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见父母
许岸的面试顺利, 当晚就被校会拉进了工作筹备群。
加上许岸,一百零三个人。
全校各院数得上数的精英汇聚于此,钱多多叼着薯片, 磕的嘎嘣响,让许岸把群名单拉出来,挨个点进男性的头像。
得出了个惊人的结论。
“露脸的性取向存疑, 不露脸的长相存疑, 还有几个看起来不错的,点进主页, 果然背景都是女朋友, 咱们就是说, 想脱单怎么这么难。”
许岸深以为然, 点头应和。
这年代, 想谈个从一而终的恋爱,难上加难。
钱多多看了眼她, “许小岸, 你没资格点头,北青市最好的男人都被你收了, 你可没法跟我共情。”
许岸笑着揉了揉钱多多的脸,又把薯片碎取了下来, 没再说话。
再好将来也不是她的,从一而终嘛, 是小说里才有的故事。
不过倒是每日和陆临意闲聊的时候问了句,“怎么还多出三个零头?”
陆临意不以为意,“临时决定要去,大概就加上了。”
自从认识了陆临意,这人后的事情她就见怪不怪。
他们过五关斩六将才能拿到的名额, 在很多人眼里,不过是随随便便一句话的事。
她想得开,不愤。
好在开会的地方离烟斋近。
校办老师已经下了通知,未来半个月的课均为他们请了事假,不算在学分统计里。
许岸琢磨着,每晚都可以回去见到陆临意,也算是个不错的事情。
只不过,工作远比她想象中的繁琐忙碌。
志愿者不仅要负责当天会议的整体流程引导、人员引领、材料发放,还有前期会场的布置整理和会后的收尾。
会还没开,她就已经跟着熬了几个大夜。
因为文书材料好,还被抽调去写方案,一稿又一稿,甚至忙了两个通宵。
一双眼睛下面挂了俩黑眼圈,明明已经这么憔悴,却还是漂亮,有一种惹人怜惜的美。
不少人打听,青大那个一看就小的志愿者叫什么。
陈遇替她挡了不少没用的事情。
好难得得了空回到烟斋,已经是十一点后。
每晚都是集体盒饭,肉多菜少,油也大,许岸跟着陆临意吃的嘴刁,晚上自然饿。
被老陈接回去,眼巴巴的看着陆先生,惹得陆临意把人捏在怀里亲了亲,恨不能施个压,从组里给抽出来。
却又知道小姑娘心性大,好强,自己那点被人簇拥的能耐和本事,在她身上是一点都施展不出。
南苑不能去,只能寻个其他的地方。
但烟斋这地方刁钻,紧挨着门楼城下,想找个夜市摊子都少。
十一点一过,巡街的出动,市面上干干净净。
许岸牵着陆临意的手,东拐八拐的往巷子里钻,手摇来摇去,晃悠悠的。
临近五月,气温回升的快,许岸只穿了件针织小外套,走一走额头都微微泛起薄汗。
却又觉得舒服,凉风飒飒吹过,一旁的树叶都跟着刷刷作响。
是一年中最好的日子了。
两个人闲聊着,许岸跟他细细碎碎的说着论坛筹备的事情。
大多是周圈表面无伤大雅的工作,再深入的,也不会过他们的手。
陆临意听着,低眸看着小丫头。
好在养的还不错,人是瘦了些,面色却红润,一双眼睛乌亮,是幸福的标志。
她说的都是皮毛,小姑娘还是会因为一份方案最终被通过而雀跃的年纪。
他应着,不时会提几句建议,惹得许岸惊呼有用,恨不能当即掏了纸笔出来记下来。
陆临意纵着,当真把话又重复了几遍。
小丫头得了宝,笑得眉眼嘻嘻,牵着陆临意的手说,“陆先生真是个大宝贝。”
陆先生第一次被人这样评价,也颇为受用。
酒巷深,竟然也让许岸找了个24小时营业的馄饨铺,坐落在老街胡同里的一楼民宅内,门帘掀起,亮着柔和的橙光,还有热气徐徐呼出。
邹记馄饨。
陆临意肉眼可见的皱了眉,却挡不住小丫头拉拽他的手,“走吧走吧,聊胜于无,总不能这么晚了还麻烦兰姨,我们是成年人,要自立自强。”
怎么听这话都没边没谱,像是跟她那个广市的朋友学的。
可也就着许岸的手走了进去。
店面不大,左不过三十平米的样子,前台一个六十多岁的阿姨,手里织着毛衣,看到有人来,立刻放下了针线,迎了上去。
“吃点啥?”带着东市的口音。
许岸抬头望着手写的菜单,又看了眼陆临意,想来他嘴巴刁,定然是不会吃,于是只要了一份精肉小馄饨,加了一碟海带菜。
她其实也吃不多,只是有些嘴馋,又有些想他。
找个由头牵着手在街头晃一晃,有恋爱的感觉。
许岸现在的心态有些不同,多一天赚一天,总想和陆临意多做些什么。
馄饨的确普通,但汤底鲜,鸡汤熬得,大锅滚着,热乎乎的,加上几颗虾皮,在这样的夜晚,也熨帖的舒服。
许岸吃了五个,实在吃不下,把碗推到陆临意的面前,揣着一张笑盈盈的脸,“陆先生,不能浪费粮食。”
倒也没想着陆临意会吃,挥着手打算让阿姨给打包起来,却没想到,陆临意当真就着她的勺子,吃了起来。
明明是最普通的白色塑料勺,却在他手上拿出了矜贵的气势。
两个下肚,轻声和许岸说道:“还是兰姨做的好。”
许岸吐了吐舌头,“兰姨给你用的小黑猪肉配松露,陆先生不要太欺负人。”
陆临意放了勺子,笑着看她。
后厨里是个六十多岁的叔叔,擦了手出来,笑着问,“吃的可还好?”
还未等许岸说话,阿姨已经打岔,“哪有你这么出来问客人的哦,不好吃人家也不能跟你说的,快去歇歇吧。”
“我问问怎么了,你天天都说我做的好,可都是老主顾,好不容易有点吸引点年轻人,要了解年轻人的喜好。”
阿姨还在说着什么,一来一往的,吵吵嚷嚷的热闹。
许岸偷偷把账结了,拉着陆临意的手,走了出去。
夜晚风凉,陆临意把她往怀里揽了揽,“怎么走了?不像你。”
按照许岸的性子,总会夸两句,乐得个所有人都快乐。
她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是满月。
圆圆的,亮亮的。
“有点羡慕,呆久了会遗憾的。”
不仅仅是她和陆临意,她也没有看到父母这般琐碎平常的爱情。
年纪小的时候,不懂得平凡的可贵。
她那时候沉浸在学习中,很少去关注课本以外的事情。
她也会想,如果爸爸妈妈没有去世,现在是不是也在淮州,每晚在家闲聊逗闷,想着她这个女儿。
许岸从没有告诉过陆临意。
她很想有个家。
从十六岁之后,她就一直生活在寄人篱下、颠沛流离的生活中。
看着师傅和赵珂他们其乐融融的过年,羡慕。
看着钱多多给爸妈打电话撒娇,也羡慕。
就连谈艳玲见到她,告诉她想看看临意喜欢的女孩子是什么样的时候,她都会羡慕。
她永远也没有办法让她的父母看看,她喜欢的人长什么样子。
小姑娘的情绪明显低落了下来。
陆临意牵着她的手,“娇娇,带我去见见你父母吧。”
许岸猛地回头看他,在他眼睛里看到了认真和疼惜。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许岸到底牵起了嘴角,扬了一抹笑,“那可不行,见父母是严肃的事情,你先过了我这关再说。”
陆临意把人搂在怀里,揉了揉头上的发,“好,我要做的再好一点才行。”
论坛正式开幕前,许岸竟然收到了傅斐的电话。
许岸没有和她交换过联系方式,一串没见过的电话,属地是北青市。
她最近忙于论坛工作,七七八八的电话接的多,不以为意。
“你好,这边是材料组许岸。”
“许岸,我是傅斐,沈崇俞的女朋友,你还记得我吗?”
许岸愣了一下,很快想起了那个安静的小姑娘。
过年期间玩的多了些,可也算不得熟识的关系。
应了句记得。
对方有些不好意思,却也诚恳的说道:“我参演的一部电影明天首映礼,组里给了我几张票,你有时间吗?”
许是和陆临意在一起久了,所有事情她现在也总会想一下背后的缘由。
她和傅斐不算朋友,这票,也不应该会给她。
对方见她犹豫,轻声开口:“你是不是比较忙,没事的,组里的人都叫了朋友,这是沈少给我的资源,我不好叫同学们,所以……”
许岸明了。
大抵因为她看到傅斐的时候会想到自己,因而越发对她宽厚些,而或许是因为沈崇逾的女友速度,又或是她内敛的性格,在圈子里熟识的人不多,自然便把许岸列为了朋友。
只是有时候爱情和友情一样的不对等。
许岸寻了个由头,还是拒绝了她。
论坛开幕启动,许岸便正式进入到了无暇顾及的状态中。
组员之间的基本联络靠的是对讲,远比手机还要快的通讯方式。
她负责现场第一手文稿的编纂、整理,形成新闻通稿,还要负责现场内容的语音转换,整理形成文字,交由整个活动的材料大组。
一时间忙得水都顾不上一口。
陈遇给她送了几次柠檬水,还扛了两箱橙子,叮嘱着要注意身体。
组里其他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嗷嗷兴奋的开着玩笑。
陈遇却始终距离得当,姿态得体,“许岸是我学妹,你们若是我们广院的,我一定照顾的一样好。”
再送东西,份数就更多了些。
许岸最初不好意思,后来眼看着其他学院也有陆陆续续送来的零食,这才接受。
盘算着,活动结束后,一定要请陈遇吃顿饭。
只不过临近结束,许岸突然被从材料组抽到了现场组帮忙。
分论坛已经结束,各个点在陆陆续续的撤人。
许岸被带到现场,却也没有人安排什么具体的工作,只说在这里等等,会有人告诉她接下来如何做。
众人环绕簇拥,都是以前只能在电视上才见到的人物。
礼仪等在一旁,一个个的引导离场。
许岸第一次见到了陆国忠。
头发白了小半,但丝毫不影响他笔挺的身姿,一身利落的黑色西装,举手投足间都是坦然处之的威严。
不知道是和谁聊得尽兴,而后握着手,笑得泰然自若。
许岸能从他的脸上,隐隐看到些许陆临意的影子,却远比陆临意更加的自如、威严和城府。
周遭有人低声闲聊。
“陆部今年是不是要再进一进了?这颜值,绝对是担当了。”
“不好说,之前不都传陆家和施家一派,陆部手拿把掐,但现在他儿子和施家大女儿闹翻了,多少有点反目成仇的意思。”
“若是这次不动,可就有点尴尬,年龄摆在这里。”
“聂部不是一直盯着那个位置嘛,聂允安一直喜欢二哥,凑合凑合也无妨。”
这话听到这里,便知道大抵是圈子里的小辈,被塞进来增加履历,嘴不把门,松了些。
许岸微微低头,把自己隐在了暗里。
她自然知道,陆国忠不会认识自己,却不知道怎么,生了一抹说不上的心慌,想把自己藏一藏。
只是还未等退到角落,引她来的姑娘找到她,“许小姐这边,有人想见你。”
许岸的一颗心,被拽起,有些猜疑萌生,让人多少有些喘不动气。
却也安抚自己,只是猜测,她不过是个大一在读的学生,还轮到那样的人物来见。
却不曾想,当真在会议室里,见到了刚刚主席台上的男人。
挂着和蔼可亲似的笑意,姿态平和,“我实在太忙,只能让珩延把你调过来,通过这种方式见见你。”
“最近是不是很辛苦。”
他说的随意,却几乎要击穿了许岸的骄傲。
她以为的过五关斩六将,她以为的尽心竭力原来也不过和姜晓菲一样。
是旁人嘴里轻飘飘的一句话决定的。
原来她好奇的那三个人里面,或许有一个就是她。
校长钦点,她该感恩戴德才是。
许岸抬眸看着眼前端方而坐的男人,和陆临意的那张脸隐隐重合。
他通过这样的方式找到她。
许岸想,陆先生一定也是爱惨了她吧。
第52章 赤/裸
北青市的夏季燥热, 一如既往的干,太阳耀眼,从早上五点多就开始向上爬, 映得寝室里一片灿阳。
懒觉就没法睡了。
钱多多都被逼着早早爬起来,坐在椅子上打哈切,泪眼惺忪的, 人还没清醒彻底, 许岸就拎着咖啡和手抓饼进来。
她最近沉迷于这种北方碳水,天天让晨读的许岸给她带。
一口咖啡一口饼, 也不知道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吃法。
却也乐得沉迷。
许岸跟着季方年做研究, 早早把大二的课程向前赶了大半, 被季老压着多去读了门数量经济学。
虽说是管院, 但未来的主要从业方向仍旧是以金融为主, 数学模型是必须要掌握的。
于是图书馆去的越发频繁。
有时候就连和陆临意约定好的见面时间都会被忘记,卡着图书馆闭馆的时间出来, 背着厚重的书包, 小碎步跑到门口,刚好赶上门卫关大门。
她笑的好看, 眉眼弯弯,梨涡若隐若现, 陈叔的车低调朴实,人也老成, 她总说,“我爸爸来接我周末回家。”
门卫也就开了门,后来熟识了,每周五晚总会为她多开一会儿小门。
许岸寻了两个自己寒假时候手捏的手握杯送了去。
被陆临意知道,揶揄她, “我们娇娇也懂这些人情世故了。”
许岸哼哼唧唧的反驳他,“我这不叫人情世故,人家为了晚下班,我自然要表达一下感谢,更何况我捏的瓷不值钱,就是一份心意。”
陆临意嗯嗯应着,从不戳破她的辩白,只把人搂进怀里,虚虚亲着。
陆先生是真的喜欢吻她。
从脸颊到唇畔再到胸前,甚至手指、甚至小腹,细细密密的。
许岸被他亲的眼眸迷离,总会把手指挂过他好看的脸颊,再插入他的发中,雾蒙蒙中越发的惹人情/欲。
嘤咛而出的声音呢喃着,“我真是赚大了,陆先生这样的姿色,好贵好贵,我不花钱能睡到,真好。”
偏偏说的认真,没有半分调侃,惹得陆临意越发的卖力,想要把小丫头脑海里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摘出来似的。
可许岸从来都是当真的,以前还会害羞,现在则会大喇喇的趴在他的胸脯上。
手指大胆的划着他的脸颊,心血来潮的突然起身,裹了睡裙就要冲出去,被陆临意一把拽了回来,“干嘛去?”
“拿画板。”
许岸的画板上,密密麻麻都是烟斋的藏品,画的不算精细,却能一眼看出。
有她自己的特色,线条粗细分明。
有的地方一笔带过,有的地方却又细细临摹。
大抵也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笔下笔的缘由。
现如今扛了大大的画板过来,就架在了两个人的床前。
一副要作画的架势。
陆临意失笑,他如今还赤裸着上/身,周身是刚刚洗过澡的湿气,转身就要去找衣服,却被小丫头一个箭步冲上来给摁了下来。
“不行,穿着衣服的陆先生谁都能画,不穿衣服的,只有我能画,你先等等我,我画完了上半身,你再脱下面的。”
一句话,让惯来经多见广的陆临意险些呛了水。
“许岸。”他难得带着几分严肃的叫了她的名字。
小姑娘却冲他使劲眨眨眼,上牙撕咬着下唇,一双眸子水盈盈的,带着撒娇前的莹润,“我真的很想画嘛,陆先生行行好,更何况你身上我哪里没有看过,我都不羞,你羞什么。”
这话说的越发的没边没谱。
可眼看着小丫头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陆临意到底是点头应了下来。
只不过勒令底线,“只能上半身。”
“好好,”许岸敷衍着应着,琢磨着,下次做那种事情的时候,要看得清楚些,一次不行就多次,总能画出来。
许岸这画,画的比想象中的时间久。
一连几个周末,她都和陆临意窝在家里,她画,他工作。
跟着季方年参与了几次企业家调研和数据分析模型的建立,再听陆临意的视频会议内容,她就多少明白了些。
儒意集团下设的分公司和产业多,不仅仅是能源,还有实体、文旅、互联网数字化,甚至许岸还听到了医药疗养的字眼。
并购重组、报表分析、风险防控……
陆临意从不背着她,若是许岸有心,随意录下其中一段,贩卖给竞争对手,对儒意绝对是不小的冲击。
他处理的游刃有余,淡定自如到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许岸以为他头上装得不是脑子,而是自动化的计算机。
所以后来看到他指不离烟的样子,她才想起陆国忠和她说过的那句话。
“临意这小子随我,我那年为了他母亲也是不惜放弃前途和事业,吃了很多的苦,也让他母亲吃了很多的苦,但人在苦的时候,就顾不上风花雪月,如果当时换个选择,或许我们就不会到了现在这种貌合神离、反目成仇的结局了。”
画画完的那天,许岸特意找了油布封包了起来,细细密密的订了钉。
陆先生颇为不悦,捏这人的小鼻子要讨个说法,“作为模特,应该有资格看到自己的画吧。”
“不行,”许岸摇了摇头,“我们这叫互勉,我不收你的画钱,也不给你模特费,成品由我处置。”
典型的狡辩。
却偏生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他,没有半分的心虚。
“那什么时候能给我看看?”
许岸当真认真思考了思考,伸了个手指,比了个一。
“一年后?”
“十年后。”
陆临意怅然一笑,捏了把小姑娘的脸颊,“好,十年后。”
大抵两个人都知道,这份感情走下去的时日无多。
一个十年,就意味着永久了。
日子一如既往的平常。
许岸虽然聪明、成绩好,但大多仰仗的是过目不忘的记忆,对数字的敏锐度远没有文史来得清明,所以学起来,哪怕称不上吃力,也绝不轻松。
画画完,时间就又放到了书本上。
哪怕陆临意得了空带她出去玩,许岸也总要见缝插针看上点。
陆临意看着小丫头的头都快要埋在书本里,叼着笔一页页看书,计算和笔记的纸用了一摞又一摞。
第一次说了不合时宜的话,“儒意名下有个文创产业园,你去练练手?”
他没说给她。
他断然知道以小丫头的心性不会接受,所以换了个说辞。
许岸抬眸看他,意料之内的摇了摇头,“我可不能祸害了别人,到时候工资都发不出来,我岂不是罪人。”
“我这点本事,就适合做个合格的牛马,兢兢业业的打工就好了。”
管理需要魄力和威望,许岸清楚,现在的她没有。
更何况,她还有别的选择。
想着,突然端了个正襟危坐的姿态看着陆临意,“陆先生知道我申请了交换吗?”
她想陆临意应该是知道的。
他认识季方年,认识薛院长,就连石中南都是他的叔叔,眼线遍布青大。
她没有瞒他,所有的准备都坦坦荡荡。
陆先生不会不知。
陆临意轻点头,“知道。”
一早程源就把她的规划路线拿给他看,广润管院好学生的必经之路,先交换后留学,双学历加持,回国后能找一份体面又丰厚的工作。
只不过陆临意不算放在心上。
小姑娘有她的人生规划是好事。
儒意的海外分部在多个国家都设点,这几年本也就打算向外走,许岸申请哪里,他过去就好。
从未认为这件事情会影响到两个人。
许岸想的却不同。
陆临意知道就好,知道的话,一切就不算不告而别。
现在到九月,总还有些时间。
她还能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全都做完。
却不曾,很多事情根本不给人准备的时间就会发生。
所有的转圜像是须臾之间,从高空坠落时,不给人缓冲。
临近期末,主课上完,许岸在烟斋多呆了一段时间。
每日里的事情简单,复习、吃饭、喂鱼。
陆临意在池塘里多养了些鱼,借着夏日物种繁衍旺盛,许岸喂得多,不多时一个个长得腹胖肚圆。
有几条金灿灿的,中间顾淮来过一次,调侃许岸把名贵的黄金狐养成了胖锦鲤。
许岸现如今和他熟识,你来我往调侃了几句,不由得问了句,“陶教练回去了?”
顾淮的脸不算好看,“许岸同学,咱们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聊她。”
俨然一副被人抛弃后的怨夫形象。
许岸乐的呲牙,“没成想顾大少还有在情海里吃瘪的一天,我要给陶教练竖大拇指。”
“去去去,”顾淮摆了摆手,“老陆陷得可比我深多了,改明儿你俩有个好歹,我看谁难受。”
这话说出来,许岸就不接话,抬眸看着湖里的鱼,又撒了把食,“锦鲤好,锦鲤保佑,寓意好。”
顾淮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也当真不再开口。
所以姜家的事情她知道的后知后觉,返校后才从钱多多嘴里听到,彼时人已经退了学。
“你没看电视吗?姜友源因涉嫌严重违法违纪被立案了,我就说,姜晓菲一天天的搞特权,她爸还不知道贪了多少。”
许岸握着笔的手一顿,立刻打开了手机。
姜友源的名字搜下去,果然看到了通报。
“你没见那天姜晓菲的样子,像霜打的茄子似的,她以前多高傲啊,不过这北青市也真是个权力的旋涡。”
“人啊,爬的高,摔得快,这多疼。”
许岸想起那日施宁告诉她。
“很多东西,是斗争,不上就下,血淋漓的残忍。”
第53章 再见
姜家的事情, 辐射面广,这样地位的人倒下,自然连根带藤, 拉扯出一串人。
原是跟陆家关系不大。
陆国忠与姜友源不同线,也未有职务交集,却因为姜友源负责能源, 扯出了陆临意的儒意集团。
这事可大可小。
陆临意一向注意, 儒意集团虽是背靠着北青市的关系,但仰仗的大多是一手消息, 敏锐度高, 所以发展迅猛。
可时间节点敏感。
适逢陆国忠的下一步, 这种节骨眼上出现这种事情, 最怕有心人做文章。
顾淮电话打进来的时候, 陆临意正在回老宅的路上。
陆浦山亲自给他打了电话,寓意明显, 定然是一场鸿门宴。
姜家和顾家多少攀扯的上, 为了这次调查,顾家跟着赔了不少的时间和精力。
顾淮说的直白, “派系斗争,看你们顾家态度的时候到了, 陆老爷子一向中立派,原本和施家走得近, 让你一搅,现如今都在观望,就最后这一哆嗦了,你不行先把许岸送出去避避风头。”
陆临意没有说话,只远远的看着路边刷刷而过的树。
陆家老宅在城郊, 陆浦山退了后就从远郊近村的地方买了个带院的宅子,开了几亩地,种些瓜儿、果儿的。
几个年轻时就跟着的通讯员倒也继续跟着他。
都是身居高位退下来的人,平日里种种地,浇浇水,收成颇丰,每年年终岁末,还能给几个老伙计们分上一分。
不少人调侃他陆庄主。
饶是现在陆临意回去,也要挥上锄头,犁上几块地。
用他的话说,“接着地气才不会忘了来时的路。”
只不过现在年事高了,农活几乎不干,但目光矍铄,对大盘的把控稳准狠,陆国忠这些年能走到今天,背后自然少不了父亲的帮助。
他不会允许自己这一辈子的儿孙事业,毁于一些莫须有的事情上。
哪怕几率微弱。
顾淮见他没说话,又加了句,“二哥,你不是情绪化的人,许岸现在不适合,以后情况稳定了,再接回来就是了。八益丝芭溢流久留仐”
陆临意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到了车内。
一旁的位置上还放了件白色的针织披肩。
小姑娘觉多,一上车总会晃悠悠的靠着他睡着,这衣服也就放在这里。
昨晚还在电话里一惊一乍的告诉他,姜晓菲退学的事情。
仿佛学业对她来说天大,退学远比父亲被捕还要惊人。
陆临意头靠在椅背上,轻呼了口气,开口带了几分无奈的笑意,“她不是别的姑娘,走了就回不来了。”
小丫头一颗七窍玲珑心,主意正、脾气正,把人送走这件事情容易得很,她本就是要出去的,借着季方年的手送出去,神不知鬼不觉。
可若是让她知道了国内发生的一切。
那样骄傲的丫头,肯定不会接受。
顾淮静默了半响,终究是没有再开口去劝。
陆临意到家时,家里已经坐了不少人。
陆浦山面色冷凝,不算好看。
一根榆木拐杖跟了他三十年,盘的油亮,泛着光,冷冰冰的。
难得大伯也在,母亲也在,就连常年吃斋不问世事的奶奶也坐在大厅。
合堂会审,还真是兴师动众。
陆临意不在意,扯了把椅子坐了下来,冷盘冷食的摆在一旁的餐桌上,半点一个热乎乎的菜,今儿个这出戏,就越发的明了。
陆浦山话没多说,只揣着一双眸子看他。
眼底浑浊,眼球已经变成了暗无光的灰黑,脸上布满褶皱,头发剃了光,虚虚一层布在头皮上,是白色的发茬。
只穿了件灰色中山上衣,许是洗的多了,还有些泛白。
任谁都没有办法把他和过去狠厉的陆上将比起来。
半响后缓缓开口,“我听说,烟斋的那个姑娘可怜,无父无母的,带回家里来,给个身份。”
老爷子给了个台阶。
陆临意勾唇看着他,笑不达眼底,“认个妹妹?将来哥哥和妹妹不伦,你们不怕更麻烦。”
“陆临意!”陆国忠一句话斥责,怒目而视。
他本就是不是脾性好的人,最近被姜家的事情闹得焦头烂额,还有施家的压力,就连聂禛都调侃他。
儿子把不入流的小姑娘登堂入室,家风不严。
谈艳玲当年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咬着牙硬娶了也不过是少了点佐力,这丫头门庭冷清,断然不能进陆家门的。
陆国忠一生自认为正直,被人戳着脊梁骨说这种事情,掉价。
现如今这种情形,当然不是只有这一条路走,陆家驰骋六十余年,很多事情手拿把掐,但却是个可以让陆临意断掉的最佳时机。
陆浦山拄着拐,抬眸看向陆临意,话说的缓,却有力:“我拿你没办法,不代表拿她没办法,据说姑娘读书不容易,找个由头肄业,陆临意,你要让我做到这个地步吗?”
大概是想到他这个爷爷会说什么,陆临意反倒是笑了,人仰在椅背上,好整以暇,他惯来在长辈面前平和,拿出这么一副姿态来,颇有几分杠到底的意味。
“爷爷,现在什么年代,这个节骨眼上你让薛叔这样做,是觉得我这几年手里没人,抓不到把柄吗?我爸想上位,我自然双手赞成,拿着个小姑娘要挟我,老陆家未免太丢人了。”
当真是陆家的人,软硬不吃。
陆浦山沉着一张脸,眼见着好话说尽,偏头看了眼谈艳玲。
算不上胁迫,大抵是之前已经谈好了些什么,能让他这个一心向着公益的母亲搅入这种事情中。
谈艳玲开口,带着几分语重心长。
“临意,没有人想要拆散你们,只是现在不合时宜,你爸这个节点,需要陆家表个态,你要不把人送走,给庞家显示个诚意,要不就直接结婚,断了外面的风言风语,你若执意娶,妈妈也同意。”
从施宁到庞蕤轩,他爸爸还真是想的周全。
庞家现如今把着宣传口,看似不算重,但有话语权。
庞志臣也年轻,再过几年调动,位置定然不低。
只有一个女儿,若是当真走得近,未来陆国忠退了,也会有人在实上。
保着全家富贵平安。
若是旁人,拖着两边应着,也算是个不错的主意。
但对于许岸,这事哪里是给庞家诚意,分明就是彻底拆了两个人的路。
陆临意眼底染了一抹墨意,晦暗不明,这四堂会审,今个儿若是不审出些什么,断然是不能放他走。
“我娶你们允?”陆临意带着笑,当真把这事认真考虑似的。
却只听到谈艳玲淡淡地说道,“临意,你有没有问过小姑娘的意见?我见过那丫头,不像是会圉于家庭和这个圈子的人,不要让她以后恨你。”
一句话,陆临意的脸瞬时煞白,无法言语。
这从来都是他最怕的。
他不怕他护不了她,却怕她不需要自己的庇护。
小姑娘坚强独立,从父母逝世到外婆离世,她都能咬着牙一个人走过来,比任何人都有主见有勇气。
他的母亲到底了解他,也了解这个圈子。
若是他困着她,许岸面对的,将不会是风平浪静的学业生活。
小丫头想靠自己的本事争一片天,他不能借着爱情的幌子,把人留在风雨下。
更何况。
谈艳玲轻声开口,“临意,若是有人当真借题发挥,单单是这不能确定长短的调查期间,你就算是再手眼通天,也要掂量掂量实情,如何护着那个姑娘完全。”
“可你若是把人送走,这些所有的困难,都不再有。”
许岸期末考完,第一次破天荒的,把所有的书本都留在了寝室。
钱多多瞪着一双大眼看她,“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们许大小姐竟然一个暑假不看书吗?”
许岸笑着,刮了下钱多多的鼻尖,“学你,享受一下二十岁美好的人生。”
“这才对,书读得多了会把人读傻的,二十岁的时光多短暂,要快乐!”钱多多撑着手臂,拥抱着美好的日光,“北青市的夏天真好啊,没有蟑螂,还有日光。”
许岸点头应着,眉眼弯弯,“是啊,北青真好啊。”
许岸的东西本就不多,除去书本,也只剩下些最基本的电子设备和日用品。
柜子里的包不多,平日里上课大多是个帆布袋。
当下看了眼,竟然取了个小羊皮的双肩包出来。
钱多多看到包的时候眼前一亮,“这包我肖想了好久,买不起。”
许岸知道价格,但也没拒绝过。
陆临意送她的东西,她都很少会拒绝,三百的包也是背,三万的也是,都是生活的工具而已。
她不矫情,照单全收。
当下笑着的,“等我们毕了业,总会买得起的。”
这话说给钱多多,也说给自己听。
照例是小碎步跑到学校的北门小门外,老陈的车已经等在原地。
却不曾想,拉开车门,竟然看到车里的陆临意。
挤在许岸要求的那辆小轿车里,他的长腿都无处安放了似的。
只穿了件浅驼色的真丝衬衣,袖口挽起,领口的扣子也松开,闲散自在的模样。
许岸多少惊喜,眼眸亮起,车门关上的瞬间,就给了他一个吻,“你怎么来了?”
惹得老陈啧啧了两声,说着,“哎呦,害臊。”
却也是因为太过熟识,许岸不恼,咯咯笑着。
心情很好的样子。
陆临意把人手牵着,裹进自己的手掌里,眉眼间透着笑意,却还有淡淡的,难以洞悉的倦。
“我最近没事,抽了时间好好陪陪你。”
许岸弯着眼眸,笑得甜,“好,我也没有带书回来,我们好好玩。”
默契又敏锐,谁都没有说破什么。
甫一进门,陆临意就把人靠在门边,吻了下去。
辗转吮吸,最初还是温柔耐心,后来就变得急切。
想把人拆骨入腹似的。
呼吸重,手却柔,细细摩挲着姑娘纤白软嫩的皮肤,和珍宝似的,指尖顺滑流连。
许岸大胆应和着,手臂环过他的脖颈,人踮起脚,就把唇送了上去。
近乎窒息的缠绵。
带着放纵又不顾一切的味道。
甚至唇齿碰撞擦出了血迹,留在口腔内,散不尽的铁锈味。
他们第一次,在床上折腾到了后半夜。
陆临意一惯节制,怕伤到她,总会适可而止。这次却全然不顾。
许岸醒来时,凌晨四点。
身畔无人,抬眸却能看到,雕花窗棱外,陆临意靠着连廊长柱,只穿了件最简单的青灰色长衫,指尖夹着烟。
映在月光下,徐徐抽着,烟雾缓缓从口中溢出,让人辨不清神情和思绪。
许岸第一次没有起身陪他,只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就这么看着,食指伸出,绕着他的轮廓在空气中细细临摹,想要印在脑海里,誊在画纸上。
陆先生真好看啊,她想。
那年冬天她就是在这宅子里,一眼万年的。
这样好的人,曾经把她放在心尖尖上疼着,她知足。
而后翻了个身,背对着门,却止不住的,任由一滴泪从眼角静静的滑落。
季方年考试前找到她。
“我提前给你递交了交换申请,你成绩优异,申请很顺利,九月份开学,走的不是学院的交换项目,而是市里的留学交换,LBS一年,若是愿意,还可以去Bocconi丰富一下经历,公派。”
许岸为了申请,翻遍了广院和市里的交换项目,哪里会有这么优渥的条件,就算她成绩突出,她绝不是天赋型的学生,这种级别的交换,不是她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申请到的。
背后的缘由,她不傻,可以猜得出。
她问过顾淮姜家的事情,对方支支吾吾,许岸便不再深挖。
不论她知道多少,最后的结果都不会变。
她只记得顾淮问过她一句,“若是现在二哥向你求婚,你会答应吗?”
许岸不太记得自己怎么回答的,好像说了不会,又说,是他不会这么做。
“我们两个不适合结婚,陆先生知道的。”
陆临意从室外进来时,带着几分夏日夜里淡淡的凉意,从身后缓缓把人搂进怀里,许岸能感受到他心跳的声音和若有似无尚未散尽的,烟草的味道。
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味道取代了最初她认识他时,那抹白奇楠的香气。
陆临意说是抽了时间,却没想到,竟然是长达半个月的假期。
对着世界地图投镖,恰到好处的落在了英国。
于是笑意起,揉着小姑娘的头发,“走吧,刚好带你去练练口语。”
许岸多少有些猝不及防,什么都来不及收拾,就被陆临意拎上了飞机。
头等舱,直飞。
从上了飞机那一刻,他便再未同她说过一句中文。
许岸不能适应,摇着他的手臂不乐意,陆临意却笑着勾着她的鼻子说,“This is for your own good。”
到底是堵住了许岸想要再说点什么的心。
陆临意对伦敦熟悉。
大本钟、伦敦眼、大英博物馆、圣保罗大教堂。
还坐着火车,从牛津到爱丁堡。
许岸见到了许多在电影和画报中才能看到的风景。
每一站停留的时间都不短,他像是知道她即将要来。
认真而耐心的带她熟悉整个国家。
他甚至买了套房子,在寸土寸金的Martlebone区,一掷千金。只说是自己置业,距离LBS,步行可达。
只不过倒像是并未下定主意似的,在泰晤士河畔,把许岸搂紧怀里,摩挲着她的手指,诱哄似的,“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国内好,好吃的少,狗屎也多。”
这样的词从陆临意的嘴里说出来,惹人发笑。
许岸勾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他,看的满眼都是他。
“可不,还是北青好,吃得好,睡得好,还有陆先生好。”
陆临意像是得了什么肯定的答案,这趟旅行以来,第一次从眼底浸润了笑意。
把人往怀里紧了紧,轻声说道:“那就好吃好睡,我把你再养的胖些。”
许岸说好,声音穿过泰晤士河,散在了风里。
昧着良心的情话,说多了,自己都会信了似的。
从英国回来,临近八月中旬。
许岸的英语口语突飞猛进。
基本的日常沟通学术对话都不再话下。
出境材料和入学材料全都整理妥当。
机票买在八月底,她要赶在开学前,去把租好的房子整理妥当。
陆临意给了她Marylebone的钥匙,像是她真是只是去读书一年,他们还是未曾变过的关系。
可许岸把钥匙放到信封里,从烟斋门口的邮局,寄回烟斋。
邮政慢,一圈转下来,大概那时候她已经坐上了离开的飞机。
行李总要收拾。
她在烟斋的衣柜里挑挑拣拣,大多都是陆临意买给她的古董高定。
美则美矣,若是当真带出国,只怕会当成有钱的冤大头,被人盯上。
于是只带了她从汝城来时带来的衣服,又把日用品装好,几个房间来回穿梭,想把自己留在这里的痕迹清理干净。
兰姨在一旁看着,眼也跟着红,“许小姐这次出去读书,还回来吗?”
这个问题问的,许岸扬着笑意,把兰姨抱进了怀里,“我回来的,兰姨。”
只是等我回来,大概就再也不会回到烟斋了。
这里新的女主人入住,我只是个过客。
兰姨到底没有多言,取了几瓶罐子,放进了许岸的行李箱里。
“这都是你爱吃的蜜罐,我做了桂花蜜和山楂蜜饯,吃完了和陆先生说,我再给你寄。”
许岸应着好。
“有了云姨的蜜罐子,我就不想家了。”
她太过平和自然,就像这不过是最最普通的一天。
陆临意回来时,总觉得宅子里缺了点什么。
可人还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摇着,喂着鱼,没有丝毫的不同,看到他回来,笑意盈盈。
“兰姨今晚做了我最爱的芦笋烧肉汤,还有山楂乳酪,据说是偷偷和老贾学的,见我馋了,做给我吃的。”
陆临意长腿迈入,半蹲在了她的身前,也挂着笑,“好,那今晚多吃点。”
“嗯,以后就吃不到了。”
许岸望着他,看不够似的,笑意不减,轻声说,“陆先生,我喜欢你,却不曾当真,现在不喜欢了,自然要走了。”
行李箱在院子的一角放着,难怪他总觉得这个宅子空了。
小姑娘还在笑,笑意刺眼,让他有些恍惚。
他听到她说,“陆先生,谢谢你对我的好,我会永远记得。”
她到了最后一刻,都没有让他当那个“坏人”,而是弯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眸,平和的,温柔的,怅然的告诉他。
我们再见了。
陆先生,你不要为难,这个决定,我替你做了。
第54章 醉酒
许岸和陆临意分手的消息, 是顾淮告诉的施宁。
彼时京圈虽称不上混乱,但到底会开完了,几家欢喜几家愁。
陆国忠向上, 进一步升任了大部委的主要负责人,庞权转正,主管宣传, 施家虽未动, 但没有被姜家的事情波及已经算万幸。
聂禛下放地方,可打着主抓产业项目的名义下去, 未来再上来, 名正言顺。
这几步, 近乎定住了未来几年的大构架。
尘埃落定, 通告文件发下来的时候已经临近十一月。
北青市又迎来了一年的冬天。
寒风簌簌, 却迟迟没有落雪。
圈子里传的沸沸扬扬的,是陆临意和庞蕤轩即将订婚的消息。
施宁找到顾淮时, 脸色不算好。
“老陆什么意思?当年为了许岸和我演深情, 让我和聂家订婚,他自己倒好, 搭上了庞家,这让许岸怎么办?”
顾淮不知道怎么说, 叹气都叹不得。
自从会开完,陆临意就再也约不出来, 原本跟着许岸的那两年人还多了点人气儿,为了带小姑娘玩,各种场合都不算拒绝。
连带着他递上去的项目书,都被他得了好心的点拨两句,每一个都赚得盆满钵满。
特别是今年年中那段时间, 带着小姑娘出席各种场合,能教的不能教的,全都教了。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为了年底大会前找个由头把日子定下来。
谁曾想姜家事发突然,情转直下,竟然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可现如今,别说约出来,就是去烟斋门口堵人都赌不到。
几次儒意集团的年终大会,据说也只是听完全程,并未发言。
像是回到了认识许岸前的陆临意,对一切都兴致缺缺。
这世间仿佛没有意见事情会让他开心,也没有一件事情会让他不开心。
他就像烟斋博古架上他收藏的那一排冷冰冰的古件。
没有半点感情。
最初知道两个人分手的时候,顾淮未曾想到结果会是如此。
圈子里这种事正常,玩的再花,心上的再多,最后都要和正确的人演一出夫妻情深。
陆临意对许岸上心的程度虽是不言而喻,但还不至于上演这种深情不渝的戏码,却到头来,是自己猜错了。
“这事也不能全怪二哥,”顾淮盘算了一下措辞,“我问过许岸,她不结婚,你说前一段时间那个架势,生逼着陆家站队,二哥能怎么办。”
施宁静默了半响,最后看着窗外时,怅惘的语调大过了悲哀,“是啊,许岸那么聪明的姑娘,真要是结了婚,就不是我认识的她了。”
“我们这些人啊,享受的所有荣华富贵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和聂乔贤两个月前订婚了。
听说聂二外面养了个漂亮的女艺人,还不是在订婚宴上,和她演出了一场恋人的甜蜜。
聂允安那天情绪近乎崩溃,在后台哭着问她,“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也是许岸,凭什么是庞蕤轩,凭什么?!凭她有个好父亲吗?!”
施宁愣了一下问她,“你为什么会认识许岸?”
陆临意虽是把许岸带进过圈子里,但所有一切会让许岸心情不好的人或事,他从未带到她面前。
就连施宁自己都是硬去酒吧见的人。
若非和许岸投缘,只怕陆临意也能让她不再出现在许岸的面前。
聂允安红着一双眼睛,看着她,满眼的不甘,“他带她去过弯岛曼甯,就为了她,二哥甚至要让顾淮撤了我的展!那是我的亚洲首展!对我来说多重要,我哪里比她差,她不过就是个做瓷的小丫头片子,我比她漂亮,比她优秀,那些艺术品我也能做,有什么不会!”
聂允安陷入了偏执的死胡同中。
她可以接受这个圈子里因为爱情结婚,也可以接受他和施家的指腹为婚,但她不能接受,为什么都是强强联合的组合,可以是庞蕤轩,却不能是她。
施宁眼看着素日里一向以艺术家的淡漠安然形象示人的小姑娘哭得不能自己,到底把人揽进了怀里。
这个圈子里的姑娘哪有什么好和坏,年少时被家里宠的无法无天,以为可以做这个世界的主人,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和价值。
可到了二十余岁才发现,前半生信奉的什么自由、什么民主都是假的。
他们会被作为包装好看的礼物,是父辈们掂量着拉拢人心的货品。
所有的嚣张跋扈都不过是及时而逝的烟火。
最后变成和母亲们一样,站在一旁言笑晏晏,柔和温顺的女人。
施宁耐着性子的看着聂允安,“因为你太爱二哥了。”
不论陆临意最终是否会和庞蕤轩订婚,都可以眼见,他的爱情已经在许岸身上耗尽。
庞蕤轩可以容忍他的心不在焉,聂允安一定不可以。
这个圈子里的婚姻,说到底,最怕的是兰因絮果,不如一开始就是举案齐眉。
那天之后,聂允安像是彻底明了,终是不再闹了。
北青市的生活又恢复到了死寂的热火中。
十二月份,段祁帜的艺术社区项目正式落地,是圈子里最热闹的一件事。
开幕活动搞得盛大。
周惟安旗下的艺人、沈崇俞MCN公司的网红应邀前往。
聂允安以先锋艺术家的身份,在“光瘾美术馆”开了个展,吸引了大量北青市的人文艺术家。
圈子里的人自然去捧场。
应邀来的人不算少。
段祁帜找到顾淮去邀请陆临意的时候,有些拿不准。
“我问了二哥,他都不回我信息的,程源倒是回了我,却说他听到,没有给回答,你说我怎么弄,二哥去不去,涉及面太多了,老顾,你在他那还能说上话,你给我问问。”
顾淮头都大了,最近来找他联系陆临意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他能推的几乎都推了。
陆临意谁的面子都不给,别说他,只怕他父亲出马,都未必能请得动。
刚琢磨着要如何拒绝段祁帜,突然听到他说了句,“主要是二哥带着那个小姑娘来过。”
一句话,顾淮眼眸瞬时明亮。
能把陆临意约出来的,目前大概也只剩下的许岸了。
于是问了句,“他们俩都干嘛了?”
“具体的我肯定不知道,去年冬天的事情了,项目刚起了框架的时候,二哥带着来玩了三天,就住在A1的那套别墅里。”
“你把那套给二哥留出来,他就能来。”顾淮笃定。
信息发了,陆临意照例没有回复。
只是通过程源告诉段祁帜,他会去,不参加开幕,花篮送到。
这就足够。
陆部长上台后,陆临意第一次出席公众场合,对这个艺术社区而言,意义非同凡响。
段祁帜自然留了那栋别墅。
陆临意是提前一天去的。
没有通知任何人,还是管家告诉段祁帜,他才知道。
立刻通知了顾淮。
两个人赶到时,陆临意正坐在偌大的落地窗前,没有抽烟没有喝酒,背影淡漠。
人瘦了一圈,只穿了件简单的羊绒衫,没有生机似得。
窗户外面,是带着工牌的工作人员来回往复,热热闹闹的在海边叽叽喳喳。
海边被划分了界限,安排了开幕的场地和桌椅。
挂了灯带,做了喷绘,还有无人机在天上盘旋演习。
就连那栋孤零零的教堂,也被人簇拥着,拍着各种宣传片。
顾淮向前一步,落座在了陆临意的旁边,“请你出山现在真难。”
陆临意没有看他,人倦,不愿意说话,可最后还是哑声开口,“无趣。”
他本就是个不喜欢玩乐的人,以前哄着小姑娘开心,娇俏任性的给他落个吻,仿佛有些盼头。
现如今人不在,这些事情没了回应,激不起任何的情绪。
海浪翻涌,人来人往,脑海中是小姑娘在海岸边看着海鸥停止不语的画面。
他的小姑娘,是鹰,翱翔盘旋。
他握不住,也不能握。
他懂,但不意味能理解。
头痛和失眠随着许岸的离开重新回到他的身上,常常坐在烟斋的摇椅上,望着那一排冰冷刺骨的瓶子,觉得冷光刺目,让人徒增冷意。
可明明烟斋常年恒温,哪里会有季节的变化。
陆临意的无力,从心底滋生蔓延,席卷全身。
小姑娘当真果决。
她换了号码,换了微信,那只小狗头的山午账号再也没有任何的变化。
他甚至让程源联系过她,没有任何回复。
后来从学院那边知道,许岸换了新的联系方式,所有人都通知,却也没有通知他。
陆临意眼眸微微闭上,已经过去了将近半年,可他还是能听到小丫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的样子。
顾淮说,回来看看,明天过后,社区正式开放,或许就不再是他们看到过的样子。
可来了又如何。
终究没有那个姑娘握着他的手,笑着说,“陆先生,你真是个大宝贝。”
他把他的宝贝,丢了。
十二月的伦敦阴冷潮湿,几乎四点天就开始变暗。
许岸新租的房子离学校不算近。
虽然学费由学校负责,但高额的生活费用她的存款,还是多少有些拮据。
只能向外围略郊区的地方租住。
好在治安还算好,还有陈遇和她同行,尚且算安心。
许岸是来到LBS才知道,陈遇也申请了这里的研究生,一同开学,虽不同级,但毕竟有个照应。
送她回了一次家,越发觉得她一个人租住不算安全,干脆租了她侧边的公寓。
许岸最初是拒绝的,平白接受别人的好意,她受之有愧。
陈遇却是坦荡,“许岸,安全最重要,你既是我招进广院的,又是我的直系学妹,我有义务保护你,更何况若不是你,换做其他人,我也会这么做的。”
话说到这种地步,许岸便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只是会在早上做早点时多做一份三明治,上学的路上递给他,也会偶尔煮了汤,会给他送去一份。
距离得体,也算不得暧昧。
只不过学院的中国人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关注的重心自然是恋情暧昧。
吵吵嚷嚷的,无外乎是两个人般配,何不在一起。
和许岸一起出来交换的,还有传媒学院的一个来自川省的姑娘。
肤白眼圆,说起话来既甜又辣,拖着下巴,望着许岸怅然的说,“陈遇学长这么好,你为什么不答应他啊。”
许岸笑语盈盈,“他不喜欢我,只是对学妹的关心,他对你也很好的。”
“不一样!”丁悦然掐着腰,“你没看陈遇学长看你的眼神,是爱情。”
惹得许岸笑着揉了揉她的脸颊,“爱情太奢侈了,我下学期的房租还在发愁,先考虑温饱。”
这话一说,丁悦然果然不再和她聊陈遇,转了个话题,“许岸,你是我认识的漂亮姑娘里,顶顶不同的,其实挺多人出来谈个有钱男朋友,能解决很多事情的。”
许岸没在说话,只是浅笑着,把老师发在邮箱里的作业展示给了丁悦然。
她哪里又不同呐。
也是跟过顶顶有钱的男朋友,过过那样奢华虚无,却又爱到会在深夜垂泪的日子。
每年的圣诞对留学生来说是大日子。
校友会早早的就开始筹备,嚷着要去火锅店吃火锅,而后去其中一个同学家里开party。
丁悦然夸张地说,“傅一洲的房子在Marylebone,独栋,据说将近九位数,够咱们嗨一整晚。”
许岸最开始拒绝,却架不住她拽着,“你不喝酒,你看着我也行,万一我喝多了,你还能把我送回家,是吧,就当为了我,行行好。”
陈遇也说,一年一次的日子,到了春节,不少同学回国,再想这样凑起来玩,就难了。
再热闹的聚会许岸也参加过,以前跟着陆临意的时候,周惟安他们玩嗨了,也是花样繁多。
只是觉得多少有些无趣,可再拒绝,倒是显得自己生分。
最后也应了下来。
却没想到施宁会来。
从国内起飞前才给她打的电话,自然先是痛骂了一顿她换号不告诉她的事情,害她联系了姚于菲才找到她。
而后就是干脆的说道:“我想你了,去看看你在那边怎么样,顺便去过个圣诞,国内没有气氛,你把地址发我手机上,不用你接机,我去找你。”
丝毫不给许岸拒绝的机会。
挂了电话后不由得低眸轻笑着摇了摇头。
她原是想与陆临意那边所有的人都划清界限,却好像很多事情牵绊,根本无法断的彻底。
第55章 吃醋
施宁是一个人来的。
风尘仆仆, 裹着她鼠尾草色的貂绒大衣,只余了颗头在外面,见到许岸时, 颇有几分嫌弃,“敦伦这么多年还是这样,又阴又冷的, 你跑这么个地来上什么学。”
嘴上这么说着, 手里还是不忘把大大小小的袋子一口气扔到许岸公寓的沙发上。
她从国内拿了不少实用的东西来,甚至还有几瓶老干妈。
中国超市卖的那么贵, 以她对许岸的了解, 肯定不会买。
环顾了圈周遭, “老陆没给你分手费吗?”
嫌弃感加重, “这破地怎么住啊。”
许岸把室内暖风开开, 又把施宁脱下来的皮草挂到了衣架上,挂着笑, “我跟人家提的分手, 他给我什么分手费。”
“啧啧,”施宁坐了下来, 顺手把抱枕塞进自己的怀里,“还替他说话, 余情未了?”
这话说的不怎么聪明,也不像是施宁能说出来的。
大抵是看着许岸眉清目秀的样子, 触碰了点瘾头。
暖光灯把她本就白皙的脸庞衬的越发柔和,人更加漂亮,原本黑白分明水润的眼眸带了几分故事感,通透明媚。
像个没事人,上学读书, 平淡顺遂。
她来之前见过一次陆临意。
圈子里凑了场局,这次父辈动了的小辈们攒在一起,说好听了是年底聚聚,真实的想法自然是把春风得意的上位圈凑在一起,资源共享。
陆临意原是不出席,但最后还是来了。
大家都传,是庞蕤轩的面子。
人还是那个人,虽然瘦了些,却也没有脱相,还是那副淡漠无碍的模样。
施宁却知道,他曾经也鲜活过,现如今被抽离了主心,形在心散而已。
有不知道其中缘由的,举杯祝陆先生佳人在侧,事业亨通。
陆临意连眼神都不曾给。
惹得人下不来台,打着哈哈的离开。
顾淮扯着周惟安坐在他身边,换了个话题,聊着明年即将投产上线的首批能源汽车。
“名字定了吗?”
“嗯,”他低眸看着酒杯里澄红透亮的液体,“吾安。”
吾安,吾岸。
施宁没有说话,只是和聂二打了个招呼便提前离场。
她受不了陆临意这副深情不渝的模样,更不想看到一会儿庞蕤轩来,两个人对外一派和气的模样。
所以她连夜飞来伦敦,只看看看许岸如何。
她远比陆临意过得好。
眉眼弯弯,和她说,“明晚会有平安夜party,正好可以感受节日气氛。”
施宁托着腮问她,“许岸,你难过吗?”
许岸笑着摇了摇头,“我和陆先生本就是镜花水月的露水情缘,从一开始就注定分开,在一起一年多,已经算久了。”
圈子里那么多的爱情,能谈上数月都算深情。
陆先生待她认真过,她想得明白,也就不算难过。
只不过偶尔半夜醒来,发现眼角挂了泪,轻轻拭去,天亮后,还是淡淡的模样。
于是陆临意的状态,施宁就再未开口。
在LBS的中国留学生多,交换生研究生,还有不少本科就来的,平安夜自然热闹。
大多都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儿,中国餐馆在平安夜坐地起价,令人咋舌,可傅一洲嚷着,今晚吃好喝好,他买单。
看向丁悦然的时候,大有一种邀功的神情。
施宁和许岸进来的时候,还引起了小范围的轰动。
一来两个美女扎眼,本就引人热议,二来施宁高调,换了件正红色水貂毛皮草,戴了顶绿色艺术家帽,拎着限量版有钱难买的birkin,十足的吸引眼球。
更何况北青市的圈子小,有认识施宁的,嚷着施大小姐怎么有空跑伦敦玩。
施宁便把许岸揽着,“我姑娘在这,谁都不能欺负。”
一时间有几分轩然。
惯来对谁都温和自然,孤清平和的青大高材生原来背后是青圈的关系。
许岸没有多说,纵着施宁替她把人设立住。
拜高踩低是常态,大学更是个圈,还没有成熟到可以隐藏情绪,一切行为赤/裸裸的绽放,越发明显。
施宁能飞来给她撑腰,自然会有人去揣测许岸背后到底是什么人的关系。
更有甚者一定会试图通过她去结交施家。
施宁在帮她,她懂。
一个人在异国他乡,需要一下“有心”之人。
许岸轻呼了口气,笑脸端了一晚,有些乏,找了个角落坐着,取了块Panettone,果脯浸了酒,依旧甜腻腻的。
她到现在也不太能适应英国的甜品。
一块就顶到天灵盖的甜。
晚会俨然已经白热化,大家喝的微醺,已经有三两不是男女朋友的搂作一团,亲吻抚摸,引得尖叫声四起。
傅一洲这套房子大,主厅还搭建了一个小舞台,有人拿着麦唱着Eason的《圣诞结》。
低沉沙哑的男声,换换唱着:
“Merry Merry Christmas
Lonely Lonely Christmas
想祝福不知该给谁
爱被我们打了死结
Lonely Lonely Christmas
Merry Merry Christmas
写了卡片能寄给谁
心碎得像街上的纸屑……”
有人发出轻轻的抽泣声。
陈遇坐过来时,许岸正看着施宁和丁悦然两个搂在一起喝的兴致高昂,她也多少喝了些,不多,不上头,以她的酒量,不过是刚刚开始的小意思。
只不过脸红扑扑的。
热气开得足的原因。
他今晚喝的也不算少,广院的青年才俊,LBS的研究生,自然备受瞩目。
更何况陈遇虽不是青圈,但父母都是高校教授,配得上一句书香门第。
今晚推杯换盏,没少应酬。
当下借着酒意,看着施宁,到底问了句不该问的,“你和他们,还联系?”
许岸明白他的意思。
他是伦敦唯一见证过她和陆临意的人,虽然他们之间从未提起过他,但陈遇惯来聪明,尺度拿捏得当,不会看不出一些变化。
大概施宁的到来,让他多少有些措手不及。
许岸看着前面,淡淡的应道:“没有了,宁宁是个例外。”
陆临意是在施宁的朋友圈里再次见到许岸的。
小姑娘穿了件暖白色的高龄毛衣,头发被用簪子随意盘在脑后,脸上红扑扑的,像是喝了酒的样子,眉眼弯弯,带着笑。
施宁发的是一张大合照。
林林足足足足有二十余人,在一颗高及天花板的圣诞树前,每个人都笑容灿烂。
许岸明明最最角落的位置,却偏偏被他一眼看到。
还是巴掌大的笑脸,身前还半蹲了一个同样瘦小的女生,两个人双手握着,像是她新交的朋友。
施宁在一旁,手揽住许岸的肩,人大半的力都靠在她身上似的。
再一旁,陆临意的眼眸微暗,到底关了那张照片。
施宁的配文是:跟着娇娇再感受一次学生时代的快乐。
她应该真的很快乐。
这个房子的格局熟悉,是他为她在LBS旁边的Marylebone小区的户型,只不过她的那把钥匙,被邮政送回到烟斋,还是一周后他回去,兰姨才递给他的。
当真应了她那句:陆先生我喜欢你,却不曾当真,现在不喜欢了,自然是要走的。
心细细密密的,仿佛被针扎着,不是很痛,也不是很痒,却缓解不了的,窸窸窣窣让人疲倦厌烦的触感。
他前一晚睡得不好,入睡难,梦也多,晨起头痛,再看到施宁的照片,只觉得顶着肠胃的恶心。
他明明应该是开心的。
小姑娘过得快乐,不就是他最初放手的理由,可又为什么会想如果。
如果当初把人留下了,又会怎样?
哪怕被她恨着,人在身边,是不是也好过现在,他看着刺目的照片,还有她身旁那个男生看她时,灼灼如火的目光。
可到底也只是想想。
他终究还是舍不得,去拨动她现如今平静快乐的生活,更何况,北青市人浮事躁,一切尚未尘埃落定,他终究是不想她搅入这摊浑水中。
2018年的年晚,临近一月底,城市里才多少开始有些节日的气氛。
灯笼、窗贴,喜气洋洋。
谈艳玲来烟斋找过一次陆临意。
新年是坐下来筹备两家婚事最恰当的时机,虽说还不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但坐下来一起聊聊,是男方的礼貌。
陆临意手持着一只握杯,坐在书房的躺椅上,原本为了许岸安装的照明灯被全部拆卸,依旧是红烛照影,影影绰绰。
安静的坐着,不言不语。
谈艳玲本也不算话多的人,耐着性子的劝,也不过就那几句话。
“既然当初做了决定,就别再犹豫,如果现在拒绝了庞家,你爸爸很难做的。”
陆临意不应,她也不恼,柔声说着,“我见过蕤轩,很可爱的小姑娘,年纪小,也漂亮,她记得你,小时候跟在你后面喊过临意哥哥,你们俩试一试,若是实在不行,也不强求,但不能就这么封闭着自己。”
烟斋静,又暗,这博古架上的东西在夜里看的就不分明。
可陆临意还是看见了那只碗。
汝窑天青釉碗。
当初小姑娘抱着拿来,磕的鲜血淋漓的古件。
她说过,赵光远说她像那只碗,才会让她来送。
现在迎着昏暗的烛光,碗盏上的裂隙全然不见,天青色被红烛映着,像个通体圆润的漂亮瓷器。
当真像她。
平和无害,温润水条,接触了才能看到骨子里倔强的裂隙。
密密麻麻,交织堆叠,坚强顽固。
陆临意突然把头偏过去看向谈艳玲。
他的母亲还是那副精致的、温柔的、细腻的模样,好像那几年歇斯底里为了父亲几欲自尽的不是她。
“你明明是恨他的,他难做,你不是应该畅快才对。”
“临意,”谈艳玲看着早已经无法被她掌控,甚至可能她从未掌控过得儿子,轻声说道:“夫妻一体,我既然选择了你父亲,不论他与我如何,我都会站在他那边,这是一个合格的妻子,你若是娶了蕤轩,她也会永远站在你的身边。”
“我劝你和小姑娘分手,也是因为那个丫头性子太硬,金刚则折,革刚则裂,这个圈子不适合这样的姑娘。”
他的母亲倒是会识人,旁人只觉得许岸性子柔好相于,她却能看到她骨子里的倔。
只是他被蒙蔽。
竟然信了他母亲的话术,信了那些她后悔厌弃的自我遗失,信了她和许岸或许会是一种人。
更信了她说,若是把许岸留在身边,她会悔恨一辈子的假想。
许岸从来都和她不同。
他和他的父亲也不同。
这段感情,从来都不应该结束于一场假想。
若当真有一天终结,也必然应该是小姑娘亲自告诉他,我倦了累了,不爱你了,那他也应该给她扶力。
祝她扶摇直上,祝她天高鸟飞。
第56章 想他
冬季学期结束, 傅一洲提出要去瑞士滑雪。
丁悦然自然积极响应,拉着许岸一起,悄声说:“我们俩去太尴尬了, 需要你当个电灯泡,照亮我们来时的路。”
这话说的,简直堵死了许岸想要拒绝的所有理由。
眼看着许岸又要说什么, 丁悦然立刻开口, “傅一洲在那边有房子,不用咱们花钱, 就去玩一玩。”
话到这一步, 就更没有拒绝的意义。
到底应了下来。
既然不能回国, 呆在公寓里燃烧暖气和去滑雪之间, 是个很好做的选择。
采尔马特的圣诞氛围还未散尽, 圣诞树被断断续续连绵不断的雪花堆叠、散落再堆叠,压得松枝颤颤巍巍, 担不住雪。
挂饰掉了七七八八, 倒是屋檐上还挂着彩旗。
正好是雪季,人不少, 肤色各异,说着各种国家的语言。
热闹嘈杂, 又充满生机。
傅一洲在采尔马特有套小木屋。
三室,许岸和丁悦然住一个房间, 刚好。
位置不算好,在山脚下,距离雪场稍偏,但应该也价格不菲。
许岸的滑雪服从烟斋离开时就已经还给了陆临意,现如今从雪点租了一套蓝色的雪服。
她人本就瘦, 欧美版型的雪服肥大,试了最小号也松松垮垮,腰间的腰带系到最紧,才勉强不会掉落。
许岸突然意识到,陆临意给她的那些写着外文的雪服,或许都是提前定制的。
量体裁衣,严丝合缝。
她以为他是心血来潮,实际却是早有安排。
他亲手教她穿雪服,亲手教她上板,就连就基本的雪地路滑,都是他耐着性子陪她在平地上练的。
人最忌讳想得多,分手去怀念前任的好,只会让她在雪道上多上两条冰条挂在脸颊。
难看又冻人。
于是愣是仰着头,把心底漾起的那抹心思憋了回去。
天空湛蓝,耀人眼眸。
丁悦然也是第一次来采尔马特,两个人在中低级滑道上试雪,傅一洲过来时,嚷着直接上高级。
“这有什么玩头,这片雪场已经算新手级别了,你再向上才是正经专业滑道,我都没带你们去,走走走,去高级区。”
许岸一想到曾经在北疆时跌跌撞撞的模样,连连摆手,“我不行,刚刚出师……哎哎……”
话还没说完,到底是被丁悦然和傅一洲拉了上去。
站在滑带上越来越高,向下看的时候心都在哆嗦。
她哪里滑过这么高的滑道,唯一的滑雪经验,就是和陆临意在可可托海的五天。
虽是每天都会被拎到雪场去摔打,但有他护着,几乎没有受伤。
所以怯,人站在顶端,向下看着白花花望不到尽头的雪道,看得眼眸都在躲闪。
心理建设做了半响。
畏难算不得许岸的风格,来都来了,到底深呼了一口气,控制住重心,眼一闭,就向下俯冲而去。
内八控速,压边转弯。
灵活摆尾,犁式直滑。
都是陆临意教过她的技巧。
心一开始吊着,到后来随着越来越快的节奏,越来越大的风呼啸而过。
反而是从心底产生的爽利。
越过许多人,脚下反而越来越稳。
以至于到了最后,甚至有人在路边冲她吹起口哨,“Oh,thats neat!”
原来她可以做到,离开了陆先生,她把他交给自己的知识,运用的很好。
只是快转刹车,停在山脚下时,许岸的眼眶还是泛了红。
那时候她抓着陆先生的胳膊,半跪在雪场嚷着自己害怕,他拍着自己的头,哄小朋友似的诱哄着自己,说晚上带她吃乳酪蛋糕的画面像是回旋的电影过境,在脑海中回放。
她仰着头看着禾木的美景问他,“明年这个时候我们还会在一起吗?”
陆先生笑着许诺,“明年带去你瑞士,后年去挪威,我带你去遍所有你想去的地方可好?”
陆先生,明年如约而至,我也当真来到了瑞士的少女峰。
可你又在哪那?
许岸缓缓蹲在地上,抱膝落泪。
原来,做了再多的心理建设,我也还是好难过好难过啊。
丁悦然下来时,人摔的惨烈,挥着雪板去骂傅一洲,愤愤的很。
傅一洲心虚的躲闪,“都是第一次上高级滑道,为什么人家许岸没事,还是你笨。”
“傅一洲!你说谁笨!”
傅一洲滑走,丁悦然去追。
许岸站在身后看着两个人你追我赶的模样,眼眶的红被雪镜遮挡,让人无法辨析。
什么时候开始,她看着旁人的暧昧喜悦,会有这种欣慰慈悲的心态。
可明明,她今年也不过二十一岁。
陆家今年的除夕家宴,定在了北青宴宾楼。
老牌的国字头酒店,六楼最大的房间规格高,恰好可以望到故宫的全貌。
每年除夕,这个位置都难以预定,多是早早就定好的高规格宴请。
陆临意听到郑管家给他汇报时间地点时,便明白了用意。
陆浦山是个传统的人,能让他在新年夜在这种地方定下年夜饭,自然揣了别的意图。
“天”字包间,是大间,十五人起的规格,容纳上庞家,恰到好处。
陆临意有些乏,眼底倦意,觉得这场闹剧越发无趣。
父辈们赌的便是他不会把事情闹得难看。
守着两家人把事情敲下,自然没有他再挣扎的余地。
更何况庞权这次重用,就连陆国忠都要卖他几分面子,陆临意日后儒意集团的发展,缺不了宣传口的正向引导。
这件事情,是双赢,若是拒绝了,则是双输。
陆浦山赌的就是他这个孙子不会这么拎不清。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以前说过施宁的话。
这群老狐狸吃人不吐骨头,别说亲孙子,狠得时候,也可以放弃自我。
今天这场局他应了,这婚就必结不可了。
若是他拒了。
陆临意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北青市的景致。
灰蒙蒙的,一片雾霾。
市里整治了许久,也还是挡不住一到冬天就呛人的烟气。
前一段时间顾淮还来问他,是否有兴趣参与环保项目。
国家力推,手中自然也有渠道,做得好了,还能担上个为人民服务的美名。
不亏。
陆临意那时候怎么说的?
整治得了环境整治不了人心,罢了。
顾淮看着他这幅对什么都恹恹的模样,多少有些愤愤。
给他看了张许岸的照片。
最初只是他在施宁的ins上看到了一个和许岸同校的女生给她评论内容,于是感兴趣的点了进去,才发现,当真是许岸的同学。
许岸偶尔会出现在她发的照片里。
多是伏案读书的侧颜,或是冷不丁的被喊名字,偏头看她时的回头。
An,再简单不过的英文名。
于是顾淮瞒着陆临意关注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前两天看到他们去滑雪。
许岸站在山顶笑得灿烂而漂亮,下山后,在采尔马特小镇的酒馆里喝酒,一张脸红彤彤的,三个人凑在镜头里,笑得眼眸晶亮。
和陆临意是截然不同的生活状态。
“你看看,许岸早都走出来了,新生活潇洒,二哥,不是我说,咱们什么姑娘找不到,不至于。”
陆临意看着照片上的女孩儿。
果然还是那副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模样,小梨涡缀在嘴边,白皙明媚,人好像还多少长了点肉,脸颊饱满,喝了酒,红扑扑的诱人。
像熟成的蜜桃。
当真是比和他在一起时,还要快乐的生活。
没什么不好的。
他只不过回到了没有许岸以前的生活,对旁的事物不算感兴趣,头疼依旧,失眠依旧。
可集团运营的妥当,今年不仅创了新高,市值大增,连带着几家子公司都拔擢而出,成了圈内的头部。
怎么一个个的,都觉得他陷入了困境中似的。
“这不挺好的,她快乐就好。”
“她快乐了,你不快乐啊,要不二哥,我给你攒个局,咱再去景德镇找几个捏瓷的姑娘……”
“顾淮!”
顾淮闭了嘴,知道自己失了言。
物化了许岸,也物化了别的女生。
但也就像是陷入了混沌中,谁也不知道要如何开一扇明窗。
现如今看着窗外混沌。
陆临意想,春天快要来了,总要拨开云雾,让太阳晒一晒腐烂已久的世界了。
2018年的年晚,除夕适逢情人节的第二天。
北青宴宾楼还保留着情人节的专场布置没有撤去。
顶大的红色心形气球和缀满大厅的鲜花,就连钢琴区都被摆满了红玫瑰。
和中式的红灯笼、彩拉花一起,形成了别样的一种风格。
陆临意到达时,家里的长辈已经来得齐全,眼看着他,多有几分苛责。
陆国忠的面色不悦,“好在提前通知了你半个小时,不然人家庞家都来了你还不到,像什么话!”
陆临意扯了一旁非主位的椅子坐下,环顾了一圈,当真和他想的一样。
陆浦山坐了主位,陆国忠副陪,空了主宾副宾的位置,再一旁是大伯和小他三十岁的三婚妻子,还有他的母亲和姑姑。
就连陆瑶都来了,穿了黑色的连衣长裙,头发盘起,看起来端庄大方。
把手机藏在桌子底下给他发信息。
陆瑶:【听说今天会见到新嫂子?】
陆临意没有回复,手机扔在桌面上,没什么看的兴趣,倒是一旁喝茶的碗得了他几分意趣似的,把玩在掌心里。
惹得陆国忠训斥了句,“一会儿人来了,你别这副与你无关的样子。”
陆临意从小就不算是乖张叛逆的孩子。
很小的时候跟着陆浦山,军事化的训练,不能哭,不能累,每日体能训练,还要进行高强度的文化课补习。
四岁大的小孩子,已经可以熟读各类儿童文学。
后来大了些,谈艳玲和陆国忠回京,他跟在父母身边,母亲每日里疑神疑鬼,父亲则往返于各类应酬,总也不见回家。
偶尔后半夜回来,谈艳玲会坐在沙发上哭。
起先是默默的,后来就歇斯底里。
再后来,他早早的出国读书,虽是离得远,但成绩争气,考上的是最好的学校,读的是最难的专业。
按照陆国忠给他规划的道路,他会走国企,然后团/派,最后正式进入机关。
奈何陆临意在国外时创业,等到陆国忠发现,已经做得无法回避,规模庞大,引人注目。
这从/政的路,自此中断。
虽称不上结仇,但到底不甘,这些年明里暗里,没少再话头上数落他。
陆临意很少会反驳什么。
更多的时候是觉得没有意义,话说多了会累,让着他也就让了。
怕是因此才会给陆家造成可以拿捏,会为了家族而低头的印象。
庞家人赶到时,陆浦山亲自撑着拐去门口迎接,姿态平和,给足了对方面子。
庞权自然也不敢怠慢,大跨步向前,握住陆浦山的手,喊了声,“老首长。”
“这是小女蕤轩,蕤轩喊爷爷。”
庞蕤轩站定在身后,一身红色呢子大衣,配了黑色齐腰长发,年纪小,被父亲引着,甜甜的喊了声爷爷。
惹得陆浦山笑着,拍着她的手,说着,“好孩子。”
一派其乐融融,仿佛已经瞬间变成一家人,不分你我。
陆临意站定在一旁,没有言语,看着他们寒暄热闹,最后庞权端了笑意,引了一家人进了房间。
庞家来的人不算少,零零总总也有小十人。
本就是除夕家宴,偌大的房间坐满,足足二十人。
陆国忠自然举杯,“今天的日子好,除夕日逢情人节,传统配西式,正好合了他们小年轻的心意,咱们今天坐在一起,起个头,以后都是一家人,年年共聚一堂,合庆合美。”
瞬时所有人举杯,庞权笑着,“今个儿让两个孩子认识认识,明年这时候,就能喝到喜酒了。”
“可不,临意,”陆国忠偏头看向他一晚上都不作声的儿子,“给你庞叔叔表个态。”
陆临意转着手里的茶杯,看着这一室的人,眼底晦暗,嘴角的笑意却浓,开口与今晚的主题无关。
“庞部,听说钿逸园的茶不错,茶艺也精,还想改日请您去那里品茗闲聊。”
称了庞部而非庞叔叔,旁人不明所以,庞权一愣,眼眸微微睁大,一张脸变得多少有几分白,却控制住了情绪,到底是身经百战,见过大场面的人,当下噙着笑,“看来世侄也好茶,那钿逸园的茶,的确不错。”
“我还知道有个地方酒不错,正德庄的地下酒窖不少名品,改日请庞部您去参观参观。”
这话出,庞权就越发坐不住,若说钿逸园是无意,正德庄就彻底表明,陆临意知道了事情。他藏的惯来严,他又如何得知。
人紧张,想问,却又碍于众人无法开口。
只最后听到陆临意开口,这次就带着几分冷意和漠然,手里依旧把玩着那只茶杯。
“我这人多少俗套,就偏爱些茶啊碗啊的,比如这汝瓷公道杯,还是赵氏出品的对味。”
第57章 重逢
路遥从酒店出来时, 特意停了停脚步,落在了最后,眼看着庞权和陆蒲山手握着在车前寒暄, 人这才蹭到陆临意身边,悄悄竖了个大拇指。
“哥,要不还是说你牛逼呐, 能把老婆变妹妹, 愣是让庞蕤轩叫你一声哥,牛, 话说, 那茶庄和酒庄里有什么?钱还是女人?”
陆临意瞥了抹余光给她, 眼看着她那副好奇巴巴的模样, 勾唇摇了摇头, 只说了三个字,“不知道。”
他当真是不知。
庞权再不济, 也是大部委的主要负责人, 他就算是想要深挖,也不可能手眼通天打通公安和银联系统。
不过是仗着儒意集团下设的信息化产业子公司负责北青市的天眼系统, 调了近三年特别是近一年庞权秘书的踪迹。
最多的便是这两个地方。
让程源去探,回来说是再普通不过的茶庄和酒庄, 在北青市都算不得中游的水准,低调朴实。
若是当真是个奢华高端的会所, 这事或许压不实,偏巧它太普通。
里面有人还是有钱都不重要,心虚的人自会想得多。
陆临意只需要运筹帷幄的把话点出来,庞权有他自己权衡利弊的方式。
更何况,他也不屑于知道有什么。
拿人把柄在手上这事, 无趣。
好在庞权识时务,在酒桌上就扭转了口风,直说这亲人比夫妻还要长久,与其撮合两个暂时还不熟悉的年轻人,不如结个缘分。
让庞蕤轩现场喊了干爸干妈,算是把这亲上加亲用另一种方式坐实了。
陆蒲山一张脸算不得好看,但刚刚听了陆临意欲盖弥彰的几句话,看了庞权的反应,便知道这亲事定然是不作数了。
他这孙子厉害的很。
守着两家的亲眷,生逼着庞权现场说话,以后就再无反水的可能。
陆临意这些年见人见事,自然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起身端了酒,把庞蕤轩这个妹妹认了下来。
“儒意集团虽是小了些,但好在做的比较稳,听说蕤轩在读艺术类,日后若是感兴趣,名下有几家画廊和展馆,可以让蕤轩挑上个自己喜欢的。”
这话自谦,儒意集团现如今在国内首屈一指,赚的盆满钵满。
艺术虽不是主营项目,但庞蕤轩目前大一,有了陆临意这句话,前程梦想便不再担心。
便是聂允安在海外读到博士,也尚没有手里可以主事的一流美术馆。
这话,分量重,价值也重,足够安抚人心。
庞权的一颗心放了大半下来,自然是明白,这婚陆临意不想结,这关系却还想处。
为了个姑娘做到这个地步,他只轻笑着举杯,同他共饮。
“世侄有心,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陆临意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笑着应道:“一家人。”
这事算是彻底定下。
陆蒲山和陆国忠,连说话的机会都不曾有,就看着这场局,终究是被陆临意自始至终的操控着。
这一刻才明了,陆临意能从海外起家做至目前的规模,早已不是小时候咬唇倔强看着他们的少年。
乳狮长大,无人撼动。
余下的所有想法便也被摁住。
这顿饭也算吃的尽兴,结束时临近十点。
陆蒲山年岁长,要回去睡觉,自然也就都散了去。
庞蕤轩看着陆临意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低头随着父亲离去。
他站定在一侧,目送着所有的车辆离去。
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喧嚣过后,是死一般的沉静。
一旁的商贸大厦在搞新年活动,年轻人的吵嚷声响彻天际。
有人燃了烟花,不敢太过嚣张,数量不多,高度也不够,小朋友逗乐子似的,升空炸开熄灭。
陆临意看着残留在墨黑色空中的白色余烟。
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小姑娘惊喜的眼眸,要把所有的爱意都宣泄给他。
轻轻的闭上了眼眸。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开春进入新学期,季方年来了一次伦敦。
许岸自然要去机场接,却被导师拒绝。
“就你那点奖学金还不够生活费的,不用折腾。”
许岸老老实实闭了嘴。
季方年是来替国内一家收购公司做资产评估,能动用到他这个级别的教授,公司的市值不言而喻,给的报酬自然也丰厚。
考虑自己还有个学生在伦敦,季方年只带了一个学生助理前来。
研一的学长董文庄,负责精算和评估。
所有的资料收集和文书撰写,自然全都是许岸要做的事情。
“以干代学,正好让我看看你这一年学的如何。”
哪有大二就负责这么重大项目的事情,许岸几乎是硬着头皮上的。
大部分的专业术语都看不懂,英文词汇更是晦涩,饶是她在伦敦已经呆了半年,也还是需要开着两台电脑,同时开启同步翻译器来做工作。
弄明白是一件事情,算的明白写的明白又是另一件事情。
偏生许岸好强,咬着牙也不愿意承认自己不行,熬着大夜一遍遍的翻专业书,单单是各种标签标记,就把几本书贴的满满当当。
从最初一页文稿要看两个小时,到后来可以一上午完成一整份,进步惊人。
是以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几乎是轮轴转的状态。
上课、讨论、交换学期的终稿论文,以及国内相应的课程。
钱多多每天给她发着PPT和教学笔记,许岸不能落下。
余下的时间要帮季方年处理评估事宜,还要兼顾学校和公司两边跑,人忙的觉都难以睡好。
睁眼闭眼脑海中全都是文本数据和资产核算。
眼下乌青,比刚刚和陆临意分手的那段时间还要憔悴。
以至于被丁悦然知道,控诉导师压榨。
“你才大二刚结束,这些东西你怎么做,就是欺负你好说话。”
许岸把丁悦然的脸捧起了,拖着冲她笑得好看,“我做一遍不就会了,更何况给钱的。”
董文庄私下给她透露过项目的结算费用,到许岸手里的,至少是大五的数额。
可以很大程度上缓解她这次交换产生的生活费用。
季方年是好心。
不论是大四保研还是交换,这个项目只要季方年愿意给她署名,都会给她带来极大的分数加成。
这一干就到了五月底。
眼看着即将结束,却发现还有个遗留的部分,收尾麻烦。
公司原职业经理人竟然以公司文旅产业发展的名义在圣灵群岛买了块私人岛屿。
收购清盘核算,要飞到澳洲去。
彼时许岸的paper还在最后的冲刺阶段,本就是一个头两个大,这种时候出差,自然是在飞机上还在奋笔疾书。
董文庄看了连连佩服,“我要有你这个毅力,申博准能成。”
许岸这两个月和董文庄几乎处成了战友,凌晨两点还在一起交流数据,他虽然这么说她,自己也同样开着电脑,没少干一点。
当下随口应着他,“现在发期刊也来得及,一会儿到了地方,调研一下澳洲群岛的投资成本与营收比,说不定就能发。”
惹得董文庄高呼许岸是季方年2.0,学术压榨第一人。
落地Hamilton island机场,还需要坐船上岛。
许岸在飞机上只吃了几块饼干,现下肠胃空空,背着偌大的电脑,上船的时候还和董文庄打趣,“这船看起来海钓不错,说不定能吃个新鲜。”
下一秒游艇加速,许岸几乎瞬时脸色煞白,本就空空如也的胃翻腾,几乎要把胃酸都翻涌出来。
偏生船开,就不能回头,许岸咬着牙没有吭声。
只不过本就折腾了两个月,又经历了长途飞行,抵达岛屿时,许岸几乎要把心肝脾肺都一口气吐出来似的。
抱着夹板的桅杆干呕,却又什么都吐不出来。
腿打着软,下船都困难。
还是董文庄架着她,踉跄着上了观光车。
圣灵群岛的这座私人岛屿原本是打算开发度假区,修码头做基建,酒店都起了框架,最后因为公司拖欠账款,运营乏力。
却也还留了十几个工作人员在岛上,算不得孤岛。
只是周边项目停滞。
眼看着许岸这幅模样,季方年协调地接给她在酒店的一楼打扫了间房间。
勉强可以休息。
“一会儿还要坐着快艇回去,你好好歇着。”
这话说完,许岸想要逞能的心思就彻底憋了回去。
能不给导师添乱,已经是她现在最大的作用。
只是岛上信号差,饶是许岸带了移动网络,也断断续续卡的磕绊。
她躺不下,斜靠在沙发上,开着电脑,原本想写点什么,却连手指都在打软。
是从未有过的虚弱。
闭上眼眸也无法入睡,周身痛苦,胃肠翻涌。
酒店的工作人员看她实在太难过,递了两块巧克力过来。
没有温水,只有冰水和直饮水。
许岸去接了一杯水,把巧克力化在里面,缓缓喝了一杯。
胃还是难受,但好在人有了些许力气,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突然情绪涌起,有想要落泪的冲动。
明明之前的两个月那么辛苦,她也丝毫没觉得有任何的委屈,可这一刻,却突然希望身边有一个人。
她甚至连一个打电话可以放纵自己脆弱的人都没有。
手机通讯录从头滑到尾。
她不能告诉师傅,不能告诉师姐,也不能告诉姚于菲或是钱多多,只能让他们徒增担忧。
许是人虚弱了,就会产生些许不受理智控制的旁的念头。
矫揉造作又矫情多戏。
许岸用手机拍了一张巧克力水的照片,发到了朋友圈里。
@山午2.0:【好在还有巧克力!救我一命!】
图片打着圈,缓冲不出,许岸微微闭上眼,扯着嘴角苦笑。
也好,这么矫情的东西,当真等她清醒过来,都会后悔发出去的。
而她又想让谁看到那?
明明那个最希望看到的人,根本不在她的好友栏里。
等到季方年和董文庄完成所有的工作回到酒店时,许岸已经比来时好了许多。
酒店有当季的热带水果,吃了几口,缓解了嘴里的苦。
季方年看着他这个被折腾的不清的小学生,还笑的出口,“还要再坚持坚持,咱们怎么来的,要怎么回去。”
许岸也强撑着笑意,说好。
“就是今晚啊,我可什么都做不了了。”
“本来就是辛苦你的,现在这个样子,我都不知道如何去跟人交代了。”
这人是谁,许岸没问,季方年自然也没说。
许岸朋友圈的内容,是施宁截图发给陆临意的。
彼时她已经给许岸发了数条信息,都无人回复。
照片的元素有限,也没有任何的定位,还是施宁联系了丁悦然,才知道她跟着导师去了圣灵群岛。
但独立的岛屿实在太多,很难去确定具体是哪一个。
施宁的电话打了多次,都没有打进去。
讯号差的很。
她这才找到陆临意,生怕许岸发生了什么意外。
陆先生眼眸微敛,人的情绪不算好。
他了解许岸,若非真的难受到情绪崩溃,她断然不会发这样的内容。
小姑娘牙硬,从不轻易泄弱。
集团的年中会议在即,新车即将上线,是最忙的时候。
他却直接调用了私人飞机,动用了陆家的关系,临时加急申请航线,直飞Hamilton island。
人尚未找到。
程源一方面在对接当地的工作人员,试图寻找他们的踪迹;另一方面积极联系季方年,企图通过同行的人确定具体落脚酒店。
行程被压缩在十五个小时。
几乎是一路协调的绿灯,才能在最快的时间落地大堡礁。
有工作人员等在机场。
“陆总,我们已经联系到了对方的领队,目前住在洲际酒店,许小姐好了很多,在房间内休息。”
手机里有对方传来的照片,小姑娘披着一件单薄的衬衣外套,坐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闭目,看不清神情。
比之前那个笑容满溢,蜜桃似的憔悴的许多。
让人徒增怜惜。
车驶过海滨路,工作人员客气的说:“陆先生,快到了。”。
一路而来的焦灼却在这一刻生了几分怯。
从来都手起刀落,狠厉无情的陆先生也有不确定的一刻。
来时的冲动化作理智,不由得闭眸抚额。
若是她根本不想他打搅她平静的生活怎么办?
若是她当真不再爱他,他又以什么身份出现在她的面前?
第58章 回国
大堡礁的这个洲际酒店, 比起群岛上各种高奢度假别墅,更像是商务酒店。
大厅小,沙发也窄, 来来往往的游客如织,早上九点,是办理退房的集中时间。
陆临意穿了件黑色的真丝衬衣, 眼底倦意浓, 长腿交叠,靠在硬质的布艺沙发上, 听着程源给他汇报刚刚开完的年中项目会。
眉头微微皱起, 只听了几句就不由的打断, “药让客房部送上去了吗?”
“送上去了, 说许小姐还在休息, 陆总,您是不是也休息一下, 或者……”
陆临意人来了, 但坐在酒店大堂里,既不上楼看人, 也不回自己的酒店休息。
当地接待的工作人员一颗心吊着,目光几次和程源对上, 对方都面无表情,仿佛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一时拿不定主意。
陆临意的手指抚着额, 多少有些疲乏。
一连十五个小时的飞行,眼睛一刻也没有合过。
这事说起来莽撞,为了一张照片飞到大洋彼岸,不是陆先生能做的事情。
可为着个小丫头能做的不能做的也都做了。
现如今坐在这里,当真是自己也有些不知道如何去做。
他和庞蕤轩婚事取消的事情, 在圈里是个炸天的新闻。
先是施宁,而后是庞家,一连两次拒婚,算不得什么光鲜的好事情。
虽是认了庞蕤轩这干妹妹,但这种事情上下嘴皮一碰,没有任何法律上的承诺,眼尖的人洞悉其中缘由,拜高踩低,自然有所变化。
更何况陆国忠最多一届便会退,陆家其余的子女未有一人从政,老子余威再久,也总有熄灭的一天。
因而陆临意的新项目审批,多费了些许周折。
不是以前畅通无阻的一路绿灯,有些时候,需要协调各方,熬到后半夜的应酬也不算少。
他酒喝的不多,却需要陪着时间和精力。
有时候来了兴的想要去搓两把,陆临意也会做东,牌喂得好,对方乐的牙口大开,也会扯两句长辈的远近亲疏。
最后开了审批的口子,还不忘讨个人情。
到底是没有以前,听到陆家名号就会给个面的顺畅。
这是他做了决定就要承担的后果。
烟斋他很少再回去,多住在总部旁边的大平层里。
兰姨叨叨了几次,让他回来吃,陆临意寻了个由头拒绝。
只听兰姨叹谓,这一个两个的都走了,这么大的宅院,冷清啊。
那时候叽叽喳喳的,许岸点着菜,让厨房的大师傅多会了不少的酸甜小点心。
现如今,手都生了。
三十层的顶楼,偌大的落地窗,每晚都能看到北青市灯火辉煌的夜景。
和海城不同,带着所谓历史的厚重。
城市的气息浓了,人就会在工作中麻痹自己,虽然依旧难以入睡,但好过在烟斋时,日日做梦都会梦到的那双眸子。
顾淮问过他,既然那么放不下,都为了她硬拒了联姻,大费周章的让圈子里都知道陆先生有个心尖尖,怎么不去把人追回来。
彼时陆临意正掐着烟,看着旁边沈崇逾和新欢逗趣。
想起来之前许岸和他提过的那个女生。
好像叫什么斐,是个三线的小演员。
那时候他们的感情正浓,小姑娘托着腮感叹,“我现在看着傅斐,大概就像别人看我,总带着些许可惜似的,好好的姑娘,非要去吃点爱情的苦。”
他已经不记得那时候自己应过她什么,可在一起的那些时日,他眼眸中从来没有过旁的姑娘,什么傅斐李斐张斐,他没有半点印象。
只是亲的她叫饶,搂着他的脖子说,“和陆先生谈恋爱一点都不苦,甜着呐。”
娇俏可爱,让人爱不释手。
现如今才明白,小姑娘心思里早早做好的盘算。
问了句,“沈六旁边的姑娘是谁?”
“好像叫什么欢,他公司新签的一个小网红。”
果然不是她说的傅斐。
于是就这手里的烟,呼了口气,自嘲的说道:“她离开我,不是因为和庞家的婚约。”
小姑娘孤傲,不愿屈居人下。
虽说出生无法选择,但他长她七岁,凭借着背景身家走到如今的位置,别说她,便是虚长他数岁的圈内其他人也无法企及。
身世地位悬殊。
一开始她就是想的明白的。
她来讨他一段风花雪月,也不过是仗着自己年岁小,输得起,酣畅淋漓爱一场。
怕是从未想过要和他长长久久走下去。
更何况她的抱负和理想远大,绝不会为任何人停下脚步。
青大广院一直有人再给他送着关于许岸的课业成绩。
专业课、交换课,甚至就连季方年的项目,她都做的有模有样。
所以这一刻,他坐在这里,甚至不知道要找一个什么理由让自己摁下向上的电梯。
他能给的,除了爱,她都不需要。
许是陆临意在这里坐的有些久,酒店的大堂经理过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程源拒绝的话还没等开口,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你小子怎么来这?度假?不对,小许让你来的?”
季方年挽着袖子,入乡随俗的穿了身夏威夷风情花哨的棉质套装,就是头发花白,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看着陆临意那副倦意便猜到。
连夜赶来。
陆临意自然起身,客气的向前和季方年握了个手,“季教授,好久不见,我这边有个酒店项目,正好在这。”
“算了吧,”季方年连连摆手,偏头给董文庄介绍了一下,“这就是大名鼎鼎儒意集团的……你在公司什么职务?”
陆临意为了避嫌,从未出现在儒意集团的财报上。
在公司也没有明确任职,所以内部人会称他一句陆总,旁人多是喊陆先生。
陆临意不以为意,姿态得体的应着,“你叫我陆临意就好。”
董文庄能跟着季方年做项目,自然是聪明机敏,刚刚就能感受到对方大抵是位高权重之人,于是客气的喊了声,“陆先生。”
季方年和陆临意也有近十年未见。
他当初跟他时,也是许岸这般大小的年级。
聪明根慧,是个十足的学术派料子,谁承想钻进钱眼里去经商,他一度颇为惋惜。
倒是许岸和他也像,小姑娘基础差了些,但胜在勤勉聪慧,一点就通。
所以现如今看着他在这,风尘仆仆的模样,不由得想敲打敲打,“小许是个很有前途的姑娘,我问过,人家现在是单身,你放心,人我肯定给你照顾好,但是这个出成绩的阶段,少恋爱。”
最后这三个字,带着老派学究的刻板认知。
陆临意到底低眸轻笑着,应了下来。
“您可答应了我,人看好,日后长大了,我要领回去的。”
季方年别有深意的拍了拍陆临意的肩膀,“回去吧,小姑娘无父无母的,不能跟着你再受些别的委屈。”
他这才明白,季方年话里的意思,不在于恋爱与否。
而是他若不能肃清家里,只怕许岸和他在一起,还有诸多委屈会受。
是自己仓促了。
陆临意在圣灵群岛多呆了一天。
看到许岸穿着当地买的湖蓝色碎花长裙跟在季方年的身后,控诉酒店的食物难吃,生机勃勃的,褪去了病态。
眉眼弯弯。
还是瘦,蝴蝶骨分明,是以前他拥抱她时,最喜欢揉搓的部位。
一晃将近三年,她还是没有养胖些。
程源不理解,返程的航班上到底没忍住,问了出口,“陆先生为什么不叫住许小姐?”
杀伐果断、运筹帷幄。
陆先生从来不做无准备的事,经手的所有项目,哪怕再过棘手,他也能游刃有余的化解。
从未想过他会做这样的事情。
只远远的看一眼就离开。
陆临意半响没有说话,只在最后轻声叹了口气。
“就算叫住了,也改变不了结果。”
许岸跟着季方年把项目彻底结项,已经是六月中旬的事情。
董文庄问她要账号的时候,冲她使劲眨了眨眼睛,“季老头开恩,这次给的不少。”
许岸盘算着,若是给个五万,能解燃眉之急,若是给个八万,就能有余钱去周边走走,再多的便不敢想了。
以至于后来看到银行卡里转入的六位数报酬以及不菲的差旅补贴,眼睛瞬时明亮。
远比见到陆临意给她那一屋子名贵的古董高定来的兴奋愉悦。
这是她赚的第一笔真正意义上的属于自己的钱。
丁悦然短时间内不想回国,依旧是“来都来了”的那套说辞。
许岸手里宽裕,也便跟着她,向北去了挪威,向南去了意大利。
围着欧洲转了一圈。
最后还是钱多多给她开着视频,嚷着,“许岸,干咱们这行的,以后不论是进大厂还是干投行,去欧洲出差的机会多了去了,到时候估计都能看吐。”
两个人这才收拾了行李,决定回国。
丁悦然一边给家里报着行程,一边偏头问许岸,“你回淮州吗?”
许岸摇了摇头,淮州那套房子虽是在她名下,可现如今多少还不太想接触与陆临意有关的事物。
她那点分手后的清冷无碍,全靠着忙到无暇分心来支撑。
现如今得了闲,睹物思人,好难得稳固的心房再被憔悴。
太痛。
“我去汝城。”
她给师傅从欧洲买了两套中世纪的皇室瓷器,一层层包裹着,占用了行李箱的大半空间。
赵广远近来爱上了清官窑出品的彩瓷,往师徒群里发了不少心得新作。
色彩斑斓,形制各异,倒是跟中世纪的欧洲瓷器有些许共通。
丁悦然多少听她说起过她复读那年在汝城窑厂的工作,没再多言,只说开学再见。
要带她去吃青大最好吃的烧鹅。
许岸笑着应下,一副好心情的模样。
只是飞机落地北青机场,许岸从出口处走出,热浪席卷而来,合着熟悉的味道铺盖在她的脸颊上时。
她突然仰起了头。
泪水没有办法收回,但却可以悄无声息的落尽,这是她这一年学会的,最有效的方法。
伦敦和北青差了太多,那份在异国他乡被安放在心底的情绪此刻泛滥溢出,挡都挡不住。
好在滴滴司机来得快,车停在她面前,替她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内。
上车后确认了地址,“松街巷司马胡同2号?”
许岸一愣,不由得摇了摇头,“师傅,我去青大东门。”
“得嘞,您是第一次用吧,这系统默认您之前输入过的账户地址。”
松街巷司马胡同2号,是烟斋。
许岸第一次使用这个软件时,是陆临意给她输的地址。
他那时候把人搂在怀里,虚虚亲着她的额头,笑着说,“以后走丢了,就让司机开到默认地址,我们娇娇就回家了。”
第59章 相遇(整体精修)
许岸八月份的时候得了个新的工作。
宝德香港要做一场古今专场, 主做宋瓷,除去原有的鉴赏家,还特意向大陆几个名品大家进行了意见征求。
学院派和实练派均有。
赵光远自然把许岸推了出去。
理论知识丰富, 英语能力强,还参与拍卖行的实拍,熟悉流程, 去做掌掌眼这种事, 轻而易举。
更何况,报酬丰厚, 没有拒绝的道理。
是以许岸从伦敦回来, 屁股还没坐热, 就又飞去了香港。
和许岸一起来的, 还有几个学院系的副教授。
年纪长一些, 为人处世更加圆滑。
辩古识今这种事情,说白了, 靠的就是专家的一张嘴, 自然看得出,拍行想要的是什么。
他们工作简单, 并不是对真伪进行鉴定,而是根据古件的形制、颜色、用料等进行专业的讲解和细节的把控。
这种机会难得, 许岸在烟斋摸了一手古件的经验被彻底运用,几乎片刻间就可以点出物品最关键的部位。
多少有些格格不入的认真。
以至于两天后, 她就被邀请进鉴赏室,尝试进行真假的辨别。
对许岸来说,是想都不敢想的工作经验。
自然严肃对待。
鉴赏类的工作细致苛刻,精细的检验仪器一盯就是一天,眼睛酸胀。
倒是离得钱多多近, 广市到香港,不过一个小时的距离。
钱多多接了电话,几乎瞬时订了票,嚷着,“许岸你给我等好了,我过去看不到你,要打屁股的。”
逗得许岸咯咯的笑,应着好。
以至于许岸下了班,出了检验室的楼,就看到钱多多穿着吊带热裤,嘴里叼了根棒棒糖,一头粉色的长发被编成麻花辫,热辣又可爱。
许岸当初交换项目突然,从学院审批手续下来到离青,不过半个月。
钱多多还在家放暑假,就接到了许岸的电话,只说要走一年,两个人连照面都未曾打上。
为此每每发信息,总要控诉两句,无外乎是没了许岸,她就再也没有起来晨读过,大二期末考试的专业课,还险些挂了一门。
每日里微信发的,十条有九条在问她何时回来。
当下看到来人,立刻冲上去揽了脖子,“许娇娇,还算你有良心,来香港知道告诉我一声,不然,我就。”
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许岸看着她笑的暖,捧着钱多多的脸,就在额头上给她落了个吻。
钱多多惊呼,“欧洲资本主义怎么荼毒了我们许岸同学,你竟然如此open了!”
钱多多对香港熟,已经临近七点,中环附近人多,干脆带她去西环吃沙嗲火锅。
八月份的香港热的蒸笼似的,火锅吃的人更是冒着热气。
口重,但对于一年没怎么吃中餐的许岸来说,有种过瘾的畅快。
许岸吃的整张脸红扑扑的。
“许娇娇,你老实跟我交代,当初跑出去那么突然,是不是因为陆先生。”
这话姚于菲也问过她。
许岸不藏着,说的坦荡,“不全是,交换的机会很好,学校也很好,只是正好卡在了分手的时间。”
大概是许岸太过自如,自如到让钱多多看不出她丝毫留恋或不舍的神情,不有的问了句,“你对陆先生一点感情没有了?”
“感谢之情算吗?”许岸把面放进嘴里,因为过咸,多喝了两口水,缓过来后说着,“再多的感情没什么用,就不要了。”
这话说的,颇想一个不负责任的渣女似的。
可分手了,这就应该是最好的状态才是。
钱多多到底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比如她曾经在宿舍楼下看到过那辆熟悉的车,也曾在周五的下午,在东门门口看到那辆大众。
陆先生好像一直在沿袭着许岸在的时候的事情,没有丝毫的改变。
但都不重要了。
拍卖行的项目进行了大半个月,临近八月底才完成,许岸卡着开学的时间回了校。
辅导员在合堂大课上讲着大三的重要性。
保研的要珍惜这一年的成绩,考研的要着手开始准备,出国的是否还欠缺社会经历,学院会竭尽所能帮忙。
自然还有重要的论文和文献发表。
洋洋洒洒,讲了数个小时。
许岸托着腮记着,慢慢走了神。
她从香港回来前,宝德香港的亚洲区代表陈子珺女士就找她谈过。
她看中许岸身上对瓷器惊人的敏锐度,以及广润学院在财务、法律、市场营销,客户战略等方面,专业而深入的教育模式。
特别是许岸还有过英国的留学经历,对于宝德香港来说,是和总部进行沟通的良好踏板。
所以陈子珺问她,“许小姐是否有兴趣就职瓷器与艺术品部?”
这是许岸以前从未思考过的就业方向。
广润学院大部分学生的就业方向或是金融机构或投行,哪怕她对文史感兴趣,想的也只是赚够了钱,去汝城陪着师傅养老。
那时候,总比现在有资本,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现如今这个选择,对许岸来说,是诱惑。
只是她到底没有一口给下答案。
陆临意以前教过她,博弈是双方探寻彼此的底线,却又抛出一点点看似诚恳的原则。
过于顺利的答应或过于强硬的拒绝,都不是最优解。
“我还有继续深造的想法。”许岸认真思考后,给予了答复。
陈子珺笑着,丝毫没有被拒绝,“我行非常支持许小姐的进一步深造,不论是专业方向还是学院选择,我们都尊重您的选择,宝德香港目前来说运转还算平稳健康,但我会给您留出位置,等你学成归来。”
为表诚意,陈子珺给她的报酬费用,令人咋舌。
远比跟着季教授做项目,得到的还要多。
许岸拿着这钱实在有些烫手,还给赵光远打了个电话,谁承想他听了数额,还笑着揶揄了把自己这个小徒弟,“比我当年拿的多点,年轻漂亮看来也管用。”
“你放心收,这都是你应得的,我们小岸的专业能力,是千金难换的。”
到底是让她安心把钱收了下来。
许岸的神越飘越远,冷不丁的听到了个熟悉的名字,神还没缓过来,就听到教室里近乎雀跃的欢呼。
许岸偏头去看钱多多,对方的表情难看,和满教室的沸腾截然不同。
“怎么了?”
钱多多长呼了一口气,硬着头皮说道:“今年的秋招会有儒意集团直接面向广院招管培生,据说会有内部大佬亲自来开推介会,就在大礼堂,广润管院大四的应届生可以凭学生证入内,其余的以学院为单位,发放内部邀请函。”
哇哦,许岸心里轻声感叹了句,儒意集团和陆临意都能听错,当真是走神走的厉害。
这邀请函她不要,甚至她琢磨着,推介会的那天她就窝在宿舍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肯定不会碰到。
晚上班长把相关邀请内容发到群里时,果然再次引发了沸腾。
虽说是与他们大三关系不大,也不可能尚未毕业就去就业,但能亲临去看推介会,听到大佬的演讲,总也是诱人的。
特别是儒意集团像个传奇,创始人从海外起家,不过五年就做到头部,转而占据国内市场,从能源系统到人工智能,甚至子公司下面还涉及文化、酒店、投资等多个领域。
风头无二。
更何况有传言,儒意集团背靠红色资源,不会倒。
钱多多坚决捍卫好朋友的权益,一脸正色的看着许岸,“你放心许娇娇,你不去我不去,到时候你楼都不用下,叫外卖,我下去给你拎。”
许岸笑的乐不可支,却还是宽慰她,“我们俩是和平分手,还一起吃过分手饭的关系,不需要老死不相往来,更何况,这种推介会,陆临意应该不会来,你若是感兴趣,去就好。”
钱多多狐疑的看她,“真的?你不介意?”
许岸笑的坦荡,“真的,我丝毫不介意,你若是听到什么有趣的,还可以拍下来发给我,我也看看大厂的推介会是什么样子的。”
钱多多这才安了心,把名字报了上去。
可也的确如许岸所说,这样的场合,陆临意不会来。
提前三天学院门口挂出了易拉宝,主讲人一栏写得是谢祖安,广院的优秀毕业生之一,目前在儒意集团做子公司总裁。
不知道为什么,许岸看着宣传册上那张陌生的面孔,竟然生了几分窃喜,也生了几分遗憾似的。
就像她好像在期待着什么,又害怕些什么。
可好在也不用拘着自己,生怕在这校内遇到什么人了。
钱多多撑着腰站在她的旁边,感叹了句,“有才有钱又有颜的,也就只有陆先生了,这主讲人,长了一张聪明绝顶的脸。”
开学后的日子,许岸几乎就进入了轮轴转的状态。
上学期的几门重点课程虽然有课件,但具体的数据分析还是需要重新跟着大二生再听一遍。
跟季方年做项目时她就发现,基础课还需要打牢。
加上大三的满课,几乎排满了她所有的课余时间。
丁悦然的传媒学院相对轻松些,大三纷纷去找实习,一天到晚在群里嚷着要去吃烧鹅。
后来被许岸介绍认识了钱多多,广市土著冷眼看她,颇有几分嫌弃,“这的烧鹅都不地道,还没我外婆做的好嘞,你若是喜欢,我让我妈寄过来吃。”
于是最终还是改成了涮肚,只不过排队时就晚,人多,吃上已经是八点之后的事情。
许岸隐隐对自己胃肠有些担忧,却也实在架不住嘴馋,到底多吃了两口。
她从英国回来后,肠胃就多少有些不适应。
她在伦敦时吃得简单。
每周会去超市买一大包切片吐司,苦菊、生菜、紫甘蓝,各种口味的酱料和肉肠。
每日做的最多的,就是简易三明治。
再配上早餐的酸奶燕麦片,吃的人寡淡。
可后来,先是在圣灵群岛晕船晕的天昏地黑,吐得几乎没了力气,回来后第一顿火锅吃得急,诱发急性肠胃炎,生生在校医院打了三天的吊针。
就连在香港吃的那顿沙嗲火锅,因为喝多了冰水,也不舒服了一晚。
肠胃像是落了病,遇到过多的刺激,就会罢工给她看。
姚于菲跟着母亲信些淮州的老中医,非说她这是心情影响脾胃。
过度压抑引发胃炎,需要从情绪调理。
可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在压抑。
这一年多忙碌且丰富,是她成长最大的一年。
她应该快乐的。
可当天晚上,许岸就觉得胃部隐隐作痛,可到底忍了下来。
却不曾想,第二天一早竟然诱发了肠痉挛,胃肠绞劲的痛。
豆大的汗粒滴滴落下,生生浸湿了枕头。
明明是九月的天,裹着被子,许岸都在打着寒噤。
想要强撑着下床,却只感觉眼前一片漆黑,人根本无法下去。
那种仿佛要把心肝脾肺全部拧在一起,搅动着整个腹腔的感觉,让人作呕。
她试图下床去喝杯温水,但根本无法下床,几乎会一头扎下去的危险。
只得咬着牙,给钱多多打了电话。
忙音响了许久,被接起时,对面声音嘈杂,还有人维系着现场的秩序,她这才想起来,钱多多在推介会的现场,好难得和班长要来的名额,被她的这通电话给浪费了。
钱多多在电话里扯着嗓子喊着,“许岸你等等我,我这就去给你拿药!”
像是有魔力的一句话,许岸竟然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意识在分离,睡得不明晰,断断续续若醒若梦。
明明听到房间里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说话声,眼皮打仗,怎么都无法睁开。
好像有人抱起了她。
是熟悉的,已经很久不曾闻到过的白奇楠的味道。
她甚至听到了陆临意的声音,急切的喊着“娇娇”。
她想她当真是病的有些严重,会做这种不可能的梦境了。
也当真有趣,梦里面还会闻到气味。
许岸想,那就沉浸在这个梦里,她把自己向着温暖的地方贴近。
陆先生,我真的好想你啊。
第60章 陆先生
许岸虽是烧的难受, 头疼胃胀,但缓过了迷糊劲,被人抱着走出宿舍门的一刹那, 一股冷风袭来,理智回神了片刻。
猛地意识到,她不是在做梦, 而是真真切切的, 被陆临意抱在了怀里。
温热的肌肤触感、肌肉膨起的大臂把她整个人环在怀里。
她脸颊紧贴的,软到婴儿肌似的缎面衬衣, 是他惯来喜欢的材质。
更别说那份若有似无得白奇楠香气, 是陆临意的专属。
一时间, 尴尬和紧张冲淡了身体的不适。
胸腔内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口跃出, 不受控制的, 来自本能的燥热。
那些她以为被自己压抑住的感情在顷刻爆发,几乎要席卷了她。
波涛汹涌的, 冲向鼻尖, 宛如最劣质的芥末,没有回味的芳香, 只有辛辣,瞬时就会让人落泪的酸涩。
许岸把脸向他胸膛的地方用力偏头, 来掩盖自己通红的鼻头,可即将渗出的泪珠。
好在眼睛闭的紧。
哽咽声被周身疼痛的哼咛声取代, 暂时没有泄出任何她清醒的可能。
她太紧张了,紧张到这一刻都没了呼吸,憋着气,生怕被窥探到什么。
陆临意没有做别的事情,人抱进车里, 就把她轻放在座椅上,头枕在他的腿上,手指摩挲着她的手背,宽厚、柔和。
是熟悉的车,和熟悉的人,程源握着方向盘,罢以四把一留就留三“离这里最近的附属医院,已经联系了彭院长,把消化专科医院的几个大主任也调了过去,正在往那边赶。”
许岸想张嘴辩解,只是简单的肠胃炎,无需这么兴师动众,可到底还是闭眼装睡,当做一无所知。
许是味道太过熟悉,许是车晃晃悠悠的太过催眠,饶是许岸心被浇了沸水似的滚烫,可也还是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经是在医院的病床上。
满目所见,白花花的一片。
这事说来也算奇妙。
她第一次见到陆临意,就半夜把自己折腾进医院,现如今再次重逢,依旧是在医院。
不算是什么很好的寓意。
手上打着留置针,药水滴了大半瓶,肠胃的刺痛好了大半。
只是依旧没有食欲,多少有些想吐的意味在,
眼睛却又不敢张开,微微眯着缝,能看到的面积有限。
却恰好在视线范围内有一条笔直修长的腿,外包着黑色西装长裤,量体裁衣,制作精良,一看便是陆临意的腿。
他惯来喜欢这样坐,双腿交叠,手落在膝盖之上,会恰到好处的露出袖扣的一角。
只是今天没有带。
不应该的,许岸想,来青大开推介会,虽不是个什么太过重要的场合,但既然来了,陆先生断然不会失了礼数。
衣服是有专门的服装师定期打理的。
成套的配好,连带着表、领带和袖扣都会配套而成。
像是来之前,刻意摘了下来,怕刮伤了她。
想的多了容易让人误会,许岸想她和陆先生现在算什么关系?
分手的前男女友,还是他想要勾勾手把她放回到身边继续这段注定没有结果的感情?
她现在不是十九岁,没有了再来一次的冲动。
她二十二岁,人生路现在清晰可见,她考虑研究生去读艺术史或中国史专业,来把自己不成体系的理论知识落地化。
入职宝德香港后,或许还会再去进修管理学的双学位,拍卖行业,最重要的不仅是鉴赏力、发现艺术品的能力,还有关系的维护和需求口径的了解。
或许未来,还会从幕后走到台前,她看过陈子珺年轻时候的视频。
作为拍卖师,利落潇洒、眉眼带笑,却旁征博引,落锤无悔。
是许岸未来想要成为的人。
所有的这条路上,都没有陆临意的身影。
于是微微睁开的那条缝又默默的闭上。
只想着,他什么时候可以接个电话离开。
陆先生日理万机,总不能一直守着自己。
可装睡和真睡到底不同。
一个姿势呆的久了,身子乏,也痛,想换却又要顾念着手上的针,还要装的若无其事,没有醒来。
对于丝毫没有说谎经验的许岸来说,难上加难。
多躺了半响后,许岸到底忍不住,松动了身子,眼睛睁开,落进了陆临意的眼眸里。
是熟悉的,却又很久没有见过的眸子。
分开的这一年多,许岸很少会梦到他,好像更多的是梦见他们去的地方,吃的美食,陆先生就像是个影子,丝毫不明晰。
还是那双晦暗如深,墨海似的眸子,狭藏在眼眸下的情绪被墨色掩盖,看不分明。
惯来一丝褶皱都无的衬衣上落了一层皱,想来是抱她的时候被挤压的,甚至还有她迷迷糊糊间,痛极了掐的一圈指印。
人斜靠在椅子上。
附属医院年岁久远,饶是VIP病房,椅子也是二十年起的老旧物件。
陆临意坐着,倒衬的鲜黄色泛着澄旧印记的凳子像名贵的降香黄檀木似的。
当下眼皮一掀,嘴角勾起,人平和安静,像是在简单慰问一个普通的朋友,“醒了?”
许岸话头噎着似的,不知道要如何接话,最后还是应了句,“嗯,陆先生怎么在这?”
这话问的没良心,非要给自己坐实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情景。
陆临意不介意,纵着她装傻,只是话语有些硬,“我再来晚一点,你就要交代到宿舍了,不是去读书的,怎么把自己折腾出这么一身病?”
上次在圣灵群岛他以为是意外,送到这里,消化内科的几个大主任联合检查,没有器质性问题,是胃肠神经官能症。
情绪是主因。
可所有的人都告诉他,许岸过得很好,快乐、充实、向上、恣意,这一年多,她近乎压榨着所有的时间去绽放自己,不论是在LBS还是季方年的项目,亦或是宝德香港,所有人提起她,都竖起大拇指。
漂亮努力的中国姑娘。
所以他根本找不到理由,去打破她目前充盈美好的生活。
这里不需要他。
现在医生告诉他,她现在这种几近胃穿孔的病情,精神因素为本病发生的主要诱因。
并发症为严重营养不良、神经性厌食。
许岸不知道诊断结果,只扯着有些干裂的唇,端了个生疏的笑容,“就是吃的有点油腻了,吃过胃药就会好的,麻烦陆先生跑这一趟,我没事的。”
疏离漠然,陆临意当真想要掐一把这个不能照顾好自己的小丫头。
许岸眼看着陆临意的神情,多少有些怯,也不知道陆临意出现的原因,自然不能像以前一样,有恃无恐。
缩了缩头,又扯了抹笑。
属实是有些尴尬。
陆先生不走,她这样躺着也不算合适,努力把自己撑了起来,眼尖的看到钱多多在门口徘徊,立刻喊了出声,“钱多多!”
门外的小姑娘瞬时把头探了进来,眼看着许岸冲她眨眼,秒冲到了床前,非常默契的帮她把床摇了上来,刚要说点什么,手就被许岸死死抓住,俨然跟抓了救命稻草似的。
“多多,我手还是有些不方便,肚子还有点饿,你喂我喝碗粥吧。”说着,冲她使劲眨了眨眼。
刚刚许岸就看到旁边桌子上摆的不锈钢保温盒,通体无一个字迹,是内供的专用医护饭盒。
应该是兰姨闷得粥。
现如今也不是计较粥是谁做的,能把陆临意撵走才是首位。
钱多多立刻坐在了床边,开了桶,取了勺子,煞有介事的倒了一碗,端着碗,一口口喂到许岸嘴里。
这种情景,陆临意若还是在这,就显得格格不入。
两个小姑娘摆明了在撵他走,两个人你来我往,热乎乎的,把他晾在一旁。
陆先生这辈子受过的这点冷眼都是这姑娘给的,能想着办法把他撵走的,也就只有许岸一个人了。
到底起了身,看了眼病床上瘦的单薄立骨的人儿,没再多说什么。
这时候,小姑娘避他如蛇蝎,知道的以为他们是男女朋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强抢民女似的。
只在离开时去了趟院长办公室,姿态平和的多说了两句,“小姑娘的胃最近出了好多次问题,还麻烦彭院多照顾照顾。”
“陆先生哪里的话,送来就是信任我们,自然竭尽所能,刚刚孙主任也跟我说了一下病情,现在年轻人压力大,确实容易出现情绪性胃炎,您还是要多开导开导,多带出去玩玩,心态放松,病自然就好了。”
陆临意点头应着,“彭院说的是,是我之前疏忽了。”
这话说的,仿佛他当真是许岸的家属。
彭院长得了这句话,便知道之前跨院调专家的事情做的对了。
这人,就照顾的越发细致。
许岸在附院住了三天,到了第四天的时候,人就多少有些沉不住气,拽着来查房的主治医生问道:“孙医生,你看我这都差不多了,胃炎还用住这么久的院吗?给我开点药,我拿回去一定按时吃。”
这几天陆临意人倒是没来,但程源一天三餐送饭,都是兰姨亲手做的,当真是推也不是,吃也不是。
把她架到了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实在尴尬。
她也不能去问陆临意作何用意,当初分开时是她换号换微信,切断了所有和陆临意再联系的可能,做的决绝。
孙医生笑的憨态可掬,头顶半秃,是个医术颇高的主任医师,“许小姐,肠胃目前还有炎症,我们还是建议再住院治疗,彻底断了炎症再出院为好。”
“我这要回去参加考试,行行好。”许岸双手合十,几乎开始耍赖。
孙胜为有些为难,彭院长千叮咛万嘱咐,人照顾好了,陆家重视,不能有丝毫的差错,因而这是否能出院,也不是他们能决定的。
“我们会诊一下,下午告诉你结果。”
一个小小的肠胃炎还需要拉出各大主任会诊,这架势当真和当年自己膝盖磕破,请出外科主任包扎一样的兴师动众。
姚于菲靠在门边,目送着孙医生走了,这才抱着花走了进来。
“许娇娇,你怎么回事,这已经第二次了,你这是去资本主义国家吃了什么病毒回来。”
许岸摆了摆手,一言难尽的模样。
“按理说我的肠胃还不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回国后它就变得娇气了,三天两头给我闹毛病。”
“我听说,陆先生把你送来医院的?”
许岸这几个朋友,个顶个的e,从钱多多到丁悦然,姚于菲已经是里面最内敛的性子,被带着,也热闹了起来,一群人建了个群,但凡有点风吹草动,群里面已经八卦聊的翻飞。
许岸住院这事,钱多多在群里嗷嗷的嚷着陆先生真帅。
Money:【你们没见,陆先生抱着许娇娇那个表情,抿嘴黑脸,感觉下一秒都想杀两个人泄泄愤】
摇一摇:【我见过!!!当年许娇娇和我们同学们喝多了,陆先生把她抱走的那个画面,我能记一辈子!!】
小丁要当主持人:【等等!陆先生是谁??】
Money:【许岸的前男友】
小丁要当主持人:【陆,是北青市那个陆?】
摇一摇:【是吧,你不是认识施宁姐吗,他们以前好像挺好的。】
丁悦然以为施宁已然算是许岸最大的背景和靠山,却不曾想竟然是北青陆家。
一连发了几串的卧槽。
小丁要当主持人:【我许牛逼啊!!!!陆先生啊,卧槽!!】
许岸醒来后看着一群的热闹,当真是扶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朋友们。
现如今姚于菲人在面前,眉挑的飞起,“说说,怎么个事?”
许岸哪里知道怎么回事,用钱多多的话说,这一切都是巧合。
她在会场,座位还没找到就接到了许岸的电话,听到她生病,声音不由得大了几分,恰好被一旁经过的陆临意听到,立刻就要跟她一起去宿舍。
宿管阿姨原是不同意,可程源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给开了绿灯,人直接上楼就把她抱了下来。
再往后,就是最简单的去医院,治病的故事。
只不过钱多多添油加醋,说的夸张,“陆先生那个表情哦,啧啧啧,你再跟我说是和平分手,骗鬼呐。”
许岸即没见到陆临意的表情,又觉得这事也无需那么夸张。
陆先生一向温厚,听到前女友生病,送去医院也未尝不可。
更何况,他们在一起是真的快乐过,分开时也不算难看。
那时候她告诉他,“陆先生,我要走了,天高水阔,若是有机会再在北青市见到,我还是会尊称你一声陆先生,这两年我非常非常快乐。”
他那时候,也并未挽留,只是握着她的手,许久未放,最后勾唇轻笑,带着一抹落寞的孤寂。
“好,希望我的娇娇生逢快乐,做自己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