互相之间很投缘,三年同宿下来,感情深厚已不必言语。

    她对叶芝没有隐瞒,在讲述这件与自己有关的坏事时,表情和语气甚至算得上平静。

    二十四世纪末最后一年。

    距离那场波及全球的黄金陨石雨落幕,已有整整八十七年。

    2312年8月12日,部分人类一夜之间突发进化,引发全球安全秩序剧烈动荡,历时整整一年,初代进化者引发的动荡方才彻底平息。

    2312年被后世称为“进化者元年”。

    那一年,全球格局发生巨大变化。

    而整个二十四世纪,世界各地政治、经济、文化、社会联系愈发紧密的同时,普通人类与进化者之间的壁垒也愈发坚固。

    江昕和叶芝是“进化者元年”后的第四代普通人类。

    她们的祖辈曾亲身经历那场震惊全球的黄金陨石雨,却并未获得任何基因上的进化,依旧是普普通通的人类一员。

    同时,又在2312年-2313年人类历史上最黑暗、也最具变数的时期,成功存活下来。

    因此,才有了作为第四代后人的江昕和叶芝。

    “昨天晚上,官玉涛告诉我他有一位S级未婚妻,婚期定在三年后”

    江昕转动电脑椅,面向叶芝,轻轻抬了抬下颌,示意叶芝坐下听她说。

    叶芝拖过一把椅子坐下,随后,从室友江昕口中,第一次听说当前社会上一种极为普遍的思潮——新人类至上主义。

    2312年,进化者元年,世界格局出现巨大变化,全球财富、权利大洗牌,新的阶级与利益体在短时间内迅速形成。

    在进化者元年前,普通人可以通过获取财富、权利,打破阶级壁垒,实现阶层跃升。

    在此之后,实现阶层跨越,最关键的一步,则是突破基因“封锁”。

    基因取代财富和权利,成为阶级最坚固的壁垒。

    “进化者和普通人类结合,生下的孩子有一半的几率也会是普通人。那些低级进化者,便是作为祖辈的初代进化者的基因不断被普通人类基因稀释,繁衍几代后,后人除去身体素质有所增强外,与普通人类并无更多的区别。”

    “反观进化者互相之间结合生下的后代,因为血统纯净,后代在百分百遗传父母单方或双方异能的基础上,还有一定几率,激发体内更多种类与更高等级的异能。”

    江昕像讲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眼神清澈无垢,声音平缓轻和:“新人类即指进化者,现在社会上普遍认为进化者的基因要远远优越于普通人类。”

    “而在某些州,“新人类至上主义”甚至不再单纯是一种社会思潮,而是有明确具体的法律条文进行支持与维护的一种社会现实。”

    “比如三年前,尽管引发全球舆论强烈愤慨,诺安弗州仍在经过几次试探后,颁布了禁止进化者与普通人类通婚的法律”

    星海市上空,乌云密布,潮湿压抑的空气被骤起的狂风割碎,一瞬间,大雨骤降,雨滴乘着强悍的风势,击打在阳台玻璃门上,发出噼噼啪啪的清脆声响。

    宿舍内,叶芝听的认真,江昕见了,不免有些好奇问道:

    “你和赵金杰,以前有聊过这方面的事吗?”

    “你是指进化者和普通人类通婚,还是我和他”

    “都一样。”江昕轻轻眨眼,说,“我知道他是进化者,你们是很典型的代表。”

    “没有。“叶芝如实回答,“我觉得我离结婚还很远,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赵金杰也没和我聊过。”

    江昕闻言,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托腮望着叶芝,随着纤长的眼睫轻轻眨动,眼睛里慢慢染上几分清淡柔和的笑意。

    “叶芝,”她低声道,“如果我是你,我会在和他确定恋爱关系时,就询问他有关于这方面的看法,但你比较迟钝——”

    “江昕,我不是迟钝。”叶芝打断她的话。

    两人眼睛直视对方。

    少顷,江昕低叹了一声,放下托腮的手,坐正身体说:“我知道。”

    叶芝成长于星海市福利院。

    在普通人困扰于自身与进化者之间巨大的基因鸿沟,对财富、权利、力量心生向往、求而不得时,叶芝想的却是如何填饱肚子,哪条街上的垃圾桶里有更多的纸皮、空瓶,卖废品攒下的钱是给自己买书?给福利院的弟弟妹妹们买糖?还是等到冬天,交给院长以争取更多的供暖时间?

    她需要思考的事有很多,涉及生活的方方面面。但不包括对进化者、基因遗传、阶级制度、财富与权利的思考。

    这些,都距离她太遥远了。

    进化者优越的基因,导致阶级固化愈发严重。

    而阶级的进一步固化,必定会导致全球范围内贫富差距进一步拉大。

    叶芝无疑于出生自社会的最底层。

    “叶芝。”江昕的声音像飘在天上,看向叶芝的眼神却悲伤凝重到、似在一瞬之间陷入最黑暗的深渊,“其实,我想告诉你的是,如果我早知道官玉涛是进化者,我会在答应他的追求前,就询问他有关于这方面的看法。”

    “但我不知道。恋爱三年,我甚至直到上个月,才知道他是进化者,但至今仍不清楚他的具体等级。我现在甚至怀疑他连名字都是假的。”

    叶芝不由得蹙眉,“连名字都是假的吗?”

    “谁知道呢。”江昕沉沉叹了一声,说:“既然他有一名s级进化者未婚妻,说明他的等级也不会太低。像他们这样的人,有几个身份证,每个身份证对应不同的名字很正常。”

    叶芝张了张口。江昕像是知道她想说什么,一撩眼皮,闷闷道:“名字可能是假的,但身份证一定是真的。”

    她沉默几秒,再开口时,话里便带上了明显自我讥嘲:

    “一张身份证对应一个家。全球范围内,他想拥有多少家庭就有多少家庭,想结几次婚,就结几次婚。”

    叶芝一瞬间眉头皱的更紧了。

    她站起身,问:“他想要在外和你组建家庭?私下的那种?”

    “不。”

    江昕抬头看向好友,一双漂亮的杏眼带着柔软的湿意,“他说我永远都是他的女朋友,唯一的那种。”

    叶芝眼中迅速升起一抹忧虑。

    江昕像一只被热水烫熟的大虾,蜷缩起身子,低头盯着地上的阴影,一字字说道:

    “他说他的未婚妻不会允许他在外面有其他的孩子,而他同样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

    “不过他向我许诺,他心里只会有我一个人,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他会给我很多,除了孩子和名分。”

    最后两个字,江昕的话音多少有点扭曲。

    她说罢,深深垂下头,叶芝看不见她的脸,但知道她在哭。

    叶芝气恨的咬紧牙关,半响,忍不住气怒道:“他怎么敢这么说,他以为——”

    “他知道我会答应。”

    江昕的声音从下方传来,突如其来,又无比清晰。

    她缓缓抬头,清丽的脸孔面色微白,以往眼中灵动俏皮的神色不知在何时消失殆尽。

    “叶芝,感情是会变化的。”

    她一字一句缓声说道:“虽然是官玉涛主动追求的我,最初确定恋爱关系时,我也没有多喜欢他,但三年时间,已经足够我深深爱上这个男人。”

    “我默认了他的行为、他的理念,愿意做他唯一的女友,未来的情妇。尽管在他心里,我甚至连拥有他孩子的资格都没有。他说后代被普通人类的基因稀释,会对他造成困扰。”

    和好友目光对视片刻,她脸上拉出一个苦涩的笑:“网恋真的害死人。”

    “和这没有关系。”叶芝语气迟缓:“是官玉涛——”

    “不,是我自己的原因。”江昕面无表情,直白道,“我这种就是典型的恋爱脑。”

    “昨天晚上,他在和我上床后,接通了他未婚妻的视频聊天。他暂时对他的未婚妻隐瞒了我的存在。而在和我聊开、确认我的底线后,他开始不再顾忌,或者说,他在有计划地让我习惯这种事。而我没有拒绝。”

    “我就靠坐在床头,静静地听着他们聊天。偶尔,甚至会想要从手机屏幕上看一眼他的未婚妻长什么样。我希望他更爱我,而不是他的未婚妻。我甚至对她感到嫉妒,嫉妒她的家世,嫉妒她优越的基因”

    话音落下,四周只余雨滴敲打在玻璃上的急促声响。

    江昕抬手覆上自己的左胸,静静感受心脏的跳动。

    叶芝就站在她身前,阴影落在她身上。她们互相都没有言语。

    良久,江昕抬起蝶翼般的纤长眼睫,盯着叶芝,小声说道:“这里有点痛。”

    叶芝嘴唇翕动,但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江昕放下手,平静道:“其实我对生物医学不感兴趣。”

    话题转换的突然,叶芝眉心微动,而江昕则在短暂的沉默后,继续慢慢说道:

    “我真正喜欢的是美术,曾经想过报考纯艺类专业。但自从进化者出现后,二十四世纪便被称为生物学的世纪。生物类专业成了热门专业,我拗不过父亲,填报志愿的时候,还是填报了生物类的专业。高中甚至为此复读了一年。”

    “我一直以来都很被动,无论是感情上,还是学业上。我知道”

    她的声音再度染上湿意,停顿了一下,方才继续说道:“我知道官玉涛在伤害我。我也知道,我这么做是不对的。但我暂时没有办法从这段感情中抽身。”

    “不过只是暂时。”她抬起头对上叶芝的眼睛,眼神湿润明亮,语气肯定,“我知道我生病了。是心病,心太痛,人就会变得软弱、盲目、卑微。”

    “不过我会想办法医治好自己的。等什么时候这里不再痛了,就是我对他说分手的时候。”

    第37章 她正在发生某种积极的转变。……

    周六晚上, 叶芝没有回宿舍陪江昕。

    江昕需要独处的空间。

    而这段发生在宿舍内,江昕自我剖析的插曲,自始至终, 都是只有她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她们的生活没有因此发生任何改变。

    江昕依旧和官玉涛保持着恋人的关系, 每到周末, 都会收拾换洗的衣物, 外出约会。

    而叶芝那天过后,也并未询问赵金杰对三年前、诺安弗州颁布的禁止进化者和普通人类通婚的法律, 以及“新人类至上主义”的看法。

    她觉得她和赵金杰距离结婚成家, 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要走。

    而且她太忙,备考的同时, 每周还要抽出时间和赵金杰约会, 回抚养她长大的福利院义务帮忙,手上还另有一份兼职的工作。

    自从和赵金杰确定恋爱关系后,他对她就一直有金钱上的资助。

    这一直让她感到很有压力。

    而不久前,赵金杰又提出希望她大学毕业后, 两人开始同居。

    她同意了。但内心深处,并不想在读研或同居期间,再花费他更多的钱。

    就如同江昕对叶芝的了解那般, 她身上背负着学业和经济的双重压力, 需要思考的事有很多,但不包括对普通人类与进化者巨大的基因鸿沟、阶级壁垒、人种歧视等方面的思考。

    好在恋情平稳发展,生活稳定向前。

    一年后, 叶芝本科毕业,继续攻读星海市第一医科大学生物医学硕士研究生。

    江昕则在大学毕业后,瞒着父亲,拿着本科期间攒下的钱报名了美术培训班, 线下重新进行系统性学习。

    叶芝和江昕的联系一直没有断过,据她所知,江昕和官玉涛依旧是恋人关系。

    在江昕大学毕业后,官玉涛便在星海市国际机场附近的小区租了一间公寓,作为两人的小窝。

    但由于官玉涛在江昕大四时便正式入职海军陆战队。因此,即便江昕毕业,两人得以“同居”,但相比以往,他们的约会频率仍旧大幅降低。

    官玉涛一直没有发现,江昕只有在和他约会期间,才会回到那间公寓。

    她一直在竭力避免对官玉涛产生依赖,无论是经济还是精神层面。

    精神层面的依赖无法轻易消退,经济上却是可以简单切割的。

    从学校离开后,江昕便和另外两名女生合租了一个老小区的步梯套三单卫房。她的房间最小,加上房子在六楼的原因,房租很便宜。

    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房租、生活费、美术培训班的学费加在一起,仍旧压的江昕喘不过气来。

    直到叶芝提出和她“合租”的想法,承担她每月一半的房租开销,她的压力方才有所缓解。

    而叶芝也为有了独处的私人空间感到松了一口气。

    自从和赵金杰同居后,叶芝除去学业以外的所有私人时间,都被赵金杰占据。

    她渐渐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又不想一直待在冷冰冰的学校图书馆或实验室,正急切地需要一个可以让她放松的私人空间。

    江昕白天都在画室,晚上很晚才回家。

    两人时间正好错开。

    在江昕不在时,那间小小的卧室,便是容纳叶芝疲惫的身体与精神的居所。

    这让两人有种互相依赖、互相支撑的感觉。

    而叶芝会发现江昕的端倪,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最初,是江昕日渐健康红润的气色。

    不再干枯分叉的头发,清澈的眼神,细腻光滑的皮肤。

    她的作息和饮食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规律。即便再忙,每天也会抽出时间运动。甚至还会记得定时浇花。

    房间再度变得干净整洁,书架不再积灰,窗台上有越来越多的不实用、但异常有趣的摆件。

    新换的窗帘是和床单搭配的颜色。

    而床头柜上香烟、打火机、垃圾食品的痕迹更是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定期更换的各类书籍。每本书都有明显翻阅过的痕迹。

    显然,她正在发生某种积极的转变。

    直到某天,叶芝打开房门,发现这间她和江昕多年合租的卧室,和昨天傍晚她离开时没有任何变化——床上两只枕头摆放的位置,被褥细微的折痕,窗帘未完全合拢时的间距,电脑椅的朝向。

    这间面积不超过十平米的房间,正显示着某种迹象。

    那是江昕和官玉涛恋爱的第八年。

    叶芝硕士毕业,在导师名下的实验室,做一份实验室助理的工作。

    而江昕也终于熬过转行最艰难的时期,有了不算高、但还算稳定的工作收入。

    年前,官玉涛在家乡首都圣瓦和未婚妻如期举行婚礼。婚后,他没有和新婚妻子度蜜月,年假结束后,便直接返回部队。

    他的妻子则跟随他的步伐,临时调任到星海市工作。

    只等一年后,官玉涛在海军陆战队的任期满五年,两人再一同调任回首都。

    按照官玉涛的说法,江昕会在他调任回圣瓦时,跟随他一同前去。

    但现在,事情的走向开始有了变动。

    江昕夜不归宿。

    而那段时间,根据叶芝在某权威资讯节目上看见的、有关于某海军陆战队的新闻报道,她可以确认,官玉涛近期并不在星海市。

    叶芝走进卧室,将房门阖上,在只有她一人的狭小房间,一时间想了很多。

    她想到去年夏天,江昕从圣瓦回来时,红肿的脸颊,手臂和大腿上尚未结痂的细碎伤口,安静恍惚的表情,以及长久的沉默。

    理智与情感互相拉扯,但最终,江昕仍旧陷入爱情、不可自拔。

    她被一个叫官玉涛的男人困住。尽管多年来,一直在试图让自己从这摊烂泥中抽身,但在官玉涛成婚前夕,仍旧冲动地买了一张机票追去圣瓦,试图阻止这场婚礼。

    她找到官玉涛。

    她的愿望没能实现。

    婚礼的筹备工作依旧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被官玉涛安置在豪华酒店的江昕,则像一只典型的金丝雀,躲在酒店房间,透过窗户玻璃,看向首都湛蓝的天空。

    圣瓦是全球常住高级进化者登记人口最多的城市。

    其中,就包括官玉涛的父亲,官盛。

    官盛对于江昕的存在并不意外。他向来无意插手儿子的“恋情”,但在得知江昕来此的目的后,他心下不悦,找到官玉涛,和他进行了一场父与子之间的严肃交谈。

    江昕的电话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她依旧不死心。

    这惹怒了官盛。

    于是,住在首都最豪华的酒店套房,身上却穿着最普通的T恤和半身裙的江昕,迎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官盛的夫人,同时,也是亲自抚养官玉涛长大的继母。

    江昕脸上、身上的伤便是那场会面的结果。

    官玉涛的继母甚至没有直接接触她。

    这位身形窈窕的中年妇人,只是姿态优雅地坐在酒店的椅子上,如游鱼戏水般,轻轻动了动手指,江昕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瞬间,便被风刃割出无数细碎见血的伤口。

    酒店房间只有她们两人。

    江昕猝不及防,重重跌跪在房间冰冷的地板上,手臂、小腿的皮肤像龟裂的土地,细碎的伤口绽放出鲜红的花朵。

    血液的流失让江昕感到冰冷,眩晕感带来死亡的威胁,直到官玉涛的继母轻抬右手,隔空给了她一巴掌!

    这一巴掌直接将江昕打醒。

    她终于确认,她不会死在酒店。她会活下来。对面,那位坐在阴影中的女人,只是来给她一个教训。

    在感到屈辱前,江昕先感到的是庆幸——庆幸自己从没有哪一刻动过去找官玉涛未婚妻的念头。

    她很安全。

    这从前一秒,那个极具侮辱性质的掌掴就能看出来。

    第38章 我很快就回来。

    “你多大?”

    酒店房间, 在江昕手臂、小腿,不时被空气中无形且锋利的“小刀”,拉出一道又一道见血的口子时, 对面, 坐在阴影中的女人发话了。

    “二二十六。”江昕气息不匀地回道。

    “比我想的要大一点。”

    官玉涛的继母神态平和, 话音落下, 又慢悠悠问道:“——家里是做什么的?”

    “我、我妈妈很早就去世了,爸爸是小学老师。”

    “和官祈是怎么认识的?”

    江昕一愣, 官玉涛的继母目光淡淡地从她脸上扫过, 说:“这是他的真名。”

    说罢,她指尖一挑, 一道风刃逼近, 略过江昕脆弱的脖颈,从她下颌划过,瞬间拉出一道见血的伤口。

    江昕疼的尖叫了一声,立刻回道:“是在网上!”

    她深呼吸了一下, 盯着对面中年女人冷漠精悍的眼睛,说道:“我和他是十一年前在网上认识的,在一起七年。”

    官玉涛的继母又问了江昕很多问题, 语气像是闲聊, 但询问间,对她的惩罚却并未就此落下。

    江昕不敢有丝毫隐瞒,事无巨细地回答, 语气利落真诚。

    “他有告诉我他会结婚。”

    “”

    “不会,我们一直有做安全措施。他、他没想过和我有小孩。”

    “我有想过分开”

    江昕一边回答,一边紧盯着女人脸上的神情,她怕一个不对劲, 她的脖子立刻就会被风刃拉出一道狭长见血的伤口。

    她从未想过去死,但自从踏入这座城市,死亡的阴影似乎就一直笼罩在她头顶。

    最后,“询问”结束,官玉涛的继母知道了江昕和官玉涛恋爱以来,内心所有最真实的想法,以及细微的转变。

    她知道江昕是一个普通的年轻女生,没有野心,没有特点,会为了爱情自愿成为某个男人的情人,又会因为爱情,冲动之下,追到一座陌生的城市。

    她让江昕从地上起来。

    江昕忍着膝盖的剧痛,撑着冰冷的地板,慢慢起身。

    中年女人目光审视地看着她,语气悠然道:“你应该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吧?”

    “知道。”江昕低声说。

    中年女人抬了抬下颌,面上的神色十分平和,说:“现在就走吧,等你到机场,会有人将机票给你。”

    她顿了一顿,似乎想到什么,又缓缓说道:“一年后,你和官玉涛一起回圣瓦,我会给你安排住处。”

    江昕闻言,立刻转身走了。

    离开的太过匆忙,甚至没来得及换一身长衣长裤遮掩身上的伤口。

    ——这让在机场接到她的叶芝,既震惊又心痛。

    而官玉涛则在婚礼结束后不久,因为江昕提前回到星海市。

    他和江昕在那间他租住的公寓,度过了一段十分亲密的时光。

    在整整一个月里,他像是最贴心的丈夫,无微不至地照看精神、身体受创的妻子,沉着一张脸,细细吻过她身上每一处伤口。

    但江昕却并不知道官玉涛在亲吻她身上的伤口时、微沉的面色,是因为她试图违背两人的约定,不再一味乖巧地听之任之,心甘情愿做他唯一的“女友”,还是因为她身上代表屈辱与威慑的伤口。

    他们没有再讨论那件事。

    江昕也没再试图改变官玉涛。

    她身上那一道又一道不算深、但见血的伤口,随着时间的推移,终将愈合。

    疤痕消失,这件事,便像是从未发生过那般。

    某天清晨,江昕在和官玉涛下楼吃饭时,没有忍住,问官玉涛他的真名是不是叫官祈。

    官玉涛抬眸看了她一眼,脸上没有惊讶的表情,只轻轻点了点头,说:“是。”

    官玉涛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江昕和他睡在一张床上,每天被迫跟着早睡早起。他们下楼时,早餐店的粥刚出锅,店里只有他们两位客人。

    官玉涛手中的瓷勺,在冒着热气的香菇虾仁粥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搅拌。他没看江昕,只语气平淡地对她说还有什么要问的,等回家后再问,他都会告诉她。

    江昕回到家后,却再没了询问他私人信息的想法。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

    无论他叫什么,官祈也好,官玉涛也罢,她都无法从这摊烂泥中抽身,会继续以女友或情人的身份,继续陪伴在她身边。

    ——她并没有医治好自己,而是越陷越深。

    她甚至不敢询问官玉涛,他的妻子是否知道她的存在,无论答案是什么,她都会受不了。

    从小到大的教育,让江昕无法心安理得地成为一个已婚男人的情妇。她心中有愧。因此,在官玉涛的继母派人将她接到医院,对她做更保险的节育措施时,她并没有反对。

    她知道她的未来不再光明。

    但似乎也并非一片黑暗。

    那些华丽的珠宝,奢华的服饰,银行卡上越来越多的存款,名下的房屋、车子,都像黑暗中的灯光,带来短暂的光明的同时,也刺痛她的眼睛。

    至于那间有着她和官玉涛共同生活痕迹,装修奢华的公寓,自始至终,都并未让江昕感到一丝一毫的温馨。

    多年来,真正让她感到放松并有归属感的,是一间面积不超过十平米、租金只需要400元的小房间。

    她只需要付其中一半的租金,另一半由好友叶芝担负。

    她的生活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直到一年后——

    *

    十月末,天气逐渐转凉。

    叶芝走进昏暗狭窄的楼梯间,一路上到六楼,打开老旧的防盗门,右转,便是她和江昕合租的次卧。

    她打开房门,走进安静狭小的卧室,目光环视房间一周,眉头越皱越紧。

    ——江昕昨晚又没有回来。

    叶芝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房间里静悄悄的,隐约能听到风吹动窗帘的声音。

    她反手将身后的房门阖上,站在原地思忖片刻,仍是拿起手机,给江昕打了一个电话。

    距离上次发现江昕夜不归宿,已经过去整整一周。

    在这一周,叶芝没有直接询问江昕,而是不动声色地观察起好友。

    她一直在等待,等待江昕主动向她分享自己的感情状况。

    但根据电视上某权威资讯节目,对官玉涛所在的海军陆战队的新闻报道,叶芝得知官玉涛近期应该就会回到星海市。

    出于某种考量,叶芝不得不赶在官玉涛回来前,联系上江昕,问清楚她这是怎么回事?

    她和官玉涛是否已经和平分手?

    亦或是,她的夜不归宿并非叶芝想象中那般?

    ——但她身上确实正发生着某种积极、且令人意想不到的转变。

    江昕接到叶芝的电话,很快回到出租屋。

    她似乎知道叶芝想问什么,在开口前,脸上闪过一瞬间的不自在。好在对于叶芝的疑问,她并非是支支吾吾或含糊其辞的态度,而是语气肯定地说道:

    “我和他分手了。”

    叶芝一怔,少顷,控制不住地无声笑了起来。

    她眼中笑意明朗,嘴角勾起毫不掩饰的笑容的弧度。

    “江昕,恭喜你。”

    “这是好事,你早该告诉我的。”

    江昕在叶芝的笑颜中,一时间颇为感慨地叹了一声,随即,又抿唇一笑,大步走到叶芝身旁,挨着她在床沿坐下。

    她眼睛盯着叶芝,在叶芝止住笑,刚要开口说什么时,出声阻断她的话:

    “我现在是单身。”

    叶芝神色不动,只稍稍压了压清秀的眉眼。

    江昕一笑,说:“确实是单身。”她想了一下,补充说:“至于其它事,以后我再告诉你。”

    “好。”叶芝没有犹豫。

    江昕闻言,脸上还来不及展露笑意,手机便响了。

    她拿出手机,看见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来电联系人,眉头下意识蹙了一下,对叶芝说:“是官玉涛打来的。”

    说罢,她不等叶芝回应,站起身,直接接通电话。

    她走到房间一角,背对着叶芝,和官玉涛通话。

    挂断电话,她缓缓回转身,蹙眉和叶芝目光对视,轻声说:“——官玉涛问我怎么不在家?”

    这个家,自然是指她和官玉涛共同居住的那间公寓。

    叶芝问:“你没和他说分手吗?”

    “我说了。”

    “电话还是——”

    “短信!我给他发的短信。”江昕说,犹豫了一下,补充说道:“我现在其实不太想面对他,也不想听到他的声音。”

    叶芝迟疑着问:“你还喜欢他是吗?”

    “不喜欢了。”

    “不过我也不讨厌他,就是不想再见到他。”

    江昕眉心微紧,安静几秒,一字一句清晰说道:“大概两周前,我给他发了分手短信。他没回我。不过我也不在意。现在,我和他能少联系就少联系吧。”

    “他可能没有收到你的分手短信。”叶芝神情严肃,说:“他近期不在军营,而是奉命登陆某座海岛,带队绞杀一位国际通缉犯。那人有控水的异能,并且不知道什么原因,不在国际进化者机密档案中,但据说是超S级高级进化者——”

    “你怎么知道?”江昕有些好奇地打断她的话。

    叶芝一怔,约莫零点一秒后,眼睫轻动,语气平常道:“我一直有看新闻的习惯。”

    江昕看出叶芝有所隐瞒,也没在意,只深深吸了口气,沉默下来。

    叶芝犹豫片刻,还是问了出来:“你现在有新的正在接触的人吗?”

    江昕脸红了一下,没承认,也没否认。

    她思忖片刻,轻声说道:“我还是去见一下官玉涛吧,和他当面说清楚。”

    “江昕,其他的你别说。”叶芝突然提醒道:“就说你想分手,过正常生活!”她语气有点急。

    两人目光对视,即便不明说,互相也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江昕轻轻点头,说:“我知道。”

    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对叶芝说点什么,最终,却只是嘱咐道:“我现在就去找他,你在这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我和你一起。”

    “你就在这等我。”江昕态度坚决,“这是我的事,我自己解决,而且要真发生什么,你去了也不顶事。”

    “我叫上赵金杰。”

    “你就算叫上十个赵金杰也没用。”

    江昕说罢,沉默良久,方才再次开口:“既然你有看新闻的习惯,那你应该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自从2312年,那场改变人类生物进程的黄金陨石雨落幕,高级进化者便一直是权力机关与私人武装集团争相招揽的对象。

    他们被赋予“战争机器”的恐怖称号,绝非赵金杰这类普通进化者可以企及。

    叶芝闻言不语。

    江昕沉沉叹了一声,脸色隐隐有些疲惫,“叶芝,你放心,这件事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我和官玉涛在一起八年,彼此其实都有些倦了。”

    叶芝依旧有些不安,问道:“能做到好聚好散吗?”

    “怎么不能。是他欠我,不是我欠他。”

    江昕语气利落,说罢,转身走出卧室,去到外面的卫生间洗了一把脸。等再进入卧室,她拿起放在窗台上的钥匙和手机,对叶芝说了声“我很快就回。”,便转身出了门。

    叶芝凝视着她的背影。

    第39章 不要再污染我的眼睛。

    乌云遮挡天光, 狂风骤起,一场暴雨侵袭而至。

    下午时分,天色却暗沉的如同深夜, 人人只得屈居室内, 揿亮一盏又一盏或昏黄或白烈的灯光。

    叶芝走在雨中, 瓢泼大雨打在她身上的硬质塑料雨衣上, 哗啦作响。

    突然,她在小区内某家人的花园外止步, 抬起头, 目光穿透雨幕,看向这家人亮着暖黄灯光的厨房。

    厨房内, 男女主人相拥的温馨画面映入叶芝眼中, 她表情麻木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动容。直到冰冷的雨滴倾斜着打在她脸上,催促着她继续前行。

    天色晦暗,雨雾朦胧。

    叶芝一路走到一栋别墅前, 伸手握住白色铁艺大门的门把手。

    深冬,雨水染上刺骨的寒意,急促的雨滴趁势打在她裸露在雨衣外的手上, 转瞬, 便将她满手打湿。

    她推开院门走入庭院,刚前行没几步,一抬眼, 便对上前方廊檐下赵金杰不悦的目光。

    叶芝止住脚步,直到廊檐下,双手抱臂盯着她的赵金杰冷冷开口道:“不进来吗?”,她方才醒悟, 快步上前,走到廊檐下,脱下身上湿漉漉的雨衣。

    “你去找了陆诚?”赵金杰问。

    叶芝将脱下的雨衣搭在一旁的架子上,低低“嗯”了一声,说:“我让他帮我打探一下江昕的下落。”

    陆诚是赵金杰好友,在星海市特种部队任职,虽然与官玉涛并非同一军种,但职业摆在那里,打探消息,远比他们要方便许多。

    “恐怕不止。”赵金杰低头看向叶芝,眉宇间神色略有几分严肃,眼中隐现不喜,“你找陆诚打探官玉涛的真实身份,是想做什么?”

    “我只是想要找到江昕。”叶芝低声道。

    赵金杰:“你应该清楚,她要么是死了,要么是在官玉涛手上。”

    叶芝沉默下来,少顷,语气平常道:“那我更要找到她。”

    “无论是死是活,总得有个交代。”

    “什么交代?”赵金杰说,目光落在叶芝略微紧绷的眉宇上,顿了一顿,语气随之温和下来,但一字一句依旧透出明显的冷漠与傲慢:

    “江昕父亲拿钱了事,不再管这个女儿死活,你又何必再主动掺上一脚。你以为这样做,他就会感激你?”

    叶芝沉下眉眼:“和他没关系,是我要找江昕。”

    “你不可能找到她。”

    叶芝猝然抬头。

    赵金杰看向叶芝的眼睛,语气淡淡地说出一个事实:“就凭她做的那些事,你觉得她能有什么好下场?”

    “什么事?”叶芝反问道,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赵金杰:“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赵金杰眉头瞬间皱起,心下不悦,但江昕是叶芝好友,因此,只得压制着怒气道:

    “你应该能猜到,她背着官玉涛,在外面和其他男人搅在一起。你觉得她这样没错?”

    “错了。但那又怎样?”

    雨水顺着廊檐瓢泼落下,打在石板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叶芝一瞬间仿佛回到五年前,江昕失魂落魄地回到宿舍的那个暴雨天。她面向赵金杰,眼睛却似穿过他的身体看向别处,嘴唇翕动,轻声呢喃道:

    “事情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的。”

    赵金杰眉目微动。

    叶芝越过他,迈步朝屋内走去。

    赵金杰一把攥住她的手臂。“叶芝,今天是周末。”他沉声道。

    叶芝没说话。

    赵金杰不再提江昕,沉下眉眼,不悦道:“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的约定?”

    “我没忘。”叶芝背对着赵金杰,微微低下头,声音很轻,“我只是最近比较忙。”

    赵金杰白手起家,短短数年,便积累了一定的身家。不久前,他刚带着叶芝,从两人原来的住处,搬到现在这个小区。

    这是星海市知名的富人区,小区住户非富即贵。当然,出于某种众所周知的原因,小区住户大多是进化者。即便是少有的几家普通人类住户,所在家族或所从事的职业,也与进化者有着千丝万缕的密切关联。

    叶芝和赵金杰目前还没领证结婚,但距离那一天已经不再遥远。他们现在住的这栋别墅,便是赵金杰为两人结婚而购买的。

    在搬进新家前,他们有过约定,每个周末至少要抽出一天时间相处。

    叶芝没能遵守约定。

    和五年前,在女生宿舍内,安静倾听好友讲述“新人类至上主义”不同。

    如今,叶芝对于社会上,普通人类在基因鸿沟、阶级壁垒两座大山下的生活现状,已经有了更深的了解。同时,在学术上,也一脚迈入更高深的领域。

    研究生毕业后,她便在导师名下的实验室工作。

    实验室看似普通,背后却隐藏着一个秘密机构。并且从数年前,这个机构便获得了持续不断的巨额投资,在投资方的示意下,暗中进行一项名为“生化改造人”的机密项目。

    叶芝能进入实验室工作,并非因为她在相关领域有多么天才,而是因为她的导师许教授,是她在福利院时期的资助人,同时,也是这家实验室的主导人。

    她是许教授在星海市第一医科大学任教时期,所带的最后一界学生。

    他们并不亲近。

    任教期间,许教授不仅带硕士生,也带博士生。其中,便有在基因遗传学方面有“天才”之称的博士生白澍。与白澍相比,年年获得一等奖学金,并在本科最后一年,发表两篇sci一作的叶芝,显得毫不出彩。

    许教授年逾六十,虽然依旧精神矍铄,但身兼多职,精力有限,在叶芝攻读硕士研究生期间,分给她的关注并不多。

    反倒是师兄白澍,多次义务指导叶芝和其他两名硕士生。

    叶芝毕业后,会进入实验室工作,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师兄白澍。

    许教授的学生并非每一位都会在毕业后进入实验室工作。

    实验室背后的秘密机构,持续多年暗中进行的“生化改造人”项目,涉及违背道德伦理的相关实验,本就不具有绝对的正确性。一旦泄露,会招致国际舆论谴责不说,还会引来进化者的强力打击报复。

    国际进化者机密档案中收录的进化者,以不到全球总人口0.1‰的数量,占据着全球90%的财富。

    他们位于权力的中心,战争、冲突、暴力,由他们挑起,和平与正义,亦由他们带来。

    自2312年“进化者元年”始,人人生而平等便成了一个谬论。

    踏入二十五世纪,新人类至上主义势力日益膨胀,进化者特权渗透社会各个阶层。

    普通人类在基因鸿沟、阶级壁垒两座大山下,如同旧社会的奴隶,安全与权益无法得到保障,在长久的不公平待遇下,部分人甚至产生了“自我矮化”的思维。

    ——新人类至上主义的推崇者中,绝大部分都是普通人类。

    可进化者强大的身体素质与各种匪夷所思的异能,始终是悬在普通人类头顶的利剑。

    无论是自我矮化,还是主动退让权利,普通人类最基础的安全问题都无法得到保障。

    生化改造人项目,是缓解普通人类与进化者之间、巨大的力量鸿沟的唯一希望。

    因此,进入项目组的成员,无一例外都会受到严格的背景调查。绝对的忠诚与相应的科研实力,是进入项目组的敲门砖。长期的考察必不可少。机构背后的势力甚至掌握着项目组每一位研究员的家族血亲、至交好友的名单。是保障,亦是威慑!

    叶芝没能成功通过考察。

    她对秘密进行的生化改造人项目一无所知。

    是临近毕业,师兄白澍无意间泄露口风,才让她察觉到这项涉及人类未来的基因改造工程的冰山一角。

    彼时,有“天才”之称的白澍,在生化改造人项目上已取得一定成就,在实验室拥有不小的话语权。

    在无意间泄露口风,让叶芝察觉生化改造人项目的存在后,白澍出于保障叶芝安全,以及亲自监督她,避免她将消息外泄等因素的考量,在她考察不合格的前提下,主动拉她入伙。

    她在白澍带领的研究小组工作,日常负责处理一些初级的实验问题,半年下来,却依旧不曾有任何机会,接触项目的核心科研资料。

    她有绝对的忠诚。

    但她被排除在外。

    *

    深冬,雾霭蒙蒙,寒气似穿透布料直达皮肤,黏湿的阴冷感附着全身,逼迫着叶芝不得不快步走进实验大楼。

    地下三层。

    叶芝用身份卡刷开金属闸门,在深长的走廊上,与研究生时期的导师许教授相遇。

    他们双双顿住脚步。

    叶芝刚从外面进来,走的太急,呼吸还未喘匀,骤然在走廊上,与穿着一身白大褂的许教授相遇,正要开口向他解释自己迟到的原因,以及有向白澍请假,便听他淡淡道:

    “——不用向我解释。”

    叶芝神色一僵。

    许教授六十七岁,目前已经不在星海市第一医科大学任教,长期驻扎在实验大楼,着一身崭新的白大褂。

    多年教学生涯,令他桃李满天下。

    但他至今却不曾在过往学生中,建立任何威信,亦不曾留下任何美誉——盖因他性情冷淡,为人孤傲,与人相交时,从不曾口下留情。

    据说,即便天才如白澍,当年初入他门下时,亦曾被他批的狗血淋头、颜面扫地。

    如今,许教授虽然依旧是实验室的主导人。

    但最近两年,在生化改造人项目上取得的诸多重大进展,却皆由白澍领导的研究小组完成。

    白澍早已有压他一头的趋势。而机构背后的势力,亦在最近半年,逐渐向白澍放权,给予他大量资金支持,赋予他在科研上更大的自主权。

    此时,白澍年仅二十六岁。

    与白澍等后起之秀相比,许教授不仅在最近两年,未有任何科研产出,为人亦愈发孤傲冷淡。

    但除去过往的才华与科研成果,他与社会上的孤寡老人并无任何区别,中等的身高,瘦削的身体,双鬓微白,面上虽没有多余的肉脂,眉心、嘴角两侧却依旧挂上年老之人惯有的纹路。

    他面相普通,即便年轻时,外貌亦不出众。

    如今年老,长期缺乏科研产出,又不屑交际,不善管理,人格魅力匮乏,近年来,在实验室的存在感越来越低。

    他说过那句话后,继续迈步向前。

    叶芝从短暂的失态中清醒过来,恢复冷静,在年逾六旬的老者,迈步经过她身旁时,垂下眼睫,低声唤了句:“老师。”

    许教授脚步一顿,随即,缓缓回转身来。

    叶芝是许教授大学任教期间带的最后一界学生,彼时,他精力早已转移,几乎不曾直接接触、指导叶芝,而是将她和另外两名硕士生,丢给白澍等博士生带。

    与白澍等人相比,三年下来,叶芝连被他批评的狗血淋头、颜面扫地的机会都没有。

    至于双方资助人与被资助者的关系。

    许教授自数十年前,便开始匿名资助福利院的孩子,不求回报,甚至不关心这些被他资助的孩子未来会如何发展。

    数十年中,曾有一名自小受他资助的福利院孩子,在功成名就后,试图借由福利院院长的关系找到他,向他当面表达感谢。

    却不想,不仅未令他有所动容,反招致他厌烦,甚至因此中断了对福利院的资助。

    直到与他有旧的院长,亲自上门求情,方才再次获得他提供的资金资助。

    叶芝与许教授,除去名义上的师生关系,以及偶然间,互相知晓对方便是自己的资助人(受资者)外,并无更多交集。

    他们甚至互不熟悉。

    但当身形瘦削、面上没有一丝多余肉脂的老者转过身,面向她时,叶芝却依旧控制不住地呼吸一滞。

    “你应该知道,以我的标准,你连进入实验室最基本的敲门砖都没有。”

    老者语气平淡,一双向来精锐的眼睛因上了年纪而带上一丝浑浊。他并不比叶芝高多少,但说出口的话,却似自上而下落来,如大山压顶。

    相比他话语中带有的傲慢,与明显的鄙夷,更让叶芝无法接受的,是他话语带有的分量。

    进入实验室的两块敲门砖——绝对的忠诚,与标准线以上的科研实力。

    叶芝语气微急,郑重道:“我对机构保有绝对的忠诚!”

    她在这瞬间,甚至有脱口说出“我会和赵金杰分手,绝对不会向外泄密秘密,并且愿意像其他科研工作者,隐姓埋名,一辈子驻扎在实验大楼,将自己的余生都奉献给人类基因改造研究事业。”的冲动。

    但对方并未给她这个机会。

    “在这栋大楼,最不缺的,就是对基因改造研究事业,绝对忠诚的人。”

    叶芝面色瞬间煞白。

    许教授不愧是曾经将天才白澍骂的狗血淋头、颜面扫地的人,在小辈煞白的脸色中,他双手插兜,一字字、刻薄而精确地说道:

    “修建这栋大楼的初衷,是为了进行科研实验,而不是你们进行无用的交流、沟通情感的场所。”

    “我希望你们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不要再污染我的眼睛。”

    第40章 两个扭打在一起的男人。……

    叶芝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 走到自己的工作台前。

    同一小组的研究员发现她脸色不对劲,关切地问道:“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叶芝摇头。

    “如果不舒服, 可以请假回家休息。最近一段时间, 小组的实验遇到了阻碍, 一时半刻解决不了, 你没有必要陪着我们在这里一起熬。”

    研究员是好心。

    但刚被许教授刻薄地评价,待在实验室是在污染他的眼睛、连进入实验室最基本的敲门砖都没有的叶芝, 神经难免有些敏感, 眉头立时皱起:

    “为什么没有必要?我也是研究小组的成员。”

    研究员有一瞬间的哑然。

    叶芝是被白澍拉入伙的,担任的是实验室助理的工作。

    说是助理, 但除去初期处理了一些极其低级的实验问题, 她现在一直在做的事,可以说与实验毫无关联,而更类似于整个研究小组六名成员的生活助理、亦或是后勤之类的工作。

    在头两个月,她还有机会去BTPC实验室刷试管, 现在,她连刷试管的机会都没有。

    她知道,她一直被排除在外。

    “在聊什么?”

    白澍轻松平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研究员适时向叶芝递去一个暧昧的眼神, 说:“没什么。”, 然后便挪动着转椅,回到了自己的工位前。

    叶芝微微转头,只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递到她身前。

    “新买的咖啡豆摩的,尝一下。”白澍说。

    在咖啡特有的香气中,许教授刻薄的话语再次在叶芝耳边响起:“我希望你们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不要再污染我的眼睛。”

    她垂下眼睫,压下心中无端涌起的烦躁,方才抬眸看向师兄白澍,伸手接过他递来的咖啡。

    白澍身高一米八,虽然因长期埋头科研,日夜颠倒、三餐混乱,但一直有健身的习惯,加上年轻,因此体型十分不错。简单的白大褂穿在他身上,衬的他身形愈发修长挺拔。

    白澍眼眸微垂,目光扫过叶芝佩戴在左手中指上的订婚戒指,眼底闪过一丝阴霾,语气却十分平常:

    “事情处理完了吗?”

    他是指今早在电话里,叶芝向他请假时,提及的需要去江昕曾经租住的房间收拾东西的事。

    江昕失踪后,叶芝很少去那间她和江昕合租的房间,但有继续向房东支付租金,而房间里的所有东西,也始终维持着江昕离开时的样子。

    她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江昕。

    但时间越久,江昕还活着的希望就越渺茫。大家似乎正在逐渐将她遗忘。

    今早叶芝接到房东打来的电话。

    房东因为私人原因,需要在一天之内将房子收回。

    叶芝不在意房东主动支付的违约金,也不在意房东在电话里,满带歉意地提出会主动联系搬家公司、提供免费搬家服务,同时补偿租客租住酒店的费用等承诺。

    挂断电话,她在原地愣怔良久,突然就有了一种会彻底失去“江昕”的恐怖感。

    于是请了半天假,等不及下班,便以一种急迫的心情,赶到她和江昕曾经共同租住的小屋。

    “一个身体、智商健全的成年人,就这么消失了。”

    白澍略显阴冷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他后腰抵着工作台,侧头看向叶芝,视线直接。

    他的眼睛在镜片后闪动着冷锐的光泽。

    白澍和叶芝、江昕来自同一所大学,虽然是不同年级,但早在多年前,他们三人便互相认识。

    在叶芝攻读硕士研究生时期,他们三人还曾数次一同同桌吃饭。

    江昕失踪后,叶芝为寻找她的下落,将身边能求助的人都求助了一遍。其中,就包括白澍。

    白澍对于江昕的事或许没有叶芝这般了解,但经过简单试探,再结合叶芝为寻找江昕下落而透露的些许信息,已然猜到江昕的失踪,与她身边、那名身为高级进化者的“男友”有关。

    “叶芝,人类和进化者永远不可能站在同一个阵营。”

    “爱人、朋友、家人,无论双方位于何种亲密关系,都无法掩盖进化者强大的身体素质,对于普通人类,天然便意味着一种巨大的威胁的事实。”

    白澍缓步走到叶芝身后,双手按住她的肩头,附下.身,以一种暧昧的姿态在她耳畔轻声说道:

    “人工饲养的大型猛兽,即便再温顺,饲养员与它们相处时,也会时刻防备着它们突然发难、攻击自己。”

    “这是身为弱者,应有的警惕。”

    “但饲养员会下班,猛兽一旦困于囚笼,危险便被隔绝在外。进化者远比猛兽凶狠、聪慧,却又缺乏困住他们的囚笼。人类族群时刻与凶兽为伍,却不自知”

    叶芝走出实验大楼。

    她等不及下班便离开了,并且遵循了那位好心的研究员的建议,请了一周假,回家休息。

    在踏出实验大楼的那一瞬,白澍的话语再次在她脑海响起:

    “——叶芝,你要尽快做出选择。”

    她脚步一顿。又在下一刻,继续迈步向前。

    其实早在毕业前,叶芝就找到了一份满意的工作,薪酬很高,并且工作地点离她和赵金杰的新家很近,只等论文答辩通过,便可以开始上班。

    是白澍“无意间”的举动,让她改变了主意。

    她看见了一项早在数十年前便存在,由许教授领导的、涉及人类未来的基因改造工程的冰山一角。

    这对于心存理想的学子,是一种巨大的诱惑。

    叶芝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尽管从一开始,她便知道这并非偶然,而是白澍刻意引导的结果。但她不在意。只要让她参与这个项目,即便是在BTPC实验室刷一辈子的试管,她也甘之如饴。

    但很快,她连刷试管的机会都没有。

    她被排除在外。

    因为她的未婚夫是一名进化者。

    叶芝能进入实验室工作,本就不合规矩。

    她能进来,是因为白澍在实验室有一定的话语权,同时,也因为他喜欢她。

    事实上,叶芝其实有想过和赵金杰分手。

    最近几年,随着赵金杰生意越做越大,他身上某些令叶芝不喜的特质愈发明显。在她参加工作后,由于工作内容保密的缘故,需要向他隐瞒的事越来越多,矛盾加剧,他们开始愈发频繁地争吵。

    江昕失踪后,叶芝在巨大的打击下,开始认真思考和赵金杰分手的事。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会选择白澍。

    自始至终,她只是想要一个机会,一个公平、公正,让她可以凭借自身实力,在实验室立足的机会。

    白澍让她做出选择。

    如果他没有时刻用那种、男人看女人的眼神看她;没有在发现她手上的订婚戒指后,将她从实验室调离,让她连刷试管的机会都没有,并且立刻向她施加压力;没有任由实验室与两人有关的流言蜚语,愈演愈烈。

    她或许会愿意自我欺骗,相信他所说的选择,是在赵金杰和工作上二选一,而不是在两个男人中做出选择。

    深冬,萧索的街道上,叶芝疾步行走着。

    她脸上没有表情,心中却涌动着无数嘈杂的念头——她想,是因为白澍,因为白澍,她才选择离开实验室。

    他刻意引导的有关于两人的流言蜚语,同事看向她的暧昧眼神,甚至于他的“爱”,都让叶芝感到耻辱——似乎她能进入实验室工作,完全是依仗他的缘故。

    不,这是事实。

    叶芝能进入实验室工作,确实是因为白澍。否则,她连窥见这项巨大的人类基因改造工程的冰山一角,踏足那栋秘密建成的实验大楼的机会都没有。

    她选择离开是因为另一个人。

    叶芝猝然止住脚步,阴沉的天幕下,脸上满是冰凉的泪水。

    “你应该知道,以我的标准,你连进入实验室最基本的敲门砖都没有。”

    许教授冷淡的话语,像一把泛着寒光的利刃,扎穿叶芝心脏的同时,也刺破她用以自我安慰的、仅有的一丝脸面。

    叶芝开始心灰意冷。

    她在一周假期结束后,向许教授递交了“辞呈”。她没有和白澍联系。但她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结束。

    按照保密原则,生化改造人项目的相关工作人员,没有辞职一说。

    实验室背后的机构负责提供科研资金、设备,吸纳科研人才的同时,也负责监督相关知情人员,防止员工泄密。一旦加入,除非死亡,或者项目取得最终成功、昭告天下,否则,再无退出的可能。

    虽然叶芝并非正式员工——毕竟她考察不合格,是被白澍私下拉入伙的。

    但她长达半年多次进出实验大楼,有属于自己的临时工牌,虹膜、指纹都被采集入库,白澍所领导的研究小组的成员、实验大楼的安保人员,都对她再熟悉不过。

    最重要的是,她还有幸在BTPC实验室刷了两个月的试管!

    她完全算是知情人员。

    叶芝等待着自己的“处理结果”——尽管内心极其受伤,但她不得不承认,她其实在暗暗期待机构下属的安全部门的工作人员上门。

    届时,她会积极表明自己的真实意愿,向机构宣誓,以一种决绝的姿态,抛弃现有的身份、社会联系,隐姓埋名,为人类基因改造工程奉献终身。

    她一直在期待再次见到许教授的那一天。

    但她不知道的是,早在她递交辞呈那日,许教授便将她在实验大楼留下的个人信息全部删除。

    他是实验室的主导人,这对他而言只是动动手指的事。只要白澍和研究小组的人,不向上面举报,安全部门的人不会注意到她这个小小的角色。

    她被彻彻底底的排除在外。

    但她毫不知情,还在天真地为重回实验室做准备。

    她是孤儿,和社会上的联系本就不深。和赵金杰分手、退还订婚戒指后,她便从别墅搬了出来,花光身上的所有钱,全款购买了一套二手公寓,将自己和江昕在出租屋留下的东西,全部搬了进去。

    她在等待安全部门的人上门,对她进行评估、审问、处理。

    等待再次见到许教授,与他共事。

    但某一日,当她听到公寓门外的异响,满怀期待地打开门时,看见的却是两个扭打在一起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