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姐一时不清楚她是真缺钱,还是找了个借口先拖欠几天,毕竟换成她,将布料交给一个刚认识的人,她也不敢冒险。

    不过就算她真不来拿衣服,要她补上这四块,也不亏,相当于花四块得了十六块钱的布料。

    她笑道:“我愿意当这个担保,秦姐,这小丫头要不来,这四块我来出。”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交完钱,陆小言身上就剩五块七了,等秦姐裁好布时,李姐还打趣了一句,“你就不怕我拿着你的布直接跑了?这可是十二块钱,半个月的工资呢。”

    陆小言笑着说:“你手上有布票,同事还能弄到瑕疵品,说明你们肯定是纺织厂的,秦姐一出手就是几身衣服,在厂里的职位应该还不低吧?咱们县就一个纺织厂,你要是真跑了,我去厂里也能找到人,别看你做了伪装,将脸抹黑了,也能瞧出原本的轮廓,想认出来并不难。”

    李姐:“……”

    她就说,这小丫头咋这么傻大胆,本以为是个傻白甜,敢情是个小狐狸。不过她也确实不是骗子,没必要因为十几块钱冒这个险。

    两人约定了交货地点。

    陆小言又花一毛钱,买了两包蜜饯,回到医院时,她给了老太太一包,最近她去买饭时,都是让老太太帮忙盯着傅北,人家毕竟帮了忙,总不能没表示。

    老太太就爱一口甜的,心中软成一团,还瞪了陆小言一眼,“你这丫头也太客气了,花这个冤枉钱干啥。”

    陆小言忙说:“也没多少钱,就给您买了一包,您就收下吧,要不然我多过意不去,晚上我下去买饭时,还得劳烦您帮忙盯着呢,您别嫌少就成。”

    老太太心中熨帖,“奶奶高兴还来不及,不过举手之劳,下次可不准这么客气了。”

    陆小言腼腆地点头,下午,医生过来查看情况时,陆小言便上了心,等他回到办公室,她也追了进去,“陈大夫,我哥还能醒来吗?”

    陈大夫可没法保证,“先观察吧。”

    陆小言揉了揉眼睛,声音带上了哭腔,“我哥都已经昏迷三天了,还没醒来的意思,我怕他万一真出事,陈大夫,您想法救救他吧,求求您,帮我支个招吧,我哥要是出事,我也活不了,真的,我、我不想死,算我求您了。”

    她哭的肩膀一抽抽的,几乎泣不成声,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陈大夫叹口气,“生死有命,就算他真出事,跟你也没关系,你家人不来照顾他也就算了,怎么还能怪到你头上。”

    陆小言还在哭,抽噎着掀起了自己的衣袖,细小的手臂上赫然有一道疤痕,她哽咽到几乎发不出声音,“这是我七岁那年,洗碗时,不小心摔碎一个,我奶打的,我哥要是真出事,我真的活不了,陈大夫,您想法救救我哥吧,虽然县里医疗设备有限,我也是信您的。”

    这疤痕一瞧就是铁钳戳出来的,七岁,不过摔个碗,就遭受毒打,陈大夫只觉得心惊。

    她哥如果出事,难不成真让她偿命?

    一下背负两条生命,陈大夫只觉得压力山大,傅北这种情况,能不能醒来都不好说,摔到脑袋有很快就醒的,也有拖个几天的,拖的越久醒来的几率越低,甚至还有成为植物人的。

    他能有啥法子,县城医术水平终究有限,这会儿他也有些怕了,她奶奶要真是个蛮不讲理的,傅北如果出事,老太太只怕要闹腾一番。

    去年有一个手术失败后,医院就被病患家属缠上了,这个手术本身就有风险,家属也签了字,病人出事后他们却不肯接受,闹得整个医院都不得安宁,主刀的秦主任还没到退休的年龄,愣是引咎辞职了,还赔了一大笔钱。

    他一阵后怕,突然心中一动,县城医疗水平不行,可以转去省城啊,她奶奶要是不同意转院,也怨不到他身上,这小女娃也能逃过一劫。

    省城医疗比他们医院好得多,治好的几率肯定更大,他精神一振,“你跟家人说一下,将他转去省城医院吧,大医院治好的可能性大一些。”

    陆小言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她高兴地鞠了一躬,眼睛都亮了起来,“对,可以转去省城,这样我哥就有救了,谢谢陈大夫,太感谢您了,我这就将我爷奶喊来。”

    她朝外跑去,跑到一半,又转了身,眼巴巴看向他,“陈大夫,我奶怕花钱,轻易不会同意转院的,等他们来了,您可以将病情说的严重些吗?越重越好,这样我哥才有一线生机。”

    傅北的情况本来就不好说,毕竟脑部最复杂,说严重点也不算撒谎,如果真能转去省城,醒来的几率还大一些,不过多花点钱,在生命面前,一点钱算什么?

    陈大夫点点头。

    陆小言再三道谢,来了医院传达室,电话只能打到公社,陈宇恰好在公社邮局上班。

    陆家大队的人此时正在地里劳作着,下午三四点,太阳还是很晒,一个个热得汗流浃背的。

    干了大半天,不少人都有些累了,动作也稍微慢了些,往常王月勤和陆大山只知道埋头苦干,这两天却神思不属的,还有人关心地问了一句,傅北啥情况。

    他们没去医院,又哪里知道,一颗心都跟着飞到了县城去,干活都慢了。

    田桂凤板着脸,数落了一句,“磨蹭啥,还不抓紧干,要是拿不了高工分,晚上也甭吃饭了。”

    陆大山和王月勤没敢顶嘴,只好压下担忧,继续干活,地里的草已经拔完了,这两天他们都在开垦荒地,大队长是个目光长远的,见村里仍有人吃不饱,才盯上了河堤旁的土地。

    这一片土地如果能利用上,大队里肯定能增产,到时每家每户也能多分点粮食。

    五点时,天总算凉快了些,大家喝了些水,又有了力气,打算趁凉快多干些,王月勤和陆大山也加快了速度,正干得热火朝天时,赵大妞的哥哥赵宇蹬着自行车从大路上拐了过来。

    瞧见他们后,他喊了一声,“大山叔,你家小言往公社给我打电话了,说傅北情况不大好,让你们一家人赶紧去医院,千万别耽误,要是晚了,傅北就没救了。”

    听到这话,王月勤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陆大山吓得丢了铁镐,一把抱住了她,捏了捏她的人中,王月勤才悠悠转醒,她的泪当即掉了下来,“小北,小北……走,医院,咱们得去,赶紧去。”

    田桂凤正在河堤上割猪草,也听到了陈宇的话,心中也不由一跳,见大儿媳这么不中用,臭着一张脸,走了过来,“哭啥哭,人还没死呢,活没干完谁也不准离开。”

    陆大山眼睛也红了,没由来的火大,声音都拔高了些,“娘,这都啥时候了还干活,小北都要没命了。”

    田桂凤不高兴地瞪眼,“你吼啥吼,咋就没命了,不是还活着!真出事了,你去有啥用!还不是靠大夫,都给我好好干活!”

    王月勤六神无主的,只知道呜呜的哭,见男人被吼了,下意识缩起肩膀,瞧着可怜巴巴的。

    一起干活的也都瞧见了这一幕,见陆大山一个大男人都红了眼睛,有人于心不忍劝了一句,“建良家的,就算干满一天也没几个工分,还是小北更重要,你们赶紧去看看吧。”

    “关你啥事,有那好心你把活给我们干了,不想干就闭嘴。”

    这人不过是好心,他的活还没干完呢,见田桂凤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呛人,气得够呛,顿时不吭声了。

    陆大山狠狠擦了擦眼,说:“娘,你不让去,我们也得去,小北就这一条命,这活谁爱干谁干。”

    说完,扯着王月勤就想离开。

    田桂凤气了个倒仰,只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先是陆小言成了混不吝,现在就连老大都彻底反天了。

    “你个兔崽子,非气死我,你去有啥用,钱都捏在老娘手里,我不给你钱,你去了也没用。”

    王月勤眼泪流得更凶了,心口也一阵难受,她最清楚婆婆的脾气,怕她真一分钱也不掏,当即跪了下来,就地磕了一个头,“娘,我求你了,你救救傅北吧。”

    见大家指指点点的,田桂凤的脸色,更难看了,这要是在家,她非一脚将她踹倒不可,偏偏这么多人盯着,她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踹她,只憋屈地瞪她一眼,伸手扯她,趁人不注意狠狠拧了一下她的胳膊,“跪啥跪,还嫌老陆家不够丢人。”

    王月勤愣是被她扯得踉跄着站了起来,小鸡仔似的,还晃了晃。

    动静闹得大,大队长也走了过来,傅北那孩子也是大家看着长大的,终究是一条命,他不由板起脸来,“胡闹,活啥时不能干,先让老二一家留下干吧,你们赶紧救人去。”

    陆大山和王月勤都一脸感激,田桂凤则一脸不满,看了眼小儿子的眼色,终究没多说。

    几人来到县医院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县医院已经亮起了灯,暖黄色电灯泡将医院照得灯火通明。

    几人哪见过这么气派的房子,王月勤最胆小,腿肚子都有些发软,小心翼翼扯住了自家男人的衣袖,唯恐迷路。

    田桂凤也有些怵,亏得有赵楠领路,才没晕头转向。

    几人来到病房时,陆小言正在给傅北贴黄瓜,嘴上已经贴了一圈,下巴上也是。

    田桂凤一瞧见就嚷了起来,“情况不太好,还有闲心玩黄瓜,我看好得很,我们又不是大夫,将我们喊来干啥?坐车不要钱啊。”

    她连饭都没吃,这会儿天一黑,肚子就咕噜噜叫了起来,一饿人更烦躁了,一张脸拉得老长。

    唐奶奶和她老伴正在看报纸,听到这一连串抱怨,不由蹙了蹙眉。

    陆小言红着眼眶站了起来,解释道:“我没玩,黄瓜是护士让弄的,给小北哥补水的,奶,小北哥情况确实不太好,让大夫给你们说吧,咱们先出去,别打扰了唐奶奶他们。”

    “这儿是医院,又不是他家,啥打扰不打扰的。”田桂凤不快地朝唐老太看去,却对上一双淡漠的眼睛。

    妇人头发花白,看着并不年轻,却养得胖乎乎的,还穿了双小皮鞋,身后的男人更是穿着一身中山装,两人一个比一个体面。

    一看就是有钱人。

    田桂凤欺软怕硬惯了,哪敢得罪城里人,顿时住了嘴,陆小言抱歉地对唐奶奶道了声歉。

    唐奶奶更心疼她了,这两天都是她一个人在医院守着,辛苦不说,家人一来,没一句关怀,反而句句数落,这还是在外面,在家不定怎么受磋磨。

    她摇摇头,对陆小言说:“没事,你哥的身体更重要,先去找医生吧,能转院就赶紧转院,别拖着。”

    下午,陆小言已经跟她说了大夫建议转院的事。

    陆小言感激一笑,带着他们去了陈大夫办公室,这会儿其实已经要下班了,知道傅北的家人要来,陈大夫还没换衣服。

    瞧见田桂凤时,他隐晦地打量了一下,老太太一双三角眼,鼻子倒是挺高,嘴巴耷拉着,除了眼睛小点,其实不算丑,但是面相却很刻薄。

    一瞧就不是善茬。

    他语气尽量温和地说:“是傅北的家人吧?他的情况,我已经跟陆小言同志说过了,县城医疗水平有限,我也无能为力,想救他,得尽快转去省城才行。”

    田桂凤没想到情况真这么差,省城那得多远啊!她连县城都是第一次来,压根没想过去省城,顿时不快地皱眉,“说的轻巧,去省城不要钱啊,你们医院难道就不管了?”

    她可是交了钱的,有底气,这会儿声音也大了一分,“既然收了钱,你们就得把人给我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