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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欺负

    年一过, 许岸就越发忙碌了起来。

    高考倒计天数从三位数逼近二位数,掌握的知识点越多,她越是发现, 总还是要有人给她划重点的,大海捞针似的学,太多太满。

    姚于菲给她的笔记有用, 毕竟是纸面上的东西。

    她需要一个专业的老师为她答疑解惑。

    青大没有那么好考。

    但搜寻靠谱的辅导机构绝不是件容易得事情。

    大多数的人打着高考的旗号, 一周就要收上近万元的费用。

    好在师傅给的工资和年终红包丰厚,还有之前周惟安给的工资, 零零总总加起来, 还是能顶一顶用。

    她提前看过助学金, 只要今年能顺利考上青大, 单单是淮城给的奖金就足够覆盖生活费。

    只是晚上熬得越来越晚。

    偶尔接到陆临意的电话, 屈指可数的次数,像是酒后, 低低的开口, 声线微哑,带着浅浅的倦意。

    没有在意她说的是什么, 不拘泥于课程,开着公放, 只听到她读书的声音徐徐溢出,丝丝钻进耳里。

    很多时候陆临意是什么时候挂断的电话许岸也不知道。

    因为师傅的伤势, 原定年后开工的瓷厂迟迟没有复工。

    天气回暖,冬末春初,临近二月的尾巴,赵光远突然把所有人召集了起来。

    上次这么齐整还是许岸的拜师礼,一时间大家心里都惴惴不安的。

    赵光远卧躺在床踏上, 人明显胖了些,带着病后的虚肿。

    好在将养的好,眉目清明,有种自得的舒然。

    “想了想也是时候要退了,之前你们师母就总跟我说,让我放心,汝瓷后继有人我没必要冲在前面,这事一出,大概真的是老天爷也想让我退。”

    “厂子里的事情就交给陈烁,庞涓帮扶着,你们师兄妹是最稳妥的,老五老六也早该自立门户,这些年汝瓷的生意大,都能分一杯羹。”

    “至于小九,”师傅的眼眸落在她身上,带着长辈的怜惜,招了招手,许岸就走了过去,八一似八已留救刘伞“我这个当师傅的不称职,教你的少,也没了年轻时候的耐心,好在你年轻,悟性高,先读书,书读完了愿意回来的话,我这里的大门永远给你敞开。”

    赵光远这些年放不下汝瓷文化,光是每年的各类研讨交流的会议,就能出席十几个,天南海北的飞,每次回来,都要嚷着再也不干了,可下次有人请他,还是会巴巴的去。

    没有会议的时候,人就留在窑厂里钻研,带着老花镜,细细磋磨。

    好听的名号得了一箩筐,喊得最多的,还是一句赵师傅。

    大家一下子都静了下来。

    算不得悲伤还是欣喜。

    师傅的退隐已经比原定的晚了不少,师母天天嚷着,是预料中的事情。

    可到底是汝瓷一个时代的落幕,哪怕陈烁庞娟把赵氏发扬的再好,也不再是赵光远主事时的模样。

    庞涓率先落了泪,抽泣哽咽,连带着其他人也有几分愁容。

    许岸经历过太多的生离死别,师傅虽是退隐,但至少健康平安的活着,勾不起太多情绪的波澜。

    还是赵珂进来,看着一室的人,嚷了句,“老头子退了你们不鼓掌吗?可算是不用再压榨你们了。”

    大家破涕为笑,终于解了这一室的静宁。

    隐退宴大事。

    赵光远从艺四十五年,不单单是汝城,人脉和关系遍布全国。

    他作为汝瓷的传承发扬者,一定会有媒体前来拜访。

    地方的主要领导更是不可缺少,单单是宣传和文旅部门,已经一日多次往厂里跑。

    一时间,厂里陷入了另一种忙碌。

    许岸负责理顺嘉宾名单。

    这些年订货的几个大人物是必然要邀请的。

    动辄数百万的瓷器费用,要在赵光远退隐后必须维系下去。

    这也是退隐宴召开的主要原因。

    不能因为主事人的更换而影响了整个赵氏汝瓷的发展。

    近十年的关系网,师傅一个个打勾,列了近百个人。

    许岸一个个电话打下去。

    赵光远资历深,小姑娘声音甜,有时间离得近的,大多表示愿意一来。

    名单的最后一页,是单列出来的人物。

    师傅要自己亲自拨打电话的。

    许岸看到陆临意的名字赫然在列,而且是在首排的位置。

    备注是陆家。

    一种无法言明的思绪盈满胸腔。

    像揉碎后多汁的青汁液,浸染满手的翠绿,是她刚刚冒着芽的少女心。

    他应该是不会来的。

    她想。

    虽然许岸并不明白他到底是做何工作,但应该很忙。

    之前在北青时见他,虽是光风霁月,眼底却有殆不尽的倦意。

    夜深露重的晚上,声音空旷冷清,只有绵延无尽的呼吸声和散不去的疲乏。

    这样的人,不会驱车从北青市来汝城这样的小城市,参加一场退隐宴。

    师傅的退隐宴定在了3月6日,正月二十八,宜祈福、会友、上官、移徒。

    提前一周已经开始有人陆陆续续前来。

    陈烁包了汝城几个大型酒店。

    一连七天。

    血本下的大,庞娟核算成本的时候还骂过他不知节俭。

    “这里面很多人可能都没有来过厂里,全凭师傅的威望相信我们,现如今师傅要退,咱们要把实力拿出来。什么时候都可以省,这种时候不能省。”

    陈烁说的在理,这是整个赵氏汝瓷要面对的最重要的转折。

    接待还是已经独立成家的几个大师兄负责。

    陈烁总调度,庞涓管财政。

    给许岸的任务是充当着漂亮的花瓶,每日站在师傅院落的门口迎来送往。

    来往人都会随意夸上几句,诸如年轻有为,小小年纪能被赵光远钦点的徒弟,一定是人中龙凤。

    许岸笑得脸都犯着僵。

    点头弯腰,引路微笑。

    一开始还煞有介事的穿了粗跟的小皮鞋,到了第二天就换了运动鞋。

    可裙子还是要穿。

    庞娟从预算中特批了一大笔“巨款”,用作许岸的置装费。

    用她的话说,作为赵氏汝瓷的门面,她必须是一顶一的漂亮华美,这才能显出汝瓷的贵气。

    甚至还想请了一个大名鼎鼎的化妆师,一天将近五位数的费用吓得许岸连连摆手。

    只得每天早起一个小时,对着镜子涂涂抹抹。

    好在她聪明,化妆这种事情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对着视频练了几天,倒还真有些像模像样。

    原本瓷白的肌肤越发的透亮,晕了蜜桃色的腮红,人显得多汁饱满。

    眼睛只简单勾勒,如杏子幼圆,水汪汪的。

    庞娟给她准备的衣服多是改制的汉服。

    配合汝瓷的主题,青色调。

    白色天丝棉交领长衫配着水青色真丝广袖外衫,魏晋风对身材的要求高,许岸却恰好全都合适。

    骨瘦背直,冷清孤寂,长袖如烟,长发及腰。

    每一分都是恰到好处的美。

    有不少人眼眸落下,迟迟舍不得离开,想要来搭讪说上几句,无一例外被赵珂挡了回去。

    后来干脆叉腰站着她的旁边,有些愤愤。

    “庞娟姐也真是,你本来就好看,这么一打扮,谁还看瓷啊,都看你得了。”

    许岸眉眼盈盈,笑得弯成月牙。

    赵珂明明比她还长上两岁,倒像是个半大的孩子似的。

    两个人最近相处的好,你来我往,小年轻人说话,自然都是热闹欢愉的。

    有熟识的客人看到打趣,“小珂好福气,你爸替你把媳妇都相好了。”

    “去去去,一把年纪为老不尊,再这么说话不让来了。”两句话下去,惹了一顿埋怨,却也当真没有人再开这种玩笑。

    两个人靠在院门边,赵珂给许岸讲着他在大学的洋相。

    乐的许岸捂着嘴咯咯的笑,就听到有声音传来。

    “说什么这么有趣,我也听听。”

    声音低沉,勾着一股子慵懒痞气的劲。

    许岸抬眸,就看到了陆临意信步而来。

    当真是许久未见。

    她从北青走时是深冬,萧瑟料峭,现在却已经初春,萌发新芽。

    他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穿的随意了些。

    不像第一次见他居家柔和的模样,也不像第二次在宴会场那般正式。

    奶白色的羊绒薄衫外面套了件深咖棕的毛呢夹克,黑色的西装裤裹挟着长腿,竟然意外的和她一样,穿了双休闲鞋。

    长腿细腰,宽肩直颈。

    显得人年轻了几岁。

    像极了大学里博学多识的代班学长,缀着儒雅斯文的气质。

    许岸几乎是小跑着迎了过去,抬眸望向他,湿漉漉的大眼里有惊喜也有几分惶恐似的。

    “陆先生,您怎么来了?”

    “赵老师亲自给我打了电话,自然是要来得。”

    这话说的坦荡大方,眼眸落在许岸的脸上,是笑意。

    好像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许岸默默的在心内给他加了几分。

    位高权重却尊师重道,是好人。

    只不过陆临意来的早,师傅的退隐宴定在了明天晚上,他足足提前了一天。

    “我引您进去,师傅受伤还没好,只能坐着待客。”许岸说着,敛了手袖,做了请的动作。

    “不急。”陆临意没有上前的意思,眼眸在院子内打了个转,落到了赵珂的身上又不着痕迹的移回到了许岸巴掌大的小脸上,今个儿化了妆,不似那晚在宴会厅看到的精致,却有一种契合她的素净。

    “赵老师今天忙,我先不进去叨扰,倒是你,尽一下地主之谊?”

    勾唇含笑,半是揶揄半是认真。

    明明是反问句,却让许岸听出来安排的意味。

    陆临意是贵客。

    许岸记得师傅的叮嘱,于是扯了裙角起来,脸上挂着笑,“陆先生一等,我换件衣服,带您转转。”

    说着,小碎步的向室内跑去。

    只留下一抹水青色,浓雾似的滑过。

    让陆临意想要再说些什么的话卡在了喉咙处。

    陆先生无奈的低眸轻笑,他在这丫头身上吃的瘪,算下来抵得过这二十多年的了。

    赵珂从刚刚就有些惴惴不安,起初不知道来人是谁,只看一眼就能感受到气场的不同。

    父亲隐退宴请的人都不算普通,大把对瓷器感兴趣,一掷千金的主。

    这个却截然不同。

    像暮色鎏金,骨子里的矜贵。

    后来听到许岸喊陆先生才知道,这就是父亲口中陆家人。

    别说小小的汝城,便是四九城里,也绝对是人人都要敬上一敬的人物。

    他刚想探脚前去打个招呼,就看到他眼底那抹柔和的笑意随着许岸转身的瞬间,代谢一空。

    转而冷漠凛冽,是不可近身的傲。

    赵珂向后退了两步,逃也似的一溜烟的就跑了出去。

    这样的人物,他可应付不来的。

    只不过等他搬着救兵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已经换了一身白色羽绒服,头发束起的许岸,和他有说有笑的走了出去。

    陆先生眼底温润,配得上端方持重四个字。

    更刚刚那个散发着冷意的人,截然不同。

    汝城不大,也算不得什么旅游城市。

    素日里大家玩的肯定是陆临意看不上眼的。

    更何况,她来的时间也不算长,平日里不是窝在研发室就是在宿舍读书。

    就连鼎鼎有名的贺钟山她都没有去过。

    许岸想破了脑袋,偏头问道:“陆先生对窑感兴趣吗?我带你去瓷厂看看?”

    陆临意好说话的很,负手而行,闲散的跟在她的身边,反倒有种他主她客的恣意。

    “都听你的。”

    惹得许岸颇有几分不满。

    “您是贵客,我第一次待客,若是疏忽了,师傅会骂我的。”

    话里带着几分娇嗔,虽是用了个“您”字,却让陆临意觉得没那么远了似的。

    小姑娘现在的样子,比之前灵动可爱的多。

    当即伸了手,在她皱起的鼻尖上轻点了两下,“你不一口一个您的把我叫成七八十岁的老头子,我就不会跟你师傅告状的。”

    这话配上动作,惹得许岸的脸煞时绯红。

    连忙偏头快步走了两下。

    简直犯规!

    其实说的参观瓷厂,大部分的空间都是生产车间和发货仓库。

    除了高端定制的产品需要手打揉坯,汝瓷现在也已经可以实现机器量产。

    值得看的是师傅的研发室。

    在现代化的工厂里,还保留着最原始的土窑,就连工具也都还是雕工刀与笔刷。

    偌大的一张横亘整个房间的长桌,还有土尚未清理干净。

    一旁是一排排高耸的土坯摞在架子上,还没有入窑。

    陆临意突然就想到之前陈德从说的,这样远高于人的入窑架,许岸可以一个人推动。

    他想起刚刚见到她时,单薄轻纱下都能看到耸起的蝴蝶骨,这样瘦小的姑娘,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

    小姑娘还在叽叽喳喳讲着汝瓷的历史和赵光远起家的故事。

    水红的双唇一张一合,脸颊上还有早上的妆,被没有空调暖气的窑房一冻,越发红透透的。

    长发束起,就能看到白皙修长的脖颈。

    许岸穿了件白色的齐腰羽绒服,里面搭了同色系的毛衣,藏青色的牛仔裤,把臀线勾勒分明。

    他没有见她穿这样长度的衣服,堪堪抬手,就能露出一截腰身。

    陆临意不着痕迹的移了眸出去,到底没有再看她。

    很多事情着急不得,会把人吓到。

    从瓷厂出来,已经临近晚饭的时间。

    师兄提前打了电话,说为陆先生安排了接风宴,被他直接拒绝。

    “我不太习惯和陌生人吃饭。”

    “那我安排好了,您直接过去?”许岸抬眸看他。

    程源在一旁待命,她盘算着,两个人大概四个菜就足以。

    “许岸,”陆先生嘴角勾了笑,向前一步,身子微微俯下,恰好眼眸落在许岸的眼睛里,“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你让放我一个人吃饭?”

    “这可算不得礼貌的待客之道。”

    鼻息的热气盈盈绕在许岸的鼻尖,带着那抹若有似无得奇楠香。

    许岸的背脊微微挺直,呼吸都不畅了似得,不由自主的屏了呼吸。

    她总觉得,陆先生又在欺负她了。

    第15章 诱惑

    陈烁找的这地, 是汝城的老牌饭店。

    经典是经典,就是古旧。

    许岸带着陆临意往门口一站,就觉得不行。

    他这样的人饶是去吃云婆的馆子, 也是有私人房间和餐具的。

    现在站定在此,负手而立,身段钦长, 因为骤冷的天气, 换了件长及小腿的咖色呢子大衣,眉清眸冷, 与背后已经褪色掉皮的砖瓦墙面格格不入。

    许岸吃过这家店, 菜色也是北方的传统。

    主食多, 口味略重, 许岸都能想到他皱眉不食的样子。

    当即看向程源, “还麻烦程先生开车,咱们换个地方吃饭。”

    程源点头应着, “许小姐客气, 您说”

    “往明觉寺开,到了我告诉你。”

    说完, 一溜烟钻进了车里,乖巧老实的靠了个边。

    她现在多少有些摸不清陆临意的态度。

    大多数时候都是绅士稳重的, 可偶尔却会说两句模棱两可的话。

    算不得暧昧,但对于陆先生来说, 绝对不算正经。

    许岸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也在青春懵懂的时候看过不少的偶像剧和言情小说。

    位高权重的人,都喜欢招惹些没有结果的小姑娘。

    像漂亮衣服似的,旧了就扔。

    她暗暗发誓,一定要把自己守牢。

    决不能沦陷在他莫须有的柔情里。

    陆临意一上车, 就看到了小丫头那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车内明明暖风烘的热,她还偏偏把羽绒服的拉链都拉上。

    只留下个小脑袋在外面,眼神戒备,比下午那副洋洋自得介绍汝瓷厂的模样截然不同。

    当真不能逗。

    两句话就成了这样,若是自己真做了什么,只怕小姑娘就再也不理自己了。

    于是难得的,陆先生竟然也老老实实的,在车内坐定。

    一室安宁。

    汝城小,从饭店到明觉寺,也不过十五分钟。

    许岸趴在后排的中间给程源指挥着,“对,从右边胡同拐进去,哎呀,你车大,可以吗?”

    陆临意这次没有开欧陆,而是一辆黑色库里南。

    极其高调嚣张的车型。

    好在程源车技好,当真从狭窄的胡同开了进去,转出去,停在了明觉寺的侧边厢房前。

    竟然真的在墙角下有一个小铺子。

    沿墙摆了一排的柴火灶,小火慢炖着,不知道在熬煮些什么。

    老板娘不时往里面塞着木柴,是北青市看不到的景象。

    铺子没有正经的房屋,拿简易木头搭建的小棚子,外面罩了透明的帘布挡风。

    四角放了加热器,但也不算暖和,勉强称不得寒冷罢了。

    棚子不大,方正着摆了九张桌子。

    这个时间进庙的人已经散去,棚子里只有一对小情侣依偎着喝着热乎乎的汤,

    陆临意未做他言,倒是程源看了眼,低声问了句,“先生,用不用我……”

    “不用,来尝尝,许小姐推荐的,应该不错。”

    许岸侧目,噙着盈盈笑意,显然已经猜到了他们的想法,“绝不输云婆的手艺,是素汤,再配上我们这里最酥脆的锅盔馍,我保证陆先生会愿意尝试一下。”

    说着,掀了帘子起来,撑着,待陆临意和程源弯腰进入,这才放下。

    找了个干净的桌子,又拎了两把椅子来,跑前跑后,颇有东道主的意味。

    围炉煮汤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性,和许岸有些熟识,说的是方言,只能听懂他们喊她小九。

    许岸快速点了餐,先拿了个木编篮过来,油纸上放了三张馍。

    焦香酥脆,还夹了馅。

    是陆临意没有见过的食物。

    砂锅里煨着汤,许岸不知道跟老板说了什么,对方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头,从屋里取了个煤油炉出来。

    不大,刚好可以放下砂锅。

    端上来,燃火,放锅。

    呼呼散起的热气,有淡淡的蔬果香。

    跟陆临意印象中的素汤并不一样。

    他的母亲有一段时间偏爱寺庙,北青市称得上的,她都去拜会过。

    所幸那时候上面并未介意这些,陆临意跟着她陆陆续续去吃过几次斋饭。

    在小朋友眼中寡淡无味,称得上难以下咽。

    后来换了规定,父亲勒令禁止,母亲这才断了礼佛的念头。

    这汤却不太一样。

    许是因为在寺庙外面,称不上斋饭,所以汤的种类丰富,食材也多。

    竹荪、猴头菇、玉米、口蘑、鹰嘴豆,还有一块煮的烂熟的苹果。

    调味是咸口,

    喝起来却带着菌子的鲜和淡淡果甜。

    配上一口油酥的馍。

    一素一荤,一油一淡,竟然意外的匹配。

    陆临意难得吃的多了些。

    抬眸就看到小姑娘满目期待的模样。

    黑白分明的一双眸子浑圆,光影下仿佛带了星光,闪着亮晶晶的真挚。

    就差没把“好喝吗?”写在脸上。

    陆先生勾唇,把空碗递了过去。

    许岸颇有眼力的“蹭”地一声站了起来,跟老板说了些什么,回来的时候,是另一种汤。

    山药马蹄板栗莲藕汤。

    特意强调着,“陆先生放心喝,这一锅子我都让老板娘留了下来,绝对只有您喝过。“

    有钱人独,许岸怕他不舒服,干脆把整个锅子买了下来。

    心里盘算着价格,滴着血。

    惹得陆临意的笑意越发浓郁,不由得启唇喊了声她的名字,“许岸。”

    “嗯。”小姑娘抬眸看向他。

    “我听说你在准备高考。”

    “对,去年落榜了。”

    她说的坦荡,丝毫没有半分垂丧的失落或难过。

    她明明应该难过的。

    在人生的最关键时期得知最重要的亲人即将离世,最终落得两失的局面。

    就连陆临意自己都很难确保,这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他身上,会是怎样的反应。

    经逢大变,人的秉性会改变。

    怨天尤人已经是最简单的,却不曾想这个丫头坚韧至此。

    他想起家中那个动不动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小表妹,喜欢的背包破了个洞,都要闹上三天三夜。

    也不过是许岸这样的年纪。

    于是要说的话换了一种方式。

    “我恰好认识一个青大的补习老师,还不错。”

    小姑娘的眼眸瞬时睁大,刚刚还浑圆乌亮,这一刻像是得了什么珍宝似的,泛了光。

    藏不住的惊喜。

    这对许岸来说,太诱惑了。

    她完全可以相信,陆临意口中的还不错,是多么一等一的好。

    这之于她是燃眉之急,更或者说是雪中送炭。

    许岸的心跳都按耐不住似的想要进一步的询问,如何可以上这位老师的课。

    可话到嘴边,带着几分怯。

    他凭什么帮她。

    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一个人,有的只是这幅年轻的□□。

    想到这里,宛如冰冷的雪水浇泼过来,灭了大半的悸动。

    许岸长呼了一口气,让脸颊的燥热微微散去,努力安抚着一颗跃动的心。

    没有人告诉她要怎么选择。

    手指扣在拉链扣上,用力的险些要把指甲劈断似的。

    可绕上再多圈,也得不出个答案。

    上青大在现在的她眼中,是一件可以把她的人生“拨乱反正”、拉出泥沼的大事。

    她毕竟也只有十九岁,信奉着“读书改变命运”这一六字真言。

    坚信只要有了亮眼的文凭,就足以让她在这个社会上顶天立地的活下去。

    所以在面对取舍时,诱惑大过理性。

    难以抉择。

    陆临意眼看着许岸的脸从潮红到苍白,前后不过三十秒。

    比前阵子给老爷子请的那个表演团的变脸项目还快。

    很容易的就猜到小姑娘脑袋里想的到底是什么。

    他慵懒的向后一靠,笑声从唇齿边低低滚出,安抚着她,“这不是一件需要有心理压力的事情,我给你提供老师,自然也是想从你这里得到点什么。”

    许岸被这句话吓得魂都要飞了,生怕从陆临意嘴里说出什么难以入耳的词句来。

    当即向后依靠,把自己贴紧了椅背。

    一副全副武装戒备森严的模样。

    陆临意的笑挂满眼眸,若非怕吓到她,还真想敲敲她的脑袋,怎么就把他想的那么不堪入目。

    “我只需要许小姐每晚读书时,去我那里小背一会儿。”

    许岸一愣,倒真是忘了还有这么一层。

    自己之前好像确实充当了助眠工具的作用。

    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是在陆临意那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烟斋,怎么想都觉得不安心似得。

    眼眸里的戒备尚未卸下,想考虑考虑的话卡在嘴边还未溢出,就听到陆临意半是诱哄着,半是认真的说道:“许岸,我若是对你存了别的心思,犯不着和你兜这么大的圈子,我觉得你可爱,相处的舒服,不介意为你提供些举手之劳的帮助,仅此而已。”

    “我没有强人所难的爱好。”

    许岸这一晚睡得不算好。

    昨晚回到宿舍,陈烁给她嚷着,务必要把陆临意这尊大佛陪的尽兴。

    “你可以和他去爬爬贺钟山,你不是也没去过嘛,都说顶上的那间庙很灵的。”

    她还没等拒绝的彻底,睡前就收到程源给她发来的信息,明天一早会准时来接她,去爬山。

    瞬时头都大了。

    明明晚上她给陆临意的答复是,“谢谢陆先生,我想再考虑一下。”

    这样位高权重的人被驳了面子,竟然还让她带路爬山。

    当真是应了他那句,“我在这只认识你一个人。”

    所以临时抱佛脚似的做了个攻略。

    贺钟山不算高,一千多米,路也坦荡。

    顺着主路向上爬,全都是修葺好的阶梯。

    若是想从树林中穿,也不算难。坡缓,并不危险。

    这才安下几分心来。

    只不过山脚下能吃的东西不多,小馆子陆临意是定然不会造访的。

    翻找了一圈,最后还是决定见机行事。

    所以带着心事入睡,总也不踏实。

    第二天一早醒来,挂着两个黑眼圈,粉底都遮不住。

    春初温度回升,山会越爬越热,许岸在冲锋衣里穿了件长袖T恤,背了个简单的双肩包。

    装了些必备的纸巾和水壶。

    下了楼,就看到了那辆骚气的库里南。

    青A的号牌,一串的连号。

    许岸长呼了一口气,给自己做了个心理建设。

    陆先生有求于她,今天这局,她说了算。

    开门、上车、假笑。

    喊了声,“陆先生早上好,吃了吗?”

    没注意到陆临意带了耳机,那边人听到她的声音,调侃道:“哎呦,姑娘,稀客啊,陆先生不介绍一下?”

    “这个项目你如果想介入,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得嘞,”顾淮笑得贱兮兮的,“我在川南等你。”

    挂了电话,眼睛就被小姑娘吸引了过去。

    亮橘色,不像是她会买的颜色。

    衬的一张脸灿若桃花,比平日里素净的样子多了一抹少女的娇俏。

    许岸看着他探寻的目光,立刻接话,“我怕掉山下,这种颜色容易被发现,好营救。”

    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她在他面前,胆子是越发的大了。

    陆临意嘴角漾起淡淡的笑,纵着她。

    本就是他今天闲来无事,拖着小姑娘陪他。

    有再多的脾气,他乐意受着。

    车停在山脚下。

    程源留在山下处理工作,只有他们两个上山。

    路过门口摆摊的大爷,许岸还买了两根登山杖,递了一根给陆临意。

    “山不高,但长,总能用得到。”

    一副经验丰富老神在在的模样。

    树脂外面挂了层仿树皮的漆料,既不趁手也不轻便。

    上半年刚刚从瑞士徒步回来的陆先生勾唇接了过来。

    对小姑娘这趟行程带路起了兴趣。

    前五百米许岸爬的灵巧。

    小姑娘身轻如燕,看着瘦弱,却当真气力十足。

    陆临意跟在后面,不远不近,恰好让彼此都舒服的距离。

    偶尔见到什么稀罕的绿植,许岸会停下来,手机拍图识物,感叹两句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情绪和关注点都极其的丰富。

    进入到下半程,许岸就明显有些体力不支。

    人倔,咬着牙向上,拐杖起了作用,硬撑着一磴一磴的爬。

    陆临意在后面跟了半响,到底大步一迈,走上前来,把手臂递了过去。

    “扶着我,不然就你这个速度,我们晚饭都回不去。”

    一句话戳中了许岸的担忧,脑海中纠结的线路再次缠到一起,还未等理顺清晰,陆临意已经拿了她的手,径直放到了自己的手臂上。

    宽大厚实的掌心落在她的手背上,恰好可以把她的小小的拳头包裹着。

    肌肤而触,干燥温暖。

    许岸的心瞬时漏跳了一拍。

    呼吸险些跟不上喘息的速度,有种要晕厥似的冲动。

    好在陆临意手抽得快,下一秒冷意传来,人恢复了清明。

    许岸不着痕迹的长呼了一口气,少女的慌张浸透眼眸。

    落在陆临意的眼中,勾了一抹笑。

    第16章 浅欲

    上山的过程比预想中的顺利许多。

    陆临意一看便是经验丰富, 大路走了大半,最后拐进了树林里,从土路而上。

    脚落在泥土上远比石阶省力, 最后的一百米,许岸甚至是自己爬上去的。

    登高望远,人的心情都跟着开阔了起来。

    小姑娘少女心性, 端着手机打算和山下的城市合影。

    还未等拍摄, 手指一空,手机就被陆临意抽走。

    “往旁边挪一下, 笑。”

    许岸一开始还多少有些不自然, 堂堂陆先生给她拍照, 这事说出去, 谁能相信。

    可他当真看起来专业, 变动着方位和视角,捕捉着许岸的每一个动作。

    最后相册里面的照片, 是让人惊艳的好看。

    这绝不应该是天分使然, 她有理由相信,陆临意至少是个不算业余的摄影爱好者。

    甚至也是是徒步爱好者。

    “陆先生, 你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山顶的风大,卷着许岸的头发, 扬在脑后。

    太阳明亮,天空湛蓝, 小丫头低眸看着手里的照片,眼底是挡不住的笑意。

    陆临意半倚靠在一个巨大的石块前,扬起嘴角,看着小姑娘那副满意的样子,迎合着她道:“以为我酒囊饭袋?”

    “那倒不是, ”小姑娘摇了摇头,“最多以为您五谷不分,四体不勤。”

    这话绝不算褒义,许岸说的半是认真半是调侃,眼角余光瞄着他的反应。

    非但不恼,还笑得越发爽利舒朗,不似平日里浅笑勾唇的模样。

    许岸不由得胆子更大了些,“我这么说您,您不生气?”

    “你若是能把这个您去了,我还能再大度些。”

    “哇哦,”许岸小声惊呼了一下,“感谢陆先生包容。”

    怎么听都像是阴阳怪气的模样。

    陆临意被她气笑似的,长臂一伸,就揉上了小姑娘的发顶。

    和他想象中一样的柔软蓬松,

    “伶牙俐齿。”

    他给她下了定义。

    许岸有一箩筐的话可以去反驳那句伶牙俐齿,却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心跳骤起。

    脸颊瞬时涨红。

    人木在那里,好像什么都不会说了似的。

    这种动作亲昵,远比之前她搭着他上山来的要暧昧。

    不由得长呼一口气。

    人熟的像颗红柿子,不用细看都能猜出少女心思。

    她发誓以后决不能和陆临意再来参加这种极限活动。

    简直就是对心脏的极大伤害!

    而得了逞的陆先生,勾唇轻笑,心情好的不得了。

    下山的路依旧走的小路,坡陡些,下的也快,竟然不到半个小时就已经到了山脚下。

    时间多少有些尴尬。

    下午两点。

    几家比较特色的饭店已经进入午休备菜状态,不再营业。

    路边的小店和快餐厅倒是开着,但实在是不适宜带着陆临意去吃。

    许岸琢磨着,给程源报了个地址,继而偏头看向一旁的男人。

    “陆先生去我那里吃吧,我简单煮点。”

    陆临意眸色一暗,不由得深看向她。

    偏偏小姑娘一双眼睛澄澈明亮,仿佛在说一件再正经不过的事情。

    反倒是衬的他这个听的人想法腌臜了。

    他有些心思便不想藏着,人微微前倾,离小姑娘近了几分。

    白奇楠的木调香与她身上那点甜地像蜂蜜薄荷似的味道交缠揉杂,让人生出些不该有的奇思。

    陆临意眼眸中刻意噙了一抹墨黑浓郁的浅欲,“许岸,你知道邀请一个成年男性去家里吃饭意味着什么吗?”

    许岸微微向后一撤,顿时了然是陆临意误会了。

    反倒觉得这事有趣,仰着一张想笑却忍着的脸,端了副清冷疏离的模样,认真的说道:“意味着咱们今中午快要没饭吃了,只能委屈陆先生吃点我做的。”

    一句话消散了满车旖旎。

    陆临意看着她那副坦荡自如的模样,少有的,对一件事情生了强烈的好奇。

    到底家里有些什么,能让她放心至此。

    所以等到上楼看到许岸的家时,素来运筹帷幄、决算生死的陆先生不由失笑。

    当真是他想多了。

    许岸所谓的家不过是瓷厂为她准备的员工宿舍。

    长筒似得楼,对叠开门,每层的中间,是员工餐厅和小型的集体厨房。

    冰箱大,食材倒是新鲜丰富。

    为着今晚赵光远的退隐宴做准备,额外备着的。

    人都去了现场帮忙,整层楼都空荡荡的。

    许岸把人拦在门外,“陆先生先去食堂一等我,我换了衣服就来。”

    果然是半点风月都没有的地方。

    陆临意闷笑,不曾想堂堂陆先生竟然也会有吃瘪的一天。

    也倒闲散着把周遭的环境看了个遍。

    是典型的工厂式宿舍,胜在干净卫生,特别是许岸自己的房间门口,挂了个手写牌。

    “许岸 307”

    一旁画了只精细的小狗,咧着嘴笑得可爱。

    许岸回房间换了件灰绿色的连帽卫衣,一条长及地面的浅灰色毛巾裤,柔软蓬松,袖子挽起,露着一截白嫩的小臂,衬的她像是得了逞的小猫。

    和陆临意说话时,带着抑制不住的笑。

    “陆先生想吃什么?冰箱里的食材随便点,只不过做不好吃我不负责。”

    这话说的何其嚣张。

    现在就连他母亲跟他说话,都会带着几分考量,大概也只有这丫头天不怕地不怕的。

    跋扈的很。

    陆临意倒也顺着她,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我不挑食,好养的很。”

    小姑娘接茬,不知道是当真信以为真,还是故意为之,绽了个灿烂的笑颜,大言不惭的说道:“得嘞,您擎等着吧,保你吃饱。”

    陆临意起初是坐在椅子上看着。

    小姑娘动作麻利,手起刀落,一锅蒸,一锅炒,时间把握的恰到好处。

    可后来心底就泛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起身上前想要做点什么,没想到被推了回来。

    “坐好,你是客,客随主便,莫乱动。”

    好一个客随主便。

    陆临意敛眸轻笑,他当初是为什么会以为这是个温柔娴静的姑娘。

    许岸的厨艺,是给外婆做饭练就出来的。

    父母去世时她十六岁,外婆生母亲晚,那时候已经临近八十。

    每日早上赶着早市,买上一天的菜,却已经拿不动锅,干不了沉重的家务。

    所以每天放学旁人还在教室里咿咿呀呀上着晚自习的时候,许岸要先回家给外婆做饭。

    也是这样,多是些简单快手的食物。

    闷蒸米饭,油淋菜心,冰箱里恰好有她昨晚新买的小肋排,过水清蒸,最后起锅淋了豆豉。

    最后取了西红柿,做了最简单的蛋花汤。

    两菜一汤,红绿搭配。

    算得上尽心。

    餐具应该是许岸自己的。

    瓷白盘子上两只傻笑的小狗,乱糟糟的毛发,有一种流浪自由的快乐。

    一人一套,情侣的午餐似得。

    味道算不得惊艳,是家常菜的味道,但因为食材新鲜,做法保留了本味,吃起来从喉咙到胃部,都熨帖的舒服。

    陆临意难得的,吃了两碗饭。

    以至于最后许岸有些无措的说了句,“晚上师傅请的最好的厨师,你不留点肚子尝尝,会遗憾的。”

    惹得陆临意笑出了声,肩膀微颤,胸膛起伏,像是听了什么有趣的笑话。

    打眼看着她,眸色由笑意转浓。

    带这些不可意会的墨深。

    而后静了下来,竟从口袋里掏了个盒子出来,递了上去。

    勾着笑,一直手臂还搭在扶手上,半靠着椅背,有几分不算正经的懒意,“总不能白吃了许小姐的一顿饭,这是谢礼。”

    许岸一愣。

    手没有伸出。

    无功不受禄,这个理她懂。

    今儿个这顿饭简单,既不费钱也不费时间,无需陆先生破费。

    更何况一路他们没有分开过,这东西是他提前准备,从北青市带过来的。

    许岸有些念头钻进脑海,让人平白慌了起来。

    陆临意看着,打趣道:“刚刚胆子不还大得很,怎么这会儿怂了。”

    许岸正襟危坐,她今天的确有些大胆。

    陆临意看起来脾气好得很,她说多说少,他都一副包容无畏的模样,因而才引得她多少有些没大没小。

    可现在却有些后怕。

    没有人会无故受到宽待,至少她不觉得自己有这样的好运气。

    那陆临意今儿个极尽耐心的背后,是别有用心。

    许岸端了个略带僵硬的笑意,“陆先生,师傅让我照顾好您,我只是地主之谊而已。”

    既扯出了赵光远,又把那声刺耳的“您”给用了上去。

    生怕不能把两个人的关系拉的疏远些。

    远没有之前嚣张时候来的可爱。

    陆临意堪堪起身,无需向前,就压迫似的,逼近的许岸向后撤了一大步。

    “我既然拿来了,就没有拿回去的必要,先打开看看。”

    这话冷,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

    像许岸第一次见他时,他丝毫没有任何询问的安排。

    陆临意好像生气了。

    这个认知让许岸最终还是把礼物接了过来。

    盒子打开,竟然是一只和田玉镯。

    通体乳白,浑厚油亮,却也水透光润。

    许岸多少懂玉,这绝不是普普通通能在市面上买到的玩意。

    只不过圈口小,像是为她量身打造的似的。

    “前些日子出差得了块玉,不大,也做不了什么正经的东西,想着你手腕细,干脆打了个镯子。”

    “不值钱的玩意,给你带着玩玩的。”

    七位数的镯子,在陆先生的口中就这么轻飘飘的一掀,像是随手给了个小玩具似的。

    许岸哪里敢收,轻轻把盒盖子关上。

    向前推还给了他。

    “陆先生,我担不起。”

    明明瘦的背骨分明,却挺立的直。

    梗着脖子看他,一双眼睛浑圆执拗。

    陆临意完全可以相信,若是他不开口说点什么,她会一直盯着自己就这么看下去,

    到底还是先软了一步,诱着人的低声哄着,“可是这镯子已经打了,别人戴不进,扔掉属实有些可惜。”

    第17章 勾引

    许岸有些晃神。

    人是迷糊的, 腕上冰冷坚硬的镯子却冻得人一激灵。

    陆临意话说的圆呼,最后揉着她的头发,像逗个小朋友似的, “不要有压力,这镯子你如果收的不安心,我就告诉赵光远一声, 算是他这些年为陆家做事顺带的感谢。”

    “或者你得了空, 别忘了答应我的花瓶,寒冬腊梅马上过季, 放点别的也好。算作你的报酬。”

    人和人之间, 钱最清白。

    小姑娘担心无功不受禄, 那就给她找点事。

    他说的轻巧, 仿佛当真是个不值钱的东西。

    许岸的嘴张张合合, 最终还是任他把镯子戴在了手腕上。

    恰到好处。

    细而窄,像他说的, 旁人很难带进。

    拿着这么好的料子做窄圈, 也只有陆临意这样的人能做到。

    暴殄天物。

    许岸把镯子放在眸下细细看了看,莹润水透, 是上品。

    她总要找个由头还回去的。

    时间已经不算早。

    隐退仪式有一项是需要赵氏的弟子全部登台,许岸需要提前去会场准备。

    好难得找了这个借口打发了陆先生, 许岸几乎是长舒了一口气。

    钻回自己的房间里,这才感觉卸下了一颗皱紧的心。

    开了房间的窗户, 任由冷风吹入,空气中洋洋洒洒的,飞舞着白色的飞絮。

    当真是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许岸端详了半响, 风刮得脸冰冷,人这才精神了些。

    她不太明白陆临意的意思。

    更或者说,她窥探到他对她的那点兴趣和喜欢。

    却觉得这点莫须有的好感仿佛更像是人对陌生事物的好奇。

    像是吃多了大餐遇到清口的小菜。

    不考虑任何实际情况,只想纵着性子尝上一口。

    可若是觉得他真的喜欢白粥小炒,才是傻瓜。

    许岸去洗漱间洗了把脸,冷水拍面,一边对着镜子告诉自己。

    要理性。

    心跳控制不住,行为总可以。

    心理建设做了许久,这才出了门,打算去会场。

    她这两天陪着陆临意,连师傅都没有见过。

    参加赵光远退隐宴的人多,天南海北飞来的,将近八百人。

    包了整个汝州国际大酒店,一楼二楼设宴,三楼单独做了房间,临时换了酒店的陈列和餐具,全部用了师傅亲手出的汝瓷。

    只一件,日常就可以售出五位数。

    更别说特意从省城聘了主厨,三楼包间的菜品式样,试了将近十余次。

    许岸这一刻才正式意识到,这个素日里和她嬉笑打闹,没大没小的师傅,到底有着怎样的社会地位。

    何止是陆临意的到访,就连那日千金生日的施家,也派了年轻的一代来拜贺。

    更别提许岸曾经偷瞄过的最后一页名单,职务一栏,皆知国字辈起。

    她原以为不过是师傅客套维系的对象,却不曾想,当真都前来。

    三楼设了高规格的安保和隐私,就连服务的工作人员,也都是赵氏内部自己的员工,没有动用酒店的任何人。

    许岸刚到后台,就被陈烁火急火燎的喊住,“小九,你不去三楼怎么在这。”

    “三楼不是有庞涓姐吗?”

    当初考虑到她年轻,三楼安排的是更为妥帖稳当的师姐。

    陈烁急的跺脚,“换了换了,你快上去,现在楼上空着人,师傅知道了会骂死我的。”

    维系客户是顶顶大的事情,许岸顾不得想其他,立刻坐了电梯上楼。

    走到门口时,还险些被拦了下来。

    黑衣长裤,皮鞋墨镜,看起来不像是汝城会有的安保团队。

    倒像是之前施安的生日宴,出现过的人。

    好在有人出来把许岸迎了进去。

    主桌已经坐了人。

    市里数得上的分管领导亲自前来,落在在主位上,笑得一张脸皱出了褶子。

    许岸微微卸了口气。

    把自己撤进了起菜室。

    她今晚的任务简单,当好一个漂亮的花瓶服务员。

    在周惟安那里培训过,总能应付的了。

    从小窗里看出去,竟愣了一下。

    陆临意坐在吴市长的左手边,最上宾的位置。

    他换下了上午的冲锋衣,穿了身灰色格纹的西装外套,水月色的立领衬衣,别了一枚同色系的暗纹胸针。

    又恢复那副矜贵傲然的模样。

    旁边坐了个漂亮耀眼的姑娘。

    长及腰身的姜黄色卷发,妆容细致妥帖,是看一眼就知道,和陆临意是一个世界的人。

    大咧咧的说着,“二哥,我爸让我今晚跟着你的车回去。”

    “你爸想的事情太多,我今晚直接飞川南,带不了你。”

    “略略略,小气鬼,”姑娘当真漂亮娇俏,听到陆临意说这话,抬眸喊了句,“房间服务是哪位?”

    许岸深呼一口气,从起菜间里走了出来。

    施宁伸手招了招她。

    许岸今晚穿得是宋制。

    庞涓的主意,说她们俩是师傅的徒弟里唯二的女生,自然要别致些。

    汝窑瓷是宋瓷,当然要仿。

    提花缎对襟短衫配了冰裂纹暗饰,缀了一圈水青色的毛边,显得温暖柔和。

    腰际挂了个特意做的汝瓷小葫芦,拇指大小,叮叮当当的。

    头发简单盘起,用了根手工木雕的素簪。

    衬得整个人像是古画里走出来的佳人。

    手腕举起,那只羊脂玉的镯子落下,露了大半个圈口出来。

    因为施宁刚刚的一声招呼,屋里的人这才把目光投了过来。

    十八个人的水流大桌,坐了不少的长辈。

    有人调侃着,“老赵好福气,这就是后来收的九徒弟?”

    许岸不认识,只能浅笑着点头示意。

    人走上前去,低眸看向施宁问道:“您好,有什么事情?”

    “你们这里怎么租车?买车也行,这个点了,帮我找辆车,找个司机,我今晚要回北青的。”

    这事情多少有些为难许岸。

    估计就连师兄都很难在短时间内找到一辆她满意的车。

    可也没说什么,只点头应下,“好,我去帮您问问。”

    “别问问啊,”姑娘明显不乐意的起来,“你问了不成,我今晚怎么回去,你一会儿直接让车在楼下等我就行。”

    许岸算是听了个明白。

    千金小姐被旁边的人抹了面子,想找个人出口气。

    自己不成想倒霉,撞到了枪口上。

    当即有些不乐意,可面上的笑端着,只是抬眸起身的瞬间,瞪了眼陆临意。

    刚刚进来时他一直在低眸翻看手机,许是有工作,眉头紧皱。

    谁曾想他正好被他抓了个正着。

    人倚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勾唇揶揄道:“怎么了,这是埋怨我了?”

    这话说的,刚刚一桌子的人就对许岸颇为兴趣,现如今直接窥探出些别的意味来。

    “呦,世侄这是打算替美人抱不平?”

    许岸哪能想到他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着这么不清不楚的话。

    她今晚原本打算两个人互不相识。

    以她浅薄的对公子哥们的了解,就算他对她存了点别样的男女心思,也一定是拿不出手,放不到明面上的。

    他这冷不丁的接话,让许岸瞬时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施宁“咦”了一声,“你们俩认识?”

    赶在陆临意开口之前,许岸立刻抢了句,“之前替师傅给陆先生送过瓷器,见过一面。”

    “怪不得,”施宁点了点头,“相中人家了?”

    这话是对陆临意说的。

    只不过语气是看热闹的调侃,没有酸味醋意。

    陆临意挂着笑,不言语的看着面前,把腰坠子翻来覆去搅动的小姑娘,再这样说下去,只怕今晚就会把他拉黑。

    “你因为我一句话欺负人家小姑娘,我当然要站出来。”

    这话说的,别说施宁不信,满桌自是没有相信的人。

    陆先生是谁,没得理由把善心当成廉价品批发。

    更何况,陆临意没有善心。

    不过施宁懒得揭穿他,对着许岸摆了摆手,“不麻烦你了,我让司机过来接我吧。”

    晚一点走的事,也不好为了个姑娘得罪了陆家。

    场子里的风头立刻转了个变。

    刚刚还在主桌打算把许岸当服务员用的吴市长颇有眼力的让人在陆临意的旁边加了个椅子。

    热乎乎的给大家介绍着,“这是光远的小徒弟,许岸,非常优秀聪明,今儿个有她在,自然赵家人坐主陪,我帮衬着点。”

    这话说的挑不出毛病,众人却也都能窥探出含义。

    赵家人坐主桌是假,巴结陆先生是真。

    只是陆临意不是个喜欢被人惦记的人,语气冷了些,全然不似刚刚和许岸说话时的那份好相于的感觉,,“小姑娘哪里会这些,到时候怠慢了大家,还是吴市/长来吧。”

    护着的意味分明。

    惹得许岸多少有几分坐立不安,只得低声轻喊了他的名字。

    轻轻柔柔的,刻意压低了声音,又怕旁人听到,于他近了些,微嘘嘘的呼吸落在他的耳际,带着点无可奈何的嗔怪,“陆临意。”

    陆先生听得周遭舒爽,调笑似的应了她句,“在。”

    惹得小丫头气性,想发脾气又发不得,闷在一旁。

    他嫌逗得不够似得,又加了句,“我如果是你就坐下,大家可都看着那。”

    一句话,许岸耳朵都红了起来,迅速坐到了他旁边的位置上去。

    正襟危坐,只能端着一张脸假笑。

    像个熟透的苹果。

    好在吴市/长是个有眼力见的人,立刻把话题引到了自己身上。

    从汝城的发展聊起,讲着这些年的产业规划和城市愿景。

    还不忘加上自己的功绩,表达为民服务的决心。

    中间许岸被叫出去参加了拜师礼。

    主持人煽情,从师傅的第一次教授到最后一次烧炉,甚至做了个宣传片,惹得大家哭了一片。

    许岸哪里经得起这样的场景,再回来时,眼睛鼻子肿着,显然是大哭过。

    陆临意不由自主的皱了眉。

    想起第一次见她,也是这般,总想惹得她哭一哭。

    可现在却心跟着紧了紧,想做点什么哄她开心。

    却也不好堂而皇之的带她溜走。

    小姑娘脸皮子薄,经不起这样的逗。

    周遭已经开始举杯。

    祝词总或多或少的带上陆临意的名字,不外乎是陆先生给脸前来,让人蓬荜生辉。

    陆临意的酒几乎未动,打眼应着,只说自己还有事,不太方便。

    他虽然酒量好,却不嗜酒,更不喜欢在这种场合与人寒暄。

    无趣的很。

    旁边的小丫头却一杯跟着一杯,也不懂得推一推,旁人喝多少她就跟多少。

    陆临意虚虚的想要拦一栏,还换了她的不乐意。

    嗔怪着看他一眼,看来还记着刚刚的仇。

    只不过真的喝的多了些。

    上次的酒度数不低,许岸喝的也不算少,最后却是眉眼清明。

    可现在已经能看出红扑扑的上了脸。

    眼眉跟着红,就连耳朵都是烫人的温度。

    脖子染了红晕,白底透着粉,惹人心生旖旎,

    偏偏还咬着唇,蜜桃似的水红。

    陆临意的呼吸深了几分,眸子落在她身上,担忧之下竟也想纵着她看看,

    小丫头喝醉了,到底是什么模样。

    可好在许岸还算有数,度量着自己的状态,眼看着再喝便要多了,找了个去厕所的借口,一溜烟的就跑了出去。

    怕被人发现似的,躲进了三楼的天台。

    风呼呼吹着,散了大半的酒意。

    可到底还是有些晕,迷迷糊糊的,转头就看到陆临意倚靠在门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过来的。

    许岸不想理他,琢磨着是回房间还是转个身背对他,却忍不住似的,多看了他两眼。

    真好看的。

    酒意氤氲下的陆先生更好看了。

    长身而立,端着几分漫不经心似得笑。

    鼻梁高挺,眼窝深邃,看人时不自觉的带着摄人的迫,却在含笑时,有种让人沉溺其中的深情。

    这样好看的陆先生,好像对自己是有些不同的。

    酒精放大感官,许岸呼了一口气,猛地用手捂住了眼睛。

    不能再看了,再看会出事的。

    而陆临意看着小姑娘的这副模样,不由得信步向前,手臂从她两侧伸出,扶住了栏杆。

    堪堪把她圈在怀里。

    甜香合着酒香,陆先生的喉头一紧,喉结滚动。

    带着加重呼吸的笑意。

    勾人似得问道:“你也喜欢我?”

    他用了一个“也”字,仿佛在许岸的心头炸开了漫天空的烟火。

    第18章 我可以亲你吗?

    酒精误事这个词, 许岸在这一天有了最精准的认知。

    在陆临意撩拨着问她是否也喜欢她的时候,理智拉扯着自己要说不是,可好像被酒精催眠着晃了神。

    他那张好看的脸像是裹着漂亮图案的棒棒糖, 散发着甜腻腻让人忍不住想要舔舐的欲望。

    她被酒精诱惑着,又或者被他低声吟哑的话语蛊惑着。

    饶是想逃,也抵不过他裹挟着她的那两只坚硬的手臂。

    明明隔着衣服, 她却觉得滚烫似的, 让人不敢触碰。

    许岸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口水。

    周遭那股若有似无得白奇楠香味越发浸入到她的毛孔里、骨髓里,叫嚣跳跃着, 吵吵嚷嚷。

    那句不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可好像也不敢说是。

    迷迷糊糊的, 就看到他的笑意渐浓。

    勾起的唇角上扬, 连带着那双好看的, 诱人的墨瞳,都像是混了星光, 炸在许岸的眼眸里。

    分不清到底是在哪。

    “许岸, ”他轻轻含着她的名字,揉碎在空腔中似的, 混合着一点点的烟气,“喜欢我?嗯?”

    绕着弯的一声鼻哼, 从口腔中溢出。

    击穿了许岸的最后一天防线。

    小姑娘终究红着眼眶,要哭了似得点了点头。

    难的很。

    比没日没夜咬着牙复习时, 想要实现梦想时的毅力,还要难。

    陆临意看着小丫头那副将哭未哭的模样。

    才觉得自己过分了些。

    轻轻后撤了一步,却舍不得撒手,就这么拢着她。

    肌白胜雪,朱唇点樱。

    到底是努力克制着, 生怕吓到怀里的小丫头,这才敛了想要低眸亲一亲她的心。

    又想着今晚要带她走,于是哄着似的跟她闲聊着。

    “你有没有读过一首诗?”

    “嗯?”许岸迷离双眸看向他,有些疑惑。

    “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

    “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许岸接了句。

    她读过,高二那年学校准备诗词大会,许岸被推了出去,背了大量的诗词。

    他笑意浓,诱着她,“不是这句,后面。”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嗯,”他拢了拢她,没忍住的刮了下她的鼻尖,红彤彤的,也不知道是醉酒还是风冷,亦或是刚刚害羞染了红,“我若是害了相思怎么办?”

    这话说,本就满脸绯红的小姑娘瞬时烧的想要逃。

    陆临意这一句有一句的情话当真犯规,都用在她这个小姑娘身上。

    胜之不武。

    许岸愣是咬着牙,偏头不去看他,摆着一只红的脖颈的耳朵对着他,硬硬的说了句,“听不懂。”

    逗得陆先生闷声轻笑,“那说点听得懂的,你送我的枕头不舒服,药囊也没有用,怎么办?”

    许岸臭着脸,摆出了医生说给她的话,“失眠多是心理原因,陆先生不妨先静心。”

    “噗,”陆临意的笑溢出声来,掌心落在许岸的发顶,温柔的揉了揉,“你这大夫不称职。”

    经过了陆临意这一番逗闷,许岸终于把自己从刚刚红温的状态中缓了出来。

    风虽然没有寒冬时候的烈,但冬末春初,也足够让人清醒一些。

    许岸不太明白陆临意今晚到底想做什么,可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很多话就总不能藏着,像没发生似的。

    于是抬眸看向他,眼神清冽,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似的。

    “陆先生今晚这样调侃我,是做何意?”

    她用了“调侃”两个字。

    陆临意微微皱眉,想要纠正一下,却突然撞向小姑娘黑白分明,乌亮莹润的眼。

    喉结滑动,敛了笑意,带着几分认真,“我以为你看出来的。”

    “看出来什么?”许岸反问道:“你对我有意思?觉得我有趣?想要和我玩一玩?”

    每一个词都算不得好听。

    刺耳的很。

    陆临意见过小姑娘很多种样子,谨慎的、柔和的、俏皮的、倔强的,倒是没想到表露心意后,还能有这番咄咄逼人的样子。

    不由得失笑,“许岸,你低看我了。”

    他陆临意不是闲来无事的公子哥,愿意把时间随意浪费在无谓的人身上。

    他也绝不是贪图欢愉的人。

    肉/体上莫须有的快感,最是无趣。

    小姑娘眼眸中的戒备还是没有撤,却多了几分不确定的疑惑,“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怎么想的。”

    在陆临意的世界里,最忌讳说清楚。

    万事都是含糊着,不论是对人亦或是对事。

    说得明白,意味着把话柄亲自交到旁人的手里,对他们来说,话柄即刀柄,不论怎么用,都是会伤人的。

    可小姑娘仰着一张黑白分明的眸子,向他讨要一个清楚。

    他突然就不知道要如何应她。

    他可以跟她说,“你和我回北青市,我给你找了最好的老师。”

    亦或是周惟安他们和小姑娘惯常说的,“你跟我一段,我自然是把最好的都捧给你。”

    但许岸应该都不要。

    半大的小丫头,果壳似的青涩,爱情的滋味都没尝过。

    揣着一双眼睛望着他。

    永远爱你,终其一生这种词汇在陆临意的世界里不可能出现。

    他也跟她许不了无望的天长地久。

    到底是自己存了几分不安定的心思,勾的小姑娘。

    陆临意呼了一口气,像是跟自己投降了似的,手抚上她的眸子。

    许岸眼前一黑,宽厚温热的掌心熨烫住她北风冷得冰透的脸颊。

    继而听到他微微探身向前,“许岸,我是喜欢你的。”

    许岸的眼眸瞬时睁大。

    睫毛刷过他的掌心,痒得很。

    仿佛也扫过他的心窝,觉得这话还好说了。

    也没有他想象中的困难。

    手掌落下,莫名得了底气似的,浅笑着问道:“这个解释许小姐还满意吗?”

    许岸辩白不得。

    偏头不去看他,人却烧的通红,连带着可以看到偏襟内衣里面都染了粉红。

    陆临意不再逗她,换了个认真的姿态,“离高考还有95天,许岸,你真的不考虑一下跟我回去?”

    许岸愣在了原地。

    想答应的心已经超过了其他的考量,可她话卡在嘴边,突然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她想问问陆临意。

    我以什么身份跟你回去?

    女朋友亦或是……

    后面的词,就连想想她都觉得刺耳。

    那天姚于菲和她八卦,问是否还记得施安生日宴那天,来的最迟最漂亮的那个姑娘。

    许岸记得,旁边人酸气,说是跟了周公子的,到底不一样。

    她还曾经为姑娘打报过不平。

    “周公子又换了个人,是个小艺人,最近很火的那档综艺,在里面演公主,还小出圈的那个,秋橙意哭了好久,哎,跟这种公子哥就应该做好心理准备的,换女人比咱们换衣服还勤,要我说,当时秋秋就应该问他要钱,而不是觉得他们是爱情,还靠在自己努力赚钱。”

    那时候许岸绝不层把这件事情与自己联系到一起。

    那个圈子离她太远,却不曾想,现在竟然被拽了进来。

    好在她比秋橙意好些,她有所图。

    图他好看的皮囊,也图他给自己找的老师。

    可又觉得,人吃五谷,总要争口气,要个尊重的。

    于是向后撤了一步,趁着陆临意不注意的间歇,把自己从他怀里抽了出去。

    抬眸看他,“陆先生,我们今晚确定的是什么关系?”

    小姑娘一句跟着一句的问询,惹得陆临意不由得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倒不似刚刚黑白分明般的烈,带着几分少女的羞赧,甚至还有几分无措。

    人背靠在黑夜中,水青色的交领长衫,细密的追了金掐银的丝质暗花,绒绒的毛领堆叠在袖口、领尖,把人衬的软而糯。

    小姑娘瘦的很,衣服穿在她身上,不保暖似得。

    偏偏眼神里面全都是自己,带着少女的寡净,让人想要倾覆而上。

    陆临意想用唇去吻她。

    他向前了一步,低声哄着问,“你希望我怎么做?”

    “若是陆先生不想和我有男女之情,我希望我们算是资助关系,您资助我考学,日后我学成,必定加倍感谢。”

    “若你觉得今晚我们互通心意……”

    许岸长呼了一口气,给自己打气似的,认真的说道:“我希望我们是恋爱关系,哪怕一定会分手也没有关系。”

    “我还年轻,爱情的苦总要尝一尝。”

    这话惹得陆临意失笑,刚想说什么,就听到小姑娘又接了一句。

    “你如果只是觉得我有趣想把我放在身边,像……”

    “像什么?”

    许岸捏着蚊子似的声音,悠悠的说了两个字。

    “包~养~”

    陆临意啼笑皆非,向前凑了一步,低眸恰好可以看到她因为酒气红扑扑的脸蛋和鼻尖。

    不由得伸手捏了捏,是他想象中的软弹糯手的感觉。

    他陆临意倒是不需包养这么个丫头。

    “许岸,”他轻声喊着她的名字,每每这个时候,许岸都觉得自己好像被正式对待着,他喊得郑重。

    “我跟你承诺,我会像恋爱一样,和你好好的交往。”

    “不过不是现在,等你考完试,上了学,可以吗?”

    许岸炸开了似的,挡不住的心跳轰鸣。

    他眉眼如斯,认真耐心的应着她每一个少女不安的问题。

    好像刚刚才清醒的酒意这刻又涌上心头。

    陆先生噙着笑低眸看她的模样真好看。

    嘴角勾起,像把她的魂也勾走了似的。

    酒色误人,她今天两个都撞上了。

    想了想,愣是踮起脚来,拽了陆临意的衣角,让自己稳一点,可总也还是摇晃,干脆捧起了他的脸。

    一字一句认真的问道:“陆先生,我可以亲你了吗?”

    她哪里能知道这句话的杀伤力。

    一整晚都在克制着自己的陆先生,这一刻眸色如海,晦暗波涛,低眸吻住了那双他肖想了整晚的唇。

    第19章 接吻

    许岸哪里会接吻, 莽莽撞撞跟着感官走,猛地双唇被擒住,下意识的一愣。

    继而是头脑轰鸣。

    一颗心仿佛要炸开来, 周身上下所有的细胞都在雀跃,在跳动,在歌唱, 在旋转。

    连带着她整个人, 都眩晕了似的。

    有个巨大的时空镜,把她吸进了另一个世界。

    那么软, 那么甜。

    比白奇楠的味道多了一抹薄荷的清冽。

    和他的人一样, 谪仙似的, 却被她拽入凡间亵渎。

    这一刻她只能闭着眸子, 周身所有的力气都被抵在了栏杆上, 陆临意甚至用手替她垫在了腰下。

    腰际的温热和唇齿间来回交叠的吮吸,从脚尖酥麻到天顶的悸动。

    她几乎软的就快要无法站立, 整个人都挂在陆临意身上似的。

    先是简单温柔的轻触, 继而她能感受到柔软湿润的东西抵住了她的牙齿,企图探入。

    许岸下意识的齿贝轻启, 在滑软的物品探进来的瞬间,本能得抽吸了一下。

    煞时, 刚刚还温柔辗转的男人停了数秒,倒吸了一口气, 终究把自己撤了出来。

    猛地将头放在她的肩头上,浓而重的呼吸。

    她听到陆临意不可抑制的闷笑

    许岸多少有些茫然,还未从刚刚的亲密中抽离出来,看到陆临意这个样子,轻声问了句, “陆先生,你不舒服吗?”

    哪里能舒服。

    小丫头不论章法似的,所有的动作都源自于最原始的反射。

    直白莽撞却又最是撩拨人心。

    陆临意自诩定力尚佳,可这一刻,也险些破了功。

    不能就这么纵着自己的欲望来。

    他年长了她这么多,真要这么做了,当真是不属人了。

    好难得在她案头俯着,缓了许久。

    最后才微微起身。

    小姑娘一脸紧张,仿佛真的在担心他身体是否抱恙。

    惹得他又气又笑,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头。

    还带了些气力。

    源自本能欲/望的无法疏解。

    许岸蹙起眉,颇有几分不悦。

    “陆先生的脾气一点都不稳定。”

    她惹得火,不负责熄灭,反倒是攀怨起他来。

    陆临意哭笑不得,最后只得捧着她的脸颊,在她额上落了一个吻。

    “我今晚飞川南,老赵留下送你回烟斋,老师已经在了,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我。”

    行程报备,安排妥当,明明陆先生说他们还不算恋爱关系,许岸却觉得安心。

    陆先生当真是个顶好的人。

    许岸想,和这样的人谈过一场恋爱,也算人生的了圆满。

    初恋总不能永远,这个道理她懂。

    及时的快乐比遗憾要好。

    许岸抬眸看他,认真的点着头,应了句好。

    她其实还想说一句我等你回来。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不合时宜,不合身份。

    只能在心里默默祝他,起落平安。

    最难的,是如何跟师傅去说。

    住进陆先生家里,这话听起来,是要上赵氏家法的。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别说师傅不能同意,便是她自己,都觉得在做一件算不得光明的事情。

    十九岁少女住进二十六岁的有钱男人家中。

    只这一句话出来,都无需旖旎绮丽的流言蜚语,就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哪怕跟师傅说陆先生替自己找了老师。

    只是为了先读书,先考学。

    无功不受禄,这个道理她懂,师傅更懂。

    瞒不了半点。

    可若是不说,许岸与内心不安。

    她不是离经叛道的人,从小到大她信奉的真理都是好好读书,按部就班。

    若非人生突逢大变,她也不会波折至此。

    最后还是虚虚实实半真半假的。

    只说陆先生感念她这几天招待,恰好有认识的高校老师可以引荐,她也想最后三个月专心备考。

    师傅放心,陆先生的助理帮她在北青市租了房子,她自己承担房租。

    这话听着,找了许多的借口,其实并非圆的起来。

    赵光远静默了半响,看着眼前低眉顺目的小姑娘,到底是自己当初脑热做的错误决定。

    长叹了口气,最终也只是说了句,“进退有命,迟速有时,澹然无求矣。”

    “小九你一向主意正,对方又是陆先生,为师只希望你照顾好自己,也守好自己。”

    “你有天赋,若是以后想起来,瓷厂永远欢迎你。”

    明明只是去读书考学,赵光远却仿佛是最后再见她似的。

    话说的凝重了些。

    引得许岸眼眸里蓄满了泪水,最后跪地,给师傅磕了三个头。

    一叩感激、二叩忠诚、三叩告别。

    许岸回了宿舍。

    她从淮城来的时候,只拎了个小箱子,装了几件夏天的衣物和必备的生活用品。

    住了大半年,东西多了起来。

    有陈烁送的、师傅送的,更多的还是庞娟。

    借口衣服买的小穿不上,全都塞给了她。

    她哪里能不知道,退换货如此方便,也不过是想找个由头照顾她。

    房间里花里胡哨的装饰用品,小到一个杯子,都是庞娟给她的。

    她最开始的时候困顿,手里捏着姥姥留给她的两千块钱,不敢花。

    在食堂吃饭,因为是南方人,吃不惯汝城以面点为主的饮食习惯,挨了几天饿,最终陈烁和庞娟看出来,带她去了市里的菜馆,许岸这才吃了第一顿饱饭。

    再后来,街上的师傅都知道她是赵家的小九,吃的清淡,上菜的时候都会特意给她减油减盐。

    食堂的大师傅更是如此,提前一周问她是否有喜欢吃的,还跟着她学做了淮城的特色小吃,给全厂的人开个小灶。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真心爱护她的。

    桌子上,放着许岸进厂后的第一张大合照。

    她穿着白色连衣长裙,揣着几分怯懦,看向镜头的目光里有躲闪。

    不似现在,老赵家的小九儿,可以顶的起赵氏瓷厂的一小片天。

    许岸的泪水啪嗒啪嗒的掉落,落在衣服上,地板上,最后晕成一汪又一汪的水渍。

    被暖气蒸腾,消失不见。

    许岸去了一趟厂里。

    在师傅的工作室窝了足足两天,选料、练泥、制坯、素烧、施釉、入炉。

    她其实学的并不算好。

    师傅那么多徒弟,每一个都是从学徒做起,做着厂里最基本最辛苦的工作,与泥为伴,整日整夜的泡在炉前。

    只有许岸,是从理论开始的。

    师傅说她聪明,和别人不同,要做汝瓷的传承人而非继承人。

    所以练习的时光,多是跟着师傅,苦的累的活,也有师兄承担。

    捏了一柄小而圆润的文旦壶,拉胚细,丝丝磋磨,极尽耐心。

    想着,又给陆临意做了答应了许久的鹅颈瓶。

    还给师兄师姐做了一组她不算拿手,却用心的冰裂纹手压杯。

    等到所有的瓷器彻底完型,已经是晚上七点。

    她约了庞娟陈烁去吃晚饭,几乎是小碎步跑着赶到了饭店。

    庞娟知道她这两天都在工作室,一边给她夹着涮肉,一边有些着急,“还有不到三个月就高考了,你不学习往窑炉里去做什么。”

    “做这个。”许岸揣了笑,甜津津的,从包里取了木盒出来。

    庞娟不明所以,打开来,看到纹路细密,天青釉翠的杯子,惊呼了一声,“小九,你这技术进步很快啊。”

    底部的印签,是她手绘的一只小鸟。

    庞娟大概猜到了些什么,抬眸的时候眼眶也有几分红,“打算回去复习?”

    许岸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有朋友帮我找了个青大的老师,我应该要去北青市上一段时间的课,再回淮城考试。”

    “是陆先生吗?”

    许岸一愣,看着庞娟的眼神有些探寻。

    应该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他们的关系才对,师傅也只不过以为两个人是认识。

    庞娟却是手臂伸过来,捏了捏许岸软白的脸颊。

    火锅蒸汽氤氲,衬的小姑娘像天上下来的仙女儿似的。

    他们第一次见她,就都这样想的。

    这么漂亮精致又衿贵的丫头,怎么会来汝城这样的地方。

    她像是暂时蛰伏的凤凰,总有一天会腾飞于天。

    “陆先生看起来是个绅士,”庞娟给他下了个定义。

    她没有说的是,那日最初是她去三楼。

    赵家的老八,惯来大咧爽朗。

    却不曾想,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一室的人,都不把她这个没名没分的小徒弟放在眼里。

    闲聊阔论,几乎不曾给她开口的机会。

    而上位,被人群簇拥着的,陆家的陆先生只点了她一句,“许岸来了吗?我有些事情还需要问问她。”

    众目睽睽之下这般说辞,关系已经不言而喻。

    可庞娟到底也没有多说些什么。

    只是雾气挡住眼底的潮湿,听到她笑着朗声说道:“祝我们小九一路高歌,金榜题名!”

    “好!等我考上了,请你们去北青吃大餐!”

    许岸和他们吃的热闹,过了九点,这才得了空看了眼手机,发现陆临意给她发了信息。

    L:【晚上吃了什么?】

    这种日常的话术,从他嘴里说出来,许岸莫名的觉得违和。

    又觉得有趣,于是认真的给他回着。

    山午:【火锅,和师哥师姐。】

    L:【什么时候回去?】

    这里的回去,许岸琢磨了一下,陆临意大概说的是回北青市。

    她一直没说什么时候去,陈德从师傅被安置在离厂子不远的酒店,据说程先生付了一周的房费。

    等着许岸把一切收拾妥当。

    他没催过她,也没有问过她,一切都交给她自己决定。

    仿佛她不是个十九岁的小姑娘,而是一个独立自主的大人。

    山午:【明天吧,和师傅他们再道个别。】

    L:【好】

    川南的食物辣。

    陆临意不是个在口腹之欲上有过多追求的人。

    从小习惯的都是清淡乏味的饮食,所以每次来这出差,他都吃不惯。

    顾淮却喜欢的很。

    特意觅了个市中心一顶一的好地段,在顶楼江景视野最为辽阔的地方开了家地道的川味餐厅。

    还不忘本似的,融了些青圈元素在。

    比如火锅,铜锅加麻加辣,涮着麻酱的料,怎么看都不搭。

    谁承想生意却火爆,一度要提前数月预约。

    知道陆临意的口味,特意请师傅上了个清汤锅,见他也吃的不多,随口揶揄道:“项目都谈下来了,这是害了相思病,吃不下?”

    川南市夜景和北青市不同。

    从高处望下去,耸叠的高山与层摞的城市堆叠,行程山海冗杂的奇观。

    顾淮这地方寸土寸金,贵就贵在这景致。

    低消人均五位数的地方。

    多看几眼,都是对金钱的尊重。

    陆临意取了杯温水,看着微信上那只小白狗弹出来的对话。

    能想象到小姑娘吃火锅的样子。

    水汽氤氲下一定更好看。

    他突然很想尝尝她的那份。

    就像最开始的那枚山楂乳酪球,她口中的看起来格外好吃。

    他大概真的泛了相思。

    一想到或许明晚就会见到她,突然有些归心似箭了。

    第20章 失态

    陆临意没有按时回来。

    临时有了不能推的应酬, 跟川南项目挂了关系,也跟老头下一步的工作进步有关。

    饶是父子关系再紧张,碰上与姓氏相关的事情, 还是同仇敌忾。

    程源的车等在机场,陆临意一下飞机,项目书已经递到了面前。

    “新能源需要试水的先行企业, 陆老的意思自然是您这边出手, 只是前期亏算我们算过,单单是研发费用就是近三百亿, 哪怕是咱们, 如果后续不能及时投产, 也撑不了太久。”

    “今晚有工信、财政和科技几个大部委的领导, 人不少, 级别也不低。”

    后话程源没说。

    典型的鸿门宴。

    国产新能源想要发展,国企和私企并行, 他这种带着背景的最好用。

    扔进去身先士卒, 赌赢了盆满钵满,赌输了, 老子也能落个好名声。

    除了他之外,谁都不亏。

    人靠在椅背上, 乏得很。

    周身被浓浓的倦意侵袭,闭着眸, 没有言语。

    当年违背陆成国的意愿从商,已经将父子关系拉到最低,却不曾想他这个父亲不愧是浸润多年的老狐狸。

    每一口呼吸都是算计着的。

    他这个当儿子没用上多少老子的资源,倒是被他利用,当了数次青云梯。

    还真是有趣。

    “施家去吗?”

    “去, ”程源应着,“施华章已经到了。”

    一石二鸟,难得他愿意配合父慈子孝的局面,陆成国当然珍惜着,最大化的利用这场鸿门宴。

    人越发的厌烦。

    北青市惯常的堵车也让人心燥,没来由的想起家里好像还有个人儿,问了句,“到了吗?”

    “应该是刚到,兰姨刚刚问了我许小姐的口味,在做晚饭了。”

    陆临意半响没有声音,后来才缓缓溢出一声,“嗯。”

    今晚这顿饭安排在了私宅,打着家宴的旗号,行些半点没有家人风格的事情。

    饭自然吃的不多,几杯酒下肚,陆临意反倒越发的清醒。

    因公因私,这场局吃的都不熨帖。

    回到烟斋时,已经过了十点。

    头疼的紧,坐了一天的飞机,周身也乏,兰姨过来迎的时候,让她准备一杯温水。

    “许小姐给您准备了茶汤,一直煨着,我去给您盛一碗。”

    脚步停下,这才看到之前让兰姨准备的房间还亮着灯,“老师走了?”

    “没,好像在考试,许小姐临进去前煮了汤,我看过,是首乌藤和合欢皮,都是品质不错的野药。”

    安神助眠,解郁疏肝。

    她倒是个合格的野路子医生。

    陆临意静默片刻,到底是向房间走去。

    灯亮的通明。

    之前让程源收拾的时候,安了这个宅子里唯一的电灯。

    兰姨还调侃着,大家跟着许小姐沾了点现代化的光。

    小姑娘低着头奋笔疾书,脊背挺直,满目认真,。

    一旁的老师就这么看着,许是满意,还会不自觉的点点头。

    烟斋的暖气烧的旺,早些年改造的时候铺设了地暖。

    初春夜凉,她却只穿了件小飞袖的鹅黄色连衣长裙,红唇齿白,衬得人像个白嫩的娃娃。

    他收了目光,还是回了房间。

    今晚陆成国话说的有几分难听。

    他在赵光远的生日宴当着施宁的面给了许岸撑腰这件事,几乎不消片刻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当着施华章的面,更是笑着,“小宁和临意都还年轻,咱们是想抱孙子,但是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都玩玩,看多了也就更踏实了。”

    施宁在酒吧调戏男明星的事情一度还曾上过娱乐版面,算不上秘密。

    陆临意坐在一旁,手持杯,却未多言。

    一桌大半的长辈,没有他说话的份。

    更何况两句话营造陆家和施家的关系妥帖,是大家最乐享其成的画面。

    陆成国顺势鞭策了他几句。

    无外乎是人大收心,旁的无所谓的东西莫要沾染太多。

    给足了施家面子。

    现如今手里握着杯子,热乎乎熏着气的茶汤。

    口味算不得好喝。

    他大多数时候只喝白水,头痛的乏了,也只会让兰姨准备温水,鲜少会喝这类的药材。

    热汤下肚,偎的五脏六腑都热乎了起来,好像真的可以安神似的。

    半合着眸子,坐在书房的摇椅上。

    迷迷糊糊间好像听到有人进来,继而有声音响起。

    “陆先生,你休息了吗?”软而柔,带着不确定的迟疑。

    好像那时候也是这样。

    开了董事局的会,应付完一圈老家伙,疲乏恶心,在摇椅上躺了许久也不见舒朗。

    蓦地声音响起,人就生了些许残念。

    现如今好像越发有些依赖似的,想让她多说两句。

    于是睁开眼,哑着声音喊她,“过来。”

    小丫头穿了双暖白绒的拖鞋,应该是兰姨备的,上面还有一只和她睡裙颜色一致的小黄鸭。

    一双小脚窝在里面,白嫩嫩的像两节藕丁似的。

    向前走了两步。

    看到陆临意,多少有些拘谨,仿佛从汝城回到北青,离开了自己的地方,人就有些畏,没了之前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老师还好吗?”

    哪里能不好。

    简直是超乎许岸想象的好。

    她接触过最顶级的教育资源,也不过是淮城一中最好的老师,夸赞着她的解题思路和行文水平。

    可这个老师,只通过一张卷子,就点出了她目前所有的问题和弊病。

    甚至只需要三五点,就在白板上罗列了她高考的失分点。

    全都是可以解决的。

    她的解题模式和复习方法在老师眼中,是过时且低效的。

    她留下的几张作业题,都是许岸以前根本无法接触到的资源。

    刁钻的角度,只要破解了思路,几乎可以迎刃而解大部分的题型。

    她第一次意识到,就凭借她在汝城的自学,离青大还有距离。

    于是认真又虔诚的说道:“非常好,谢谢陆先生。”

    这话客气的很,远没有那日捧着他的脸,问能否亲他时的小姑娘可爱。

    大概是喝了酒,人的头混沌,那点蔫坏的心思起,就没了平日的绅士,看着小丫头这副模样,想捏着她,看她泪眼朦胧求饶的样子。

    可到底也就是想想,招了招手,小姑娘就凑上前来。

    许是觉得俯身看着陆先生有些奇怪,半蹲下来。

    恰好和他平视。

    望过去就能看到她水汪汪的眼睛。

    陆临意喝了不少,身上有淡淡的还未散尽的酒气。

    茶汤已经冷了,许岸思忖了片刻,从他的手里拿了瓷杯出去,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陆先生喝了酒,还是早点休息吧。”

    她说的认真,小大人似的。

    陆临意眼眸勾勒一抹玩味,“许大夫治病到底,我睡不着,怎么办?”

    许岸鲜少见到这样的陆先生。

    明明素日里是高高在上,身居高位的人,从未见过他面露一点破绽。

    这一刻人靠在木藤椅上,烛火微弱,眸色倦浓,

    一身最得体的黑色西装,是少见的正式。

    偏偏还缀着笑,莫名让人产生怜惜感。

    谁会对陆临意怜惜,这话若是对旁人说起,一定会被笑着说是胡话。

    可她却是这么想的。

    许岸端着一张脸认真的琢磨了半响,轻声问道:“我给你背意识的能动作用好不好,上次好像很有用。”

    陆临意一声闷笑,从胸腔滚似的由喉头溢出,手轻轻一扯,刚刚还半蹲在地上的小姑娘蓦地就被拉进来怀里。

    许岸的轻呼声还未等溢出,就听到他低声诱哄着,“乖,让我抱一抱。”

    书房的温度比刚刚许岸读书的房间要低上些,双臂露出,微微凉,摩擦上陆临意的西装面料,生冷。

    可胸前的温度却是暖的,烘着她的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的飞快。

    何止是小鹿乱蹿,简直像新生的婴儿,不停歇的鼓动。

    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空气太静,以至于许岸觉得自己的心跳声鼓胀的刺耳,不由得开口,一字一句的背着,“意识能够能动地认识世界,意识活动具有目的性、自觉选择性和主动创造性。人们通过意识活动可以预见未来、制定计划,并通过实践将这些计划变为现实。意识能够能动地改造世界:意识通过指导人们的实践,将观念中的模型、蓝图变为客观现实。正确的意识促进事物的发展,而错误的意识则阻碍事物的发展……”

    陆先生终于耐不住的笑出声来。

    一开始还是低声闷笑,后来越发爽朗,甚至有几分猖狂似的。

    伸手捏住眼前小丫头的脸颊。

    手上微微用了几分力,恰好可以让她吟出疼痛的嘶鸣声。

    许岸哪里见过这样的陆先生,带着几分怯,眼眸通红,泪水将落不落。

    陆临意到底松了指头,手却依旧放在她的脸颊上,微微托起,想吻她,可向前探来的瞬间,许岸偏了头。

    小姑娘眼眸里裹挟着不满和委屈。

    是他失态了。

    许是酒精,许是小丫头让他放松,潜藏在心底的那头蔓延生长了数年的野兽浅浅探出个头。

    吓坏了他的小丫头。

    陆临意轻叹了口气,手指摩挲过被他掐红的地方。

    低声认真的道了句,“许岸,对不起。”

    许岸没有说话,噙着泪,咬着唇,努力让自己保持着得体的状态。

    不敢泄气,仿佛只要开口就能哭出声来似的。

    “是我的错,”陆临意耐着心哄着,侧目看了眼身旁的石楠木烟斗,取了过来,放到了许岸的掌心里,“打我两下解解气?”

    这话说的,哪有陆先生的模样。

    谁敢打陆先生,许岸就是再仗着他喜欢自己,也断然不敢做这样的事情。

    分明就是开她的玩笑。

    于是越发的气,鼓着腮,红着眼,偏偏被他困着,人又走不掉。

    陆临意把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脸颊上,“你还回来,或是……”

    他勾唇用深而浓的眸子看着她,像是要把她淹没似的,“给你亲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