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玖中文网 > 都市小说 > 污雪 > 11、第 11 章
    入冬以后,天气愈发冷得浸骨。

    呼吸干涩,寒气吸进去,呼出朦胧的白雾。

    校舍与古木在寒峭的空气里肃立呈思索状,宿舍的壁炉陆续生火,大幅玻璃窗被雾气模糊。

    校内的移动推车开始免费提供冬日特饮。姜茶,热巧克力,苹果肉桂饮,蒸汽袅袅,挟着馥郁的香气,经过的学生随手取一杯温暖身体。

    宋栩词眼睫挂着霜,被冷意侵蚀的身体融不进一团热气里,苍白着一张脸,轻轻地叹了口气,垂着眼默不作声地加快脚步,将背地里尖刻地议论着他的声音抛在了身后。

    在他住院期间,外面已经天翻地覆。半月之久,足够学校里的人将他的背景隐私翻个底朝天,将出身低微的异类开膛破肚地曝在冬日冷冷的阳光之下,供人尽情地嚼舌根,戳脊梁骨。

    生病落下了太多功课,亟待他压缩休息时间补起来,没能给他留下多余的间隙喘息。为期一周的半学期假期也在病中白白流逝,时间掰成两半都不足以够用。

    在浑浑噩噩中,宋栩词独自度过他的十七岁生日。生日过得与平常别无二致,照例是仓促简陋的一天,也只有妈妈还能记得给他发信息祝福,转来一个红包,让他拿钱去挑个蛋糕,给自己简单地庆祝一番。

    宋栩词没有买生日蛋糕,从而也没有条件点蜡烛许愿,从潦草的仪式里获得些许如幻觉般的精神安慰,借以暂时脱离眼前铺天盖地的噩梦,以及压得他喘不过气的生活。

    彼时,他的手机屏幕为着许蕖恭喜他长大一岁的信息短暂地亮了亮,又徒劳地陷入长久的漆黑里。

    落在他头顶上的光线很昏暗,空气在沉默中缓缓流动,环境里是属于校医院的静谧洁净,微微反射着白光,像一片没有温度的冷色调荒原,无菌无尘,运转有序。

    光影错落笼罩,辟出了一隅相对而言可供入眠的地方。宋栩词没有声息地窝在输液区的阴影里打点滴,身上披着一方避寒的毛毯,连同手边尚未合上的书本一起,没有挑剔的空间,蜷在沙发里就那么静静地睡过去了。

    越睡越冷的地方,omega纤柔秀挺的脸上睡容近乎麻木,没能撑起眼睫注意到妈妈方才发来的信息。

    他算是校医院的常客,输液区的护士早已熟悉他的面孔。omega生病未愈,是自己要求提前出院的,很坚决地拒绝了后续的治疗,像是已经不在乎身体危险了,即便护士再用病情反复、出现突发情况可能会错失最佳抢救时机之类的理由堵他,几次三番沟通,劝他好好地配合,他也拿不出钱再在病房里待下去了。医疗费用仿佛是填不完的无底洞,让人不寒而栗,终究会将他整个地吞吃进去。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宋栩词根本不想再来医院,待在让他饱受心理阴影折磨的地方,但他身体太弱,即便办理了出院手续,也免不了要频繁地到门诊部这边继续输液治疗。医生开具了处方和治疗方案,他需要维持药物支持,严格遵循复诊的时间表,定期过来检查,以防万一,输液的时段也安排了专属的护士负责陪伴他。

    输液区空气清寒,一片寂寥。除了宋栩词还在接受静滴,瑟缩在沙发里和衣而眠,就只是监测输液情况的护士在地板上浅浅投下几道身影,时不时会轻手蹑脚地过来给他更换加热过的毯子。

    明英的学生都被家里看得很金贵,小病没有扛过去的习惯,只是身体微恙也总是大惊小怪,动辄被司机接回去休息,由家庭医生悉心照料。加上天气愈冷,再不济也是预约校医上门,能躺在温暖舒适的宿舍里居家输液,免去往返医院的麻烦。

    偌大的地方,只有宋栩词的身影显出无家可归的孤单,不断碰壁,找不到容身之所。异样的目光和言论的重负让人不堪承受,出院以后他第一时间搬离了只住了一个晚上的宿舍,惹不起就只能选择躲避,没再踏进那个alpha的宿舍半步。

    每天等注射液滴完已经是一个很晚的时间,即便不计来回的辛苦,被冷风催着赶回家也已是三更半夜,这样下去太过疲累,免不了重新陷入恶性循环之中。他没有钱入住周边的酒店,身体状态也不允许他在空气污浊嘈杂的网吧里面蹭睡,除了待在输液区这里休息,将就着小憩一会,也再没有别的去处。

    这里不是适合过夜的环境,护士怕他这样冻下去会支撑不住,打开了治疗室隔间的暖气,将他体温偏低的身体裹在毯子里,半托半抱地转移过去。宋栩词骨架偏小,瘦得纤弱,窄腰不盈一握,背上两片薄骨振翅欲飞。营养摄入不足,很需要好好呵护着调养身体,体重抱起来太轻了,仿佛幼羽般单薄。

    还有太多事情要做,宋栩词潜意识里一夜无法安定,很早就清醒过来。早上清凌凌的光束近乎要穿透omega血色淡薄的面孔,他睁开眼睛,有些轻微的心悸,缓了缓再撑起来匆促地洗漱,换一身干净的衣物,准备去上第一节早课。

    学生的衣物多是由宿舍专门配备的服务人员负责洗涤熨烫,保持高级质感,从内而外显出无可挑剔的整洁。为求设施完整,宿舍公共区域也提供投币洗衣机、熨衣台、护理机这样的自助服务设施,但学生大多十指不沾阳春水,不爱自己动手,整体使用率很低。

    一刻钟以后,宋栩词将洗净的校服外套烘干去皱,重新穿好。omega戴上了针织冷帽,长发墨气氤氲,倾泻直下,松散柔顺地披在肩上,映衬得脸色雪白如宣纸,线条流利秀美的下颏隐没在宽大的围巾里。

    宋栩词低眉敛目,足尖停驻在那面嵌有他名字的胡桃木柜前,来取上课将要用到的书本。储物柜空间很大,挂衣区域需要足够宽敞,以便容纳冬季外套及马术击剑之类的活动课所需要的装备套装。书本资料、帽子、手套、衣物、鞋子,分层放置整齐,另有内置保险箱存放贵重物品。

    在打开面前上锁的储物柜之前,宋栩词指尖轻微地顿了顿,有些无意识的僵硬,不知道当里面的感应灯光亮起来,又将有什么未知的惊吓在不怀好意地等待着他。锁形同虚设,更换了密码也无济于事。他提醒自己再忍一忍,秋季学期十二月中旬结束,已经捱到后段了。

    他不指望学校能够站出来为他开罪那群二世祖,校方仍然停留在口头上的警告空有虚壳,效果甚微。他更不愿妈妈被牵连其中,不想麻烦她去求人,将自己放得更低,将仅剩的那么一点可怜的尊严粉碎了去请求夫人的怜悯。他同许蕖相依为命,早已经习惯报喜不报忧,尽量避免给妈妈徒增烦心事,所有委屈只能自己沉默地咽下去。

    宋栩词面上神情很淡,像一潭无色无味的死水。情绪已经被折磨得不剩什么,近乎一种被麻痹过后的冷清,稀释以后像隔着雾一样疏离孤立。omega像这样一天天过下来,棱角无形间被打磨得越来越尖锐冷淡,气质愈发孤僻不合群,生出无济于事的刺,想要逃离,获取解脱,脸上的表情日渐稀薄寡淡,失去了欢欣与期盼的能力。

    像这样往返教学楼与校医院两点一线,避不开周遭的腌臜不堪。收到的暴力也区分阶层。储物柜里每日更新的惊悚盲盒,座位上的图钉,倒进水杯里的胶水,堵在他回家路上的豪车,永远没有他那一份的测验卷和纸质讲义,最后一个从音乐教室离开时怎么也打不开的门锁……被肆意悬赏的私人照片,恶意合成的虚假图片,关于身材长相的排名打分,不堪入目的污言秽语,任谁都可以将他踩上一脚……诸如此类的行径多是来自富商子女的手笔。

    贵族往往不屑于用下三滥的方式施暴,羞辱人的姿态也居高临下,身影隐匿在背后不动声色地操纵整盘游戏,默许一切聚会与社团活动将他排斥在外,自上而下的目光有如从头顶浇下来的冷水,无时无刻不在强调他不同于他人,在这里格格不入,从来得不到邀请,融入不了他们奢靡光鲜的圈子里。像那一日晚上牵着猎犬来叩门的高年级生,只需要一个眼神,从他身上轻飘飘掠过去的冷眼就重若千钧,像带着锈迹的刀刃一般从他的身体上划过去,留下久久无法愈合的隐痛,让他清楚了然自己的存在是多么不受到待见……

    即便他在很大程度上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本已经在习惯中慢慢学会了淡然处之,却依然不足以应对愈演愈烈的肮脏手段——将储物柜打开的下一秒,宋栩词眼底仍旧掠过惨然的空白。

    脏污的餐盘在他的储物柜里堆积成小山,全是碎裂的,油垢污渍将挂杆上干净带香的衣物尽数染脏了。碎餐碟堆垒得摇摇欲坠,锋利的切面泛着冷光迎头往下飞溅,倒塌后摔为一地刺目的狼藉。

    随之落下来的纸条是扑灭心中余烬的最后一片枯叶。上面的留言字迹尖利伤人,乱得像是没有教养的牲畜所写,仿佛理所当然地使唤家里的洗碗工:把这些脏盘子带回去,赏给你那个当保姆的妈好好洗干净。

    待看清了这些字眼,宋栩词身体如坠冰窖,切肤的冷意有如刀割,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手握尖刀的凶徒总是知道往哪里捅最痛。许蕖是他灰冷生活里仅剩下的暖源,妈妈的形象被不知分寸的恶语侮辱中伤,这样的认知几乎让他感到生不如死,自我厌恶的感觉已经强烈到超出了他能够承受的阈值。

    惊恸之下,遍体生寒,宋栩词眼里空洞洞的,郁结的情绪压抑到了极点,连指尖都是青紫的颜色。

    仿佛被冻住了四肢百骸,冰冷的手足被生生抽去了力气,身体在无法抑制地微微发抖,近乎站立不住。宋栩词脸色刷白,扶着木柜蹲身下来,仿佛自虐一般,机械地用手一一捡拾那些锋利的碎渣。

    内心的疮痍在流血,即便碎瓷片很轻易地割破皮肤,他也像是已经感觉不到身上的痛楚,麻木地将满目狼藉收拾干净。视线有些割裂的模糊,连抹入手心的刺痛都仿佛不是清晰的。

    清理碎餐具的垃圾袋套了两层,宋栩词用湿纸巾最后擦拭了一遍地面残存的碎屑,手指僵冷地拿记号笔给垃圾袋做上标识,本能地记得提醒清洁人员小心被尖锐物品割手。

    浑浑噩噩地做完这一切,被撕裂的魂魄疲惫地复位,宋栩词有些踉跄地将自己关进盥洗室里,打开水喉,腕骨虚扶着洗手台,干呕的声音渐渐被水声掩盖。

    他没有进食,除了胃液和胆汁什么也吐不出来,烧灼的感觉从痉挛收缩的胃袋一路蔓延到喉管,吐出来的仿佛是一把温吞的火焰,身体随之急遽地失温冷却下来。

    冷冰冰的水流粗暴地拍打在他柔若无骨的双手上,早已浇灭了皮肤最后残存的一点热乎气,细小的血口遇水刺痛得像是活了起来,割伤的地方沁出血珠,随即被清水冲洗殆尽,浅浅的洇红很快又在手掌上晕染开来。

    精神性的呕吐,反胃的感觉太过强烈,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冷水掬于手心,一捧接着一捧,不停地往尚还在滴水的脸上拍打,宋栩词在口鼻冰冷的潮湿里几近被溺住呼吸,用力挣脱那股可怕的窒息感,脸上的毛细血管在剧烈的呛咳中破裂,猝然间满是细小的血点。

    良久,宋栩词心理上仍旧被魇在直犯恶心的感觉里,反复洗脸漱口,冲刷双手,分明早已经洗净,却仍然像对待物件一样再三地清洁自己。

    水声终于停息,不知过去多长时间,宋栩词收回神放过了自己,低垂着湿漉漉的眼睫,身影有些失魂落魄地从盥洗室走出来,虚弱的身体在一块不起眼的角落坐下。领口被水浸湿了一片,他只能将保暖的围巾帽子扯下来放在一边,长发有些凌乱,身上冷得快要结冰。

    omega眼底茫然失措,陷入一段无力的空白,不知道该去哪里,伶俜的影子蜷缩起来更显纤弱清减,无助得仿佛同父母亲走散的小孩。

    早上第一节课将近过半,宋栩词已经迟到很久,索性枯坐在角落不动,不愿再费力赶去教室试图亡羊补牢,只是怔怔地用毛巾冷敷着脸上的血点。

    太累了,指尖凝聚不了力气,无论身上还是心上,悒郁的情绪沉重地拖着他,如同将他掩埋的荒漠,沉得没有边际,空气窒闷得像是抽干氧气与水分的石头。他对身边的一切提不起半点兴趣,落在地上的浅影兀自凝固着,仿佛直到枯萎,烂死在阴翳里,他都已经不想再动弹分毫。

    一旁有人刚抽了醒神的烟出来,随手往空篓里扔掉了没用完的漱口水。余光捕捉到角落里omega那抹孤僻的倩影,不自觉地挑了挑眉,眼里陡然亮得像是跃入了一簇火光,没想到逃掉一节课反倒会有意外收获。

    宋栩词一直低着脸,不知在想着什么。从侧面望去,omega垂坠的乌发遮挡了那双让人沉迷的眼睛,而他骨骼分明的轮廓依然清晰……秀挺的鼻梁,薄嘴唇带着一点冷冷的豔色,再往下是一段雪白修洁的天鹅颈,颈线显出脆弱易折的纤细,只是一小片侧影已经足够令人过目难忘。

    omega情绪落在谷底,浑然未觉自己已经被人明晃晃地看进了眼里,对方灼灼的视线肆无忌惮地拨开他的秀发,拂过纤薄的脊背,沿着一小节椎骨往纯净无瑕的肌肤更深处描摹……

    “宋栩词。”

    冷不丁地,那人忍不住开口喊了他一声,嗓音沉闷里透着嘶哑,但也不算太过难听。声音响起来,入耳很陌生,语气倒是显出熟稔的笃定,对方仿佛凭着一道侧影就早已确定坐在角落里的人是他。

    宋栩词随着这道突兀的声音很淡地往陌生人的方向看去一眼,略微抬头的动作打断了对方视线无形的深入,显露的面孔却无疑更引人遐想。一张巴掌大小的脸撞入对方的眼帘,无声中惊心动魄,如默片最美一帧,omega冰肌玉骨的样子映得光线仿佛都染上了霜影朦胧的美感,让窥视者不由得陷入一阵更深的意乱情迷里。

    宋栩词微微抬眼,眼底情绪依然沉寂,没有什么多余的涟漪,他对远远地叫出他名字的人毫无印象可言。

    他不认识面前的人也很正常,周围大多数脸孔在他脑海里都是扭曲模糊的黑影,参与着或是旁观着一场不知何时告终的霸凌。出于本能的抵触,他不愿意多想他们在背地里所做的事情,也不想让那些人的嘴脸在他的记忆中留痕。

    omega冷淡如冰的反应并未丝毫打消念扬高涨的热情。念扬看进他黑阗阗的眼睛,无法形容那种空灵幽静的美丽。omega若即若离,微垂着眼睑,眼瞳仿佛覆在睫影里浸水的乌玉,念扬看得入神,只觉宿醉的不适瞬时一扫而空,倏忽之间浑身上下都清爽透顶。

    “怎么优等生也不去上课?”念扬开口问得饶有兴致,扬着眉,满脸混不吝的顽劣。

    高瘦的男生在销金窟里泡了整夜,身体都快要被灯红酒绿腌制入味,即便从头到脚换过了衣服,喷过了兼容烟草气息的男香,也遮不住那身呛鼻的味道。

    待人快步走近了,那股烟酒气愈发明显,侵占了这一片原本清净的空气。

    “‘乖乖女’可不能翘课啊,学坏了可怎么行,老师知道了要批评你的。”念扬唱着一出独角戏,面上神情极尽舒展,阴鸷的眉眼兴致勃勃。“走吧,美人,跟着我,我带你去找教室。”

    熬了夜,男生眼底渍得一片猩红,轻浮的眼睛盯牢了他,唇畔让人不舒服的笑意像病毒一样扩散。

    宋栩词沉默不语,态度写明了生冷的反感与拒绝。

    念扬却仿佛没有脸皮,对他疏冷的抗拒视若不见,更不知收敛,逼近的身影比他强硬太多,长臂忽然一伸,上来就蛮横地拽过他的手腕,行事风格不给自己留一丝体面。

    “放开我。”宋栩词眼底微惊,冷冷地开口,口吻难掩厌恶。

    他在病中没有什么力气,话音轻轻弱弱的,不存在威慑力,反而更添了一把催化剂。

    念扬将他清水般动听的话音放在唇齿之间,拆开了反复咀嚼回味,像是舍不得咬碎了吞咽下去一般,喉结禁不住上下滚动起伏,脸上浮起神经质的兴奋。

    “想和你说句话真不容易。”对易碎品本能的凌虐欲被激起来,念扬脑海里的渴望焚烧得更为浓烈。

    宋栩词被大手拖拽得踉跄,耳畔只有周身带起来的冰冷气流和齿贝上下撞在一起的声音。他显然无法与alpha的体格抗衡,腕骨被那道很重的手劲握得发疼,仿佛快要被捏碎了。

    顶漂亮的人物已经攥在手中,逃脱不了,念扬被那抹皎白的肤色同自己的对比惹得眼热,掌中吹弹即破的触感有如捂不热的薄冰,让人指间不免捏紧了愈发不愿松开,手背青筋更突显得狰狞,将他纤瘦伶仃的手腕掐出了刺目的指印。

    念扬大步显出难耐的迫切,动作粗暴地将他扯入一间空教室里。门转眼之间已经被带上,落锁声在空气里炸开,心头跟着无端地一凛。

    念扬牵扯嘴角,笑意肆意扩张:“来好好上课,别让老师对你伤心失望。”

    阴测测的声音尚未落地,宋栩词已经被压倒性的臂力往地板上一掼,摔在冷硬的瓷砖上,痛得一时间都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他的身体根本还没好全,细弱的淡蓝色血管伏在手背薄薄的肌肤之下游走,全是输液留下的针孔,状况实在太差,经不起被这样折腾,身体被扔在地上像冻僵了一般动弹不了,半天缓不过来,只有痛感像巨大的潮水袭上来,不必等到明天,身上过后定然是青青紫紫一片。

    宋栩词轻喘着细气,体温在地板冰凉的刺痛中逐渐抽离,冷汗直往下涔,失去了一切挣扎的可能。

    “你可真美啊……”念扬瞳孔一瞬不错地紧盯着他,齿根隐隐泛痒,口中尝到不满足的滋味,是属于兽类的垂涎。“也难怪那群觍着脸对喻闻庭发大水的蠢物心里不平衡,总要找机会对你作怪……”

    omega还处在恢复时期,身骨纤细羸弱得近乎透明,跌在地上有如断手断脚的人偶娃娃,消沉没有力气,乌发如绸缎铺散,优美的唇线紧抿着,无力反抗,夺人心魂的一张脸奄奄一息,求生欲望低迷,脸上细小的血点脆弱得让人感到心都碎了一地。

    他此时此刻这副模样,引颈受戮,什么人都可以对他做尽坏事,尽情地发泄心中所想的一切。念扬看得血脉偾张,顾不上什么趁人之危、恃强凌弱,一心只想侵犯梦寐以求的圣域,要将他逼到绝处,对着自己崩溃,哭泣,求饶,喊痛……还未付诸实际,将臆想悉数变现,只是想象一下,念扬就已经被刺激得呼吸更重,精神上快感如潮。

    信息素浓度在空间里凶猛地攀升,念扬脸上透出近乎癫狂的阴沉,绷紧的下颌线条在兴奋中隐隐有些病态的抽搐。

    神经高度兴奋,念扬陷在其中无法自拔,属于宋栩词淡淡的冷香忽远忽近,若有似无,那一缕冰凉的香气如同勾人的丝,从omega雪白的后颈缓慢地抽取而来,仿佛让人怎么也捉不住,嗅不够。

    alpha借信息素的优势压制omega的劣行是校规里严格禁止的,此时alpha的信息素浓度达到了阈值,已经触发了监测系统的警报。

    而念扬对耳旁机械音的警告不以为意,呼吸粗重,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空气,试图将丝丝缕缕捉摸不定的香气拆吃入腹,omega清幽的气息太让人沉溺,信息素吝惜释放,分明微少得可以忽略不计,收效却是致命的,念扬肺腑里仿佛无形中吸入了致死量的迷幻剂,起伏的胸腔还掺着些被逗狗棒耍过了头的躁郁,被牵着走,晕头转向,理智蒸发殆尽,在上头的亢奋里不管不顾,拣了把趁手的椅子,轻轻松松地冲噪音源头砸了过去,伴随着一道巨大的碎裂声,刺耳的警报也随之销声匿迹。

    “这下不吵了。”干扰消失了,念扬自顾自地解决了挑衅,对破坏得来的成果满意无比,只差吹一声口哨,“都像你一样安静该有多好。”

    身上已经躁动难抑,念扬将脱下来的外套甩到一边,手里急不可耐地松了领带,束缚随纽扣崩开,阴影就要沉重地覆下来,想做什么都昭然若揭,悉数翻涌在眼里。

    宋栩词忍着恶心,微阖着眼睛如有所思。苍白的脸上默然有些心不在焉,周身气压极低,有如阴郁的雾天。

    心中对比着廖廖几种可能,然而除了忍气吞声,其实他根本没有别的选择,被权势所迫,即使是面对这样的情况,他也只能当是自己踩进了阴沟里,被狗咬了一口。

    即便他能够用力割断眼前人碍眼地上下滑动的喉咙,看着alpha在喷溅的血注里被吓破了胆的丑态,事后等待他的还有无尽的报复,更深的苦海,还要想尽办法赔偿少爷大笔医药费,和妈妈一起卑躬屈膝地登门道歉,受尽侮辱,不会被对方有头有脸的家庭背景轻松放过,恐怕还免不了有牢狱之灾……两害相权从其轻,omega在权衡中已经心灰意冷,一片不知为何在清理中被他留下来的碎瓷隐蔽地攥在手心里,又慢慢地松开,他厌倦地闭上了眼睛,说服自己要接受现实。

    alpha的味道将密闭的空间熏得像是毒气室,令人作呕,宋栩词漫漫地意识到,如果被强迫标记,被疯狗咬上一口,他甚至拿不出钱去医院洗掉。难以启齿的事情,为此同妈妈提出要钱都没有能开得了口的理由,不如干脆在恶心的瘴气里就这么死掉。

    他无法理解,omega为什么会对alpha抱有一丝幻想。

    念扬俯下身去,手掌掐住了omega天鹅垂死般的脖颈,用卑鄙的力道迫使他扭转视线,声音威迫他:“看着我。”

    念扬由是如愿以偿地将心心念念的面容完整地收入眼底。omega容色很冷清,万分柔弱,美目黯淡,清高的冷脸依然无动于衷,倦怠的眼神如同施舍。入梦的双眼幽潭无澜,贞洁烈女一样,让念扬颠倒的神魂仿佛分裂两半,一半着了魔地感到入迷,一半为着他的区别对待而郁气难平……这个omega看着仿佛是个不可亵渎的圣女,却在别人口中像婊子一样处心积虑地勾引喻家的alpha,不知道羞耻两个字怎么写……思及此,念扬终于气得僵笑了一声。

    “要不是知道你背地里花了多少心思打着喻闻庭的主意,我还以为你对人永远是这副爱答不理的冷恹劲……简直让我都想见识一下你对着那个人什么模样了,真让人感到好奇……

    “你要是再学聪明点,就应该把引诱那个alpha的力气拿出来,换个人试试,何必在攀不上的人身上白费劲……你说是不是?

    “让我猜猜……你是被喻闻庭玩过了丢掉了,还不死心地把自己往他的宿舍里送,还是都宽衣解带了也根本没等到人家走进房间,没能灌成你精心熬制了一晚上的迷魂汤?

    “不如跟我好好地继续下去……喻闻庭看不上的玩具我可是爱玩得很,会对你爱不释手的……放心,我怜香惜玉多了,舍不得像他一样冷落你……”

    念扬嘴唇蠕动,止不住神神叨叨,神情裂出几分气急败坏,瞳孔病态地紧缩着,视线发直地锁定在他脸上。上身已经带着滚烫的热度沉了下来,像是要沉入一个失真的迷梦里,仿佛再多看omega两眼魂都快消磨不剩了。

    愈是接近他的肌肤,百合花幽微的气息愈是清晰,香气冷冷清清的。恍若置身幽香摇曳的空谷,omega后颈未受一丝污染的雪肤是唯一仅存的真实。念扬浑身颤抖地深深吸气,享受他的体香沁入肺腑的过程,呼吸愈发失控迷乱。

    空气已经弓满,宋栩词双眼无望地轻阖,嘴唇在极尽漫长的一分一秒中慢慢失了血色,等待身上降下凌迟。

    弦欲崩断的前一刻,一切戛然而止。门被重重打开,日光猛烈地涌进来,高跟鞋叩在地面的脆响几乎穿透耳膜,遏止了alpha堪比疯狗般的行径。

    “念扬同学,请你出来一下。”

    施婳带了一众巡逻的安保人员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其间不乏退役军官的身影。

    警卫身上都配有电击棒和麻醉枪,镇压性的武器眼里最容不得败类,无声说明在alpha拒绝配合的情况下,不介意采取一些必要措施清理垃圾,让精虫上脑的疯子恢复神智听话就范。

    施暴者被老师喊走了,施婳语气严厉地要求对方在接受抑制剂注射之后立刻到校长办公室报到。

    可想而知念扬有多无法甘心,犬齿本都已经将欲触上omega柔软光洁的后颈,却在距天堂一步之遥的时候吃了瘪,被气势汹汹的安保队伍蓦然前来叫停,像个发情中的野兽被戴上可笑的止咬器,强行冷却绮念,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拂了面子……

    毫无意外,不到一天时间,施婳就以身体原因离职了。

    宋栩词接受了心理疏导。omega躺在咨询室的沙发椅上,厚实的窗帘带来持续一时的安全感,柔和的软包墙面舒缓视觉,伴随一盏温暖的落地灯,呼吸混同着扩香仪散发的带有镇静效果的熏香,omega短暂无梦地睡了一觉。而后他醒过来,套上外套离开,走出去,一切仍然是一团糟,不曾有过丝毫改变。

    连着几天,宋栩词脸上都有些神思不属,淬冷的表情带着些许自我保护的意味。

    这日午间,omega在午休时间没有别处可去,罕见地待在了公共休息室里。精力支撑不住,omega倦倦地靠在沙发里闭目养神。他因为生病缺考了上周的古典文明课测试,下午需要单独进行补试。

    在这里休息不比心理咨询室安静私密,他闭着眼睛依然受到周围的打扰。

    有两三个不认识的omega系着围裙戴着口罩,大概是因为往他储物柜里放脏盘子的恶劣事迹被罚做清洁,正动作潦草地用稀释消毒液擦拭公共休息室的地板,只是敷衍地将地面打湿而已,样子并无一丝打算反省自己的意思。

    宋栩词匮乏探究欲,没有心情理睬,自始至终未将他们看进眼里。他们嘴里刻意说给他听的话音却一直像苍蝇一般绕在他耳畔嗡嗡作响,是变本加厉的诋毁声。

    这些扭曲的声音当然毫不在乎事实真相,只是傲慢又自卑地相信着自己愿意相信的,永远自说自话,声量要大到能盖过焦躁不安的妒忌心,生怕一旦停下嘴巴,空虚的胸腔就会被控制不住的丑陋情绪完全吞没。

    “……某些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才待了半天就卷铺盖被赶出来了,看看这待遇,真是好笑,说不是闻庭哥哥宿舍里的保洁谁能相信?”

    作为那个alpha阴差阳错的绯闻对象,宋栩词永远不会被话题轻松放过。

    对于omega们来说,没有什么事情能赶得上与喻闻庭有关的话题富有吸引力,偏偏又不敢在私底下多妄议喻家,于是从alpha宿舍里走出来的omega便首当其冲,被谣言牵强附会,被冠以诸多帽子,寡廉鲜耻的狐媚子,不择手段攀高枝的野心家,没有自知之明的烂泥巴……成为旁人口中过不去的谈资,一提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每每引得附和连连。

    “……下作的货色,没眼力见的乡下人……校长到底把他招进来干什么,专门拉低学校的格调吗?”

    “传出去明英都沦为佣人孩子能来上学的地方了,让这种贱民脏了贵族血统……什么时候起这里不培养精英改培养下人了?”

    满口怨诽的人表面光鲜,但可惜生了张比下水道还不如的嘴巴,口气脏臭,难听的话直往外面倒,一开口便污染空气。

    宋栩词静静拢着外套,像一株纤纤小小的静植,面容疏离得就像没有听到一般,淡漠的反应近乎于无,闭着眼睛连长睫都未颤簌一下,只是不动声色地戴上了隔音耳塞,屏蔽掉外界琐碎的杂音。他需要为下午重要的测试尽快休息补眠,心中不愿意被负面情绪影响发挥。

    是时,一道咔嚓的声音乍地如同刀裁,有个在公共休息室里玩手机的alpha悄悄趁着他阖着眼无所觉察的时候摄下了一张照片,留着自己欣赏。

    其中一个被罚做清洁的omega耳朵很尖,闻声被害妄想十足地惊呼一声,捏着一副隔着口罩都嫌尖细的嗓门,臊着脸冲一旁拍照的alpha嚷道:“偷拍我干嘛?要不要脸啊你?”

    关系到品味的事情,把玩着手机的alpha被拉下水,无法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闻言额角青筋抽动了一下,受不了这等恶心,气极反笑,讽刺丑人多作怪,直接挑明道:“拜托,我拍沙发上睡着的那个,人家都还没说话呢,安心当睡公主,你倒是自作多情地蹦出来叫什么叫?谁瞎了眼拍你这头猪啊,屏幕里塞得下你这张河里泡发了三天的厚脸吗?信息素都是一股酸气,呕……有空在这本色出演泼校花脏水的丑角,没时间去找面镜子照照?搞清楚了,拿你跟他一根头发丝比都是抬举你的。”

    被alpha好一番嘲讽的尖嗓方才诽谤起别人的时候开口如连珠炮,唾沫星子起劲飞溅,轮到自己当靶子了倒是有些哑火,被呛得脸上根本挂不住,表情无比难看地强撑着逞能:“混蛋你有本事再说一遍?哈……念扬刚被押走,柯益清你这死变态玩意也按捺不住色心了是吧,也想玩玩性骚扰当众光荣一把,再夹着尾巴灰溜溜回家关禁闭?”

    对方不以为耻,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游刃有余,脸上半点没了恼色,笑嘻嘻地反唇相讥:“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刚才是谁在管我们喻理事长的公子叫闻庭哥哥,我记得是你吧,毕轸,一口一个哥哥都叫得那么亲热了,实在好奇他的感情私事你就干脆打电话问问去啊?在这里为难一个生病了手无缚鸡之力的omega做什么?

    “嫉妒了?着急了?想取而代之你也可以试试东施效颦啊,也学人家去喻闻庭的宿舍里睡一睡啰,别只想着不做干流口水啊,喻公子宿舍的床肯定大得很,还怕躺不下你这号巨坦吗?

    “你还在顾虑什么,总不会真怕被费顿区的楼长当乞丐逐出去吧?唉呀,你说你家里好不容易发达了,混上个暴发户,也是鸡犬升天了,怎么这张相由心生的寒碜脸还是暴露本质……你突着双眼睛瞪我干什么?生气了?嘴巴一张一合的,像个讨饭的碗似的,要不要我往里面扔两个硬币聊表爱心啊?”

    毕轸气得嘴巴都忍不住抽搐,无从反驳,咬着牙半天语无伦次,胸口憋着一口恶气出不了,越想越堵心,都快口吐白沫了。

    弱者却只有抽刃向更弱者。毕轸将刚才所受的一顿毫不留情的奚落尽数归罪于宋栩词,自己之所以丢尽脸面都是怪这个omega好端端地偏要出现在公共休息室里。毕轸窝了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忽而瞥见腿边清洁地板用的那桶稀释消毒液,脑海里鬼使神差地冒出一个恶念。

    一整桶消毒水径直往角落里睡容安静的omega身上泼过去,一滴都不剩,将omega从头到尾狼狈地淋湿。

    柯益清蓦然变了脸色,恨不得一巴掌生生给毕轸扇死过去,铁青着一张脸惊吼:“——你发什么猪瘟?找死啊?!”

    毕轸被吼得悻悻然,脸上的表情僵硬到怪异,仍死猪不怕开水烫地撑着脸皮强颜为笑,嘴里还不肯饶人:“你没看他手背上那么些青青紫紫的针孔吗,别是什么不干不净的病吧……我好心给短命鬼消消毒啊,盼着他晚点再死。”

    毕轸自我意识过剩,太爱以己度人,眼下尽管已经无人理会,也记得要恶人先告状,先反咬受害者一口:“落水鬼活该……从你进来我就想问了,宋栩词你装什么,不就是刻意过来看我们笑话的吗?一边看我们几个因为你被罚在这里做一周卫生,一边还能享受护花使者在旁边为你出气,你是不是心里很得意啊?”

    宋栩词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从昏昏沉沉的梦中陡然惊醒,omega细弱的肩颈失措地哆嗦,巨大的惊吓惶然无法消化,畏冷地抱着手臂瑟缩成一小团,惊魂不定的身体止不住地微微战栗,让人看得心都被揪紧了跟着发颤。

    消毒液经稀释过后浓度已经相对温和,万幸没有泼到眼睛里,没有造成严重危险,但omega肤质敏感,肌肤接触刺激过后很快微微发红,需要立即进行冲洗,若是消毒水渗透皮肤停留时间拖长,引起过敏灼伤,对他身体造成的伤害无疑更大。

    omega在淋浴间里待了很长时间,独自调整处于崩溃边缘的情绪。浑身上下都需要用大量清水将刺痛皮肤的消毒液完全冲洗干净,他淋浴了很久,换过了干净衣物,就着一杯冷水将手中各色的片剂挨个吞咽下去,身影差一点就无法进入补考的教室。

    他耽误了一会时间,老师出于对心头好的照顾,还是心软地让他进来考试了,没忍心让他去跟校长解释迟到的缘由。

    “谢谢老师,我很抱歉。”宋栩词清淡的声音底色虚弱,有些哑意,像一支柔弱的水流缓缓淌过干涸的河床。

    在老师面前他有些拘束,恍惚正对着的人是施婳,为此胸口处一阵说不出来的难受,他想不到施婳能去哪里躲避风头,眼睫从而垂至更低,不知道该以怎样的神情面对,向老师转达自己的愧疚。

    眼底摊开的试题堪比天书,尽管宋栩词见缝插针地补生病落下的课,为此辛苦熬夜,为考试做了足够多的准备,在眼下心力交瘁的情况下,先前的努力还是无可避免地功亏一篑。

    他浑身倦冷,肺里艰难地挤压出冰冷的空气,无法集中精神,眼睫泛沉,用眼睛看东西变得很困难,视线轻飘飘的,好像再怎么努力也落不到卷面上,凝聚不了注意力,试卷上印刷出来的一个个本该熟悉的字眼都渐渐变得极其遥远,极其陌生,一字一句组合成更费解的题干,让他无论怎么来回读题也无法尝试理解,无法进行思考,连基础的核心术语解释都动不了笔。

    这门课程的成绩对他而言很重要,如果再保不住a等,下滑太严重,挽救不了老师对他的定期评估和综合考量,他会被调整到更低层次的班级,他已经落下了太多课,几门成绩变动太大,叠加起来将引起老师更高的重视。老师毫无疑问将会一一分析他最近在学术表现上出现问题的原因,整理之后详细地反馈给家长,和他的妈妈进行联系,甚至让许蕖过来面对面沟通他的情况。他不想让妈妈为他操心劳神,学校里这一切龌龊糟心的事情他都不想让许蕖知道。

    眼下感觉实在太不好受,宋栩词头痛如刀绞,身上有些低烧。过来考试之前他已经提前吃过花花绿绿的药片作为预防,他体质孱弱,即便是小小的感冒也在他身上放大得很严重,弄不好甚至可能都会要了他的命。

    手指有些无意识的痉挛,宋栩词漫无目的的笔端微微一滞。

    喻闻庭……看着自己在答卷上不知什么时候写下来的名字,宋栩词握笔的指尖冰凉泛着青白。

    喻闻庭,喻闻庭,喻闻庭……

    这个名字倾轧下来,好像头顶挥之不去的阴影,已经将他像废墟一样不能够再捉襟见肘的生活完全毁掉了。

    如果那个alpha从来没有存在过该有多好。

    教室里暖气很足,宋栩词仍然感到浑身发冷。

    赶着考试时间,他来不及完全吹干湿发,一头乌发还在滴着水珠,发尾如一绺绺渗露的墨枝。

    有那么一刻,他在失神中放任心里的恨意在笔端流泻,字迹一笔一划,写在那个alpha的名字后面,用力到指骨都疼痛:……去死吧。

    父亲缠绵病榻,最终还是免不了病死。他不仅失去了爸爸,家里为此欠下的巨债还像个堵不住的窟窿掏空了他生活全部的光彩,每一天都如暗淡的隧道,毫无希望也看不到尽头……父亲去世给他带来最深远的痛苦,这是他所能想到对一个人最恶毒的诅咒。

    宋栩词精神不支地趴倒在座位上,状态难以为继,透明的肌肤恍若将逝的轻烟,意识模糊地看着纸上他亲手写下的可怕咒言,眼里忽而掠过一线清醒,仿佛害怕冥冥之中会一语成谶,omega面色慌乱地想要拿笔划掉那行破碎的字句,将偏激的话语收回去,手腕却无力地颤抖了一下,握不住的水笔从指间摔落,重重的一声响。

    他觉得自己心理上大概已经不够正常了,若不是这样,他怎么会恨一个从未见过也从未认识的陌生人。他的绝望不应该太遥远地怪罪到那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身上,远到都不会与他惨淡的人生相交的人。若真要追溯起来,从他在脏水巷里出生的那一刻起,生活就生来罹患治不好的穷病,早已经是半死不活,堪堪吊着一口气,活着只是因为还不能甘心就这么停下呼吸而已。

    应该消失的其实是他自己才对,也要不了多长时间了。他的身体状况自己能够清楚,确实命比纸薄,用不了多久,不知什么时候生命就要进入倒计时之中,药片杯水车薪,而换心手术是家里再供不起的费用,他不能忍心为此再残忍地将妈妈耗干一次,让许蕖再经历一次世界上最大的失望,惨重到灵魂里。

    而喻闻庭有完美的人生,远大的前程。与他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