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玖中文网 > 都市小说 > 污雪 > 12、第 12 章
    几小时过去,宋栩词裹着长外套从学校出来,有些漫无目的地缓步走在回家路上,渐渐迷蒙的灰蓝夜色在呼吸之间泅泳。

    冬日的天空太早地染上暗调,灰朦朦的,渡往晦暗又漫长的夜河。

    下午古典文明课的补考随水笔溅落到地上的声音戛然而止。那道突兀的声响让监考老师抬眸一愣,蓦地将注意力悉数投过来。老师察觉到一丝不对,转而满目担忧地近身来看。

    宋栩词趴在座位上,枕着那张一遍遍写着喻闻庭名字的答卷,纤细挺拔的肩背像一片柔弱的薄雪落在桌面上,大片乌发无力地铺散下来,松开的指尖静静垂在桌缘。

    omega因为体力不支已经昏过去了,只有呼吸尚还微弱地起伏着。

    再次醒来宋栩词复又躺在校医院治疗室的隔间里,面对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灯光,雪白的床单,错觉自己仿佛身陷在早已厌倦又无法脱离的往复循环。

    宋栩词默然待着没动,似是供人视线精描细绘的观赏性静植,任由护士的影子移过来为他拔掉输液针,而后垂睫乖乖依照耳旁的示意用指腹轻按住消毒棉。omega放任自己出了会神,冷白莹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淡淡地放空了一会,直至眼底慢慢恢复清明,想起身处风暴眼中一团糟的一切,所有消极的念头在脑海里卷土重来,顷刻间不可收拾。

    护士照例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而后想起来要向他转告老师方才留下的话,告诉他醒来以后可以直接回去休息,老师的意思是考试还有机会,调整好心态,不必太过担心。

    宋栩词半阖着眼睫,面容淡静地听着,适时地轻点一下头,唇角微微牵起一点象征礼貌的笑意。等手背上的穿刺点止住血以后,omega支撑着自己起身下床,在校服外面披上一件宽大的旧麂皮大衣,推门无声离开校医院,将单薄的身影重新融进入冬的冷空气里。

    天将晚,道路很静,人影稀疏。宋栩词漫不经心地听着鞋底踩过路面干冷而轻微的碎响,天色仿佛抹过火山灰,转眼便暗下来,不知不觉应该已经到了晚餐时间,口袋里的手机在这时候不甘寂寞地响起来,宋栩词略微停下脚步翻出手机来看,屏幕并不意外地显示是妈妈拨来的视讯。

    像是瓷偶空无一物的眼珠怔怔流露出一丝情绪的裂纹,宋栩词长睫微簌,漆黑的眼底终于从空洞的麻木中掠过一抹慌乱。冰凉的指尖僵硬地顿着,迟迟没能按下去接通妈妈的视频,怕被许蕖看见自己此刻虚弱又狼狈的样子。

    omega脸色很差,嘴唇血色稀薄,纤瘦的身形僵立在原地,显出小孩子的无所适从,默默等待视讯的提醒声音响到最后自动结束。

    一直到提示音偃息,宋栩词倦倦垂下眼睛,呼吸轻吐出一口白雾,正欲收起手机继续往前走,未过多久电话又重新响起来,这次视频改为来电,再次打了过来。

    “吃过晚饭了吗。”按下接听键,透过听筒,许蕖声音如常地问他。

    是稀松平常的话题,透着简单的温馨。妈妈的语调如一贯带着能抚慰心脏的平静。宋栩词攥着手机说不出话,闭着眼勉强将一瞬间被最熟悉的嗓音悉数勾起的心酸委屈自胸口压抑下去。

    本不需要时间考虑的问话,宋栩词却半晌没能作声,许蕖于是了然他在学校里匆匆忙忙又没顾得上按时吃饭,眼前大概浮现出omega面对答不上的问题有些局促地轻轻摇头的样子,让人心软得没有办法,在电话另一端无奈地叹息了一下。

    宋栩词整个人被罩在妈妈那片轻微的叹息之中,胸腔似拧出苦汁,浸没在酸涩里,找回的话音需要很费力才能显出一点轻松的意味。

    在简短的通话挂断之前,宋栩词听到了妈妈那边温暖的空气里静静流淌的柔和旋律。

    喻氏宅邸里的晚膳一向高雅,厨房精心准备,专人负责侍酒、布菜,数不清的佣人来来往往,微不可察的脚步从不出错,佐以私人音乐家现场钢琴演奏,供京枝夫人用餐时放松身心。

    钢琴声娓娓动听,不会喧宾夺主,自然而然地融在大幅落地窗一览无余的蓝调时刻里,一道涌入耳膜,灯海闪灼在天空深沉静谧的蓝色调呼吸之中,如泱泱倒悬的星河,流泻着一派最接近天堂的纸醉金迷。

    在这种时刻,宋栩词忽而想起那个令人无法释怀的陌生人。那个alpha回到家里了吗,此时也在另一端从容就坐,分神听着这片优美的钢琴声吗。

    不待他再往后想下去,那点轻倦的思绪已经被冷风吹散了。宋栩词拢紧外套,低头跟随着疲惫冷漠的人群慢吞吞地挪步,等候下一班空中列车到站。

    妈妈和他蜗居的租房是还赖在城市边缘的老破小,不在主干线路覆盖的区域,轻轨不能直达,只能在目的地外围停下,几番中转换乘,出站后还要穿过拥挤的市集和狭窄的街巷,步行距离很长,不比叫车来得方便,若放在平时,宋栩词不会选择这样挥霍时间。

    大概是努力过后回报廖廖,omega已经感到心灰意冷了,将一直遵守的计划表在心里揉成了废纸团,不再能提起那么多心力约束自己去一一完成,先前要从海绵里挤出来用的时间忽然显得多余起来,不再想如何详细地打算,宁愿都拿来发呆枯等。

    回到家已是精疲力尽。老楼没有装电梯,宋栩词踩上最后一级台阶,气喘吁吁地带上了门。omega在未开灯的小客厅里静静地坐了一会,倚着坚冷的沙发背平复急促的呼吸。

    休息了片刻,宋栩词用鸭嘴夹固定住两侧碎发,进厨房煮了一碗清淡无味的水煮菜,用手持搅拌棒打了一杯苦柚汁,一并呈上餐桌之后拍下来发给许蕖,像是笨拙地完成一个让妈妈放心的任务,跟许蕖解释他今天考试之后提前回家了,有听妈妈的话健康饮食。

    许蕖记得他在冬天手脚冰凉的体质,不久后回复的消息嘱咐他不要学习到太晚,睡觉之前记得充一个暖水袋。宋栩词点开语音条听了一会,视线一直远远凝在窗外。回过神扫了一眼桌面上半冷的食物,没有多少胃口坐下来动筷,只是转身折回厨房,戴上防水手套慢慢清理了厨具。

    夜晚富有重量,白日所有负面情绪会在这时充斥于空虚的房间,千百倍地压下来。

    冬夜的空气里弥漫着生铁般的寒冷。omega搂着暖水袋,身上的淤青没有经过擦药处理,一碰就疼,让他更无法入眠。

    一阵没缘由的心悸心慌突如其来,宋栩词似被掩住口鼻般喘不过气。omega睁开双眼,披上衣服下床,借着台灯的光亮接了杯水,将拆开的药片吞咽下去。

    缓了缓,宋栩词却没再躺回发冷的薄被窝里,而是搁下水杯在书桌前坐了下来。依旧是那盏台灯,陪着他在夜里复习功课。光线昏暗,他的精神也同样昏沉,眼睛看不进去书本上的字眼,效率不能更低下。

    那片凉丝丝的碎瓷不知为何依然没有被omega扔掉,眼下静静地搁在他的手腕边。

    就这么算了吧。

    不知是从哪一刻起,宋栩词看着那一小片锐物陷入不由自主的失神。

    即便理智告诉他应该再撑一会,不要理会那些令人作呕的人事,撑着一点力气再往前走一走,再恼人的狗也总有悻悻作罢的时候,不会一直自讨无趣地跟在身后吠下去。

    但绝望充盈到避不开,让他发现这样的困境没有出口,无人能帮他一把,眼前无路可走,黑黢黢的一片根本看不到尽头。比起继续往后坚持下去,就这样放弃,早些获得解脱,这样任性自私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脑海里闪过去,在没有选择的选择之间反复如呛水一般挣扎。

    渗入四肢百骸的疲惫让他感觉呼吸都很吃力,太累了,休学甚至是退学都好,他只想不被惊扰地休息一段时间,或是干脆一睡不醒,躺入那口薄棺里,永远地跟随爸爸平静地安睡下去,不再受到来自外界的伤害,刺向他的一切已经足够痛了。

    不用最后一根稻草,omega心理上已经被压垮了。

    课程错过太多,滚雪球一样跟不上进度,成绩断崖式下滑。光靠一点生活费已经支撑不起昂贵的药物,连同在医院住院期间的大笔欠款,账单始终沉沉压在他心头,纸终究包不住火,在妈妈那里早晚会瞒不下去,在此之前那种煎熬的感觉几乎能将胸腔里的氧气渐渐熬干。

    omega将锋利的碎瓷放在手心里松松摩挲了一下,神情像白水一样寡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心脏本来已经麻木了,之所以还会泛起钝痛的感觉,大概只是因为不愿意抛下妈妈一个人,留她独自在这个冬天里受苦受累,他在意许蕖的感受一向比考虑自己要多出太多。

    寒冷的日子无边无际,即便能幸存于这个夜晚,日历里却还有一整个漫长的雪季。

    –

    到了学期收尾阶段,常规学术课程减少了,课表上仅安排部分核心课程,可供自行支配的时间变得更多。

    周围的富家子弟大多一边准备学期项目,一边利用机动时间参与丰富的社交活动,维系交际圈,拓展人脉。由于学校给予了更高的自由度,他们可以向宿舍管家申请特别外出权限,离开校区参加家族事务,为假期里回归家庭融入社会生活进行短暂的过渡。

    空气里与不久后将要到来的假期有关的话题渐渐多起来,计划着与家人共度时光,前往温暖的热带岛屿度假旅行,和朋友小聚,组织跨年派对,参与家族举办的盛大宴会和节庆仪式……有的甚至已经面临联姻压力,需要准备与另一方家族成员正式见面,由双方长辈坐下来协商订婚事宜,筹备订婚宴。

    学校间或有意识地在安排学生投入到象征性的慈善活动中去,无论是高调的慈善周,基金会活动,还是学校交响乐团义务演出,不放过借以展现社会责任感的机会。他们已经习以为常,也会抽出空来,礼仪性地访问家族资助的社会福利事业机构,代表家族捐赠物资,塑造表面上的亲民形象,波涛汹涌的名誉竞争暗藏在其间。

    作为明英的学生,宋栩词无法免俗,生疏地参与其中。omega提前预约了休息时间去看望福利院的孩子,一起进行简单的绘画拼图游戏,教小朋友们基础的乐理知识,耐心地指导他们演奏琵琶基本的指法和按音技巧……像是一种自我疗愈的过程,omega对此并不感到讨厌。

    休息日,宋栩词在福利院里陪小朋友们度过一段平淡安静的时间,接着还要到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里继续打工,从下午一直忙到晚上。

    和他一起待在店里负责理货收银的蔺哲不是第一个敏感地察觉到他身上变化的人。

    在此之前,福利院里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的小朋友藻藻眼疾手快地隔着外套捉住了他纤瘦的手腕,对于隐在他长袖底下一层层厚厚的医用纱布表达了充满天真的好奇,用交换秘密的口气询问他为什么会受这样的伤。

    小朋友的认知理解尚且稚嫩,不难以应对。omega被攥在手腕的伤处,却没有一丝挣扎,像是失去了痛觉一般,一潭清墨般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波动,只是平淡自若地开口向对方编了一句解释,说他在手腕里放进去了一把很小的钥匙。

    虽然宋栩词语气轻描淡写地将小朋友应付过去,但在某种程度上他也称不上是完全在说谎。omega手腕的伤口贴上了无创闭合条,像贴着拉链样式的创可贴,不再流血,恢复以后不会残存疤痕,从而也就不会为太过寒冷难捱的冬夜留下一丝显出软弱的证据。

    事后医院为他清创的时候,大概出于自欺欺人的心理,omega也的确顺便接受了微创手术,让医生用无针头注射器将芯片植入他的腕部皮下,指纹虹膜一类的生物数据被烧录进芯片里,用于身份验证,权限控制,追踪定位——是联盟最显赫的家庭用以管理众多佣人的方式之一,而在喻宅服务的下人们早早签订过保密协议,将永远保持缄口不言,不会将在宅邸里的所见所闻向外界透露半个标点符号。

    他说什么小朋友就跟着相信什么,藻藻闻言轻声惊呼,一脸神往地接着他的话提问道:这个钥匙可以打开故事书里的神秘宝箱吗?

    omega顿了顿,随即淡笑着肯定,口吻似真似假地补充道:还可以用它进出联盟中区那座宫殿一样漂亮的大房子。

    小朋友福至心灵地接着问:比理事长的家还要大吗?

    话音未落,这次轮到宋栩词微微愣了一下,藻藻见他有些怔神,还以为他从未收看过电视,以至于自己说出来的话竟触及到了他的认知盲区,于是忙不迭地两手向他比划道:喻竞暄理事长,闻庭哥哥的父亲。连小朋友也能脱口而出的名字,喻氏深植于联盟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见omega雪白透明的脸上仍旧无多反应,藻藻便不再留恋于这个话题上再继续纠缠,很快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蜡笔重新埋下头在纸上练习书写宋栩词的名字,一笔一划地将他的名字写作“木羽羽言司”。

    小朋友写字写累了就开始自己画画,通体雪白的小小侏兔代表身旁的omega,而抱着糯米团子的小人,根据宋栩词来福利院的时间,上午是早上好的“早早”,下午是洗香香热水澡的“澡澡”。

    宋栩词怀里搁着一盒藻藻郑重其事地分享给他的幸运沙拉,用叉子将一小段苦苣送进藻藻嘴里。助教为了防止藻藻吃太多糖果导致蛀牙,骗他说糖果罐里剩下的口味不是酸的就是苦的,又绘声绘色地即兴发挥了一个吃蔬菜沙拉会变得幸运的小故事,可谓是用心良苦,只可惜过犹不及,藻藻听完之后再也舍不得吃独食,要留下来将幸运值分给美若天仙的omega。

    蔺哲没有藻藻那么容易糊弄。

    许久未见,蔺哲小心地捧出来一碟一掌大小的草莓奶油瀑布蛋糕,补给他一句迟到的生日快乐。

    宋栩词低声向他道谢,缓缓伸手将礼物接过去。而这一次,蔺哲落下来的视线触上的却不是omega左腕上那点分外柔婉的小痣。眼下omega纤细至极的手腕上了保护性的敷料,包裹着层层无菌纱布。

    蔺哲眼睑都随之痉挛了一下,几乎不忍心多看,难以想象该是有多疼,平日里弱柳扶风的omega怎么受得了这样的痛楚。蔺哲心急如焚,只觉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语无伦次地关心道:“小词,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是谁欺负你了,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omega买不起一块像样的腕表遮掩一下,只能将手腕伤处藏进冬日外套过长的袖口里。被发现了秘密,脸上也没有丝毫异色,周身若有若无的距离感似隔着透明的玻璃墙。在蔺哲眼里他愈发像是摆在壁龛里自内碎裂的瓷,悬在将要跌坠下来的边缘,状态十分危险,清瘦的身体绷着一丝韧性,维系着脆弱的坚忍,让蔺哲感到惴惴难安,生怕下一刻便伸手挽救不及。

    宋栩词本不打算回答,微微迟疑了几秒,还是搬出了准备过的说辞:是植入身份验证芯片的时候受的伤,不要紧,很快就好了。omega抬手轻轻在他眼前晃了晃,进一步解释道:是佣人进出需要读取信息用的,下次到夫人家里帮忙做事会更方便一些。

    随着omega的话音,白惨惨的纱布之下,雪冷的肌肤似被打上低人一等的烙印,将蔺哲的眼睛生生刺得一痛,一股说不上来的难受深重地绞过胸口,而omega却面色平淡,情绪稀薄,以清柔如平常的嗓音说着这样的话,语气始终都很平静,仿佛心脏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

    接下来大片大片的时间里蔺哲都在心不在焉,一得空就抱着手机躲到一边查找资料,一头扎进检索出来的信息里急切地进行筛选。

    有客人进店里选了一大堆零食结账,宋栩词拿着扫描枪一一读取条码。omega一举一动都令人感到分外养眼,白皙的手指纤如柔荑,手腕细伶伶的一截。

    宋栩词有些忙不过来,手腕有一瞬间因为用力不慎牵扯到了伤口,传来十分尖锐的一阵痛,omega不着痕迹地掩饰了一下袖口。手里的东西无力地脱手,顾客选购的牛乳布丁因而不小心跌在了收银台上,omega声音轻弱地补救:“抱歉,需要给您重新拿一个吗。”

    实际上,客人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也忘了自己本来想说什么。omega实在太漂亮,看体态像是舞蹈生。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瀑布般倾泻,眉眼如山水盈盈,眼睫覆下一片秀美的扇影,身上的修饰越减越是美得素净,愈发让那双异常美丽的眼睛成为吸住视线的重点。

    清清淡淡的香气萦绕在他所在的空气里,omega美得近乎没有生气,静得似是在冰水里浸过,脸孔的颜色在雪色与月色之间,有一种极度洁净的感觉。客人半晌之后才反应过来omega是在同自己说话,在耐心地征询着自己的意见,忙回应说没事、没事,不用那么麻烦。

    怕omega再出错被人为难,蔺哲从浑浑噩噩中腾地一下惊醒,一边着急忙慌地两步并作一步走过来,一边安慰宋栩词道:“让我来吧,你先休息一会。”

    因为是自家经营的小型便利店,蔺哲有时候会开导自己只当是守着一个随用随取的冰箱,在工作时间光明正大地给人开小灶,顺手在微波炉里给omega热了一盒店里最受欢迎的抹茶拿铁。

    视线状若不经意地掠过omega纤弱易折的细腕,如果真是由精密的微型激光刀在手腕皮下划开的伤口,切口用可吸收的医用胶封合后,几毫米的小口到现在应该早已经恢复好了,会细微到根本看不见,而不是像这样割损手腕,划开这么触目惊心的一道。

    蔺哲心情复杂,局促地咬了咬下唇,强忍下心头涌起的百种滋味,笨拙地出声宽慰omega,“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小词。”

    宋栩词闻言笑了一下,淡淡地嗯了一声。

    –

    冬日天寒地冻,愈发冷得令人绝望,取暖费用昂贵,一天比一天难熬,不知道该怎么撑过漫长的冬季。

    下课之后,宋栩词坐车过来,默默步入联盟大人物堪比宫殿一般的宅邸里,日渐缩短的日照时间无形带来更多悲观,omega总觉得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只想尽可能地在妈妈身边多待一会,获取一点无言的安慰,为她分担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宋栩词将校服外面的羽绒服褪下来,挂在佣人房里,接过妈妈那天未完的活。

    omega用简约的檀木发簪松挽着头发,跪在楼梯台阶上给艺术品一般的橡木楼梯仔细地进行打蜡保养工作,将上面细微的灰尘不厌其烦地擦拭干净之后,再用软布将天然蜂蜡细细涂抹上去,态度比天冷之后给自己稍显干燥的皮肤擦上面霜要认真万倍。

    慢工细活,一时间还做不完,在偶尔休息的间隙,omega会看向拱形窗外渐渐变得黑沉沉的天幕,透过窗,庭院里由几十万粒水晶玻璃装点的白色圣诞树盈盈流光,在等待着未来的节日点灯仪式。omega分心观察着天空里雪落的迹象,天气预报冷锋过境,今晚会降下初雪。

    第一场雪浪漫如初恋,总是和告白,心愿,遇见梦中情人联系在一起。宋栩词从未许愿,也已经不再有许愿的心情,对雪天的喜欢不再孩子气地外露。今年的初雪夜,外面应该会很冷,omega不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等待,下雪带给他的分明只有更冷的天气和更滑的路面而已。

    如同深沉克制的电影镜头慢慢开始移动,omega作为画面的主角却一直浑然未觉。

    从上至下,omega转到最后几级木质台阶上做最后的抛光收尾工作。

    明明是温暖的室里,却在某一时刻忽而能感觉得到新雪初降的气候。宋栩词终于似有所觉,魂不守舍地低垂着头,也因此错失了周围唯恐造成打扰一般压低声量之后对难得回来一趟的alpha谨慎的问候声。

    那道高大的阴影不知何时笼罩在他身上,高度带来的压迫感不容忽略,入眼的全粒面牛皮军靴从他身边稳稳踩过楼梯台阶。宋栩词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头皮猝然如针刺般地一痛,几根发丝随之挣断了。

    他没能起身避让alpha的身影,散落阶上长度委地的乌发被alpha上楼梯的脚步无意间踩到了,omega一连数小时跪在台阶上干活,双腿和膝盖早就已经麻木了,此时如被踩痛的幼猫一般不知所措,浑身引人保护的纤瘦无助。

    是抬眼的这一刻,宋栩词才发觉已经下雪了。

    仿佛暂时离开了水深火热的地狱,片片好雪飘落下来,伤心事也忽而远了,心脏随新雪渐渐感到轻盈起来。

    这么的美,让世界消融噤声的宁静,外面如寂静的修道院挂上冷冷的凇意,让人一时之间忘记了一切痛苦,因为雪已经静静落下来。

    华生虚困,岁尾梦蝶。

    眼前年轻的男人身上深色的控温夹克利落硬挺,贵重的衣料版型简约,而alpha通身的贵气与生俱来,冷淡的气质锋芒收敛。

    极出众的alpha,身量非常高挑,带来视觉降温的清晰冷感,周身沉淀着属于钟鸣鼎食之家的举重若轻。

    那种慑人的英俊近乎富有侵略性,带着雪的气息。锋利的骨相,五官挺拔,刀刻斧凿般的利落分明,眉骨眼窝都很深邃,第一眼就似夺走了全部的注意力,让人再难以移开眼睛。

    宋栩词被刺痛的眼眶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红,眼尾如染上一抹胭脂雪。omega背脊僵硬,强撑着身体,指尖紧紧掐在掌心里,指甲不知不觉用力嵌进去很深。

    眼角生理性滑落的水意感觉不到温度,omega仿佛已经不敢呼吸,心也因着说不出的绝望感到一半畏冷,一半灼痛。

    喻闻庭停下上楼的步伐,垂眼注视着他。肩头一片碎雪都没有沾,永远有人毕恭毕敬地为其打伞遮雪。

    大约在回程的私人飞机上淋浴过,alpha不见疲态,和风尘仆仆四个字丝毫沾不上边。

    视线自高处倾下来,落地窗外的雪也跟着静静地飘落。

    人生的第一场雪恍若神显,坠下一个纯白的,银亮的梦。

    因为alpha冷冽如雪国的信息素气息,室里的雪下得仿佛比窗外更盛。

    再看不到其他任何事物,omega透过将落未落的泪膜,望着眼前高大的身影,等待alpha将带给他的判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