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玄玉
◎宋常悦被陆易安养在东宫◎
陆易安甩开他的手, 两人分开了一些,但依然还是恶狠狠地看着对方。
“阿鸢已经被孤安葬好了,不用你管。”
段嘉沐怒斥道:“阿鸢何须用你安葬, 她是我段嘉沐明媒正娶的妻子, 就算死了, 她也会和我葬在同一个墓穴里。”
陆易安盯着段嘉沐, 微微眯着双眼:“段嘉沐早就死了,而且死了两次。阿鸢一直跟孤住在东宫,她是孤的女人, 早就跟你毫无关系。”
段嘉沐算是被陆易安的不要脸又刷新了见识,他从身后抽出一把短刀,快速欺身上前,抵到陆易安胸前。正准备刺入的时候, 段嘉沐突然反应过来, 从他拔刀到现在, 陆易安没有躲开, 没有还击,甚至还把心口往刀尖上抵过去。
段嘉沐很疑惑, 停下进攻的动作,陆易安细细察看着陆易安的神色。
“阿鸢不让你死?”
须臾段嘉沐便反应过来,他收回手,仰头哈哈大笑,笑红了眼眶:“你想死,我偏不顺你的心。”
陆易安低下了头,垂眼看着地面, 苦笑了一下:“是, 她不让孤死。”
想到宋常悦离开的时候, 他不在身边,甚至是陆易安陪着她,段嘉沐更是低落,他收回刀:“阿鸢……走的时候,她还说了什么?”
“她说孤和你都懦弱,不敢让她自己做选择。”
段嘉沐紧紧握住拳头,低着头很久都没有言语,胸口剧烈起伏,垂着的肩膀微微颤抖。陆易安也保持着刚刚的动作。
过了好一会,段嘉沐终于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他红着眼眶,再次厉声问道:“你告诉我,阿鸢在哪里!”
陆易安这才开口向段嘉沐交代宋常悦被安葬到了哪里:“依照阿鸢的遗愿,火化后将她的骨灰洒在了圆光寺的火龙泉。”
段嘉沐停顿脚步,圆光寺他理解,宋常悦和他就是在那里见的第一面,但段嘉沐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求洒进寺庙后院的龙火泉,宋常悦连后院有那口温泉都不知道吧。他疑惑道:“她为什么要火化?还有,她为什么选在龙火泉?”
“不知道,这是阿鸢的意思。”陆易安轻轻摇着头:“你走吧,别再让孤看到你。”
段嘉沐睨着陆易安,宋常悦的死是陆易安说的,也没有尸首,这究竟是不是真的?他思索良久,转身出了院子。
陆易安坐回石桌边的凳子上,枯坐了许久才起身。
他直接回了东宫,宫人就又看到太子殿下进了崇德殿,像这个月之前一样,一进去就关上门,陆风和陆雷守在门口。
他一个人通过密道进了密室,说是地宫,只有三个房间,中间一个大房间,一左一右配了两个耳房。
地下没有采光,密道的墙上安着夜明珠。他走进中间的房间,房里没有点灯,也没有放夜明珠,却被盈润的黄色光线填满,发光的是房间中央的床,或者说一块半透明的巨大方形玉石。
那是玄玉床,由昆仑山的千年玄玉制成,能滋养万物,而且不管春夏秋冬,都冷如寒冰。宋常悦就躺在那张床上,她皮肤嫩白滑嫩,发丝黑亮,除了没有鼻息,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
陆易安坐到床边,摸了摸宋常悦的手,笑着说道:“阿鸢,我回来了。”
今日是四月十五,陆易安摘掉他左手上带着的那只黄金软甲手套,手心有很多条刀口,有的已经愈合,有的伤口还未长好。
他右手横握一把小刀,随便选了个地方割开左手手心,流到琉璃碗里,自己喝下低下头,再一小口一小口渡给宋常悦。他做这个事已经很熟练,不用任何人帮忙。
喂完他的血后,陆易安用指腹抹掉宋常悦嘴角的血,又拿来棉巾置于铜盆中,擦干净宋常悦的脸,自然地和她说话:“阿鸢,今天段嘉沐来扎我了,他没死,你不用担心他了。”
说完还捏了捏宋常悦的手:“他问我你在哪里,我骗了他。就让我卑劣吧,你已经将最好的爱给了段嘉沐。就可怜可怜我,以后就只让我完全地拥有你,好吗?”
宋常悦躺在床上,没有一点反应。
陆易安却像得到了她的回应,他唇角微勾:“阿鸢,东宫的鸢尾花都开了,今日天气很好,我带你去看看。”
陆风和陆雷根据陆易安的吩咐,早将东宫的所有人都叫到了偏殿。
陆易安抱起宋常悦打开崇德殿的大门,他下意识用手遮住宋常悦的眼睛,低头问怀里的宋常悦:“好久没出门了,眼睛是不是不舒服?”
他抱着宋常悦穿过殿前的园子,坐在凉亭里,让宋常悦背靠着他,头靠在他肩上,让她“看着”园子里的景象:“阿鸢,你看,这园子里的桃花和牡丹都开了。我之前还想着带你去洛阳看牡丹的,现在你不能离开长安,我把这院子里种满牡丹可好,这样你不用去洛阳也能看到满园牡丹了。”
陆易安想起洛阳的那个行宫,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带宋常悦去看看。
“阿鸢,这个姿势是不是不太舒服,过几日,我给你做一个能推动的椅子,就能经常带你出来了。”
“阿鸢!阿鸢!”毛豆听陆易安说话,也跟着叫起来,陆易安对着凉亭里突然开始喊叫的毛豆“嘘”了一声,又对宋常悦说道:“阿鸢,这是毛豆在叫,它终于会说话了,最先学会的是叫你的闺名。”
他转了个方向,看着那一片绽放的鸢尾花,嘴角扬起,但眼里却没有一丝温度:“这边都是我亲手种的鸢尾花,你喜欢吗?”
他在种下这些鸢尾花的时候,就想过,明年一定要和宋常悦一起看着它们开花。现在他们的确是一起“看着”,但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
陆易安眸光闪动,紧紧抱住宋常悦,偏头吻在宋常悦鬓边:“你一定喜欢。”
*
一个月之前,陆天立带着玄真道长和袁天刚到清平乐找到他之后,陆易安带着宋常悦跟他们回了东宫。
当时宋常悦喝了两天心头血醒了过来,和陆易安告别后又昏死过去。陆易安和卢云通过把脉发现宋常悦的脉搏其实是陆易安的气血和阳气带来的。
他用手心取血的方式,辅以内力和阳气又喂了三天,发现和喂心头血是一样的效果。那这样就能一直使宋常悦保持这样的状态,或许她哪天就真的醒来了。
回宫后受陆易安之托,袁天刚和玄真道长卜卦,又翻阅古书和医书,发现只要每个月的月盈和月亏最盛的时候注入陆易安的内力和血,就能让宋常悦体内一直有气血流动。
最开始宋常悦被藏在陆易安的寝宫,玄真道长用五日就建好了东宫的地下密室。
运来了收集数万年昆仑山灵气的玄玉床,能够助长气血,也能更好的滋养宋常悦。所以说陆易安现在每个月初一和十五喂一次血就可以,宋常悦也比一个月前刚出事时气色好了很多。
这一个月,除了变得更加沉静,陆易安在外面没有展现任何异常,下朝后也会去陆天立书房议政,偶尔还去三省六部视察。
一回东宫就进了这地宫,在一旁看书练武,或者做手工。就跟在国公府和宅子里两人单独在一起时相处的情景一样,他还时不时和宋常悦说话,就是对面从来没有回应。
用膳也在崇德殿,之后陆易安也不回寝殿歇息。地宫左边的耳房就是一个小小的净房,他每天都给宋常悦盥洗,偶尔还给宋常悦洗澡,洗完先耐心地给她绞干头发,再细心地梳直,换好衣服他再去盥洗。
之后再和宋常悦一起睡在这玄玉床上,陆易安内力深厚,倒是不怕冷,玄玉床反而还增加了他的内力。
自那天从国公府离开后,段嘉沐径直去了圆光寺。久不现身的圆光寺住持弘德大师跪坐于正殿的佛像前,像是在等什么人。
段嘉沐一进了圆光寺,就觉得烦躁的内心安静了下来。那天是十五,一路上却没看见一个人,他为了避免泄露身份,还带着帷帽。
等段嘉沐进了正殿,看见住持的背影还有些惊讶,他双手合十于身前恭敬行礼:“弘德大师。”
弘德大师没有转身看来人是谁,依然闭着眼睛拨动佛珠:“施主不必拘礼。”
段嘉沐抬眼看着殿内塑着金身的观音像,她端着玉净瓶,永远用慈祥的眉目看着这纷纷世间。她的慈眉善目也落在段嘉沐身上,他的耳边突然听见了敲击木鱼的声音,但弘德大师手上并没有动作。
段嘉沐心中巨震,他跪于弘德大师身后,虔诚说道:“大师,我愿出家为僧,远离红尘纷扰。”
弘德大师拨动佛珠的手停下动作:“施主心中还有执念,不必强求。”
段嘉沐的执念就在这寺中,他决定了,他要守着她:“求弘德大师成全。”
弘德大师这才敲响木鱼,的确和刚刚段嘉沐听见的声音一样。他浑厚的声音伴随着木鱼声传来:“青灯苦佛的日子施主想的太简单了,请回吧。”
段嘉沐不愿强求,离开了圆光寺。他调查了陆易安所说,的确在南五台山找到了焚烧的痕迹,陆易安也化名他人去过圆光寺。
五日之后,段嘉沐再次跪于弘德大师身后:“弘德大师,我考虑清楚了,我真的愿意一心向佛,遁入空门。”
弘德大师轻笑了一声,微微摇头:“也罢,那施主就先在寺中带发修行吧。”
有一僧人从门外进来,带着段嘉沐去了后院的僧房,因为他只是带发修行,僧人给他找了一套海青。
段嘉沐双十合十:“多谢师傅,请问这火龙泉位于何处?”
僧人往东南角一指,就离开了僧房。
段嘉沐换上海青,坐在龙火泉边的栏杆外首,他将手伸进那滚动的泉眼,温热的泉水浸没他的手掌,他觉得自己的手像是被宋常悦柔软的手拉着。
“阿鸢,今日是我的生辰,也是我们成婚的日子。我回来了,你听见了吗?”
回答段嘉沐的是龙火泉中水花翻腾的哗啦声。
“今后我就在这陪着你。”
112 立后
◎陆易安听到了微弱的呼吸声◎
之后, 南五台山的圆光寺,依然香火繁盛,但后院的松林新修了个小院, 龙火泉圈了起来。
小院高墙青瓦, 大门紧闭, 没人知道谁住在里面。高高的围墙挡住了所有窥视的目光, 从外面只能听见木鱼的敲击声。
晚上会有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坐在龙火泉边上,偶尔听得见那人温柔的低声絮语,但听不清是在说什么。
观音菩萨手中的玉净瓶有起死回生的作用, 这是段嘉沐在踏入圆光寺正殿看到观音像,就决定要遁入空门的原因,这可能是他再找到宋常悦的办法。
但陆易安说宋常悦已经被火化了,没有尸身, 想要再唤回她, 只能借尸还魂, 段嘉沐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佛法无边, 段嘉沐相信一定要找到更好的方法。
*
平成三年八月,裴行简痛击突厥得胜归来, 平成帝陆天立带着陆易安在临安门前迎接,实现将士出征前,他立下的得胜后黄金美酒相赠的诺言,当晚更是在大明宫中举行了盛大的晚宴。
宴席散去,三省宰相被陆天立召进书房,他对三人道出计划:“现几场边境大战都已胜利,边关稳固。接下来就是振兴农商, 为百姓谋民生福祉, 这是太子的专长, 朕想歇着了。”
三位宰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几人挤眉弄眼,让年纪最大的中书令发言:“陛下正值壮年,还是等太子殿下纳了妃再登基也不迟,之后再议吧。”
陆易安除了上朝和办理政事,其他时间都呆在地宫。不管是陆天立夫妇,还是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提了多少次纳妃之事,陆易安都置若罔闻,有时还和谏言的官员争辩。
陆天立叹了口气,这时他面无表情,只挥手道:“去安排吧。”
“这……太子殿下独身一人,登基时身边连皇后都没有。”
陆天立声音已经有些低沉:“没有成婚就不能登基吗?”
中书令顶着巨大的压力开口:“自周朝、陶朝至今,还没有登基时没有娶妻的圣上。”
陆天立唇边挂着一丝阴冷的笑:“可现在是大平朝,如果各位爱卿效忠的是周朝和陶朝的皇帝,就去和周朝和陶朝的皇帝讲这些道理吧。”
陶朝的官员流行劝谏和直谏,虽然知道陆天立生气了,但三位宰相还想劝。陆天立摆摆手:“各位爱卿不必多说,朕已经决定了。就下个月太子生辰那一日吧,不过为了不多生事端,下旨之前不能泄露。”
*
平成三年九月初一,崇德殿的地宫中。陆易安驾轻就熟地割开左手心,再给宋常悦喂血。他坐在玄玉床边,像往常的每一天那样,温柔地抚着宋常悦的脸,轻声和她聊天。
但今天他的心情和往常有些不一样,他已经接受宋常悦沉睡的事实,就算她一辈子不醒来,她依然是他心爱的女人。但今日,他想要宋常悦醒来的心情更为急迫:“阿鸢,后日我就要登基了,你快醒来,做我的皇后可好?”
回应陆易安的依旧是往常的每一天那样的沉默,往常他都对这种沉默不甚在意,但今日他的眼神骤然暗了下去。
平成三年九月初三,陆易安二十二岁的生辰,平成帝陆天立退位,太子陆易安继位,称平献帝,年号真观。
这个年轻的新帝登基后,施行了很多新政,现今人口众多,要积极发展农业,并在全国范围内推行均田制。政事繁忙了很多,陆易安让绿柳进了宫,让她帮忙照顾宋常悦。
已经快两年未见宋常悦的绿柳这才知道具体时发生了什么,她之前只是听说宋常悦生病,和红果在宅子住着,经营着锦江书肆。但她一直都没见着宋常悦的人,已经担心很久了。
听陆易安简单讲了宋常悦的情况,当她进了地宫,看见安静躺着的宋常悦,绿柳依然震惊,也十分心疼,眼泪止不住的落下。她很想用手去测测宋常悦的鼻息:“陛下,小姐她真的……”
陆易安淡淡地看着宋常悦,语气坚定地说:“她只是昏迷了,一定会醒的。”
绿柳看陆易安这么笃定,心里也有了信心。直到几日后,绿柳见到了陆易安取血喂给宋常悦,看到新帝取下金丝手套后那惨不忍睹的左手,以及接下来细心的哺喂,她才知道为什么宋常悦能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心里又没了底。
陆易安已登基,今后肯定会纳妃立后。现在陆易安是对宋常悦情根深种,矢志不渝,那他有了其他女人后,不再喜欢宋常悦,也不愿意再用血救宋常悦,到时候该怎么办呢?绿柳皱起了眉头。
*
今日是刚过完春节,休完了旬假的第一天上朝,堆积的事务和奏折比往日多了不少。等商量完了急务,已经快到午时。
陆易安威严的声音响彻太极殿:“各位爱卿,可还有事,无事便退朝吧。”
言官官职不高,挤做一堆,站在太极殿靠后的位置。后面有几个人推了一把站在言官队伍最前面的罗大人,他疾声道:“陛下,臣还有一要事。”
陆易安瞥了一眼那一群言官的动静,还有他们交流的眼神,沉稳说道:“今日事务繁杂,现已快到午时,想必各位爱卿也劳累了。罗大人留下来单独汇报吧。”
言官们窃窃私语,但他们已商量了好久,还联合了众多官员,罗大人见状,跪在了地上:“陛下,如今您已登基数月,后宫还空无一人,请陛下为了天下福祉,纳妃立后,开枝散叶。”
言官集体跪了下来,随后是满朝文武:“请陛下为了天下福祉,纳妃立后,开枝散叶。”
陆易安早猜到了罗大人要说什么,这次文武百官应该是早就商定好了,这次要集体进谏。
往常单独进谏的,陆易安还能应付,但他不能以一个君王的身份舌战群儒:“众爱卿,朕已有思量。平身吧,退朝。”
“陛下!”
陆易安不顾还跪着的文武百官,转身进了后殿。
张昭在下朝后,到了太极殿陆易安的书房,他斟酌着开口:“陛下。”
陆易安侧脸睨着他:“怎么?你也要劝朕纳妃立后?”
作为陆易安的心腹,张昭急忙解释:“不是,我是想说陛下您该搬入太极宫了。”
这个话他在陆易安登基之前就说过几次了,但陆易安到现在继位三个月了,仍然住在东宫,也没搬到太极宫的准备。
“朕住在东宫,有何不可?”
“东宫是太子的居所,陛下您已经登基两月有余了。”
陆易安转头看向他:“现在有太子吗?”
张昭没想到陆易安这么问他:“没…没有。”
“朕住惯了东宫,不必搬了。”
张昭躬身劝道:“陛下,这于礼不合。那以后太子……”
举手投足皆是帝王气度的陆易安背过身,低声打断他:“不会有的。”
还低着头的张昭听了这话,内心巨震。其实他本身就是受皇后所托,来劝陆易安立后的,却没想到还没说到这个事儿,平献帝却说不会有太子,应该不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吧。只是他已经不敢再继续说立后这个话题。
张昭还准备说点什么,就听陆易安开口道:“张昭,朕想立后了。”
本还在为刚刚那句话震惊的张昭,直接瞪大了眼睛,抬头看向陆易安:“陛下圣明。那是征选秀女,还是陛下心有所属呢?”
“朕已有人选。”
张昭终于在三年中看到了陆易安脸上有了一丝笑意:“不知是哪家贵女如此幸运?”
陆易安淡淡答道:“女官宋若昭。”
“宋若昭?”现在女官人数已经众多,张昭这才想起那个在太史馆上值不久就因病告休的女官,也就是在锦乐公主大婚之日晕倒被陆易安抱走的女官,当时还有不少她和太子殿下的传闻。
但后来只听说她病重,回了益州清城山调养身体,没了其他消息,和太子殿下的传闻也没了下文。
“这……”张昭觉得不太合适,一个孤女,似乎身体还不好,那怎么给新帝绵延子嗣?但陆易安愿意成婚就是幸事,这宋若昭能不能嫁给陆易安也不是他这个礼部侍郎能决定的,那是太上皇和皇太后的事。
所以他改口道:“许久未听见宋太史的消息,她现在身在何处?”
“她在益州,一直昏迷着。”
张昭今天难得地看到了陆易安笑,现在又似乎看到了陆易安脸上有忧伤。他有些困惑,圣上早该成婚,耽搁着不纳妃,难道之前的传言是真的,圣上真的心悦宋太史,一直念念不忘?
不过更让张昭惊讶的是:“昏迷?”
“是,不过她依然可以做朕的皇后。”
就算张昭刚刚还觉得陆易安愿意成婚就好,但是不能找一个昏迷的女人啊,陆易安肯定花了胡不少心思救治她,有那么多太医和神医袁天刚都治不好,还不如不成婚呢。
不久后,朝堂都知道了平献帝想娶昏迷的女官宋若昭,之前劝谏的官员都反思,是不是自己把这个年轻的皇帝逼急了,之后也不再那么直接地提陆易安纳妃立后的事儿。
*
后世的史书记载,平献帝励精图治,但少言寡语,能说一个字,不说两个字。
世人却不知他在一个地方却不这么吝啬开口。
陆易安每日回了地宫,总是要十指相扣握着宋常悦的手和她说好多话。
陆易安继位第一年。
“阿鸢,你的游记卖了很多了,还有很多人来问有没有新书。过了快一年,还没出新本,之前的那本《霞客行》也卖的没那么好了。你快醒来继续写,好吗?”
……
真观二年。
“阿鸢,思安有孕了,袁天师把了脉,是个女儿。我给吴煜请了老师,等她五岁就可以去私塾读书了。”
……
真观三年。
“阿鸢,思安生了,的确是一个女儿,我给她取名陆曌。”
……
真观六年的中秋节,今日要在太极宫举办宫中的家宴,太上皇陆天立和皇太后、锦乐公主一家都要参加。
申时陆易安到了东宫的密室,喂了这个月十五的血,照例和宋常悦聊天:“阿鸢,今日是中秋节,我去太极宫用完晚膳就回来。”
陆思安的女儿陆曌已经快五岁了,和陆思安一样爱说话,嘴巴甜的很。颇得陆天立两夫妻的喜爱,两人经常因为陆曌常住在公主府,也暂时忘了陆易安一直不成婚这个糟心事儿。
众人用完晚膳,在太极殿外的凉亭赏月,因为有陆思安和陆曌,这家宴颇为热闹。
赏月时分食月饼,陆易安和前几年中秋节一样,只吃半个蛋黄豆沙馅的月饼,另一半用油纸包着装在袖袋里。
一直瞅着陆易安做完这些事情的陆曌嘻嘻笑着说:“舅舅长的那么好看,就是不会笑。”
陆易安收好那一半月饼,蹲着看着陆曌,难得地勾了勾嘴角。陆曌摇头:“不对,笑的时候,眼睛应该是弯弯的。”
陆易安脑海中浮现起那双笑起来就弯弯的眼睛,还有那对梨涡。他垂下头,眨了眨眼睛,他的阿鸢好久没笑过了。
想起这个,就算她的人就在东宫,但陆易安心里还是钝痛,和取心头血时一样痛。
陆易安站了起来,眼神冰冷:“舅舅真的不会笑,很早就不会笑了。”
这个中秋节的月亮特别大、特别圆,还特别红,民众议论纷纷。
陆易安坐在舆车上从太极宫出来,抬头看着这圆月,听着宫人也在议论。
“那是什么?”
“月亮边上飘着的云彩吧。”
“云彩怎么会飘那么快?”
“我刚刚看清楚了,那形状有翅膀有身体,身体后面还跟着长长的东西,一条条的,还能飘动,像是尾羽。是不是凤凰飞过啊?”
陆易安立即抬头,却没看到月亮周边有什么,他怔愣了几息,身边的陆风听到他急促而深重的呼吸,感受到他已经在调动全身的真气:“陛……”刚刚开口,陆易安已经从舆车上提气飞了出去,飞檐走壁往东宫去了。
身后的宫人都惊呆了。
陆易安越过东宫的围墙,直奔崇德殿而去,自从宋常悦保持这样沉睡的状态,他很久没有这样急切和慌乱过。
“阿鸢!”
陆易安推开地宫房间的大门,冲到玄冰床前,额前和身上都是一层薄汗。但床上的宋常悦依然安静地躺着,没有鼻息。
陆易安抓起宋常悦的手,放在唇边细细吻着刚刚他本来会有神迹,现在心中满满都是失落,他看着宋常悦莹白细嫩的指尖,鬼使神差一般放进唇齿间轻咬了一口:“阿鸢,你真的狠心,八年了,你还不愿意回来。”
宋常悦依然沉默着,陆易安苦笑一下,放下了她的手。像往年中秋节一样,把那一半月饼放在宋常悦身边。
“这是今年的月饼,还是你喜欢的馅儿,你说不能吃太多,会腻,我的一半已经吃完了,这是你的一半。”
说完陆易安转身离开,准备去盥洗。刚走出几步,他兀的停住了脚步,他刚刚似乎听见身后传来了微弱的呼吸声。
113 苏醒
◎宋常悦醒了。二十八了,还哭?◎
陆易安动作极快地转身, 疾步回到了玄玉床边,目光牢牢锁住宋常悦,但过了几息, 宋常悦却没有动静。
他的心跳声从重重地敲在耳膜边上, 到恢复了平静。
哪里有什么呼吸声, 这样的梦做了太多次, 每次都还是会当真,陆易安扶额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今日是中秋团圆的节日, 又是百年少见的赤月之相,刚才陆易安没注意到天空的异象,宫人不是说有凤凰飞过吗?他多么希望上天你能听见他的祈愿,或者有神迹出现。
直到走到耳房的净室门口, 陆易安不死心, 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一次, 他清楚地看见宋常悦的胸膛轻轻起伏。
陆易安冲过去, 扑到宋常悦身边,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宋常悦的眼珠在眼皮下面颤动,也真的有了呼吸。陆易安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抬手握住宋常悦的手。
不一会儿,他的手心痒了两下,是宋常悦的手指在动。
陆易安开口,骤然间却发不出声音:“…阿鸢…”,他清了清嗓门, 才喊出:“阿鸢!”
*
此时, 圆光寺龙火泉边, 段嘉沐正摆着清茶和月饼坐在围栏条石上。
他看着天上赤红的一轮圆月。刚有几个僧人来松林赏月,他不想和人碰上,安静地坐在龙火泉边听他们讲话,没人发现他。
其中一人说道:“虚静,你看今日这月亮这么大,这么红,是百年不见的赤月之相。我看佛经中说这种红月被称为血月,是至阴至寒之相,是不祥之兆。”
“虚竹啊,看来你看佛经还是不够仔细。本来这种的确血月的确是不祥之兆,但你刚刚看见没,有凤凰从血月前飞过。这血月不仅不再是凶兆,还是吉兆。”
“原来还有这种说法,果然如住持所说,这圣上是百姓福祉,会给这天下带来太平盛世。就是这圣上登基这么多年了,怎么还不纳妃立后。”
另一人也加入进来:“不仅不纳妃立后,圣上还一直住在东宫呢。”
“真是奇怪。”
虚竹却好奇地问道:“虚玄,这种宫中秘事,你怎么知道?”
“之前跟着住持进宫,给皇太后娘娘念经,听皇太后娘娘给住持抱怨的。”
虚静哈哈笑道:“管圣上住在哪里,他能给会给这天下带来盛世太平,就是百姓的福气。”
几人才附和道:“也是,哈哈哈。”
段嘉沐默默听着,最开始他偶尔还会伪装后去长安城里。
但最近五年,他几乎都在院子里,算是真正地远离尘世。虽然知道陆易安登基了,但今日才知道这么些年,他竟然一直住在东宫。段嘉沐心中疑惑不已。
等几人离去,段嘉沐才有了动作。
已经八年了,段嘉沐早就习惯了在圆光寺的日子。他身份特殊,得弘德大师关照,他隐居于松林里的小院带发修行,不用去大殿和其他僧人一起念早课、诵经和打坐。
但段嘉沐每天在小院却很繁忙,他自己也诵经和打坐,之后就是练武。他听说了一种法器:追魂索,潜心研究佛经三年,终于在小院的房里布好了追魂索。
先在房中的一角布好结界,挂上宋常悦八字相符的银链,宋常悦是六月十五生人,在银链上挂上六个金铃铛,十五个银铃铛。
只要宋常悦的魂魄有了异动,或者投胎转世,这追魂索就会震动。
但这几年,这追魂索一直像被画在墙上一样,就算有时候暴风雨时忘了关窗,大风吹进房里,那追魂索也一动不动。
段嘉沐便知道这追魂索,他做成功了。他每天都守在院子里。
段嘉沐将手伸到龙火泉里,这是他这几年和宋常悦的连接方式:“阿鸢,今日是中秋,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馅儿的月饼?我选了豆沙蛋黄和五仁的,你选一个吧。”
他和宋常悦四月成婚,在六月就被陆易安使记调去了江夏剿匪。等他九死一生回到长安,就是在中秋节在宋府门口再见着宋常悦,还看见她被陆易安牵到马车上。
所以他和宋常悦还没一起过过中秋节,他也的确不知道宋常悦喜欢什么口味。
“叮铃铃…”段嘉沐正准备将月饼放进嘴里,就听见小院里传来了铃铛的响声。五年了,那追魂索上的铃铛从未响过。
段嘉沐立即起身,冲向房中,眼前的景象让他呆在门口:追魂索的银链剧烈颤动,不管是金铃铛还是银铃铛,都左右晃荡,叮当作响。
*
宋常悦自再次因为葵水腹痛,又得知宇文静也有邪气,确定了她现在这副身子承受不了她的魂魄。又听见了医院监护仪器的声音,决定回到现代。
所以她没有告诉任何人,感受着身体的变化。身体越来越力不从心,她做好了告别的准备。只是舍不得宋家人,所以在最后一个月回了几趟宋家,和他们多相处了一些时日。
在公主府门口,她只剩最后一口气,她知道时间到了,她看着送亲队伍最前首、骑着高头大马的陆易安,喧闹的婚礼现场,她听见了自己心动的声音。
昏倒的那个瞬间,她确定了,自己早已经喜欢上了陆易安。
但同时,她也知道自己还爱着段嘉沐。不过她已经不想深究,也不想纠结,反正她已经要离开了。
意识逐渐从身体里抽离,她像是走进了一间巨大的、黑暗的屋子,但感觉不到边界,或许是掉进了黑洞。前方有道关着的门,门缝里透过白色的光,门后传来她在梦中听见的声音:悦悦,还有那滴滴滴声。
她全身酸软,用了很大力气才迈出步子,慢慢走向那道门,就在她一伸手就快摸到门的时候,后面传来了陆易安的声音:“阿鸢。”
他一声声的呼喊,压过了妈妈的声音,她感觉到一股股温热注入她体内,她又有了力气。
她觉得自己的气血在脉络里疯狂游走,也有一股气,把她往后拉去,那扇门离她越来越远,她睁开眼睛再次看到了双眼通红、脸色苍白的陆易安。
卢云告诉她,是因为陆易安那个疯子给她喂了几次心头血,她才醒来的。
但不知怎的,短暂的清醒和告别后,宋常悦又昏死了过去。她没直接回到现代,被困在了那个黑色的空间,前面那透着光的门一直在那。
宋常悦一直想往前走,但不管她如何调动力气,尽量迈出步子往前,总是摸不到那扇门。
身后还一直传来声音,最开始只是陆易安絮絮叨叨的说话声,后面又有了段嘉沐的说话声,还有木鱼的敲击声。
因为两人的声音,她像是陷入了梦魇,想动都动不了,向前再迈不开步子,想向后看看是不是陆易安和段嘉沐,也转不了脖子。
不过这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就像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就在刚刚,有一道力量慢慢将她往后拉,她还在飘浮,突然觉得手上一疼,就醒了过来。
虽然宋常悦自己觉得时间不久,但毕竟是躺了八年。即使陆易安每天都帮她按摩,但她的躯体和肌肉都还没有恢复,暂时还不能活动,只能转动眼睛。
陆易安抓过她的手,通过食指指尖传送真气,宋常悦看着两人相接的手指,她的食指上有个浅浅的牙印。她发现自己可以微微活动了,陆易安看到她嘴唇翕动:“你……”
他凑到宋常悦跟前,眼巴巴地看着她,很期待她醒了之后第一句话会说什么。
宋常悦在尝试了几次之后,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你……咬我?”
“……”
陆易安眼睛一弯,笑出了声,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宋常悦也可以说话了,不过她的声带好久没有使用,还有些松弛,声音低沉嘶哑:“你咬我,你还哭什么?”
陆易安更是哭的不能自已,本来只是默默哭泣,现在已经听见了他的呜咽声。但他一直看着宋常悦,仿佛怕他一转开眼,她就不见了。
陆易安还舍不得放开宋常悦的手,将她的手放在唇边,眼泪流满了她的掌心,又从指缝中流走。
宋常悦盯着陆易安,看着他的眼泪一串一串落下,还觉得他有了好些变化,之前清冷的五官更加成熟,每一处变化都是岁月的沉淀,说明她昏迷的时间不短。
可陆易安看她那双眼睛里没有变化,还是执着的深情,宋常悦问道:“我睡了多久?”
宋常悦的外貌却完全没有变化,陆易安哽咽着开口:“八年。”
八年!她竟然昏迷了八年!宋常悦第一反应,竟然是她没长褥疮吧,她动了动身子,虽然还不能随意动作,但好像没有不舒服的感觉。
陆易安看她动作,以为她是想坐起来,他坐在床边,把宋常悦抱在身上。
他的眼眶还是湿润的,宋常悦瞪着他:“二十八了,还哭?”
陆易安抵着宋常悦的头:“阿鸢,我每天都在等你醒来,快三千个日日夜夜,真的好漫长。”
114 天凤
◎段嘉沐听见阿鸢醒了◎
宋常悦醒来已经一个多时辰了, 她觉得自己正在慢慢地恢复活力,估计又只能留在古代了。她越想越觉得泄气,她不能回到现代, 那她的梦想, 她的计划, 都不能好好地实现了。
她虽然身上没有力气, 但是心里却忍不住冒火,她没好气地问陆易安:“你又做了什么?”
陆易安心绪难平,突然听宋常悦这么说, 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什么?”
“我怎么突然又回来了?你又搞了什么歪门邪道吗?”
陆易安立即摇头:“就是刚刚咬了一下你的手指头。”说完有些心虚:“我不是想伤你,很轻松。”
“你咬我干嘛?”
陆易安不说话了,他不知道照实说,他是因为太喜欢宋常悦, 所以想咬她, 和想亲她一样, 这样宋常悦会不会相信。
所幸宋常悦没多纠结这点, 她睨着他:“其他没有了吗?”
陆易安点点头:“嗯,我最开始喂了你两天心头血, 你就昏睡了过去。我每个月初一、十五给你喂我的血,你就这么睡了八年。”
“你从哪里取的血?”
陆易安取下左手下的金丝软甲手套,将掌心展现于宋常悦眼前。
密密麻麻、蜿蜒绵亘的伤口集聚于掌心,有一条还没有愈合,是下午才割开给宋常悦喂血的伤口,已经完全看不见他本身的掌纹。
宋常悦试了试,发现手可以自由活动了, 她抬起手, 陆易安明白了她的意思, 将手伸了过去。
她低头将视线落在陆易安手心,摸着那些伤口:“疼不疼?”
“不疼。”
“啪~”陆易安以为宋常悦是心疼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没想到宋常悦一个耳光拍在他脸上。
接下来落入耳中的是宋常悦的质问:“谁让你这么救我的?”
她才刚醒,力气不大,陆易安不觉得疼,但他还是抓住宋常悦的手,仔细检查着,发现她的手心没红,这才松了一口气:“阿鸢,你刚刚才醒,别生气,也别伤着自己。等你好了,你再好好撒气。”
宋常悦觉得自己那一巴掌打在了棉花上:“你知不知道,我在这里想做什么都做不了。”
陆易安想起豪光镜里看到的宋常悦的前世,在她来的那里,她的确可以随心所欲地做很多事。
这八年,他无数次的梦见宋常悦苏醒了,但梦总会醒,之后那种失落和空虚让他心痛不已。
在宋常悦昏迷之前,陆易安的奢求是宋常悦能爱他,可经过这八年的煎熬,他再无其他要求,只要宋常悦好好地活着就好。
他紧紧地盯着宋常悦:“阿鸢,从现在开始,你拥有完全的自由。”
宋常悦摇头:“这个时代的自由有什么用?我能做我想做的事吗?”
陆易安目光温柔而坚定:“可以,阿鸢,我能让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宋常悦和他安静地对视着,突然她想起了她被困在那“黑房子”时,陆易安说的话,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幻觉。
她问了一些在昏睡时听见陆易安说的话,都被一一证实,那说明听见的不是她的幻觉,宋常悦心中了然。那为什么她会被困在那“黑房子”里,今天又被那股神秘力量带回来了呢?
陆易安却没等到她问段嘉沐的一切,他睫羽微微颤动,心情很是愉悦。现在看她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笑着问道:“在想什么?”
宋常悦没想瞒着他:“我在想,我为什么在这里又醒了。”
陆易安抱紧怀中的宋常悦:“别多想了,你醒了就好。”
宋常悦横起眉头:“不,我一定要搞清楚。”她环顾四周,注视着身下那近乎透明的玉床:“这是什么?”
陆易安随着她的视线看去:“这是玄玉床,能滋养万物,我们一直睡在这里。”
宋常悦现在才感觉到这玄玉床的冰冷:“我们?”
“对,我们。”
宋常悦回首,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陆易安。陆易安毫不在意,满眼深情的和她对视。
没想到这次是宋常悦先败下阵来,她轻咳了一声:“对了,现在这里是哪里?”
“东宫。”
陆天立一直想让陆易安继位,宋常悦有些惊讶:“八年了,你还是太子吗?”
“阿鸢,我已经登基了,现在是真观六年。”
“那你是把我安置在东宫,偶尔来看看吗?”
陆易安摇头:“不,我们一直住在东宫,”
陆易安已经登基六年了,一想到这个,宋常悦突然坐直了身子,离开了陆易安的怀抱。
陆易安感受着她的动作,勾起嘴角,凑到宋常悦耳边说道:“阿鸢,我没有纳妃,也没有立后,你昏睡的这八年,我没有碰过别的女人,连看都没看过。”
宋常悦耳朵痒痒的,一下子就红了:“你有没有纳妃立后跟我有什么关系?”不过,说完这些话,她又自然而然地靠回了陆易安身上。
陆易安感受着宋常悦的这些动作变化,眼尾扬起,一边给她捏脚一边问道:“腿脚有知觉了吗?”
“还没有,估计要到明天。啊……”
宋常悦没想到陆易安突然抱起了她:“干什么?”
陆易安低头看着怀里的宋常悦说道:“现在你有知觉了,这玄玉床太凉,不能睡了。”
“那去哪?”
“我的寝宫。”
*
段嘉沐觉得有异,虽然这世间早已没了段小将军,但想打探消息依然能找到门路,他知道陆易安一直住在东宫,也知道之前宋常悦住在东宫旁边的宅子。
那个锦江书肆就是宋常悦开的,《霞客行》也是宋常悦写的。他买了一本,也看了很多遍,但每次拿出书时,看到封面的题字他都不舒服,段嘉沐知道那是谁写的。
昨天追魂索上的铃铛响了之后,他越想越觉得奇怪。今日一早就装扮一番,只身来到了东宫一墙之隔的宅子。
他带着帷帽,站在宅子的外墙边。
“阿鸢!阿鸢!”一阵奇怪的声音传来,段嘉沐听到熟悉的名字,他全身肌肉都紧绷起来。他到处寻找着是谁发出的声音 ,分辨一会后,他发现声音来自于宅子的后院。
他没听见有其他人的动静,一个翻身就越过围墙,进了宅子后院。
段嘉沐小心地四处张望,说话的原来是一只绿毛鹦鹉。段嘉沐有些失望,连鸟叫都以为和宋常悦有关,正准备离开,又听见它说:“阿鸢醒了!”
“你巳时在前面锦江书肆附近,找个安全的地方躲着。如果看到一只绿皮鹦鹉飞到了书肆,就表示我成功拿到了东西。”
段嘉沐想起宋常悦准备和他出逃时,在西市的那个小巷里,和他的约定,但没曾想他当天晚上就被陆易安抓走了。
段嘉沐看着那只绿皮鹦鹉,听它嘴里说着的话,加上昨天晚上追魂索的反应。一个让他狂喜的猜想从他脑海中浮现出来。他没惊动那只鹦鹉,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在长安城里潜伏一个白天后,夜幕降临后,段嘉沐翻越了早上到过的宅子围墙。
他心中满是期待和激动,直到将宅子寻了个遍,也没发现宋常悦的身影。但他发现,之前在宅子里住着的绿柳也不见了踪影。
段嘉沐出了宅子,在黑夜中望向街对面的东宫。
*
八月十六一下朝,陆易安就找来了玄真道长和袁天刚。
陆易安向两人讲了昨天宋常悦苏醒的经过,当然隐去了那一个耳光。
玄真道长和袁天刚都震惊不已。玄真道长猜测道:“应当是昨晚的血月,本是至阴至寒、邪气最盛之时,但长安很多人都见到有凤凰掠过,就将这邪气逆转了,成了强盛的至阳之气。”
袁天刚赞同地点头,不过突然听玄真道长问道:“你见着昨晚那凤凰了吗?”
袁天刚摇头:“没有,四娘不喜欢吃月饼,我正忙着给她煮元宵。”
“真是个耙耳朵。”
“哎,李小孩,你想当耙耳朵都没机会。”
玄真道长是全真派弟子,素食,不能成婚,并不留恋红尘。不过听袁天刚这么说,还是对他翻了个白眼:“我也没看见那凤凰。”
袁天刚冷笑道:“你当然看不见,你孤家寡人一个,过什么中秋节,赏什么月。”
陆易安看两人又要吵起来,这才幽幽开口道:“师傅,袁天师,朕要娶常悦,立她为后。”
袁天刚收起和玄真道长斗嘴的牙尖嘴利,真心诚意的答道:“宋二小姐本身就是皇后之相,好不容易醒了,的确该和陛下成婚了。”
玄真道长却皱起了眉头:“宋二小姐早就被流放到岭南,段家家眷被赦免后,都回了长安,但陛下之前放出的消息是宋二小姐在岭南病逝了。”
闻言,陆易安一脸淡然:“就用女官宋若昭的身份吧。”
玄真道长继续皱着眉头:“但八年前,宋若昭在公主成婚当日晕倒,之后就一直称病,后面还回了益州。”
陆易安淡淡说道:“宋若昭是一直跟着师傅你在清城山的道观长大,自小就吸了不少香火气。昨晚刚好有凤凰现身,假如传出宋若昭是凤凰转世……”
袁天刚听明白了,哈哈笑道:“果然是皇后之相,天凤之命啊。”
玄真道长这才反应过来:“好啊,陛下你这是等着我跳坑是吧。”
陆易安笑道:“师傅真是绝顶聪明。”
“罢了,你就这么点念想,我就跑一趟益州吧。”
115 笑颜
◎段嘉沐决定进宫◎
陆易安和玄真道长两人商议好, 就急匆匆地回了东宫。昨晚他将宋常悦抱出了地宫,一上来就是她之前住过的崇德殿。
东宫的宫人本就不多,崇德殿下面有地宫的秘密, 常年除了陆风陆雷和绿柳, 殿内没有其他人。
“小姐!”绿柳看见陆易安抱着宋常悦出来, 呆愣了几息, 兴奋的喊道。
“绿柳!”宋常悦回头,拍拍陆易安:“快停下。”
“小姐,你终于醒了……”绿柳有很多话想说, 却发现了身边平献帝阴测测的眼神:“你好不容易醒了,先别多说话,快去歇息吧。”
“我躺了那么久了,现在就想好好地说说话。”宋常悦瞟了一眼陆易安, 不知道他现在还是不是闷葫芦, 还是和绿柳聊吧。她指着窗边的卧榻, 让陆易安把她抱过去。
一坐下, 宋常悦就迫不及待地问道:“绿柳,快给我说说书肆现在怎么样了?”
“小姐您的游记一直还在卖着, 陛下将张弼的游记也印刷售卖,还有其他名家的游记。所以生意一直不错。”
宋常悦转过头,陆易安主动说道:“我征得张弼后人同意,才在书肆开卖。”她低下头,看着陆易安紧紧拉着她的手。
龙颜不能直视,绿柳低着头,她记得之前陆易安还是太子时, 在宋常悦面前从不自称孤, 只自称我, 没想到现在登基了,也还这么自称。
绿柳还在思考,又听见宋常悦问她:“你什么时候进宫来的?”
“六年前,陛下登基之后,我就来东宫了。”
“那书肆就红果一人吗?”
绿柳笑着摇摇头:“红果六年前就成婚了。”
“啊~”宋常悦兴奋地叫出声,把陆易安和绿柳都吓一跳,他们不懂她的八卦之心:“真的吗?和谁啊?”
绿柳想到红果的现状,脸上浮上了微笑:“书肆开张的第二年,她和老来送纸的朱铮看对眼了,他是朱记纸坊的少东家,没多久就来提亲下聘了。我进宫以后,朱铮也去书肆帮忙了,第二年两人就有了孩子。”
“真好,绿柳那你呢?”宋常悦看着绿柳笑起来,她的眼睛弯成了月牙,陆易安多年未见的梨涡终于又出现了。
两人聊的火热,没注意到陆易安的表情,他用迷恋的眼神紧紧盯着宋常悦。他终于又见着她这样笑了,静静地看了一会,陆易安鼻腔里涌上一股酸涩,他将身子转向另一侧。
绿柳的声音再次哽咽:“小姐你没醒,我怎么会有其他心思。我和陛下一样,一直在等着你醒来。”
宋常悦朝绿柳伸出手:“你辛苦了。”
绿柳将手放在宋常悦手心,眼泪流了出来:“没有,大部分时候都是陛下亲自在照顾你,只有陛下去上朝的时候,才是我守着你。”
宋常悦嗔怪地看着绿柳:“不过你也是傻,万一我醒不过来呢?那你就一辈子不嫁人吗?千万别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别人身上。”
说完她看了一眼另一边的陆易安,他低着头,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他抓住宋常悦的手抓的更紧了。
两刻钟之后,绿柳终于在陆易安期盼的眼神里出了门。陆易安将宋常悦放到她之前睡的床上,他先是坐在床边,之后抬腿上了床。
宋常悦伸手拦住他:“你干什么?”
“你刚刚醒来,气血还不够稳定,我守着你。”
宋常悦想抬腿踢他下去,发现腿还不能动,看来的确还不够活泛,便躺到了大床里侧。
突然宋常悦想起刚刚,还有很多具体的问题没问绿柳,比如躺了这么久,她的皮肤和发质,还跟八年前一样。
绿柳可以给她盥洗,但谁抱她去洗澡的呢?
她转过身,侧躺着想问问陆易安,但一看到正盯着她的陆易安,宋常悦就明白了,除了他,还能有谁呢?
她脸上一热,翻了个身,背对着陆易安。
“怎么了,阿鸢?”
宋常悦当然不能告诉陆易安,她在想什么:“没事。”
“你有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嗯,快睡吧。”
陆易安还想再说点什么,他只是凑上去,从背后搭过一只手,越过宋常悦腰际,将她揽在怀里,那只手又紧紧握住宋常悦的手:“好。”
整个晚上,陆易安都拉着宋常悦的手,她一动,他立即就睁开双眼,确认宋常悦还在身边,观察着她的呼吸,确定她的安全后才慢慢闭上眼睛。
第二日一早,陆易安一睁开眼,就开始细细地目光描绘宋常悦的一切,她脸色红润,有鼻息有脉搏。他甚至掐了自己的虎口一把,有些痛,说明不是梦。
宋常悦已经到了他怀里,脚也搭在了他的腿上,看来她的腿也好了。
陆易安手搭在宋常悦手腕上,她的气息和脉搏已经完全稳定了。在这个宁静的清晨,他看着宋常悦鬓边散落的碎发,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继位六年来,平献帝第一次没有上朝。
*
八月十七,从宅子里出来后,四处调查,忙碌了一晚上的段嘉沐还在长安城里,也听说了昨日陆易安没去上朝这个消息,段嘉沐更加确定了他的猜想。
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他会遇见那只绿皮鹦鹉。原来是宋常悦醒了之后,发现陆易安竟然还在:“你怎么没去上朝?”
陆易安弯起嘴角:“我想看着你醒来。”
宋常悦撇撇嘴:“你不想上朝,还要把我扯上。皇帝自己不着调,不理政事还怪到女人头上,有君王不去早朝,还给那个妃子扣一个妖妃的帽子。可别把红颜祸水这个锅扣我头上。”
陆易安想着从此君王不早朝的上一句,不免有些心神浮动,他抓住她作乱的手,轻轻笑道:“阿鸢,你不是什么妖妃,你只会是我的皇后。”
宋常悦昏倒之时的确明白了自己喜欢上了陆易安,但没想过要嫁给他,毕竟她也还爱着段嘉沐。不过她现在不想再为任何人停留,不管是段嘉沐还是陆易安。
宋常悦正色道:“我不会成婚,更不会是你的皇后。”
陆易安不置可否,听她拒绝也没失落,一是宋常悦能醒来,能好好活着就是最大的幸事。二是他看得出宋常悦在他面前眼神的变化。
现在上天已经开始垂怜他了,而且还对他极好。
“无妨,你好好的就行。”
“对了,陆易安,卢云和吴煜现在怎么样?”
陆易安声音变得有些低落: “自你昏睡之后,卢云愧疚于没有及时发现你体内的邪气变化,大受打击,对自己的医术失了信心。这几年一直闭关潜心研究医术,也变得沉默寡言。吴煜已经八岁了,已经进了私塾,她很聪慧,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宋常悦不能想象,那个一惊一乍、活泼多言,但是一聊到医术就立即严肃正经的卢云会因为她这个事儿变成这个样子。
她有些焦急:“我想出宫去看看她,让她知道我没事了。”
陆易安掌着她的肩膀,安抚着她紧张的情绪:“阿鸢,先别着急。现在你还不能出宫,暂时连这崇德殿都不能出。我派人去给她送信就是。”
宋常悦知道陆易安不会无缘无故地拘着她,也就没多问。只是她很担心卢云,于是她想到一个好办法。
她让陆易安派陆风带着那只绿皮鹦鹉去给卢云报信。相信卢云看见毛豆,再听见她苏醒的好消息,会很高兴,能很快振奋起来。
又让陆风带了礼物,送到宅子给红果,当做迟到的新婚礼物。
这些年,毛豆和小花都被陆易安养在崇德殿,毛豆被挂在地宫里,它很早就会喊阿鸢了,所以陆易安去上朝的时候就把它的笼子挂在地宫里,让它一声声地唤着“阿鸢”。
每天又听着陆易安对昏睡的宋常悦深情倾诉,毛豆早偷学了不少。
宅子就在东宫旁边,当然是先到宅子。红果夫妻二人一早就在铺子里忙碌,陆风将毛豆挂在后院,就去铺子找红果。
就在这个时候,被墙外的段嘉沐听见了毛豆的叫声。除了宋家人,只有段嘉沐和陆易安知道宋常悦的闺名,段嘉沐自然猜到了大概。
想要确定这个猜想,段嘉沐只有进宫,可这个难度太大了。在茶室听说陆易安昨日没上朝之后,段嘉沐确定了,那只绿皮鹦鹉说的应该是对的:宋常悦肯定醒了。
只是为什么说她醒了呢?段嘉沐依然不解,他有些恍惚地回到圆光寺,盯着那依然翻涌的龙火泉,口中喃喃自语:“阿鸢,你到底怎么了?”
他又将手放进了温热的泉水,眼神冰凉:“阿鸢,你究竟在不在这里?”
虽然段嘉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该死的陆易安,当初肯定是骗了他!八年啊,整整八年,他一直生活在失去宋常悦的悲痛中,又执着于再找到“死去”的宋常悦。
没人知道他这八年是怎么过来的。
在泉水边坐了许久,段嘉沐决定了:一定要进宫一趟。
116 遗忘
◎阿鸢,你不记得我了吗?◎
宋常悦动了动腿, 已经可以自由活动,她从床上起身,准备下床。陆易安拉住她:“阿鸢, 你刚刚恢复, 还不能走路。”
“为什么?”宋常悦不信, 她其实并不喜欢被陆易安抱来抱去, 说完就踩在地上站起身,下一秒就要跌到地板上。
早做好了准备的陆易安捞起她,又抱上床, 宋常悦这才不说话了。
陆易安去推来了一个有四个轮子的椅子,将宋常悦抱上去坐好:“你刚刚好,腿虽然能动了,但是还没有什么力气。”
宋常悦看着边上还有两条绑带, 所以这是个轮椅?她虽然知道陆易安擅长创造和制造, 但她还是有些吃惊:“这是什么?”
“这是滑椅, 我不想你每日都呆在地宫, 这几年我都是用这个带你出去,晒晒太阳、吹吹风。”
说着陆易安将宋常悦推出了崇德殿, 他自然地将手挡住了宋常悦的眼睛,等她适应了外面的光线才拿开,宋常悦又见到了东宫的秋景,她还是回来了。
陆易安将她推到水榭里,蹲在她身侧握着宋常悦的手,她低头看着陆易安:“宋常悦已经死了,我现在身份还能是宋若昭吗?”
他抬眼望着她:“当然, 我说过了, 现在你有完全的自由, 想当谁都可以,想做什么都可以。”
宋常悦抬头,看向水榭完宽阔的荷花池:“那我想游历四方,画地图,写游记。”
玄真道长今日就出发去益州了,没过多久就能将“宋若昭”带回长安,这样宋常悦又能恢复女官的身份了,那个时候她应该也能完全恢复了。
他弯起嘴角:“好,等你好了,想去哪去哪。”
“我还有其他要求。”
“什么?”
宋常悦撇撇嘴:“以后再说吧。”
陆易安若有所思,但还是立即应承道:“好。”
*
在龙火泉边确定了要进宫查看后,段嘉沐第二日便去找了弘德大师。
弘德大师每月初一要进宫给皇太后娘娘诵经,每次能带两个弟子。他同意了段嘉沐下个月初一随他进宫。
待段嘉沐离开,一人从大殿后面的神像走出:“师傅,玄德只是俗家弟子,不能带他进宫吧?”
弘德大师拨弄着佛珠:“玄德的执念,是该到解开的时候了。”
“可他身量异于常人,太过于引人注目,会不会暴露身份呢?”
弘德大师停下手上动作:“无妨,能查到他身份的人,不管玄德身量高不高,都能找到他。”
*
当天晚上,宋常悦已经能被陆易安扶着走路,但她还不能吃正常的食物,只能喝流食。
早上和中午就只喝了稀粥,她看着桌子上的小米粥和肉沫汤,皱着眉头:“我好想吃油泼面、、臊子面、肉夹馍、羊肉汤、孜然烤肉串……”
陆易安听她报了一大串菜名,不禁抿嘴轻笑:“就再这么吃两天,你这么久没进食,等五脏六腑适应之后,到时候让厨房一样样的给你做。”
宋常悦看陆易安也这么陪她吃这些,不再说什么,只简单吃了几口。陆易安见她吃这么少,端起碗哄着她吃完了一整碗。
之后就抱起她往净房去,宋常悦:“要干嘛?”
“沐浴。”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净房门口,宋常悦挣扎要下来:“放我下来,我不用你洗。”
“你昏睡期间不曾出汗,每三日一沐浴,这几年都是我洗的。”陆易安像在说给她洗脸一样自然。
宋常悦不免有些好奇:“我没知觉,你怎么洗的呢?”陆易安更是答的自然:“我和你一同入水。”
一想到那个场景,宋常悦耳朵都红了:“现在我醒了,你让绿柳过来伺候就行。”
陆易安瞄到她的变化,不动声色:“你的腿脚还未完全恢复,这净房的水深四尺,虽然淹不到口鼻,但万一入水之后脱力,也有危险。绿柳可不能及时救起你。”
宋常悦躺了这么久,今日的确想好好泡一个澡:“那我自己下水,你就在净房的石凳上,背过身等着。”
陆易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只是在考量她的安全,点了点头。
宋常悦面对着水池,坐在水池旁的石凳上开始脱衣服。
外衫、圆领衫、里衣、诃子……陆易安就坐在石凳另一侧,只不过是背着宋常悦。他听着身旁宋常悦窸窸窣窣的动作,判断宋常悦脱到了哪一件。
直到宋常悦入水,陆易安都像一个君子,挺直腰背端正地背着宋常悦坐着,眼睛一点没乱瞟。
她坐在池边的台阶上,等温热的泉水没过身体,还有些酸软的全身肌肉都舒缓下来。她转头看了一眼陆易安的背影,他一动不动,便自顾自地玩起了水。
等她起身时,还试了试腿脚是否有力气,她确认没问题后才起身,却没防住脚下一滑,身体失了平衡,往水里栽去。
等陆易安听到动静,他迅速转身,几步上前,一手拉住宋常悦的手,一手拦住她的腰,将已经要跌进水里的宋常悦横抱在怀里。他才发现她是穿着亵衣下的水,他早放在水池边给宋常悦起身换上的亵衣。
没想到宋常悦提前穿好才下的水,看来她早做好了自己万一需要他帮忙的准备。
不过,白色的亵衣沾了水,紧紧贴在宋常悦身上,还半透不透,轮廓和形状都是犹抱琵琶半遮面。
陆易安的目光刚落在她身上,便立即转开眼,他喉结滚动,呼吸沉重了一些:“小心点。”他将宋常悦稳稳放在石凳上,脱下自己的外袍搭在宋常悦身上,又去房里拿了一套干净亵衣。
他声音暗哑:“天已经有些冷了,赶紧换下湿衣服。我在净房外等你,你换好就叫我。”
没想宋常悦换好衣服,自己从净房里走了出来,她冲等在门口的陆易安笑笑,觉得他神色有些古怪:“我想多多锻炼一下,我这腿也不是白长的。”
陆易安怕被宋常悦发现自己的变化,也不强求,牵着她一步步慢慢走回房里。
当天晚上,陆易安又等在宋常悦房里,宋常悦倒没赶他。
宋常悦泡了澡,困意来袭,没忘嘱咐陆易安:“明日该上朝了。”
“好。”陆易安虽然这么答道,但他一想到要离开宋常悦,心中已经开始落寞。
第二日,陆易安不舍地放开宋常悦,起床去上朝。整个上午,殿上的文武百官见到一日未见的平献帝,觉得他变了,虽然也像往常那样不苟言笑,但眼神不像之前那么冰冷,被他多盯一会都腿软,现在温和了许多。
但总觉得他有些急躁,只听完急务就赶着要退朝。
宋常悦没过几天就完全恢复了,但现在玄真道长还没回长安,她的踪迹还是秘密,只能待在东宫。
陆易安下朝就陪着她,给她讲这几年发生的事情,陆易安的确是宋常悦判断的那样,是个治世明君,而且他还用到了很多现代的思想。
宋常悦之前给陆易安讲现代故事的时候刻意回避了政治和军事,没想到陆易安从她讲的日常琐事和生活常识里自己悟到了很多现代理念的治国之道。
宋常悦醒了之后的第二天,陆易安上朝很早就回了东宫,之后两天回来的都是越来越早。
这一天,陆易安又是巳时就回了东宫,宋常悦正在崇德殿的书房练字,陆易安推门进来又关好门,以免被其他人看见宋常悦。
他和前几天一样,一靠近宋常悦就紧紧把她抱进怀里,头埋在宋常悦颈侧摩挲几下才放开。但放开后,人也一直贴着宋常悦,抓住她的手不放,直到这个时候,他全身才放松下来。
晚上也是只要宋常悦一动,他就抓紧她的手,睁开眼睛进入警戒状态。
宋常悦看着纸上滴上的两滴墨点:“你抓着我的手,我怎么写字?”
宋常悦确定了,陆易安真的是有分离焦虑,把他凶了一顿,让他以后都好好上朝。文武百官才发现陆易安不急躁了,像之前那样理完政事才退朝,又恢复了端方持重、克己复礼的状态,不过眼神还是温和了许多。
就这么到了九月初一,弘德大师进宫给皇太后诵经和讲佛法的日子。段嘉沐装扮一番后随他进了宫。
这个时候正是辰时,陆易安还在上朝。段嘉沐进宫后,找了个借口离开皇太后的寝宫。段嘉沐之前随段旭多次入宫,熟知大明宫的构造,他走小道,避开宫人直奔东宫。
到了东宫的后殿,他找到最偏僻的角落翻墙而入。往正殿去,他一边担心被人发现,一边又期待着,他有预感,自己今日一定能见到日思夜想的宋常悦。
现在正是大上午,东宫却一个宫人都没有,段嘉沐有些奇怪。
直到在水榭中看到一个女子,穿着他熟悉的湖蓝色大袖衫坐在栏杆边,段嘉沐停了下来,他痴痴地望着那个身影,外界的声音都仿佛消失了,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真的是宋常悦,她依然是段嘉沐记忆中的样子。他环顾四周,确认周边安全后,他上了栈桥,直奔水榭。
走近了看,宋常悦和八年前完全没有区别,段嘉沐激动地喊道:“阿鸢!”
宋常悦转过头,静静地看着他,眼眸平静又充满疑惑:“你是?”
段嘉沐眸光闪动: “阿鸢,我是嘉沐。”
宋常悦摇了摇头,眼中的疑惑更深:“我不认识你,你怎么知道我的闺名?”。
段嘉沐呆立在原地,阿鸢竟然忘了他吗?他开口说道,听见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阿鸢,我是段嘉沐,是你拜过天地的夫君。”
宋常悦微微皱眉,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你是不是认错人了?”起身从段嘉沐身边走过。
“阿鸢,你记不得我了吗?”段嘉沐急了,拉住宋常悦的衣袖,两手抓住宋常悦手臂,但就算自己很激动,也没有用力:“阿鸢,你昏睡了八年,也有可能不记得我了。我给你讲讲我们过去的事儿。”
看到段嘉沐拉住宋常悦往怀里带,躲在荷花池旁边一棵大树后的陆易安也有些急,立即就想赶到水榭。
他听见了两人的对话,也有些震惊,宋常悦为什么不认识段嘉沐了。这是怎么回事,上天这是完全站在他这边了吗?
陆易安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突然觉得这个时候,他最好是不要现身,他又退回到大树背后。
他听见宋常悦有些怒意,对段嘉沐吼道:“哪里来的登徒子,你放开我!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宋常悦一把推开段嘉沐,气冲冲地走了。直到她走远了,段嘉沐还呆呆地站在原处,颀长的身影已不复平常的挺拔,垂头丧气站在水榭当中,也不考虑会不会被人发现。
117 缠斗
◎那你还爱我吗◎
段嘉沐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但是他没有一点动作。直到一道清冽的声音响起:“这位师父怎么到了东宫,可是迷路了?”
不理陆易安的冷嘲热讽,段嘉沐只冷冷问道:“她是阿鸢吗?”
陆易安姿态从容, 挑眼睨着他的背影:“当然, 你连阿鸢都不认得吗?”
段嘉沐摇头, 痛苦地低语:“她根本不是阿鸢, 这是你找的替身……要是真的,阿鸢怎么可能会不认得我。”
在宋常悦昏睡后,陆思安看陆易安那么痛苦, 的确找过一个和宋常悦长相和声音都很像的女子送到东宫。
那天陆易安退朝后,推开每日都关着的崇德殿大门,看到他日日夜夜都盼望着醒来的身影,背对着他坐在卧榻上。陆易安呼吸都停滞了, 一步步悄声走到她身后, 生怕又是个梦。
就在他快走到的时候, 她转过身, 问安道:“见过陛下。”
陆易安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就勃然大怒:“谁让你踏进这个大门的!”
原来,这个女子是安西道一县令的女儿, 今年随父亲到长安述职。有次恰巧在上巳节宴席上被锦乐公主一眼相中,将她带到公主府调教了一个月才送到宫里。
人人都道圣上端方持重,沉静内敛。锦乐公主也告诉这个女子,只需要按她教的表情和声音说话,圣上一定能对她另眼相看。
都知道陆易安仪表堂堂,风光霁月,而且他是皇帝啊, 没有女子不会心动。她听见背后的脚步声, 调整好了呼吸和声音, 才以锦乐公主教的表情转过身。
没想到她刚刚用锦乐公主教了她许久的语调问安,平献帝就龙颜大怒,将她赶出了东宫。听说后来还降罪于锦乐公主,剥除了公主府五十户食邑。
平心而论,这个女子真的很像宋常悦,但是宋常悦不会叫他陛下,不管他是太子还是皇帝,只会理所当然地唤他“陆易安”。看他时眼神总是淡淡地,不会满是爱慕之情。
而且再像又怎么样,都不是她。
谁能比得上她,谁也比不上她。
此时,陆易安轻蔑地看着段嘉沐,嗤笑一声:“你觉得朕是会找替身那种人?就算阿鸢真的不在了,十年、二十年,朕也不会找替身。在爱她这件事上,你怎么比得过朕。段嘉沐,你只是运气太好,其实你根本不值得被她喜欢。所以现在老天有眼,让她忘了你。”
段嘉沐转过身:“陆易安,你这个卑鄙小人,八年前是你说阿鸢没了,我才隐居圆光寺,不然我就算浪迹天涯都要找到她。”
“当初逃跑的人是你,也是你的懦弱伤了阿鸢,她才对这个世间不再留恋,现在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你知道她当时怎么了吗?”
段嘉沐的确很好奇宋常悦当时发生了什么,现在又是怎么安然无恙地在东宫。他着急地追问:“她当时怎么了?”
陆易安踱步走到水榭边上,将手撑在栏杆上:“你不用知道。朕当初那么说是可怜你,让你断了念想,不然你能如何?就算你找到阿鸢,你也救不了她。”
“既然你能救她,我也可以。”
陆易安低头看向左手掌心,勾起唇角:“你救不了,她现在身上流的都是朕的血。”
段嘉沐听他这么说,脸上浮上疑惑的表情:“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易安拂袖转身,将手藏于衣袖中,不答段嘉沐的问题:“她是朕的,她现在完完全全是朕的女人。”然后他紧紧盯着段嘉沐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今后,朕会和她同生共死。”
段嘉沐已经不想陆易安说的这些话什么意思,他被陆易安这种理所当然的姿态完全地激怒,全身的血液直冲天灵盖。
之前他落水染了痨病,但服了袁天刚配的药已经好了,这几年在圆光寺的小院坚持练功,武功和内力都大有增益。
他不再言语,握拳直冲陆易安面门。
东宫不仅没什么宫人,就连陆易安一进东宫,侍卫也只守在门口。
看段嘉沐动手,陆风和陆雷飞身而来,直奔段嘉沐,陆易安一边举起右手制止两人,一边躲开段嘉沐的攻击:“住手,这是朕和他两人之间的事,你们呆一边去。”
陆风闻言脚下一顿,立即往后退开,陆雷却很着急,他看出来段嘉沐刚才那几招都下了死手,眼神里也全是杀意。
他们两兄弟是知道陆易安用心头血救宋常悦,又每个月喂两次血给她,这必然会伤了内力。而且他现在可是九五至尊,不能出一丝差错,陆雷开口劝道:“陛下!他……”
陆易安打断他:“退下!”
陆雷只得转身,一步三回头地跟着陆风离开了水榭。
陆易安看向段嘉沐:“段嘉沐,你总以为是朕强抢阿鸢,其实你才是多余的。你根本不懂她,朕才懂她,你知道她想要什么吗?”
段嘉沐眼神阴冷:“不必为你的小人之心找借口。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陆易安虽然放血伤了内力,但他每日和宋常悦一起睡在玄玉床上,滋养了他,反倒增强了他的内力。他的功夫本就在段嘉沐之上,两人缠斗了十多招,段嘉沐就败下阵来。
陆易安一手卡住段嘉沐脖子,一手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刀,刀尖抵住他颈侧不断搏动的位置:“段嘉沐,你曾是朕唯一的朋友,朕愧对于你,但你也欠过朕,今日就都一笔勾销了。”
段嘉沐死死盯着陆易安:“是你一直觊觎阿鸢,我不曾欠你。要杀我就别多废话……”
正当陆易安准备发力下压刀柄,他觉得段嘉沐身上的戾气突然少了许多,他转头一看,段嘉沐已不再盯着他,而是看向他身后喊道:“阿鸢……”
陆易安知道在这种情形下,很有可能是段嘉沐使诈,但他还是转过了身。
果然是宋常悦,她用平静无波的眼神看着缠斗在一起的两人,就算现在陆易安用刀抵着段嘉沐,她也一点不急。
刚才他两人打的火热,没注意到她又回了水榭,宋常悦看着陆易安,淡淡说道:“你放了他。”
还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陆易安狠狠地剐了一眼身边的段嘉沐,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段嘉沐,收起了小刀。
“阿鸢。”“阿鸢。”
两个男人不再管对方,都往宋常悦走去。
宋常悦完全没看段嘉沐,面对陆易安:“你先进殿吧,我和他说几句话。”
段嘉沐心下一沉,宋常悦对陆易安说话这个语气,和对他时一样。
陆易安也心下一沉,究竟是宋常悦突然想起段嘉沐了,还是她根本没有忘掉?那他刚刚还在沾沾自喜的优势又没有了吗?
一阵风吹过,带着阴湿的水汽,要下雨了。
陆易安看看天,拉过宋常悦的手一摸:“有些冷了,你也进殿吧。”
宋常悦随着他的目光也看过去,天空的确是乌云密布。
同时,段嘉沐伸出手,想将宋常悦的手从陆易安手中扯出,陆易安盯着他,手上抓的更紧。
宋常悦看着三人纠缠在一起的手,有些不耐烦,她甩开两人就往前走了,陆易安和段嘉沐迈开步子,一前一后跟在宋常悦身后。
等三人到了崇德殿门口,宋常悦对陆易安再次说道:“你去丽政殿吧,我和他单独聊一聊。”
陆易安不喜欢宋常悦刚刚说的“单独”,他盯着宋常悦抓住段嘉沐袖子:“一刻钟。”
“两刻钟。”宋常悦说完,不等陆易安回应,拉着段嘉沐就进了门,陆易安默默地看着门哐当一声关上。
两人就只有半个小时,宋常悦一进门就坐在椅子上数落道:“你喜欢死,就死远一点,还来找我做什么!”
段嘉沐刚刚被陆易安抵住,他知道陆易安是真的要杀他,他不怕死,只是很遗憾今日才见到宋常悦,但她已经记不得他。
刚宋常悦再次回到水榭,段嘉沐明白了,她还记得他!他不再失落,心中慢慢被欣喜填满。但现在看着宋常悦冷漠的眼神,段嘉沐又着急了,她不是不记得他,是不要他了吗?
他心中止不住的慌乱: “阿鸢,我错了,你原谅我好吗?”
看宋常悦的眼神和表情都没一丝变化,他半跪在宋常悦腿边,双手捧着她的手:“阿鸢,是我觉得自己再保护不了你,所以我退缩了。别不理我,求你…”
“你知道自从你走后,我有多担心你吗?再次听到你战亡的消息,我是什么感觉?”
段嘉沐抓紧宋常悦的手:“对不起,阿鸢,我知道你会着急和难过。但我是想着,这样总好过你以后和我一起吃苦受累。”
宋常悦冲他低吼道:“段嘉沐,你觉得我有那么脆弱吗?你真的一点都不懂我。”
段嘉沐想起刚刚陆易安说的话,他眼神和语气都很茫茫然:“你是爱上他了吗?”
宋常悦摇摇头,段嘉沐心中刚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她说:“只是有些喜欢。”他颦起眉头,语气止不住的失落:“那你还爱我吗?”
118 回忆
◎嘉沐,我还爱你◎
段嘉沐时隔八年再次出现, 他比陆易安看到她醒来时更加激动,从一脸不可置信到狂喜。看着段嘉沐更加成熟立体的五官,之前的阳光俊朗已经完全没有了, 只剩下肃郁和黯然。宋常悦不知道这几年段嘉沐经历了什么, 她也想和段嘉沐好好聊一聊。
但这次宋常悦对段嘉沐很生气, 生气八年前他明明答应了她, 从靺鞨回来后两人一起去渝都隐居。段嘉沐却和陆易安达成共识,瞒着她假死。
她听到陆易安和段嘉沐缠斗时说的只言片语,事实好像是陆易安也不知情。
不管是谁的点子, 总之段嘉沐是瞒了她,她不能接受,所以她刚刚故意装作不记得段嘉沐。
宋常悦因为和陆易安有前世纠葛,事到如今, 两人之间发生的一切, 已经说不清谁对谁错。但段嘉沐是无辜的, 是陆易安父子起兵造反, 是陆易安使记让他去了江夏,也是陆易安横刀夺爱。
她看着此刻在她面前眉头紧锁的段嘉沐, 宋常悦的手抚上段嘉沐的脸,摸着那道浅浅的伤疤,眼神和语气都随着心软了下来:“嘉沐,我还爱你。”
段嘉沐放松了一些,这说明宋常悦不生他的气了。而且,她说的“爱”和“有些喜欢”还是不一样的,前段时间一定是陆易安趁虚而入。只要他在宋常悦身边, 他们一定可以像以前那样, 宋常悦的眼里只有他一人。
他用脸轻轻蹭着宋常悦的手心, 扫去刚刚脸上的阴霾,扬起嘴角:“那我们就按原来的计划,一起去渝都。”
回答段嘉沐的是宋常悦的沉默。
既然回不去现代,那宋常悦要在这个时代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她已经想好要做什么了:“不,嘉沐,我不去渝都了,我要当女官。”
听到这样的回答,段嘉沐的心像渐渐被浸到冰水中,她想继续呆在长安,还在朝堂中,也就是还在陆易安身边。
他虽然还笑着,但却很僵硬:“阿鸢你之前不是说,不当女官,在渝都一样可以写游记吗?”
“是,我之前是那么觉得的,但现在我的想法变了。”
段嘉沐眼眸低垂:“是因为他吗?”
宋常悦沉默了几息,眼神逐渐坚定:“不是,是因为我自己。”
段嘉沐重又抬头看着宋常悦,眼里满是伤感:“可陆易安刚刚说你和他现在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宋常悦讶然道:“难道是因为他喂我喝他的血?”这不科学啊,喝了血只是进到肠胃里,怎么会同生共死。不过都穿越到古代了,也不要求能用科学解释发生的这些事情。
段嘉沐观察她的神色,宋常悦这样大的反应,看来的确是不知道,事实应该也不是段嘉沐刚刚想的那样:“什么喝血?八年前,我在靺鞨脱身后,就到了渝都,去看了你说的巴山蜀水。听说你病重的消息就快马加鞭赶回长安,陆易安告诉我你已经不在了。阿鸢,你告诉我这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在思安的婚礼上晕倒,陆易安用心头血救了我,但只能勉强保住我性命,我依然昏迷不醒。之后又将我带到了东宫,就在这崇德殿下修了一个地宫,将我放在千年玄玉床上,每个初一十五给我喂血。直到我这个月十五突然醒来。”
宋常悦简单讲了经过,没有说她和陆易安的前世。刚刚心中犹豫一番,决定还是不说她是穿越而来的事。
根据十五那天的赤月,还有小院里追魂索的突然震动,宋常悦的魂魄是有异动,实际应该不是宋常悦说的这样简单。
但至少现在宋常悦好好地在她面前,而且段嘉沐也怕说到鬼神志怪会吓到她。段嘉沐不再追问,心疼地拥住宋常悦,只疑惑道:“陆易安的血为何可以救你。”
宋常悦转开眼:“我也不清楚,玄真道长说他是神兽白泽转世。”
段嘉沐顿了顿,他不懂什么神兽转世,他觉得都是飘渺的说法。不管这个说法有没有依据,或者具体是因为什么原因,事实都是陆易安救了宋常悦,而他却什么都没做。
他试探着开口:“所以你感激他,喜欢上了他?”
宋常悦在段嘉沐的怀里,看不到他眼里的黯然,她摇摇头:“不是,我给你说过,恩情是恩情,感情是感情。如果我不喜欢,救我百次千次,我也不会喜欢。”
段嘉沐记得宋常悦说的每一句话,这八年,他和宋常悦相处的点点滴滴,都被他反刍一样,一遍遍、无数次的回忆。时间过去越久,记忆越是清晰。
他记得这句话是宋常悦在洞房时给他说过的,当时他并不知道那个带着金色面具的救命恩人就是陆易安。段嘉沐眼神茫然地看着一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两人间沉默了一会儿,宋常悦估摸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从他怀里起身抬起头:“嘉沐,那你这几年是怎么过的?”
段嘉沐气愤地说道:“陆易安这个卑鄙小人,他告诉我,他将你的骨灰撒在了龙火泉里,所以我在龙火泉边建了一个小院。这八年,我一直在圆光寺的小院守着你。”
宋常悦自己只是像做了一个梦,但对于段嘉沐来说,却是实打实漫长的八年。他脸上在江夏落水时的伤疤已经快看不见了,只是一条淡淡的痕迹。但对于他心中的伤疤,肯定依旧不会淡去。
她有很多想说的话,但最终只是主动伸出手,圈在段嘉沐腰间,回抱住了他,将脸贴在他胸前。
段嘉沐心中百感交集,将宋常悦紧紧拥在怀里,吻在她的发顶,再是耳垂、鬓边、眼角,就在段嘉沐的吻将要落在宋常悦的唇上时,陆易安阴沉着脸推门而入:“两刻钟到了。”
一进门看见两人的动作,以及接下来要发生的动作,陆易安疾步往他们走去。
段嘉沐看陆易安气势汹汹地过来,下意识将宋常悦揽到自己身后。这个举动更是激怒了陆易安,他大声喝道:“段嘉沐,你放开她。”
段嘉沐倾身往前,眼见两人又要打起来,宋常悦拉住身边的段嘉沐:“你们在干什么?要打就出去打,别让我看见。”
说完丢开段嘉沐的手,走到圆桌旁坐着,倒了一杯茶,慢悠悠地边喝边说:“你们两个不打个你死我活,别进来见我。”
陆易安和段嘉沐隔着两步的距离对峙着,两人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火药味儿十足,一个火花就能引发爆炸。
宋常悦喝完茶,茶杯磕在桌面上的声音有些大:“过来坐下。”
两人这才偃旗息鼓,一人一边坐在宋常悦身侧。
陆风和陆雷远远站在凉亭里,看着陆易安推开又关上的那道门。陆雷用手捅捅陆风:“哥,陛下都进去半个时辰了,你说我们要闯进去吗?”
陆风淡定答道:“先不用,段嘉沐根本不是陛下的对手。”
陆雷着急地说:“段嘉沐算什么啊,对陛下威胁最大的是宋二小姐。她要是让陛下死,陛下立马就会戳自己一刀。”
陆风真想立即捂住他的嘴:“陆雷!你真是不想活了。管好你这张嘴,你不要命,你老婆孩子还要指着你。”
这几年,陆风和陆雷陆续成了婚,也都有了孩子。
陆雷嘿嘿笑道:“这东宫里又没有其他人,我说的很小声,就你能听见。”
陆易安对宋常悦做的一切,他们两兄弟看在眼里。特别是陆风,从陆易安在南五台山主动抱起失明的宋常悦,到上巳节宋常悦和段嘉沐骑马,陆易安吃醋,到宋常悦成婚那日陆易安的难过隐忍,到陆易安毫不犹豫跳崖救宋常悦,再到宋常悦晕倒时陆易安的悲痛欲绝,他都在一旁见证。
更不要说陆易安取心头血这种与自杀无异的行为,和那伤痕累累的左手。
所以本身稳重寡言的陆风此时都感叹道:“这宋二小姐,陛下对她那么好,一次次不要命地去救她,结果她到现在还是对陛下不冷不热。”
“是吧,我很早就这么说了。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老样子。这个女人啊,真正是铁石心肠。”
现在段嘉沐又来了,两兄弟默契地同时叹了口气,为他们的陛下感到可惜。
直到又过了半个时辰,殿门才打开。两人立马起身,转头看了过去。
陆易安先走了出来,唤道:“陆风、陆雷!”
两人赶紧跑到他跟前:“在,陛下。”
陆易安脸色阴沉如水,语气很不好:“陆雷,你驾车送宋二小姐和绿柳去对面宅子。”
两人讶然,陆易安竟然会让宋常悦去宅子,而且让陆雷送,一般重要的任务,都是先派给更沉稳的陆风。但更让两人震惊的是他们又听见陆易安的声音,这次感觉他后槽牙都咬紧了:“陆风,你亲自驾车送这个师父回圆光寺。”
他们当然知道这个师父是谁。陆雷明白为什么要让他去送宋常悦了,因为陆风的确要执行更重要的任务。
两人恭敬领命:“是,陛下。”
“路上别让任何人发现。”“是!”
陆易安将头微微一侧,表情更加难看:“出来吧。”
门内走出带着帷帽的一人,身量身形都和陆易安极为相似。自这个人走出房门,陆易安就死死盯着他,但他路过陆易安身边时,不仅没有行礼,似乎还转头盯了威严冷峻的平献帝一眼,只是被帷帽挡着看不真切。
119 承诺
◎含住她的唇舌,吞掉她要说的话◎
陆风在一旁, 感受着两人无声的较量,他做好了动手的准备,只要段嘉沐敢动手, 他一定要在宋常悦喊停之前给段嘉沐致命一击。
直到段嘉沐走远, 陆风才放松下来, 他冲陆易安一揖, 后退着行了几步才跟在段嘉沐身后离开。陆风今日才发现,段嘉沐连走路的姿势都和陆易安很像。
阴沉了许久的天空终于开始飘雨,陆易安一直站在殿门口看着段嘉沐离开, 雨丝被风吹到明黄色的衣袍上,出现一点点的暗沉,如同陆易安的眼神。
绿柳收拾好东西,进殿去请宋常悦离开, 她给陆易安请安, 他只是摆摆手就让她进去。
宋常悦出了殿门, 站在陆易安身侧等着陆雷拿伞来。沉默了许久的陆易安拉住宋常悦的手:“下雨了, 今日别走了。”
陆雷拿来了伞,却不敢靠近, 站在台阶下等着陆易安下令他才过去。绿柳见状也从殿门口到了陆雷身边。
宋常悦仰头看着陆易安:“有伞,雨也不大。”
他的身子凑近了一些:“不走了,阿鸢。”
宋常悦只是笑笑,柔声道:“陆易安,你刚刚才答应了。”
他将宋常悦的手握得更紧:“可是我现在就后悔了。”
宋常悦还笑着,但她的另一只手搭在陆易安的手背上,扒开他的手:“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你可是这大平朝的皇帝。”
说完她走下檐廊, 对绿柳和陆雷说道:“走吧。”绿柳被宋常悦一喊, 给宋常悦打起伞就走了。
但陆雷不知道该不该走,陆易安只看着宋常悦的背影,没有给他指示。就在陆雷正纠结的时候,他看见陆易安疾步走下檐廊,陆雷急忙也跟上去。
绿柳早料到会这样,听到身后的动静,拉住了宋常悦:“小姐。”这时陆易安已经到了她们跟前:“我送你过去。”
绿柳识趣地将伞递给陆易安,退到了后面和陆雷走到一起。两人看着前面为宋常悦撑伞的陆易安,伞都偏向了宋常悦这边。
两人想起了那年的除夕,下着大雪,陆易安也是这么给宋常悦撑着伞。他们都记得那一日,伞下的两人甚为亲密。
因为是去对面宅子,没有用金辇车,马车已经等在东宫侧门口,陆易安扶着宋常悦上了马车,自己也跟了上去。
两人在车厢,一人坐在一边,都没有说话,眼神多次交织又转开,不知怎的,气氛却有些暧昧。
马车很快就到了宅子的小院里,一到地方陆雷就先下了车,不知道去了哪里。宋常悦准备下车,对陆易安说道:“就送到这里吧,你好好考虑再做决定,没想好之后先不要来找我。”
陆易安替她撩起门帘,刚好一眼撇到那小院里的秋千,虽然他让人细心养护着,但依然比八年前破旧了许多。
他回忆起他推宋常悦荡秋千的场景,可能真的多给她一些空间,他们的关系才会更近。
陆易安点点头,声音是只对宋常悦才会有的温柔语调:“等玄真道长到了长安,你就可以做回宋若昭了。”
陆易安没想到今日的结果会是宋常悦又重新住回宅子,没提前准备易容霜:“之后你要出门的话,可以先用易容霜扮做其他人,明日一早我就让人送来。”
宋常悦以为陆易安会像往常那样厚脸皮地跟着她进房,没想到今日倒挺有分寸,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陆易安,这才说道:“嗯,我走了,你快回去吧。”
接下来要做的决定太过于艰难,陆易安似乎需要一些肯定,他拉住她:“阿鸢,你说过你喜欢我,对不对?”
看他过分认真的表情,宋常悦不自觉地笑了:“是。”
陆易安也跟着她笑了,双眼在车头灯笼的照耀下如黑曜石一般。他的右手还给宋常悦打着门帘,牵她用的是左手,宋常悦摸着他手心的伤疤,一条条凹凸不平。
陆易安感受着手心里的痒意,心中的某根弦像是被她拨动。他突然放下马车的门帘,一把将拉过宋常悦又进了马车里,身体一转将人放倒在软垫上,还不忘将手垫在她肩膀下面,免得撞疼她。
马车里只有灯笼透过门帘边缘照进来的几丝光线,宋常悦看不清陆易安的表情,只觉得他呼吸沉重,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宋常悦懂了,她抬手要推开他,陆易安还空着的那只手抓住她的两手置于胸前,俯身吻了上去。
他先是用舌尖上下描绘宋常悦的唇形,在她准备要开口说话时,含住她的唇舌,吞掉她要说的话。又沿着她翕开的嘴唇入侵,勾弄着宋常悦的舌头。
这八年,陆易安虽然和宋常悦睡在一张床上,每日给宋常悦盥洗,每三日还要在净房给宋常悦沐浴,他也心如止水,没有一丝欲念。
对着安静沉睡的宋常悦,他只有心疼和怜惜,如果在她昏迷时做些什么,那是侵犯,和禽兽有什么两样。
这八年,就像他对宋常悦说的那样,他是真的连别的女人看都没看一眼,至始至终,他只想要宋常悦。
所以自从她苏醒,他对宋常悦的欲望也苏醒了。前段时间他一直在隐忍克制,但此刻,他不想再做君子,就当个真正卑劣的人,真正的掠夺。
在这个逼仄的马车车厢,陆易安的吻越来越深入,从刚刚触到宋常悦柔软的双唇开始,陆易安全身的血液就已经被点燃,现在他吻在宋常悦颈侧,嗅着她的味道,他的血液已经沸腾了。
雨已经停了,风却是冷的,现在长安已经是初冬,但马车里的温度渐渐升高。
陆易安睁开眼,他的眼神已经不复清明,也在黑暗中将宋常悦迷离的眼神看的清清楚楚。他不想段嘉沐看见这样的宋常悦,甚至一想到宋常悦会躺在段嘉沐身下都受不了。
感受到宋常悦推他的双手渐渐脱力,身子都软了下来,陆易安抱起她下了马车。
宋常悦一吹风就清醒了,她的声音也有些嘶哑:“放我下来,你回去吧。”
陆易安不语,依然往前走去。宋常悦一拳捶在他胸口:“陆易安,快放我下来!”
刚好走到后院的门口,陆易安放下她:“刚刚地是湿的。”似乎真的是因为后院的走廊不会打湿她的鞋才把她抱到这里。
刚刚打的那一拳是不是太重了,宋常悦有些不好意思:“那我走了,你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
陆易安答了是,就不再说话,看着独立进了后院的宋常悦,他突然弯了弯嘴角。
宋常悦回了之前她住的那间屋子,格局和布置都完全没变。绿柳伺候着她盥洗完,很快她就沉沉睡去。
而依旧宿在东宫的陆易安没了宋常悦陪在身边,只能翻来覆去、辗转反侧。难得的失眠许久后,陆易安起了身。
第二日一早,宋常悦刚醒来,绿柳就带着红果进了房。红果并不知道宋常悦经历了什么,只知道她是得了重病,一直在东宫养病。她兴奋地和宋常悦行了个大礼:“宋二小姐,你可算回来了,身子恢复的怎么样?”
宋常悦也是真心的高兴:“养了这么久,已经好了。这几年书肆多亏了你,辛苦了。”
“没有的事,宋二小姐你对我这么好,我一直都记得的。而且你给我们发的月例这么高,是我们沾了你的光。”
宋常悦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这几年是谁在以她的名义给红果发月例:“快别跪着了,起来说话。”
红果直起身子,仔细地打量着刚刚睡醒的宋常悦,惊讶地说道:“宋二小姐,都八年了,你怎么一点没变啊。”
宋常悦含糊其辞:“也有变化的,只是你好久没见到我,没看出来。可能因为身子不好,每天只能在床上躺着,吃的喝的都很精细,养的比较好。”
这八年,红果成婚生子,又操劳书肆的生意,和之前十六七岁少女的模样比起来,现在已经是妇人模样。绿柳虽然没有成婚,但也有了岁月的痕迹。
而宋常悦不管是五官、皮肤还是神采,都完全和八年前一模一样,就连眼神都没变化。红果充满疑惑地摇头:“不对,我一定没有记错。”
宋常悦看她还不依不饶地说下去,及时打断了红果:“时间差不多了,你先去书肆张罗着,我等会来看看。绿柳,来给我梳洗。”
“是,宋二小姐。”“是,小姐。”
宋常悦梳洗完用了早膳,就去了书肆。先见了红果的夫君,是个踏实又机灵的男子,对红果言听计从,眼中只有她一人。两人将书肆打理的井井有条,配合的也很默契。
宋常悦翻看着自己写的游记,现在已经卖的不多。卖的最好的已经是更新的游记,甚至有好几个人已经写了去波斯和高丽的游记。
她随便翻了翻,就看出了问题,基本都是自然风光的描写,对人文风俗的描写不够。插画也有些过于抽象和潦草。
没用多久,宋常悦就掌握了现在书肆的运营情况,也有了新的计划。她回房自己用易容霜随便捏了个五官,让驾着宅子的马车送她去了清平乐。
120 执念
◎老天已经帮段嘉沐做了决定◎
宋常悦到了清平乐, 她没提前告诉卢云,到了清平乐,从大门先进了乐坊。此时还早, 乐坊没有客人, 几个半大的小孩在乐坊里, 围着一张桌子旁, 头都挤在一起,好像是在看一张地图。
一个小孩指着地图:“这是长安城的地图,长安城外面是什么样的呢, 还有其他地方的地图吗?”
一个看着年龄最大的男孩说道:“不用看了,就我们这长安城里是平的,外面是南五台山,再外面还是山。”
“不是, 那是因为你看的不够远, 去的地方不够多, 外面有山、有平地、还有海。”宋常悦抬眼望去, 说话的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她脸型微长, 一双上挑的丹凤眼,鼻梁挺直,是和宇文静一样的英气长相。
有个胖胖的男孩嘲笑她:“你不就才八岁,你去过多少地方,懂什么?”
面对对方不友好的质疑,小女孩没有气急败坏,她沉稳答道:“我虽然没离开过长安, 但我读了很多书, 读万卷书, 和行万里路一样,能看到许多地方。”
“谁告诉你的?”
“我小姨告诉我的。”
那个男孩撇撇嘴:“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这个小姨,甚至都没听说过。”
“她去云游四方了。”小女孩的眼睛里满是期盼:“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像我小姨那样行万里路。”
宋常悦眼眶早就湿润了,她认出了这个小女孩就是吴煜。更让她感动的是,在这个时代,通过这么粗糙的方式,理解到了教育的意义。不过现在听吴煜这么一说,她有些心虚,她可没行过万里路,如果加上现代上学来回的路程,勉强算得上。
就在宋常悦心中感慨之时,吴煜发现了站在大厅门口的宋常悦两人,她走了过来,眼中满是惊喜:“你是小姨吗?”
听到这个称呼,宋常悦又有些想哭:“我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襁褓中的奶娃,你怎么认出我的?”
吴煜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卢娘子说小姨不仅是她见过长得最好看的女子,还是她见过最特别的女子。因为我觉得你很好看,又很特别。”
宋常悦噗嗤一声笑出来,眼泪也随着动作滚了下来,她擦掉眼泪:“有什么特别?”
吴煜扣扣脑袋:“嗯……你的眼睛特别亮。”
宋常悦一见吴煜就喜欢的紧,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一看到她就觉得亲切,忍不住摸摸她的头:“你的眼睛也很亮。”
她的手还没放下来,突然想起陆易安也很喜欢摸她的头。她牵起吴煜:“卢娘子呢?”
吴煜见到宋常悦很激动,话多的收不住:“她在后院,乐师们说以前都是卢娘子管着乐坊。不知道现在怎么了,不仅不弹乐器了,连乐坊都不管,经常都呆在后院不出来。”
宋常悦默默听着,良久才说道:“她肯定是有她要做更重要的事儿。”
直到见到正在后院晒药材的卢云,宋常悦清了清喉咙: “卢云。”
听见那道温柔又熟悉的声音,卢云停下动作,缓缓转身,看到牵着吴煜的宋常悦。
她有些恍惚,呆呆地走到两人跟前。吴煜摇了摇宋常悦的手告诉卢云:“卢娘子,她是小姨。”
“我知道。”卢云笑着,因吴煜也在一旁,她拉过宋常悦的手:“你终于回来了。吴煜,你去房间读书吧,我和你小姨说会话。”
吴煜没回话,有些不舍得离开,卢云明白她在想什么:“你小姨今日定要在这玩个够再走,还会和我们一起用膳,你让厨房多烧几个麻辣的菜。”
小姑娘这才展颜一笑,蹦蹦跳跳地往厨房去了。
卢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微微一笑:“吴煜和你一样,也喜欢吃辣。”
说话间两人进了卢云的房间,和后院里一样,到处都是药材,还有很多医书。果然如陆易安所说,从清平乐的每一处都可以看出,卢云现在是一心扑在医术上。
宋常悦心疼地看了她一眼:“卢云,你当初没发现我的异常,不是你的错。是我刻意隐瞒了身体的异象,别太怪罪自己,把错误揽在自己身上。”
卢云摇摇头:“的确是我自己医术不精,没有发现异样。”
看宋常悦还想安慰她,卢云示意她不用再多说,换了话题:“宋二小姐,你什么时候醒的?”
“中秋节那日。”因为陆易安喂血的时候卢云也在,宋常悦便想找到一个答案:“陆易安喂血的时候你也在,他是还做了什么吗?”
卢云听宋常悦直呼平献帝名讳,不自觉地看了看周围,后来一想,估计在陆易安面前,宋常悦依旧这么称呼他。
不知道这次宋常悦醒了,对陆易安的态度有没有变化。八年了,不知道她还能不能看到男角儿和女角儿在一起。
卢云掩下心中的想法,摇摇头:“陛下就是喂了两日心头血,后来就割的手心喂血。之后我就出宫了,听义父说后来陛下将你放在了玄玉床上。”
宋常悦犹豫了一下,还是准备把这个问题搞清楚:“但陆易安说现在他和我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没想到卢云也很惊奇:“我倒不知道这个,说陛下说的吗?那你问问陛下是怎么回事,我也很想知道答案。”
但这是段嘉沐转述给宋常悦的,她还真没想过去问陆易安:“这……我没想着问他。你懂医术,这有这么多医书,我们一起找找答案吧。”
两人用了一个多时辰,直到下人到院子里来招呼用午膳了,她们还没找到相关的内容。卢云关上一本厚厚的古书:“宋二小姐,先用膳吧。我们去叫吴煜一起。”
宋常悦有些失落地点点头,卢云带着她先去吴煜房里。吴煜正在书桌旁认真地看书,待宋常悦轻声走到她边上,吴煜才抬头:“小姨,我都没发现你们来了。”
宋常悦看她看书认真,很是开心:“吴煜,看书就该这么专心致志。你在看什么?”
卢云从不干涉吴煜看什么书,不过还是有些无奈地说道:“你别以为她是在看四书五经,她是什么闲书都看,就是不看夫子给的书。”
吴煜倒不觉得有什么:“卢娘子,这可是你的书,我看你很久没翻这些书了,便拿来看看。这本是介绍苗疆蛊毒的书,蛊虫是人养出来的,但是它并不只认一个主。谁拿到蛊虫谁就能用它。但刚刚我看的这本书说到了一种特别的蛊,有人会以自己的血养蛊……”
吴煜因为和宋常悦聊天,有些兴奋,正说的上头。突然想起要用膳了,说这些实在不太合适,又怕宋常悦觉得她看的书的确太闲了,连忙闭上嘴:“小姨,不说了不说了,去用膳吧。”
没想到两人都没回应她,吴煜看看宋常悦,又看看卢云,两人对视着,眼神复杂。宋常悦回道:“无妨,你继续说。”
吴煜有些奇怪,继续讲道:“这样养出的蛊虫就会有蛊主的气血和内力,不仅是只认他这一个主人,如果被种到宿主身上,还会吸宿主的气血和内力,不用渡给蛊虫主人,都能增加主人的气血和内力。”
说完,吴煜发现宋常悦表情僵硬,呼吸都沉重了一些,像是听到了什么震惊的消息:“小姨,说这个是不是吓到你了?”
宋常悦重重地叹了口气,才说道:“是的,我怕虫子,听你讲这些,我想到了虫子。”
卢云挽上她的手,悄悄地拍拍她手背给她慰藉:“走吧,我都饿了,一起用膳去。”
吴煜再怎么也是小孩子,能见到盼望了很久的宋常悦,还能和她一起用膳,立即又兴高采烈地跟在两人后边走了。
*
就在前一日陆易安送宋常悦去宅子那时,段嘉沐被陆风送回圆光寺时,天色已暗。大殿的观音佛像面前,点着一排排油灯,殿内亮如白昼。
他走进大殿,先虔诚地对观音菩萨拜了拜,再问候了弘德大师。
弘德大师对段嘉沐在宫中消失大半天,又自己回来的行为毫不在意,像什么都没发生,他停下诵经,但依旧闭着眼问道:“玄德,可有用晚膳?”
段嘉沐对着弘德大师一拜,礼貌答道:“谢大师挂念,已用过斋饭。”
弘德大师微微睁开眼:“今日一行,可有消除执念?”
“大师,我今日见到了思念多年之人,之前的执念已消。但……”段嘉沐抬首看向观音像,沉默下来。
弘德大师敲响了面前的木鱼,段嘉沐今日一直烦躁又纠结的内心突然就宁静下来,他听见弘德大师说:“但你又有了新的执念。”
段嘉沐低下头,跪坐在他身边:“是,大师,我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弘德大师一边轻轻敲着木鱼,一边说道:“玄德,贫僧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等段嘉沐走出殿门,看向黑压压的天空,心中百感交集。他以为无法做出的决定,原来老天爷早替他做好了,或者说他的决定根本不重要,因为老天早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