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说是皇家了,便是寻常人家,也没有新妇才入门几日,就能从婆婆手里接过一部分管家权的。
按理说,文秧是早已内定的太子妃,从十岁起就养在义阳长公主府,凡是太子妃该学的东西,文秧一样都没落下,她的才能是足够打理后宫的。
可才能足够是一回事,能否取得皇后的认可是另外一回事。
瑶光虽然也没见过几次皇后,但就对方偶尔提起还不是太子妃的文秧时表露出的态度,她对这个全然不是自己选的儿媳,并不怎么喜欢。
第一印象很重要,皇后对文秧的第一印象不好,哪怕其本人再优秀,皇后的态度也不会在短时间内有什么改变。
谁让皇后的儿子是太子呢?
做太子妃的人,再优秀不都是应该的吗?
打发翠娥和红绒去提热水时,瑶光和燕姑姑迅速交换了自己的想法。两人一致认定,给太子妃协力六宫之权的,一定是圣人。
至于原因就更好理解了,无非就是圣人觉得太子妃有了这份权利,能更好地照顾太子。
“那太子妃岂不是就得罪了皇后?”瑶光唏嘘着问。
燕姑姑道:“要么得罪圣人,要么得罪皇后,她总得选一样。”
虽然皇后在后宫经营多年,但说到底,后宫还是皇帝的后宫。圣人又摆明了不许皇后插手太子的事,文秧只要不傻,就不可能为了讨好皇后而驳了圣人。
可真得罪了皇后这个亲婆母,太子妃的日子也必定不好过。
想到温柔似水的太子妃,瑶光忍不住替对方默哀。
但也只是如此了,真让她身体力行地为太子妃做些什么,那是不可能的。
转眼就到了十月二十三,次日便是杨婉和六皇子成婚之日了。
作为入宫后结识的姐妹,无论有几分真心,瑶光等人于情于理都该去添妆。
这次太子妃没来,却派来了贴身女官,送来了一整套的红宝石头面。黄金璀璨,宝石如火,宫廷上造的极致手艺,金与红的强烈碰撞,使得这套头面张扬而热烈。
杨婉干脆取消了原本要戴的那一套头面,决定明日成婚之时,就戴太子妃送的这一套。
瑶光三人都拍手说好,不辜负了太子妃娘娘的一片心意。
只是素梨正要把那套头面暂且收起来时,却忽然身形一晃,猛然往前扑去,装着红宝石头面的匣子也顺着惯性飞出。
瑶光面色一变,一个倾身飞扑出去,险险地托住了匣子,自己却重重摔在了地上,背上火辣辣地疼。
众人的惊呼声才还未落下,就再次惊呼出声。
只不过这一次,是替瑶光捏把汗。
“傅家妹妹,你没事吧?”杨婉率先奔了过来,担忧地看着瑶光,想扶却又怕再次伤了她。
李思蓉紧随其后,脱口问道:“头面没事吧?”
场面登时一静,阮子娴神色怪异地看了她一眼,权当没听见,凑过去小心翼翼地问:“傅姐姐,你能起来吗?”
瑶光疼得冷汗岑岑,却还调侃道:“别管我能不能起来,你们倒是把这匣子拿走啊。珍宝局的手艺再精巧,东西也是纯金的,重得很呢。”
见她还能开玩笑,众人都松了口气,却没人敢去动那匣子。
还是杨婉咬了咬牙,伸手接了过来,并当着众人的面打开。见里面的首饰完好无损,她暗暗松了口气,感激涕零道:“今日多谢傅家妹妹了,日后必有厚报。”
虽然上次见太子妃时,对方表现得又温和又善解人意,但他们这些皇子妃和太子妃之间,毕竟还隔着君臣之礼。
万一人家要追究,只怕在场的一个都脱不了干系。
此时燕姑姑已经上前,在阮子娴的帮助下把瑶光扶了起来。
瑶光笑着摇了摇头,说:“没把东西摔坏就好。杨姐姐,我就先回去了。”
出了这样的事,大家都不好再多留,阮子娴和李思蓉也都跟着告辞了。
片刻之间,屋子里就只剩下了杨婉和她的十几个陪嫁。
“素梨,怎么回事?”她少见地沉下了脸。
素梨吓得“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又委屈又惊惧地说:“姑娘,是有人绊了我一脚,有人绊我。我没防备,这才……”
“还敢狡辩!”女官荣姑姑狠狠瞪了她一眼,厉声打断了她的话头,指着门口道,“去外面跪着去。”
素梨闻言立刻闭嘴,应了声“是”,就起身往外走去。
杨婉心有不忍,忍不住开口:“荣姑姑……”
“姑娘,宫里的事,很多时候是不论对错的。”荣姑姑不赞同地说,“今日傅姑娘在咱们这里受了伤,她要嫁的又是皇后娘娘的养子。无论如何,咱们都要拿出一个态度来。”
罚素梨不是她真的有错,而是她倒霉刚好赶上了。
杨婉沉默了片刻,说:“把宜妃娘娘赏赐的药膏找出来,荣姑姑代我给傅家妹妹送一瓶,另一瓶红樱别忘了给素梨用。”
见她听劝,荣姑姑欣慰地点了点头,转头去床边的匣子里取了一瓶太医院精制的活血化瘀的药膏,敲开了瑶光的房门。
“原来是荣姑姑,快请进来吧。”开门的翠娥笑眯眯地把人让了进来。
荣姑姑一边点头致意,一边低声问道:“傅姑娘如何?可上过药了?我家姑娘自责得不行,立刻就命下官把宜妃娘娘赏赐的药膏找出来,给傅姑娘送过来了。
我家姑娘说了,本该亲自来赔礼的,奈何那边人多,好些都是内务府调过来帮忙的,她不好轻举妄动,还望傅姑娘别见怪。”
她的声音很轻,咬字却极为清晰。若是内室的瑶光已经用过药睡下了,这个音量绝对不会惊扰到,却又能让翠娥听得一清二楚。
翠娥把她领到外间圆桌前坐下,给她倒了茶,也低声道:“里面正上药呢,不好请姑姑进去。
还要劳烦姑姑替我家姑娘带句话,今日之事,她也是恰逢其会,保住了太子妃娘娘赏的东西就好,让你家姑娘莫要多心,今晚好眠,明日做个精神的新娘子。”
荣姑姑并没说有人绊了素梨的事,也没说杨婉罚素梨跪着的事,放下药膏就告辞了。
翠娥替瑶光送她出门,自然就看见了斜对面跪着的素梨。
她若无其事地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只默默记在了心里。
等关上门进了内室,正在给瑶光上药的燕姑姑递了个询问的眼神。趴在床上的瑶光也好奇地看了过来,问道:“来的是谁?说了什么?”
“是杨姑娘身边的荣姑姑,替杨姑娘赔礼的,送了瓶太医院制的药膏来。”翠娥说着摊开手掌,那瓶药膏就躺在她手心。
燕姑姑接过来,拔开软木塞子嗅了嗅又塞好,还给翠娥道:“是好东西,收起来吧。”
瑶光如今正用着的,是皇后赏赐的九毒化瘀膏,比杨婉送来那个更好,自然是要用更好的。
翠娥把素梨在门口跪着的事说了,燕姑姑说:“别管,权当没看见。她这不单是跪给咱们看的,还是跪给太子妃看的。这事呀,咱们管不了。”
瑶光立刻道:“就听姑姑的,你们俩也尽量别出门。”
两个宫女都应了是,红绒听了燕姑姑的吩咐,去裁绸缎了。
涂好药膏之后,燕姑姑拿着红绒裁下来的绸缎搭在瑶光背上,以防着凉,心疼道:“真是无妄之灾。早知道今日姑娘就推病不去,让下官把添妆礼送过去也就是了。”
瑶光道:“谁能想到呢?这次就算咱们倒霉吧,全当是散灾挡劫了。”
知道燕姑姑是自家祖母的粉丝,瑶光拍了拍她的手背说:“我奶奶说过,人这一生祸福都是有数的。越是平常磕磕碰碰不断的人,越是没有大灾大难。”
果然,听见卢氏的名号,燕姑姑立刻就变了口风,握着瑶光的手说:“姑娘今日过了这个坎儿,往后都平平顺顺的了。”
过了大约一刻钟,药膏吸收得差不多了,燕姑姑就把那块绸缎小心地揭开。翠娥已经拿了一套新的亵衣来,两人小心翼翼地伺候她穿上,尽量避免擦到伤口。
翠娥心疼道:“这两天姑娘都得趴着睡了。明天一早还得起来充做送嫁的,还有的罪受呢。”
说着又忍不住抱怨道:“那个素梨也真是的,毛手毛脚,杨姑娘竟然也敢让她保管贵重之物?”
就像他们屋里,虽然翠娥嘴甜又会来事,但贵重之物却是由沉默又稳中的红绒保管的。
翠娥很有自知之明,从来不在这方面和红绒争锋。
燕姑姑意味深长地冷笑道:“若素梨真的毛手毛脚,就算杨姑娘信任她,荣姑姑也不会对她委以重任的。”
翠娥一惊,难以置信地问:“姑姑的意思是说,她是故意的?”
这时,红绒端了一碗甜汤过来,接口道:“也许是有人绊了她呢。”
燕姑姑问:“姑娘,当时你离得更近,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瑶光叹道:“事情没发生之前,谁能想到呢?如果不是素梨正好从我们三个身边路过,我也不会拼着受伤去抢救那套首饰。”
从他们面前路过摔倒了,若是把头面摔坏了,那他们三个就都有绊倒素梨的嫌疑。
至于动机也是现成的,就是因为太子妃赏的红宝头面太贵重,他们是出于妒忌。
甚至瑶光如今都怀疑,李思蓉和阮子娴因妒生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