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檎丹
[进入副本第2小时50分]
唐遐龄站在高处,能看见零散的人群朝P区聚拢,K区在地图上闪着灰色的光,还未攻略成功。
脑海中因“心音”连接的人们在三三两两发表看法。
她的初始地点便是大楼高层,因此视野开阔,人们的活动轨迹尽收眼底。
P区有人夺旗的同时,其余快速聚集的人群看起来彼此之间也并不陌生,至少是有目标性地汇合。除驻守原地的几人外,其余人分散开来搜寻落单玩家,并言语拉拢,因此比起孤零零的K区,P区看起来很有组织性。
但不论是诡异的行动,还是唐遐龄自身的第六感,都在宣告P区不是个好去处,她不想将性命赌在不确定的事项上。
她不希望K区攻略失败,她也不希望K区攻略成功。
握住颈间项链上的吊坠,上面是一片包边金色银杏叶,银色的细链保养得很好,没有因氧化而变色的痕迹。
唐遐龄长呼一口气,架好狙击枪,并细致地擦拭瞄准镜。
她的能力能具现出所有她认知中属于作战武器的实物,并且具现成功后便能直接掌握使用方法,且具现出的武器不会对她自身造成伤害。
黑盒子消逝的刹那,唐遐龄将瞄准镜对准那位拿旗的清瘦男人。
她要活,不论做什么。
直到命运收取她因此需要偿还的代价。
[进入副本第4小时03分]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同一个小区、同一所学校、同一家公司,甚至如今还一起觉醒异能进入同一个副本,所以直到被段世忠从红格子推出去前,苏长宇都没想到自己会是这样的死法。
不久前,他们还在聊天,段世忠跟他感慨:“要是能把自己有特殊能力这件事告诉别人就好了,这真的是他平凡人生中最不平凡的事情了。”
胸前的力道来得突然又猛烈,没入兽潮前,苏长宇都能看到段世忠还未收回的手。
“如果,我是说如果,一步登天的机会和几条无足轻重的人命,你会怎么选择?”
“你的前缀就不对,人命怎么能用’无足轻重‘来形容。”
那双被欲望侵蚀的眼眸是苏长宇最后的记忆。
所以他是无足轻重的人命,抑或是他没有给出段世忠想要的答案?
呵,无所谓了。
[进入副本第5小时27分]
秋虹今年六十五岁,由于平日里注重保养和运动,外表看起来五十左右,但在年轻化的队伍里依旧显得格格不入。
用不来智能手机,新换的智能电视也没以前直接换台的好用,这个要会员,那个要收费。
老伴年前去世,小孙子去年也刚刚考上大学,家里一下子空了好多,除了打扫卫生做饭洗衣,秋虹唯一的乐趣就是去公园看人用水在地上写字。
最初被政府部门找到时,她一度怀疑是什么新型诈骗。
什么感染、异能、副本,这么名词对她来说太过超前,她听不大明白,但是在特监所里她过得意外开心。
少了工作和学业压迫的年轻人跟她交流起来相当耐心,各种活动和学习课程任她选择,也圆了当初由于经济困难而不能去上的老年大学。
这会儿身处副本,也不知道是不是年岁大了心也大了,秋虹没有太多恐惧,只是听从别人的指挥,尽量不给人添麻烦。
身旁的女孩长得跟她女儿小时候很像,她很有亲切感,但秋虹也没有不掌握分寸地套近乎,只是多看了几眼。
这时拿着旗帜的男人左右扫视一圈,忽然冷笑着下了命令:“都自己走出红格子吧。”
秋虹感觉自己的思维和行为分了家,面对着越来越近的兽潮和身旁哽咽出声的女孩,她下了一个这辈子最大胆的决定。
男人见区域内只余自己一人,有些寒毛竖立的同时,又被这种可以支配他人的强大力量刺激地心跳加快。
结果不等他低头,便被突兀出现的雨伞柄勾住了脖子,顷刻被拽入了光幕外的黑暗。
紧贴着男人后背,沙哑虚弱的女声一出,浓重的血腥味便传来,“刚学会了怎么发短信,可惜了,还没试试。”
[进入副本第10小时37分]
盘坐在地的段世忠毫无预兆地起身,身侧的人不明所以便被拎住衣领。
下一刻,项黎被扔进了兽潮。
庞云乐脚下的碎石几乎被踩成齑粉,因为用力过猛,牙齿咬烂了嘴里的软肉都没有注意到,但伸出的手直到被昆虫怪物的镰刀斩断,也没有碰到人影一分。
“他才十九岁,十九岁!”庞云乐双眼赤红地不住重复,嘴里的血滴落在地。
他还是太保守了,他们所有人都没有转变过来心态。
生活在和平温馨的时代,不与人起冲突是大多数人希望的,他以为自己足够激进了,杀掉段世忠已经是他们做了很久构建才决定的事情。
他听到过死在段世忠手里的人可能有多少,但亲眼看见并非人名也并非数字的真实场景时,他继伤心后是恐惧,恐惧之后便是恶心。
恶心段世忠这种人的存在。
断腕在往外喷着血,庞云乐发狠地摁住伤口,怒目直视段世忠,“我要你死!!”
段世忠单脚蹦了一下,完全没把庞云乐的威胁放在眼里,脚步轻快地后退,接近兽潮,“那就试试看吧。”
“走了,”向自己的人打了个响指,段世忠还朝庞云乐优雅地鞠躬,“希望下次,你能赶得及。”
随即众人一同无视狰狞的怪物,走出了光幕。
鲜血染红了土地,不等周围人上前包扎,一双皮鞋便停在了庞云乐面前。
庞云乐缓缓上抬,见裴邵手上抱着昏迷的男孩,正是刚刚被扔出去的项黎。
将项黎交给身边的人,裴邵便蹲在庞云乐身前,“会有些疼。”
“什……啊啊!!”
赤红的火焰掠过断腕,新淌出的血液化作血雾,粉红的断面被高温灼成黑红色,被车撞断过肋骨都只是闷哼几声的庞云乐,此生第一次如此痛不欲生地哀嚎。
直到声音沙哑,眼泪鼻涕糊了满脸,血才止住。
离开了火焰烧灼,疼痛也没减弱多少,庞云乐咬着牙,扶膝从地上站起,却在看见漆黑的兽潮时展露了一丝迷茫。
裴邵在一旁适时开口,“你会’赶得及‘的。”
[进入副本第23小时11分]
彻夜未眠的潘幼柏拿着E区的旗子,坐在地上有些气喘。
也不知道这个副本到底设计的是什么季节,早晨还有几分凉意,单凭一件衬衫保暖程度不太够,以至于潘幼柏手背的皮肤都有些发青。
身后传来异响,劈头而下的木刀被潘幼柏的短刀阻拦,潘幼柏在控制短刀的同时,起身后退,才休息没多久,双腿酸软导致起身的动作有些滞涩。
潘幼柏原本所坐的地方早已被另一把利器捅穿。
面色发青的男人四肢有些违和的僵硬,将木棍从土中拔出。
潘幼柏这时才注意到自己被包围了,四个人以四个方位截断了他的退路,这些人身后,一个拿着奇怪木制十字板的男人面无表情地歪头看他。
穆玔将由两块木板交叉而成的架子上的丝线缠在手指上,像是在把玩一般,“反应好快啊,真羡慕。”
“羡慕什么?”潘幼柏一边警惕周围虎视眈眈的四个人,一边企图与对方交流。
穆玔迟疑地抬头,像是在思考要不要跟陌生人袒露心声一样,片刻后缓缓说道:“羡慕你们的健康啊。”
这时潘幼柏才注意到穆玔的脸色确实比之普通人要显得更加青白,但是周围四人的脸色发灰发青到诡异的程度,一时衬得穆玔很是正常。
注意到潘幼柏的视线,穆玔咳嗽两声,很好心地解释道:“他们是死人哦。”
潘幼柏头皮发麻。
像是担心潘幼柏不信似的,穆玔抬起手上的木架,仿佛在虚空中吊起了什么,左右摇摆着,与此同时,原本保持进攻状态的四人也以同样的频率开始脚步飘忽。
“看,有趣吧?”穆玔不知道被什么取悦到了,笑容竟有几分满足。
“能看出来你很厉害呢,控制短刀的原理是什么?之前的报告里有说,短刀、匕首、铁板你都可以控制,这些东西的共性是什么,都是金属?所以你可以控制金属的运行?我这次没带金属物品呢,而且跟你保持距离的话,控制我的身体应该也不可能吧?”穆玔嘴很碎,不等潘幼柏问就在那自言自语。
报告?潘幼柏意识到了,避战是不可能的了,对方就是奔着他来的。
这个区域的旗子已经拿到了,周围的人群也全数告知现状,都已经前往中部地带,唯一的问题是地图上还有几个零星红点分散在周围。
见潘幼柏分神想其他事情,穆玔有些不开心,“看你没有心思好好听我说话呢,要不把给你准备的礼物提前请上来吧。”
潘幼柏有不好的预感。
一条像是鼹鼠挖洞造成的土地鼓包由远而至,最终停在穆玔脚边,惨白的十指破土而出。
“你不奇怪吗?”穆玔看着潘幼柏双目毫不偏移的状态,心情又愉悦了起来,“不动要塞能够检测到感染者,甚至是还未觉醒的楔子都能被提前发现并加以保护。”
继十指之后,纤细的胳膊作为支撑,女人瘦弱的身躯从土地中探出,身上、脸上、头发上都沾染着泥土。
女人身上有明显缝合的痕迹,但即使如此,好些血肉依旧暴露在外,右边胳膊上有一小块月牙状的胎记很是显眼,潘幼柏小时候经常枕着那只胳膊睡觉。
“姐姐……”潘幼柏嗫嚅。
穆玔继续在潘幼柏的情绪上加码,“所以为什么半年之久,要塞都没有发现已经感染的你们?”
第32章 丹罽
“你说……什么?”
潘幼柏迟缓地察觉到,从家中发生异常开始,甚至许为次异化为怪物到他获得异能,那么长的时间里,要塞包括沈彧都没有找到他们。
号称“兵贵神速”的沈彧,异能之一便是探查,只要是感染人群,都会以不同颜色的小点出现在沈彧所看的地图上。
“如果要塞发现得足够早,你们家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面那些事情?”像是察觉到潘幼柏刻意回避的事项,穆玔引导着,“或者说,明明每个感染者都能及时被发现,为什么还会出现你们家这种漏网之鱼?”
穆玔将手搭在潘以凝的肩膀上,打出最致命的一击,“你觉得本该被火化的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我手里?”
潘幼柏全身一僵,艰难地抬头。
他想起了明明年近三十,在外执行任务时总喜欢买快餐里的儿童套餐,只因想要随餐配送的小玩具的沈彧。那个会因他在午睡而耐心等待,以至于他醒来时总是被一床折纸包围的人。
看着潘幼柏陷入沉思,穆玔指尖勾了勾木架上的丝线,又到了他最喜欢的环节。
细小的沙尘飘摇,潘幼柏被快速闪过的黑影唤回了神智,下意识控制短刀,身后被人近身,身前潘以凝浮肿的脸庞也霎时靠近。
被捅穿的腹部鲜血蜿蜒而下。
[进入副本第29小时45分]
唐遐龄站在破口的墙壁旁,看着楼下拐角处聚集在一起谈话的几个人,那个名叫齐潭的男人也在其中。
似是感觉到窥视的目光,齐潭抬头,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交接,彼此皆是不避讳。
齐潭施以礼貌的笑容,眼角的泪痣让这个男人多了几分儒雅的气质。
坦荡的反应,挑不出错处的待人处事。
要说犹大为了三十个银币背叛了耶稣,那么这些人为了什么筹码背叛了他们,唐遐龄应该很快就可以知道了。
被第四次兽潮阻拦去处的人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抱团总能产生安全感和信赖感。
唐遐龄收回视线,随手撕开一袋面包,朝无人处走去,她不想变得软弱,所以她尽可能减少与人交流接触,防止对他人产生依赖的可能。
唐遐龄走到角落,刚刚将面包放到嘴里,突兀出现的人影让她来不及咽下食物,第一反应就是抓住一直挂在肩上的枪。
“唐姐姐,是我,”被裴邵抱在怀里的羿平及时出言。
唐遐龄忍不住咳嗽,危机消失让她立刻捶上胸膛,企图将那一口顶在半道的食物砸下去。
羿平下地后急忙帮唐遐龄顺后背,而放下羿平的裴邵转瞬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唐遐龄好不容易缓过口气,才一字一顿地询问道:“你怎么回来了?怎么回来的?”
现在正值兽潮,唐*遐龄可以确定羿平在兽潮来临前不在K区范围内,而刚才的出现真的像是瞬间移动。
“是裴哥哥送我回来的,他时间紧迫,所以又赶回去了。”
“时间紧迫?”
在段世忠等人于第二次兽潮中离开东区时,有一个人没有随大部队离开,反而一直留在原地,便是那个身着斗篷,不知男女的神秘人。
羿平从未如此直观的感受过绝对力量带来的震撼感。
在裴邵对庞云乐说完“你会’赶得及‘的”之后,两人便凭空消失了。
比起他们,斗篷人反应相当迅速,他留下的目的之一便是牵制,若是裴邵等人也有办法在兽潮中离开,先发制人便没了筹码。
红格子是防护的工具,亦是限制的条件。
没有去追赶不确定行动目的地的裴邵,斗篷人当机立断决定斩杀在场的其他人。
思绪流转不过毫秒,斗篷人的攻击来得迅猛突然,打得人措手不及,羿平的防御罩甚至都来不及展开。
结果下一秒,高大的黑色身影再次挺立在他们面前。
庞云乐已不知所踪,裴邵去而复返。
要说斗篷人一人便能起到牵制他们的作用,那裴邵也用实力证明了,他与斗篷人有同级的实力,甚至略胜一筹。
斗篷人讨厌无用功,亦讨厌不得不做的无用功,手指再三摸到大腿上绑着的金属块,一直在犹豫用还是不用。
这种对抗高阶异能者的单兵杀器,组织内还无法达成量产,他也仅仅只有一组。
“罢了,好烦,”斗篷人停手,反正他杀不了裴邵,裴邵也杀不了他,两相牵制下彼此都做不了什么,就当是完成答应许为次的那所谓的“公正公平”。
听完羿平的叙述后,唐遐龄对这个方才没有看清面貌的裴邵产生了些许兴趣。
年少起,出于对高智、强大、坚韧、率性等词汇地向往,她一直很慕强。在她这里,强健的体魄、出类拔萃的成绩是强,勇敢的内心、日复一日的坚持也是强,所以她曾经无比的佩服……
手指摸上颈间的银杏叶。
楼下传来躁动,唐遐龄看见先前还在谈话的齐潭几人起身,边说什么边朝人群聚集地走去。
天边透过一丝光亮,兽潮要结束了,唐遐龄快步往楼下走去。
红格子的防护范围有限,高度将将够到二楼的天花板,因此唐遐龄很快便来到楼下,刚转过楼梯拐角,便听到齐潭温和的声音。
“那么就省略虚伪冗长的开场白,请各位去死吧。”
话音未落,一声枪响,齐潭的胸膛被子弹贯穿。站在齐潭旁边的人反应快速,一把捞住齐潭,比划手势开始反攻,同时拉着齐潭躲到狙击枪的盲区。
齐潭的能力对于传讯来说相当方便,现在还不能折在这里。
手上熟练地包扎,胡朔伸手拍了拍齐潭的脸,“别睡,保持清醒,给老段传讯息。”
为了止血效果,绷带勒得很紧,齐潭艰难喘息,但不敢怠慢,两指并拢抵上太阳穴,将唐遐龄等人早有防备的事情告知段世忠和斗篷人。
对方下手太果断了,甚至快过准备速攻的他们,仿佛早就知道哪几个人心怀不轨。不过这么想也不合适,明知有问题的话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解决了,还免得夜长梦多。
胡朔觉得他们应该有消息来源,但是消息内容有些模糊,怀疑但不确定,所以等他们出手时才能放心反击。
真是小孩子心性,宁肯放过,不肯错杀。
轰隆——
安置在楼层隔板和立柱附近的炸药被引爆,赤红色的余焰席卷场内,孽火照亮阴影。袭击虽然突然,但胡朔这边大多数人也有自己的手段,只有少数人受了皮外伤。
巨大的坦克凭空出现,唐遐龄跃下楼层间的高低差,直接跳入位于前部的驾驶室,撞断本就摇摇欲坠的立柱,横梗在两伙人马之间。
高墙窄路视野不利,坦克其实并不能发挥很好的攻击作用,但是充当掩体的装甲防护力和对固定方位的直射火力碾压还是可以的。
早先安排好的人员依次归位,高射机枪“铛铛吭吭”地冒着火花,炮塔上的火炮也填充完成蓄势待发,提前具现化后被藏在各处的爆破筒和枪支弹药也被取出。
要是唐遐龄知道当初许为次对她的武器储备猜测仅仅在一个步兵连上下,她肯定会嗤笑出声。失忆的许为次到底没有丰富的参照物和试验数据,不够了解自己此刻的身体强度,也不了解C级放到现世是什么水平。
C级异能者认真起来,枪械也只能起辅助作用,攻击型异能可以轻易将附近的四座大楼夷为平地。
白茫茫的碎纸在枪林弹雨中飘到众人身边,认知里柔软易破的纸张在人们还未及时将警惕心放在上面前,就割开了一个男人的脖子。
速度之快,甚至白纸从后方出现,边缘落下点点血色时男人还在说话。
下一刻,血珠从一线冒出,男人头颅落地。
“啊!!”男人身旁的女人情绪格外显露,看起来不止认识,还是熟识。
白纸轻易割断了唐遐龄手上的枪管,替对方挡下致命一击后,抱着头颅的女人还是呆愣愣地哭泣,唐遐龄毫不客气地扇上女人的后背,“你振作一些!”
“别管我!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那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女人破声大喊。
“我靠!那你就去死啊!”唐遐龄忍不住爆粗口,防御的同时又实在忍不下那口气,唇瓣上下磕碰,机关枪一般“叭叭叭”往外输出,“你一出生就有对象了是吧?如果不是你怎么不在有心爱之人前就去死?你之前是不是活得挺好,咋没觉得人生没有意义?你现在还活着是生命的奇迹是吧,我之前有眼不识泰山,没看出你竟然是个活死人啊!”
被唐遐龄一连串不带脏字的阴阳问候完,地上的女人在不知不觉中止住了哭声。
“不期待作恶者找回良知不期待迂腐者豁然开朗不期待愚昧者茅塞顿开不期待上位者退位予我所有我想要的都会靠自己的努力得到,”唐遐龄怒气还堵在头顶,但是不想再跟对方交流,一边在嘴里激励般嘟囔,一边将视线落在了指挥全局的胡朔身上。
男人虽然看起来在操纵白纸,但在某些难以察觉的时刻,脆弱易碎的枯叶也在顷刻间化作穿军破甲的利刃。
像是挑衅与认可,胡朔用一片泛黄的树叶击穿了唐遐龄一步远的炮筒外壁。
真好啊。
唐遐龄特别羡慕这种自信与自傲,在这种同等实力与僵持对战的情况下,对方依旧以高位者的眼光审视她。
她其实一直是个胆小鬼,方才骂女人的话其实是曾经别人骂她的话。她需要一遍遍地打气、一次次地暗示、一句句地鼓励堆砌出来的勇气和自信,别人仿佛生来就有。
唐遐龄的心雀跃着——
她要那傲慢的眼神带上恐惧。
第33章 彤管
胡朔的能力很棘手,不论树叶或是白纸,在异能的控制下都可以轻易切断钢板。
但是唐遐龄注意到对方有一个蓄力的时间——纸张会在不到零点几秒的时间内由柔软变得锋利平直,像是充能一般。
唐遐龄将手上的步。枪扔掉,换成一柄红缨长枪。拿着步。枪手榴弹的她行动不够迅捷,但如果换成传统武器,借由异能效果加持的唐遐龄可以掌握武学技巧和仿佛锤锻了无数日月的“快”与“劲”。
敏锐的眼力、闪避的技巧、变幻莫测的招式。
当初觉醒这神乎其神的异能时,也让普通人的唐遐龄第一次切身领悟到武侠影视里所说的“七步以外枪快,七步以内拳快”的境界。
唐遐龄脚步快速移转,但视野却不随动作飘动,稳稳落在胡朔的身上,警惕周围的同时去抓取发生形变的物体。
胡朔的呼吸、肌肉的绷紧、视线的落点全部映入眼帘,唐遐龄用百分之百的专注力观察着:为求精准而不得不落在目标身上的视线让唐遐龄掌握胡朔下一击的位置;每一次蓄力导致胸膛为储备空气下意识地起伏让唐遐龄了解躲避的时机;防御的姿态让唐遐龄寻找突袭的破绽。
拳快于枪从来不是速度的比拼那么简单。
思绪流转的须臾,周遭的时间都仿佛被拉长,白纸将将擦过脸颊,敌人同伴的攻击晚一步落在她原本站立的位置。距离的拉近让唐遐龄不光能看见胡朔下巴上的胡茬,还能看清对方瞳孔里的情绪转变——从游刃有余到惊慌失措,从自信自持到惊异惊恐。
随着深入敌营,敌人那些原本用于攻击的招式转为防御,胡朔周身的人调转目标,将矛头指向孤立无援的唐遐龄。
同时从身侧两个方向而来的攻击一上一下,一个断她视线,一个阻她步伐。
唐遐龄看到以她为中心聚集而来的敌人,在一瞬间的思考里选择放弃反击。
砍断的左臂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半月板被击碎导致唐遐龄平衡失控,但在向前倒下前,右手的长枪贯穿胡朔的腹部钉入土地。
视线穿过层层遮挡,直直望进坦克炮筒漆黑的炮口,她知道,有人能看见她,有人能听见她的命令,“开炮!”
唐遐龄仿佛看见了拉掉绳结的礼炮拉花,火炮被剧烈的后座力拉扯向后;她看到破风而来的炮弹轨迹;看到了周遭人来不及躲避的窘态;看到了身下胡朔瞠目结舌的表情;更听到了那句从胡朔牙缝里挤出的怒骂:
“你这个疯子!!”
无关内容褒贬,但唐遐龄觉得这是一句夸奖。
火药卷住尘嚣,血肉跟随高温,瞬间层层跃升的能量带来了最极致的光芒,天地一色、黑白与共。
炸响之后,仍未消弭的热量火焰,以强势洗礼的姿态,填充在大楼中央,中央空地竟像老君的炼丹炉,但那惨叫的众人显然并非不破金身的孙行者。
所有人都没看到,一层透明的薄膜悄无声息地出现,直将所有火焰与惨叫封控在内。
燃烧快速消耗氧气,余下手段各出勉强保住性命的几人才迟缓地察觉到身体的异样,眼前重影、胸腔发烫。
胡朔已经皮肉尽烂、奄奄一息,在注意到折射阳光的薄膜后心脏震颤,看向一旁没有受到炮弹影响,但已经断了一臂一腿无法动弹的唐遐龄。
这一看,发现同样的薄膜以长方体的形态,小小一个罩住了躺在地上的唐遐龄。
“……”你们要做什么?
胡朔问不出来,失去氧气的他已经成为了离岸的鱼。
唐遐龄微微动一下都疼得呲牙咧嘴,无框眼镜已经碎裂,从鼻梁上滑落。
艰难地转头,唐遐龄在看见胡朔头顶的数字后,还有闲情逸致给对方一个Wink,“果然,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除了胡朔这种非身体强化类的异能者,还有一两个人仍能行动,但缺少氧气让其难以维系,透明薄膜外仅剩的两个敌人开始联手攻击透明罩的一点。
透明罩出现裂痕,发出玻璃碎裂的声音,催命一般的声音让将死的胡朔想起了什么,在心里呐喊:“不,不要……”
破口产生的瞬间,空气急速灌入,与此同时是再次急速提升的温度,比之前更加急速且迅猛,明火轰燃。
躺在地上的唐遐龄看着边缘漾起波澜的透明罩子,光是看着高温,唐遐龄觉得自己的呼吸似乎也被灼热了。
由于计划成功,唐遐龄心情很好,像是给已经化作灰烬的胡朔解释一般,唐遐龄轻声细语道:“这种封闭情况下的高温环境,通风条件的改善会造成空气回流,引发第二次大爆炸,被称之为’回燃现象‘。所以窒息与高温,你们无论如何都要死。”
烈焰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羿平为唐遐龄展开的透明罩都有些维系困难时,才渐渐减弱逐至消弭。
羿平的透明罩能隔绝他有意屏蔽的事物,包括高温与空气,所以提前在氧气消散前为唐遐龄支起的防护罩内有足够的氧气,持续的高温下唐遐龄也没有被焖熟。
透明薄膜外的两个敌人也被彼时的炽焰灼伤,由于身体强悍没有当场殒命,但仍捂着脸在地上哀嚎。
被摧残的墙壁倒下,一根金色的丝线缠上地上翻滚的两人,金丝在脖颈处收束,头颅落地、叫喊停止,利落干脆。
岐黄从破口的墙壁处踏步而入,头发仍是耀眼的金色,只不过此刻阴沉着脸色,手上还拎着一颗头颅。
趴在墙边干呕的羿平好不容易止住胃里的酸水,忍着恶心抬头,正好看见岐黄回来,反胃感又涌了上来,但匆匆一瞥,他还是认出岐黄手上的人头是战斗开始后便消失不见的齐潭。
“敌人都了结了就快往中部人群聚集处去,”岐黄沉声道。
虽说无法保留银尾出现时的记忆,但岐黄其实知道银尾的存在。
更准确地说,银尾本就是岐黄创造出来的——是怕疼、胆小、讨厌血腥与杀戮的懦弱的他,所创造出的理性、冷酷、杀伐果决的另一重人格。
换言之,岐黄本身不弱,只是原本的心性并不适配实力。
此刻谁也没看到,岐黄放下头颅的手指还在不停颤抖。
有人看到岐黄从脚部开始变得虚幻了起来,不禁惊诧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岐黄轻叹,身影又飘渺了两分,“只是被强制踢出游戏了。”
“……”
将时间往前拨二十分钟。
送完羿平再次回到东区的裴邵刚从黑暗中脱出,余光便窥见刺向心口的长剑,裴邵本想躲开,却在下一刻意识到了什么,脚步顿住。
长剑的力道势不可挡,直接将裴邵捅了个对穿。
斗篷人一击得逞,在裴邵反击前迅速后退。
站在裴邵身后的男人第一时间拿出纱布,想要去堵裴邵的伤口,却发现哪里有伤口,甚至连衣服都没有破口。
一旁的斗篷人看得清楚,长剑贯穿之后裴邵确实受伤了,但是下一刻鲜血回流衣衫复原,不同于拥有强大恢复能力的异能者,比起痊愈裴邵的状态更像是回到受伤前。
现在东区只剩下斗篷人、裴邵以及一个男人,其余所有人都在裴邵的一次次转移中离开,男人是最后一个。
先前停战后,斗篷人对于裴邵转移人员持放任态度,怎么会忽然攻击他,难道说……
“果不其然,你是依靠阴影穿梭的吧?”在发现裴邵并非凭空消失后,斗篷人一直在观察裴邵移动的媒介,每次于阴影中消失,和回归时出现地的影子细微颤动,都让他有所怀疑。
所以他一直在等。
东区一片平地,没有物体遮挡出的阴影,在人群密集时有无数影子可供选择,但当只剩下寥寥几个选项时,回归的地点便可以猜测了。
之所以选择只剩一个人的时候袭击,一是因为当所有人员尽数转移后,无法保障裴邵还会回来;二是如果剩一个,裴邵不仅需要回来,大概率也会在自己与那个男人的影子间选择从男人的影子回归;最重要的是三,裴邵反应敏锐,直接袭击命中率不高,但是制造一个“自己躲开身后的人便会重伤乃至死亡”的局面,想必成功率会有所提升。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裴邵可以恢复伤势。
被袭击的裴邵在伤势恢复的刹那,抓住了身旁男人的手臂。
如果对方就此失去踪迹,战力的平衡会被打破,斗篷人在裴邵消失的最后一刻,跟着一头撞进了阴影中。
另一边,追赶齐潭的岐黄正好与准备前往南区支援的段世忠部队照面,还未动作,几个突兀出现的人影便打破了各方站位。
岐黄与裴邵相对,齐谭躲到段世忠人马的后面,与斗篷人处于对角,四波人彼此警惕。
先前被裴邵甩开的斗篷人在看清岐黄长相后脱口而出:“是你!”
岐黄惊疑,“我?”
段世忠接话:“他不就是那个黄头发的异常吗?”
斗篷人当然知道,他诧异的是报告所说的在天湖游泳馆里异常战力的男人,以及这次进入副本的金发男人居然是那个人……
岐黄看不到斗篷人的长相,一时不知撞到了哪个不该碰见的人,“你到底是谁?”
在场唯一知道全部内情的裴邵捂脸,后悔之情溢于言表。
在阴影关闭前,他看到一头栽进来的斗篷人,未免带着斗篷人去到人群聚集的南区与中部,带来难以估算的后果,他选择将出口开在中南之间的空地。
谁曾想竟是从岐黄的影子里出来。
第34章 渥赭
段世忠身上有明显的划痕与伤口,看起来无不狼狈。
早些时候离开的段世忠第一目的地是中部,不曾想被裴邵送到的庞云乐等人竟比穿越兽潮的他们早一步到达,翘首以盼着他地自投罗网。
庞云乐跟条疯狗一样追着他咬,若非不想脱离大部队范围,估计能追他到天涯海角,因此段世忠将目光转向了已经安插人员的南部。
段世忠上下打量岐黄:金黄的微卷短发、蓝色的瞳孔、187左右的身高、异能为可以使用韧性和锋利程度极高的丝线、身体素质不详、其余能力不详、真实身份不详,初步估计战力水平在B级。
这种外貌特征很少见,段世忠可以确定岐黄就是报告里那位战力异常的男人,但斗篷人的反应让他始料未及。
明明认识岐黄本人,却不知报告里的人是岐黄,说明报告撰写或者说信息来源者不认识岐黄,以及斗篷人无法掌控游戏里的情况。
他本以为只要发生在副本里的事物,斗篷人都可以事无巨细地感知到。
以前他就觉得这个组织有种割裂感:追求目标不一致、人员合作意识基本为零、情报共享不及时甚至不共享。
他是不是站错队了。
意识到对面的人抬头,段世忠朝着斗篷人微微一笑,尽管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段世忠知道斗篷人在看自己。
真敏锐啊,只是开个小差、稍稍分心罢了。
僵局是被冲天的火光打破的,南区的热浪连绵迸发,相距一段距离的几人都能感觉到温度地攀升与逐渐增大的声响。
声音掩盖下,齐潭的闷哼便被晚一刻察觉。
顺着土地钻入,小心谨慎地避过视线延伸到齐潭脚边的金线,在众人分神之际才加速缠绕住齐潭的腰身。尽管猝不及防,齐潭还是瞬间闭气,身体表面覆上了一层宛如鳞片的硬甲。
削铁如泥的丝线没能让齐潭身首分离,岐黄立刻变更想法,将齐潭扯到身边。
齐潭的硬甲需要闭气才能维持,坚持不了太久,一边平复雷鼓般狂跳的心脏,一边利用心音传讯,“快点解决岐黄,或者快点解决缠在我身上的丝线。”
段世忠左脚点地,层叠耸起的土刺袭向岐黄,岐黄拉着齐潭后退,不曾放开手中攥紧的丝线。
一个个火球出现在裴邵周身,防御斗篷人的同时还不忘给火球施加动力,火球像燃火的炮弹一般崩碎黄土石墙。
挡下一尾火蛇,衣料烧焦的味道让斗篷人心下烦躁,他本来不想用这个的,况且对别人也不奏效,但岐黄就另说了。
裴邵与他五五开,岐黄的能力胜于段世忠几人,拖延下去吃亏的是他们。
攻击被裴邵阻碍,砂土又无法割断岐黄的丝线,眼见齐潭快要闭不住气,段世忠就看见斗篷人调转方向,伸手摸向岐黄。
余光瞥见斗篷人行动的岐黄脚步偏移,段世忠眼珠快速转动,最终选择强忍一击火球,跪下双手撑地,巨大厚实的土墙不仅拦截了裴邵的视线,还逼停了岐黄躲避的动作。
齐潭终于憋不住气息,呼吸进入肺叶的同时,岐黄收紧了金丝,而斗篷人指尖也在这时触碰到岐黄后背,一触即离。
土墙下一刻被击碎,裴邵看见岐黄分毫未损,但阳光却以诡异的折射角度,在岐黄周身呈现七彩的光束。
画面像是镜子碎裂一般产生裂痕,岐黄的身影虚幻了一瞬。
火环在周身跳跃,裴邵整个人因为高温皮肤表面都泛起淡淡的粉色,众人汗珠落下,一股强悍的力量顷刻间以裴邵为中心开始激荡,向四周炸开。
但这股看似焚天毁地的热量在接触到身体时并没有引起灼伤,岐黄只感觉到一股推拒力,随即整个人被掀离地面,快速朝远处飞掠。
副本的排斥感在逐渐扩大,岐黄知道自己即将脱离游戏,随即运用异能再次加强进入的路径。
他本不是以系统抓取的方式进入游戏,但斗篷人那一碰,先前仅仅囿于规则排斥的感觉被无限放大,像是终于锁定了BUG,系统正在极尽攻防将他扫出。
岐黄能感觉到,那条与姐姐的连接开始变弱,马上,他马上就要被赶出游戏。
火环的抗拒力量消失,岐黄整个人栽在地上,这时才发现先前那个一直跟在裴邵身边的男人也在身边,他们被一同推到了K区。
虽然不确定斗篷人是谁,但岐黄知道自己被发现了,脱离游戏后等待他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手指忍不住颤抖,岐黄这时才注意到,他竟在无知觉的情况下一直把齐潭的头颅拿在手上,那因过于害怕的手指紧紧攥着黑色的发丝,血液和发丝缠绕粘连在手上,齐潭那瞪大的双眼正死死盯着岐黄。
岐黄下意识就想将头颅扔出去,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由不得他想不想,他接下来都必须杀人,现下他已经杀了齐潭,怎么还能抛掷尸首如此折辱逝者。
除了岐黄,火环对段世忠几人可不是温吞的热度,之所以把岐黄和男人赶走,原因很简单:因为裴邵要开大。
阳光好似被乌云遮蔽,地上出现一滩阴影,段世忠咬牙撕开黏在伤口处的衣衫,抬头看见太阳中间有一个黑点。
一个逐渐变大的黑点。
由于不能长久直视太阳,段世忠眼酸地闭眼,而斗篷人借用眼镜看清的景象实在骇人。
重力加速度让本来就裹着烈焰的巨石温度加倍,陨石一般砸向地面,斗篷人心知避无可避,也不知道光学盾扛不扛得住。
无法形容的场景,小型蘑菇云遮蔽一方天地,裴邵咳嗽着艰难站稳,由于能量地高速输出又没有补给,他也有些难以为继。
斗篷人跪在化为焦土的深坑中央,以球形围绕全身的六边形组合而成的光幕开裂,没等碎块掉落在地就于空中化成点点星光。
身侧是一个几人抱团的尸块,猛烈但持续时间较短的高温让几人还留有全尸,甚至卷曲绷硬的四肢都能看出形态,手臂大腿纠缠在一起,血肉呈现纯正的黑色,粘连在一起。
“不要这么大火气,我没杀岐黄,只是将他踢出游戏而已,不必直接爆发吧?”斗篷人状态一般,但他看裴邵也不怎么样。
“踢出游戏?”说实话,裴邵不太信。
虽然不知道斗篷人到底对岐黄做了什么,但怎么想都不应该是踢出游戏。若有这种手段,为什么踢岐黄而不是踢他,他不觉得自己看起来更弱或更没威胁。
“别这么不高兴,之前都让你把所有人传送走了,”知道两人现在都是风中残烛,短期内只能休养生息,斗篷人懒地解释个中缘由,点开系统板面。
所在地两个红点闪烁,滑屏的手指意外点到一个红点,结果一旁弹出的居然是段世忠的名字。
斗篷人微愣,余光去看一旁烧焦的尸体,幸而帽檐遮拦,没让裴邵察觉到异常。
指尖点上另一个红点,无法显示姓名,只有一个括号在红点右侧,斗篷人知道这是代表他的红点,空白括号是他当初自己设的。
所以地图上没有显示裴邵的红点?
斗篷人不信邪,扩大地图范围,左滑右滑,最终确定地图上确实没有属于裴邵的红点。
他不知道岐黄依据什么方法进入的副本,但副本依旧将其归纳为玩家,可以享有系统查询等功能,但裴邵就像是凭空出现,甚至无法被系统抓取。
所以裴邵甚至可能无法唤出系统地图喽?
斗篷人又将地图上滑,北区一个红点都不剩,东区一个黑盒子正在挑战,南区有好几个红点正在朝北移动。
而那个停滞在身旁,属于段世忠的红点开始朝南边缓缓移动。
他想起先前,穆玔的红点在进入北区,与潘幼柏接触后没多久,地图上便有一个红点消失了。
当时正忙着和裴邵对峙,斗篷人没能抽空查看剩余的红点缀的是谁的名字,如今北区一个红点不剩,中部红点太多,一个个点击好累啊。
不过无论是段世忠亦或是穆玔,在更换立场为他们做事,杀害原本是伙伴的其他玩家时可能都忘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态度和立场地转变,都不会改变他们仍是感染者、异能者,仍是玩家的身份。
帮他们杀了玩家也好,被其余玩家反杀也罢,他们都乐见其成。
是谁死了,都无所谓。
而几个小时前的穆玔如何都没想过,自己不仅会被自己控制的尸体捅穿腹部,为其背叛立场的组织也从来没把他的性命放在心上。
鲜血汩汩而下,蜿蜒在地上时,穆玔难以置信地看着身后脸色青白的尸体。
手上的木架在勾动间还能感受到与尸体的连接,但尸体就是纹丝不动,仿佛被更强大的力量控制,穆玔只能调动另一具尸体架住失控的尸体。
“我看你好像误会了什么,”潘幼柏躲开前后夹击,以擒拿的技法将潘以凝的手肘后拧,但丧失调控能力的潘以凝力量奇大,轻易挣脱潘幼柏,闪身到一边。
看着目光呆愣的姐姐,潘幼柏微微叹气,“我的能力不是控制金属物品。”
“什么?”穆玔深呼吸,脑袋有些发晕,明明报告里显示潘幼柏从未控制过金属以外的其他东西。
“虽然我的本意就是诱导别人对我能力的认知,但是你如此深信不疑让我觉得你的脑袋应该不算灵光,”潘幼柏慢慢走向穆玔,“不论是附身还是控制金属,其实都是一个能力。”
穆玔控制着尸体进攻,因为不想破坏尸体,潘幼柏前进的步伐被减慢。
侧身闪躲时,额前的碎发飞扬,“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要给你解释吗?”
“因为我愿意给将死之人,多多解惑。”
第35章 唇脂
潘幼柏身侧有细微地扭曲,仿佛有一团气体蒙在那处,“我能将自己的灵魂分割,并进入其他物体,以灵魂之力加以控制,仿佛身躯的延展,物品随心念而动,连接也很是深刻。”
这段话结合潘幼柏之前说“附身与操控是同一个能力”,穆玔理解了作为人的活物潘幼柏也能控制,才能假装拥有“附身”的能力。
当初潘幼柏进入要塞后,在面对异能调查时便将自己“控制”与“调换”的两个能力包装成了“附身”“金属操控”“调换”三个能力,并隐瞒了部分异能的弊端。
比如体积越小的死物需要的灵魂之力越少,而对于意识清醒的活人,需要倾注所有的灵魂之力,这也是当初控制许为次时,原身失去意识的原因。
当然这会儿潘幼柏自然不会告知穆玔,即使是无意识的死尸,但由于体积过大,也耗费了他太多的灵魂之力,只能控制一具,以及既然叫灵魂之力,分割太多也会导致他反应趋向迟钝。
“你是不是有病?”穆玔歇斯底里,“被要塞卖了还要替人家数钱,我管你能力是什么,但你无论如何也不应该继续向着要塞吧,对于姐姐的尸体出现在这里和家里接连的悲剧你没什么愤懑难以抒发吗?”
“还希望你不要把我当成傻子才是,”潘幼柏看出穆玔此刻言语干扰而非继续进攻是因为投鼠忌器,怕其他尸体也被他掌控,这样就好,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我怎么把你当傻子了?”
“言语挑拨说明你与要塞并非同一立场;你对我下的是死手,若非我躲避成功可能已经死了,说明你于我也非良善;口口声声说着要塞的阴谋,但事实是姐姐在你手里,所以我更倾向于是你们造成了我家的悲剧,然后甩锅要塞;我这么说,够清楚了吗?”
潘幼柏娓娓道来的解释口吻像是教导小孩子一般,让穆玔感受到了羞辱,未及开口,蓦地心弦一颤,感觉到与身后的死尸连接重系。
但下一刻,身上的衣服拽着他,袖口朝着两侧后扯,交叉在身后绑了个结。
双臂受限,穆玔即刻将自主控制模式调成了托管模式,死尸的行为变为固定模式,以保护主人为首要目的,同时无差别攻击进入警惕范围的人或物。
死结*形成后,潘幼柏便收回了衣服上的灵魂之力,同时控制了每具尸体的右手,脚下的方向与右手的攻击不同频,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潘幼柏本人在身体素质方面没有太大提升,幸好从前便热衷健身,以至于现在不会跑两步就喘。
死尸互相劈砍的间隙,潘幼柏趁机接近穆玔,忽然感觉其中一股灵魂之力被挤了出来,重新回归原身。
潘幼柏回头,他是有私心的,其他尸体是右手,有一具却是左脚,在他的控制下被带离了混乱中心。
死尸踉跄地站稳,昔日柔顺的长发已经乱作一团,潘以凝深紫的嘴唇上下磕碰,失去肌肉控制能力的喉咙传出沙哑畸形的字节,“噫,尔……”
手指捏紧尖头锐利的木桩,潘以凝冲向潘幼柏。
潘幼柏没有动,甚至闭上了眼睛,直到滚烫的鲜血溅到脸上。
“怎,怎么会,”穆玔胸前被木桩捅穿,双手被缚导致失去平衡,倒在地上。
潘以凝迷茫地四下转圈,那模样像是找不到潘幼柏似的,但还是迟缓地发出了最后一个音节,“散……”
由于掌控人的死去,那些死尸失去钳制,在身形软倒之前皮肤便已经皲裂浮起,被穆玔掌控的尸体已经不再是原本的肉。体凡胎,会随着主人的死亡化为一捧黄土。
脸上的皮肤碎土般掉落,面目全非,但潘幼柏却好像看到了烈日骄阳下身穿白裙,游走嬉戏于芦苇荡里的姐姐。
“幼柏。”
“一二三,木头人。”
“不许动噢。”
潘幼柏哽咽,“嗯,没有动。”
[进入副本第60个小时]
倒数第二次的兽潮结束,此刻还留在K区的只剩唐遐龄、羿平和觉得不必转移区域的崔普,其他人都在先前往中部去了,而唐遐龄因为伤势过重,不得已在原地修养。
唐遐龄的断臂处有一个透明小方块,那是羿平特意起的,用于止血。
“没想到哈,你异能运用得还挺多姿多彩,”唐遐龄浑身上下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忍着痛还要感叹,同时挥了挥只有上半截的手臂,“你之前几个方块不是不能移动吗,这个怎么可以?”
“之前是定点的,这个是定基的,前者不会发生位移,这个是开在你的伤口处的,相当于依附在手臂上。”
唐遐龄点头,还没将下一句话说出来,身下的土地忽然耸动,一个高大的阴影笼在身后,冰凉的匕首抵在喉间,“别动哦,不然刀子就进去了。”
来人皮肤赤红溃烂,半边身子都被烧焦,看起来狼狈又凄惨,但还能如此镇静地行动说话,光是这份忍耐力,唐遐龄就忍不住在心里嘀咕:是个狠人。
“所以呢,你想做什么?”
段世忠勾唇,肌肉牵扯下血液丝丝渗出,还有浅黄色的组织液,“没什么想法,只是想有个人陪我等死。”
唐遐龄抬手,示意羿平稍安勿躁,“那你现在就可以用力,别担心,等你被他俩解决后就会发现我在下面等你,我们结伴一起走黄泉路。”
“哈哈,”尽管颤抖的四肢暴露了段世忠极端的痛苦,但对方隐忍着,甚至还动作自然,“我害怕你知道吗,有你这么有趣的人陪着我可能会好受点。但是我已经很痛了,不想再打了,这样吧,你让他俩先走,并且把你手臂上用于止血的方块消除。”
“什么意思,”唐遐龄隐约感受到对方的思维有些异于常人。
“就是一起等死,若是我先死,你就可以离开K区,消除南区仅剩的红格子,若是你先死,这场游戏就多了一丝通关的阻碍。”
“这不公平,况且我们为什么要跟你赌,我们现在就可以杀了你,”崔普喊道。
锋利的刀刃靠近皮肤,一丝鲜血蜿蜒而下,“无所谓,你们当然可以现在杀了我,左不过是这位美丽的女士为我陪葬,我也满足了。”
羿平意识到,这个男人走哪一条路都可以,或许他能撑到副本通关,或许他撑不到,但这些举动不管利不利己,但都一定损人。
都会让他的死亡,变得不再默默无闻。
“容我说一句,”唐遐龄无视逼近的匕首开口,“我并不想死,所以我选择跟他赌。”
“可是这样有风险,难道要拉上……”
唐遐龄打断,“我说了,我并不想死!”
副本通关失败所有人都会死,包括她,现在不应下赌约她立马就会死,唐遐龄当然选有生机的那个,“为了众人的利益,个人就一定要死吗?更何况现在的情况还不是我活别人就会死的境遇,别怪我自私,要是我在受益的大众范围里,我也可以这么’无私‘。”
“可是……”
“羿平,解除我断臂处的方块,崔普带着羿平前往中部,这是命令。”
崔普轻哼,那句“你以为你是执旗者啊”还没出口,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这道命令居然是有效果的,“旗子居然在你手里?”
“是啊,”早在许为次离开前,就将旗子给了唐遐龄,她一直把旗子卷起来藏在枪杆里,“等到达中部,强制力自然会解开。”
唐遐龄知道羿平地抗拒与崔普不同,因此对于眼含热泪的羿平,没心没肺地笑了一下。
在两人离开后,段世忠松开唐遐龄,后退到一边,倚着柱子摇摇晃晃。
唐遐龄则牙齿与右手并用,撕下裙子边缘,布条缠绕在断臂上端,狠狠地勒紧打结,而膝盖碎裂的右腿一动便钻心地疼。
两个苟延残喘的人,竟就这么安静下来,减少任何不必要的生命流逝。
段世忠虚弱地垂首,呼吸微弱几近没有,但每一次胸膛起伏都平缓有序。
段世忠的伤势,怎么看都比她严重,所以一同等死这个赌约在唐遐龄看来并不成立,除去段世忠可能包藏祸心这一点之外,唐遐龄也不会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大概、也许”之上。
更何况兽潮还剩一次,没有她的同意,段世忠无法加入K区,如何安稳度过怪兽来袭?
因为信息差,唐遐龄并不知道段世忠姓甚名谁,自然也不晓得对方有在兽潮里活下来的手段。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最后一次兽潮来临!
唐遐龄一直在警惕着段世忠,但是直到红格子闪烁,将对方踢出格子为止,段世忠都只是安静地坐着,像座石塑的雕像。
兽潮里,怪物围成一圈盯着段世忠虎视眈眈,但是都没有靠近。
段世忠已经行将就木,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他不知道自己方才的一系列举措是为了证明什么。
杀害伙伴同胞,亲手将至交好友推进兽潮,他所渴望的“不凡”得到了吗?
你看,这些怪物呲牙咧嘴,但都没办法接近他,这不就是他得到的“特殊之处”么。
一双皮鞋穿过兽潮,停在段世忠的视野里。
段世忠没有力气侧头察看,但那人却蹲了下来,段世忠在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孔时,心里忽然闪过初中时写过的作文题目——我生于平凡世界,当为不凡而来。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成了一句话,问候般轻松自然,“是你啊。”
许为次收回用来找准方向的系统地图,在回答前就发现段世忠已经睁着眼睛死了,手掌阖上段世忠的双眸后,许为次从段世忠的身上找出一个镂空的金属盒子,正散发着阵阵浅淡的味道,不算难闻。
周围的怪物咆哮,似乎对这个味道相当厌恶。许为次想到了驱蚊液,本以为躲避兽潮的办法会是什么高科技产物,没想到只是这样。
将盒子放进兜里,许为次往K区走去。
许为次到时,唐遐龄正艰难地往红格子边缘爬,一条鲜血染红的拖痕横贯地面。
在听到脚步声时,唐遐龄顿住。
“还好吗?”
“好,怎么不好,”见到来人是许为次,唐遐龄略微惊讶,“只要忍到游戏结束,回到现实的我还是全须全尾的我。”
许为次上前,将唐遐龄揽靠在怀里,“等兽潮结束,我带你离开红格子。”
“当然给麻烦你,不然你忍心看到一个美女断胳膊断腿还要在地上爬行啊。”
“幸苦了。”
“说啥呢,”唐遐龄好像在尽量避免与许为次对视,视线一直往别处看,“你怎么知道胡朔那几个人有问题?”
“我看到的,”许为次沉声。
“看到什么,他们接头被你看到了?”
“不是,我看到了他们灵魂的颜色。”
许为次说得过于一本正经,唐遐龄都不好调笑,反问道:“那我的灵魂是什么颜色?”
“各色都有,黑白对半为基地,其余颜色以红橙为主。”
没想到许为次不仅回答,还回答得一丝不苟,唐遐龄有点相信许为次有这方面的异能了,“这些颜色代表什么?”
“基色代表三观立场,你是混沌中立,赤色象征着果决热烈,为人直爽坚毅,决定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但是容易冲动,说话做事不顾后果,橙色象征着同理心,你的橙色偏黄调,观察敏锐的同时又容易粗心大意,还有……”
“停停停,唐遐龄打断,“我信了好吧,被人把性格说得这么详细还是有些恶心的。”
其实许为次说得很浅,这些颜色除了惯常状态外,还会随情绪变化和当下心境改变颜色,甚至有时还会构成不同的形状,如春心萌动的粉红色泡泡和厌恶他人时的深蓝色尖刺。
他第一个副本里只能看见浅浅的一层颜色,随着时间推移,颜色越来越明晰,这会儿才变得无比清楚。
关于每种颜色代表的含义他也是在来到这的那一刻才显现在脑海里,之前许为次全是依靠观察和猜测,自己将性格与颜色进行的串联。
“兽潮当下,你怎么还赶过来?”唐遐龄转移话题。
先前,许为次经由裴邵转述得知了他不在时发生的事情,也知道了裴邵再次与斗篷人发生争执的原因有二:斗篷人见裴邵长久修养下看起来仍未恢复多少,觉得有机可趁;裴邵则是因为许为次进入挑战的时间实在太久,怀疑斗篷人从中作梗。
斗篷人脱离游戏时那句“他们都会死”,让许为次与裴邵心有不安,两人兵分两路,裴邵去往中部确保红格子在游戏结束时只剩一个。
而许为次则想要去看看兽潮里闪烁的红点是谁,以及确认K区的情况。
唐遐龄窝在许为次怀里听完,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其实我的眼睛也能看见特殊的东西,所以平常才戴着平面眼镜,因为透过玻璃,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聊天转移注意力,时间竟然过得飞快,最后一次兽潮也结束了。
许为次抱起唐遐龄,往红格子外走去,同时“嗯”了一声回应唐遐龄。
系统地图上,空无一人的K区失去光芒,中部地区仅剩的几个区域也接连变成灰色,到最后,整张地图上只余下一个区域还在闪烁着红光。
许为次再次盘坐在地时,一直闭眼的唐遐龄缓缓睁眼,“就当礼尚往来,我也想看看你的……”
唐遐龄的话语卡顿,落在许为次头顶的视线有些颤动。
“怎么了,”许为次询问。
唐遐龄沉默,像是不知如何启齿般,好半晌才开口,“你只有三个月的寿命了。”
“哦,”许为次点头,“原来你可以看到别人的寿命啊。”
许为次的轻描淡写让唐遐龄怀疑对方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我说的是,三个月后你可能会死。”
“你不也说了’可能‘。”
“我从来没见过例外,我加’可能‘只是为了,”为了安慰你。
唐遐龄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没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那时的事让那时的我烦恼吧。”
“你这个人,”唐遐龄不知为何有些气闷。
看见唐遐龄闭上眼睛,扭头不再理他,许为次有些好笑,“怎么,要我这个只剩三个月寿命的人哄哄你吗?”
“闭嘴!”唐遐龄真的生气了,“你不知道一语成谶吗?!”
本来只是逗别人的玩笑话,没想到唐遐龄激动起来,断臂处的鲜血断断续续滴落在地,许为次选择闭嘴,安静地点头表示知道。
“恭喜各位,通过副本:红黑阵营。”
机械女声适时响起,打破了尬尴的境地,许为次竟松了口气。
在身影变得虚幻的同时,许为次听到一声清脆的铃铛声。
感觉到裴邵在最后一刻出现在身后,许为次本想问“怎么还要费力过来”,结果转头时那铺天盖地的颜色让许为次哑然。
从裴邵身上溢出的色彩以细密的丝线状态,环绕在许为次周身。那线既像包裹蚕蛹的蚕丝般透露着柔软和缠绵,又像历经岁月涤洗的红线般显示着雀跃和热烈。
那颜色比粉色还要深沉,几近桃红,代表的含义是——
至死不渝的爱意。
第36章 朱孔阳
文件安静地躺在办公桌上,上面被红笔勾勒出的红圈铺满,封驳之感受到一股寒意。
右耳佩戴的通讯仪绿点闪烁,封驳之听着负责巡逻的下属汇报,点了点头,随即意识到对方看不见,沉声道:“知道了。”
房门被敲响,封驳之将手头的文件收起,拿过一旁待批阅的文件,“进。”
来人推门进来后一直保持安静,直到站立在办公桌前也不曾开口。
封驳之蹙眉,将头抬起。
下半身七十五褶的马面裙首先映入眼帘,天青与墨蓝的色彩交织,恍若雾霭迷蒙的层峦叠嶂,再上是纯白棉质的飞机袖交领,满头青丝用两根黑檀游鱼木簪全部绾起。
来人气质脱俗古典,低眉垂首间,眉黛如远山。
女人周身的氛围与封驳之冷感极简的办公室冲突感很大,直到女人扬了扬手上的文件夹,才将那股疏远冲散,落实在现世。
“漼折,你怎么过来了?”
“你的申请上头批准了,我负责审核。”漼折的语调不紧不慢,对于习惯了快节奏的封驳之,听起来有些着急。
一般申请会在七个工作日完成,封驳之没想到这次会这么快,他昨天才报上去,“正好,许为次刚醒,一起过去吧。”
要塞整体构建以圆为基础要素,牢房看似每间都是规整的方形,实则都以细微的角度偏斜,玻璃那一面略微收窄,以致所有牢房连接在一起,形成了圆。
中央巨大的圆柱形天井桥架勾连纵横,既方便巡视,还利于快速抵达每间牢房。
但为了玻璃窗的绝对稳固,门开在玻璃正对面的墙上,所以牢房的外围,其实还有一个更大的圆罩着,用作员工通道及其他房屋设施。
封驳之到达6023号室时,许为次以副本资料册为垫板,拿着纸笔画着什么,床上地上散落着一堆已经画完的纸张。
封驳之随意拿起一张,发现上面画着一个套着游泳圈的小男孩。
“有何贵干?”许为次看似全神贯注,其实早在两人站定在门外时就注意到了。
“这位是漼折医师,今天来是为了给你抽血体检同时审查你的攻击倾向和危险系数。”
封驳之对许为次和蔼的态度和下意识替她介绍的行为,让漼折忍不住侧目。
许为次之前有听封驳之说过,觉醒异能者只要资质合适,通过考核和审查,有一定几率成为要塞内部员工,待遇和职称同等于公务员。
最后一笔画完,许为次随手将册子和纸张一齐放到床上,抬头去看那位漼折医师。
在意识到许为次的视线后,漼折回以微笑,拎着手里的金属箱子,避开地上掉落的纸张,半蹲在许为次床边拿出仪器。
漼折这样平和甚至称得上尊敬的姿态也让封驳之有些惊讶。
不算细的针头,许为次自觉伸出右手,也没有询问为什么要抽血。
“确定抽右手吗?”漼折动作停下,询问道。
许为次点头,反正抽哪只手都一样。
没想到漼折再次开口,竟有种劝阻的感觉,“换成左手比较好呢。”
察觉到一丝违和,许为次也不硬犟,将左手袖口捋上,伸了过来。
许为次的黑鱼纹身一般会避开人的视线,躲在衣服下面,这会儿却围着被针头扎穿的皮肤打转,像是被鱼饵引诱的普通小鱼,有种下一秒就会咬钩的感觉。
“真稀奇呢,这黑鱼与你的能力有关吗?”
面对漼折好似寒暄般地询问,许为次觉得对方少见的亲切,与要塞里其他公事公办的工作人员截然不同,语调有种刻意放轻的柔和,像在哄小孩。
被这种认知激得鸡皮疙瘩都出来了,许为次仰头,如实回复:“不知道。”
“这样啊,”五小管血液收集完毕,漼折起身,对着封驳之道,“好了,审核也通过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你平常可不是这么审核的,”封驳之诧异于漼折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敷衍。
“有吗,平常如何我不记得了,行了,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待漼折离开,封驳之熟门熟路地拿出屏蔽翀玉,没想到两人竟是同时开口:
“关于感染源……”
“感染的源头……”
齐齐住嘴,之后封驳之率先开口,“我们查到感染人群有一个共性,都曾买过瑞穗集团旗下的商品,我们还没查出具体是什么因素,但是决定先下暂停营业的通知。”
“綦汉那火石。”
“你是说,”封驳之一点就透,“我们马上调查。”
“今天之所以对你二次审查,是因为上面批准了申请,你将作为特别员工离开牢房,只需要佩戴上这个。”
看起来结实且沉重的金属环被封驳之放在床上,直将床垫压下去一块。
许为次拿起宽边的金属环,上面纵横交错着深蓝色的光路走线,这种外观让许为次想到了斗篷人的金属块。
“这是一重保障,确保能在出现意外时,快速封锁你的行动,”封驳之解释道。
“怎么戴?”许为次将金属环递给封驳之,也不介意手环有什么功能。
封驳之直接拿过去,亲手给许为次戴上。
会替他以及能替他申请的人除了封驳之无第二个人选,但上面的人如此快速的同意却是在向许为次传递一个讯息:这是给他的一点甜头。
斗篷人所在的阵营与要塞高层有一定的重合,或许杀人与救人本就是同一拨人;或许双方有权力牵扯利益纠纷;或许对方势力早已对要塞有所渗透;
但不论哪个,都在告诉许为次,他们掌握着他的一举一动,并能决定他的生杀予夺。
将床上的纸张收齐,许为次又去捡地上的纸,不曾想手腕上的金属环压得疲弱的双臂发酸。
脱离副本后,许为次切实感受到了堪堪健康却缺乏锻炼的身体素质是什么水平,不到200g的金属环像是负重练习,无时无刻地提醒许为次自己在现实里是个弱鸡这一事实。
见许为次捡纸速度放慢,封驳之上前帮忙,将所有纸张收齐后,还不等将东西递还给许为次,许为次就将自己手里的纸全放到了封驳之手上,“嗯?”
“帮我个忙,查查这些人是谁。”
手里的纸张虽然不至于太厚,但粗略数起来也有二十来张,“国内有人脸识别,应该不会太久,你什么时候要?”
“不是国内,是全世界,这样需要多久?”
封驳之没有问许为次原因,回答道:“三天。”
“多谢。”
“不必。”
“只剩廖庭轩了,”许为次忽然转移话题,不等封驳之问,许为次已经表明意图,“既然方才说了’不必‘,那这个就不算,等事成之后,你还是欠我一个承诺。”
“我记得的,”封驳之莞尔。
既然从关押的犯人变成了工作人员,许为次的房间自然也要换。
封驳之一边带路,一边给许为次解释,“为了尽快适应工作,头一个月会有老员工带,他不光是你的室友,以后若是配合默契双方都有意愿,还会组成搭档一起完成任务,带你的这位你很熟悉。”
在一扇纯白的房门前停下,封驳之屈指敲了两下,里面传出的那一声“进”,让许为次右眼忍不住跳了一下。
房门打开,两床两桌的布置一眼就能看到头,除开一张全新没有折痕的床铺外,另一边,刚刚洗好的衣服全部铺在床上,有几件已经叠好,因为早被通知,男人看起来也不意外。
“早,”短促的音调很是平常,后续接上的称呼有一种只是为了表明身份的僵硬感,“哥哥。”
“早,”许为次神情温和,他虽然不了解潘幼柏对他态度转变的契机,但是从潘幼柏身上展现的颜色来看,对方现在对他没有敌意也没有过多的好感。
其实许为次心里有一点想吐槽,不是要塞为什么如此安排,而是仅仅比他早入职一个月的潘幼柏就可以称之为“老员工”了吗?
封驳之将房间的钥匙交给许为次后便离开了,许为次的工作明天开始,所以今日的安排很简单,整理房间、领日用品、随潘幼柏熟悉要塞。
潘幼柏继续叠衣服,许为次铺床,两人打算午饭后再进行余下的安排。
床单被套铺好后,潘幼柏见许为次安静地坐在床边,眼睛盯着一处发呆,嘴里叼着一根布带,同时五指拢起从耳畔滑落的发丝。
被睡乱的头发有些毛躁,这边顺上去,另一边掉下,不是杂乱不服帖就是一处过于紧绷,看起来格外难驯。
或许还有当事人手笨的原因。
烦躁地揉乱发顶,许为次将齿间咬着的布条拿下,随手扔到床上,音量大小正好够潘幼柏听得清晰,“没想到这么难。”
潘幼柏才看见那充当皮筋的布条是许为次从衣服边缘撕下来的。
“你知道要塞为什么二人成组吗?”潘幼柏忽然搭话,提出问题又自顾自地解答,“因为觉醒异能并不会产生抗体,仍有二次感染的风险,任何人都可能再次发狂,队友的存在即是帮扶,也是监督,便于将危险扼杀在摇篮里,”衣服全部叠好,潘幼柏手下动作停止,抬头看许为次。
“也就是说,当队友变成危险时,我们有杀死对方的权利。”
手掌撑着下巴,失焦让眼睛很是放松,许为次不想回神,只是轻笑,“这样啊。”
“你不是哥哥对吗?”
闻言,许为次才慢慢将焦点重聚,并落在潘幼柏身上。潘幼柏有此怀疑很正常,因为即使拥有记忆,他也从来没有按照记忆里的性格为人来处事。
人人唤他许为次,包括他自己,从混沌中醒来时,“我是许为次”这句话就烙印在脑海里。
他本身与许为次完全不像,需要装才能成为潘幼柏记忆里的许为次,是不是许为次好像那么明了,只差一个决定性的证据。
“可能吧。”
第37章 石发
许为次如今的工作没有技术含量而且琐碎,在登记日用品消耗和商品入库记录时,一度觉得自己像小卖铺大爷。
虽说和潘幼柏同组,但潘幼柏每日的任务是上课学习,如日复一日的体能训练和搏击技巧课等。
这就是将来备受瞩目的前线人员和“即使走后门也只是被对方勉为其难地安排了个不涉及核心”的后勤之间的区别吧。
深究的话,许为次顶多叫编外人员甚至算不上后勤。
午间休息时间,潘幼柏照例在走廊等许为次,刚刚洗漱过的发丝未完全擦干,还在往下滴水。
下五层的人集中在八层食堂吃饭,能一次性容纳下这么多人的食堂自然规模不小。视力差点的人,比如许为次,望不见另一头的边界,看不清放大很多倍的菜单,连远处的人群都像是各色的小点挤在一起。
见许为次眯着眼睛,半晌也没有点菜,潘幼柏问道:“你的视力是不是又下降了?”
“好像有点。”
潘幼柏叹气,“你想吃什么菜系,我给你念今天的菜单。”其实他不明白,对电子产品毫无兴趣的许为次,每天也就看看书写写字,视力为什么下降得这么快。
“劳驾了。”
许为次看着那围绕着潘幼柏的浑浊色彩,就知道对方现下心绪杂乱,这种色彩其实自打他承认“自己可能不是许为次”后,就一直持续着。
当初在江边,面对没有反抗意图的许为次,潘幼柏仍然选择了相当迂回的杀人手段。附身时,潘幼柏会全权接收被附身之人的感受,也就是说,刀刃割开喉管时,疼的是潘幼柏而非许为次。
比起他杀,这种行为更像自杀。
也不知是不敢不想下手,还是恨自己超过了恨对方。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两人端着托盘找空位时,许为次忽然问道。
顺着许为次手指的方向,潘幼柏看见封驳之在同他人吃饭,许为次认识封驳之,要询问的自然是另一个人。
放眼整个场内,那个女人也相当惹眼——银白色的头发,颜色轻浅到像是能透光,眼睛呈现出比石榴果实还要淡薄的粉色,加之出色的长相和高挑挺拔的身姿,很难不让人注意到。
“与封驳之职位相同,九层的看守者,A级异能者,听说发色和瞳色是因为罹患白化病,本名不知,别人都叫她拾肆。”
“嗯……”许为次若有所思。
饭后,许为次往训练场走去,倒不是为了力量训练,只是散步消食。这副身体素质太差,他也不指望一口吃成个胖子,目前只在每天早上进行三十分钟的运动。
与别人佩戴在胸前的身份证明不同,许为次的手环既是限制,也是通行的证明,他的地位可以进入的地方,只要手环靠近门闸就会打开。
之前与潘幼柏熟悉要塞时,他有问过潘幼柏“知道要塞的具体位置吗?”
得到的答案是“不知道”。
不管是潘幼柏这种被招揽成员工的,还是封驳之那般的管理者,都不知道要塞的位置。
要塞的工作人员实行上三周休一周的政策,离开要塞需要提交报告,批准后会有专人接引,并佩戴上特质的头盔,用来隔绝声音、味道。全国范围内一般会设置四个可送达地点,北、南、西北、西南分别一个,位置每月更改,工作人员可自行选定其中一个作为离开要塞后被送达的位置。
回来也是同理,在特定的时间到达选定的位置,隔绝感官送回。
要塞内部也是无窗原则,所以要想知道要塞位置,可能需要像姜满那样炸毁基建,才能一窥要塞全貌吧。
第三天晚上。
作息时间固定的潘幼柏已经睡着,许为次调暗台灯,继续在纸上写写画画。
纸上竖向排列着一连串的词语,有些词语旁边打了叉,再三实验后,许为次算是有了头绪。
离开副本后,许为次察觉到自己记忆的缺失,有些地方连接不顺畅,每当产生这样的想法时,连“记忆不顺畅”这个念头也会在片刻后消失。
于是数次后,许为次终于赶在念头消失前,在纸上写下了“记忆有误”四个字。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简单多了,重新梳理回忆,并以简短的词汇作为记忆结点,想一个写一个。
比如“东区-裴邵-我是-声音-水下-身边-怀疑-晋楚”,当再次回神时,许为次将已经忘记的“晋楚”旁边打了个叉。
能看出这个记忆消退不算智能,只会在触发某些关键词时进行删除,根据一次次尝试,许为次得出的结论是有两个方面被特别关照了,一个是“自己可能是晋楚”,一个是“裴邵有问题”。
这么一想,就发现了篡改后者记忆实际上有两个结果:许为次无法借由裴邵开始联想自己的真实身份;直接将裴邵纳入信赖阵营,不至于因为猜忌而保持疏离。
许为次越想越觉得,这记忆的操控逻辑是贴合他的思维设计的,对方要么相当熟悉自己,要么就是自己做的。
因为裴邵的出场牵扯着各种蛛丝马迹,许为次不可能不往别处想,以及即使有无数理由证明裴邵的立场利于自己,但只要对方身上存在疑点,以自己多疑的性子可能都会保持距离。
其实从裴邵的言行举止,许为次能看出对方的偏向,绝非对立,更何况身上的色彩证明其全心全意……
许为次思绪卡壳,笔尖在纸上胡乱画了几条斜线,借此重新拨正想法。
加上最开始醒来*的暗示,能看出操纵记忆的人主要原则有五个:我是许为次、我不是晋楚、相信裴邵、封驳之可信、找到他找到她。
从现下也能看出,裴邵与封驳之在副本与现实都各自给了他很多帮助,而前两个关于身份的锚点,让许为次想到了进入要塞时孟余梦的心理调查。
已经有了现代科技无法验伪的“许为次”外壳,所以还需要一个能够骗过心理感应方面的记忆与认知是吗?
全部的记忆篡改起来很麻烦,但是全部删除后加上一个“我是许为次”的暗示,便显得轻而易举。
所以这份记忆的修改目的显而易见了:以许为次的身份进入要塞,找到某个或是某些人。
许为次看着桌面上被台灯勾勒出的影子,陷入了沉思。
后半夜。
放在床头的通讯器突然震动,潘幼柏惊醒,将通讯器挂到右耳,按下接听键。
一旁的许为次从床上坐起,虽然听不到内容,但能看见潘幼柏缓缓皱起的眉头。挂断通讯后,潘幼柏迅速起身去穿衣服和鞋子,同时将内容简明扼要地向许为次转述:“巡查员发现有三个人死在了各自的牢房里。”
“全员筛查,我们需要前往6001号房间接受询问。”
走廊里,封驳之在看到两人时掐灭了手上的烟,并拦了一下许为次,同时对潘幼柏说:“直接进去就行。”
看样子,是专门在这堵许为次的。
等潘幼柏进去后,封驳之靠近许为次,姿态自然却压低了声音,“是你做的吗?”
如此开门见山倒让许为次忍不住挑眉,“为什么这么问?”
“死者之一是廖庭轩,其余两人则是段世忠阵营的,同时也是上个副本的幸存者。”
难怪怀疑他,有动机有理由有私怨。
但是为什么提前跑来问他,是指望他如实相告,还是他承认后封驳之会替他善后?
“三人都是在牢房里被杀,即使利用穿透,但囿于次数限制也不可能一晚上杀三个,这里面还有一个B级的廖庭轩,况且戴上这个真的还能使用异能吗,”许为次晃了晃手腕上的金属环,“虽说有动机,但是没能力,很可惜不是我。”
“要我说,你的可能性都比我大,”许为次调侃道。
谁知封驳之一叹,“是啊,上面也有所怀疑,要不是我有切实的不在场证明。既然不是你我就放心了,一会儿进去如实回答就好。”
许为次觉得封驳之过于信任自己,虽然确实不是他亲手杀的段世忠几人,但是他说封驳之就信?
“监控没有拍下来吗?”
“三个牢房的监控器案发前突然就坏了,其他监控器也没有拍到可疑的人物。”
“你们监控室的工作人员居然还没被开除也是个奇迹。”
“是有原因的,”封驳之想到应晃,苦笑了一下,“对了,你让我查的事情有结果了,话说你是从哪里见过这些人吗?”
“怎么了?”许为次抬眼。
“全部查无此人”
封驳之既然这么说,就证明不是有其人却找不到,而是全面筛查后证实不存在。
“那些人像每一个看起来都很普通,甚至每个人都算是大众脸,仔细想想就能在回忆里找到相似风格的人,后来进行测算后,有很大概率是AI合成人像。要是一张就算了,重点是你给我的一沓子里除了一张,其他都是合成,所以我才问你是在哪里见过这些人吗。”
“哪一张不是合成的?”许为次摩挲着指尖。
“那张蓝色头发的姑娘,即使这个发色很是少见,我们也没找到具体的人。”
许为次确定了。
那些人像画的是许为次在第一个副本里见到的“NPC”们,以及在第二个副本里遇到的陬月。
陬月说NPC是真人,而她是以真实的样貌来见许为次,如果陬月没有说谎,那许为次就知道自己要找的第一个“他”是谁了。
第38章 漆姑
走廊的指示标不论白天黑夜都在幽幽亮着,许为次倚着墙,垂首看着各色鞋子来来往往。
昨夜针对许为次的询问结束得很快,因为金属环能让拥有异能的犯罪者离开牢房,除了功能完备外,构成元素里还有少量翀玉。
只需要检查金属环上的佩戴记录和行动轨迹,许为次的清白便被敲定。
直到目标人物靠近,许为次才从吊儿郎当的姿态站立端正,侧身挡住对方前进的空间,对方好脾气地率先让开位置,再要走时又被许为次挡住。
再迟钝的人也该明白了,许为次是故意的。
“有事吗?”拾肆将鬓角的白发绕到耳后,唇色如肤色般浅淡。
“我在等你,”许为次翻手,方才一直用来敲击腿部的物件展露全貌,是一把蝴蝶。刀。
拾肆视线淡淡落在蝴蝶。刀上,又移转至许为次的脸上,“我好像,不认识你吧。”
“呵,”许为次利落地正手开刀,话语随突刺一同到达,“你认识的。”
拾肆不避不闪,在许为次突如其来的攻击即将到达面门时,金属环释放的电流瞬间让许为次瘫倒在地,通知安保队的讯号也同时发出。
艰难地双臂撑地,许为次支起上半身。
“释放的电流足够让人昏厥,你居然还能保持清醒,”拾肆体贴地蹲下,耳语般说道,“不知道你误会了什么,我确实不认识你。”
如拾肆所言,许为次此刻是在勉力强撑,眼前已经阵阵发黑。
不到二十秒,两人说话的间隙,安保队员已经快速抵达现场,架起了许为次。
许为次突然挣脱,一把拉过拾肆的领口,脸颊相贴时凑在对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随即放松劲力,任由安保人员钳住双臂,带离现场。
“2233号伤人未遂,判定具有较强的攻击倾向,离监中止,暂时收押禁闭室,等待审核。”
安保员尽职尽责地告知接下来的流程和申诉方式,同时将金属环“铛”的一声扣在了墙上的凹槽,震得许为次手腕发麻。
角落里留下一名负责监视的安保员,其余人退出禁闭室。许为次在心里默读着数字,念到第一千七百八十九下时,角落里的监控器呲啦一声,红点熄灭。
门开了,走进来的是拾肆。
“先下去吧。”
“是,”不问不看不听三原则,接到上司命令的安保员大声应道,走时还关上了门。
“真没想到你会来看望我,”双臂上吊的许为次将脑袋靠在一边。
“别装了,你不是故意的么,”当初许为次凑在拾肆耳边说的那句话是:没想到斗篷之下的真面目这么好看呢。
“你怎么认出来的?”拾肆坐到角落的椅子上,双腿交叠。
“本来只是猜测,但是你来了,我就知道我赌赢了,”许为次注视着拾肆那因灯光而闪烁着淡紫光晕的发色,“你们那里的人,黑发黑眸反而是少数吧。”
一、陬月曾说“我特意没有改变外貌”——副本可以改变外貌;
二、第一个副本里的NPC样貌是AI合成的——印证系统可以改变面貌,以及在“查无此人”不担心被人锁定的情况下,依旧有改变外貌的必要;
三、陬月以本貌直接出场毫不介意,斗篷人却再三遮掩——说明斗篷人的样貌可以锁定到本人,与陬月在这边“查无此人”的情况不同;
四、明明能靠系统改变外貌,却用斗篷和马赛克遮掩真容——不想或不能改变长相;
五、闻莘的记忆里,除了实验室里的女人和地上的尸体,其余人的发色瞳色都非黑色——怀疑发色瞳色与这边存在差异,侧面作证第二条,改变外貌的原因;
六、拾肆的皮肤虽然白皙,但与病态的白不同,是健康的粉白色——怀疑白化病是个托辞。
“所以我很好奇,明明戴个美瞳染个头发就能解决的事情,再不济以你们的科技水平也有别的解决办法,所以为什么不论游戏还是现实,你都不愿意改变外貌呢?”
“你问我为什么,”拾肆捂着脸颊,从浅笑到讽刺,指缝露出的双眼酝酿着深沉的恨意,“因为恶心啊。”
“你们的黑色像是死神的标志,只要出现就伴随着死亡,是不幸与杀戮的颜色。”
“所以呢,你为什么要跳出来?为了得到对等谈判的资格,现下的职位无法满足,想要得到什么东西?”
“我们是不想让你死,但不是不能让你死。”
“对于难以掌控且贪心不足的家伙,我们的耐心有限。”
在抒发对黑色的厌恶后,拾肆短暂地失控,将自己想说的话一股脑倒出来,随即像被强制消除了高涨的情绪,忽然就冷静了下来,“话说,你记忆恢复了吗?”
许为次勾起唇角,“你猜?”
潘幼柏得知消息赶到时,先前退出禁闭室的安保员正站在外面,“你不能进去。”
禁闭室隔音良好,任何声音都不会传出,监视许为次也是任务之一,所以安保员不能离开,一直等在门口。
潘幼柏有些着急地来回踱步,一声猛烈到越过隔音壁依旧震人耳膜的爆炸声从禁闭室时传出,金属门瞬间形变。
安保员立刻拉门,但是边框扭曲的大门像被卡住了,死死嵌在墙里。
轰鸣和安保员地喊叫此起彼伏,因震动触发的尖利警报一同伴奏。
直到大门被赶来的重装人员撞开,室内的烟雾警报器已经启动,雨雾让室内场景多了丝虚幻感。
潘幼柏看见被火焰包裹的人影四肢畸变,浑身焦黑,直到水雾不停泼洒下,火苗才缓缓熄灭。
倒在地上的焦尸面目全非,唯一保留下形态的只有手腕上已经碎裂的金属环。
另一边,拾肆捏着自己烧焦卷曲的一缕发尾,看起来心情很是不好。
“这……”即使是九层管理者,拾肆也不能私自处刑,一旁的安保员有些踟蹰,拾肆此举要是没有完备的解释,也要面临极其严峻的处罚。
“2233号对我进行二次攻击,为保生命安全,我情急之下启动了房间内的火焰枪,你们可以随意调查现场和尸体,我自会向上级提交自述报告。”
明眼人都觉得拾肆在胡扯,因为作为A级异能者,“危及生命急需自保”的情况可不是一个身体评价四十分还带着金属环的人能造成的。
但不论是私仇还是私心,都不是他们这些下属可以置喙的。
许为次死了?
门外,潘幼柏被眼前的景象刺激得双腿发软,忍不住靠在了墙壁上。
这个认知来得太突然,让人一时难以接受。
拾肆出来时,看见的就是脸色惨白的潘幼柏,只留意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没有强制收押,如之前所说,她有权利先写一份自述报告以证清白。
拾肆的办公室与封驳之的完全不同,相框摆满了书架:与朋友的聚餐、名胜古迹的旅游照、路上逗弄的小猫咪、和心上人的合照……
以及绵软的毛毯铺满地面,桌面上各色的置物架、置物篮,还有到处堆叠的书本,东西很是丰繁复杂。
窝进垫了太阳花坐垫的靠椅里,拾肆抽出纸笔,按照规定的格式开始陈述全部过程。
期间,孟余梦前来提交最新的心理检查报告。
违规期间,拾肆所有管理事项暂停,交由封驳之处理,直到调查结果出来,只不过通知还未下发,孟余梦还不晓得。
“这段时间你不用向我报告。”
“发生什么了吗?”在乱糟糟的桌面上找了一处勉强可以放文件的地方,孟余梦刚放下就听到拾肆这么说。
下一刻,被破坏了平衡,本就摇摇晃晃的一叠书籍朝侧面倾斜,孟余梦下意识去扶,指尖刚好碰到同样伸手的拾肆。
触电般地抽回手,书本也因孟余梦过激的动作撒落一地。
“怎么了?”拾肆没有因此生气,反而温柔地询问。
孟余梦惨白着一张脸,极力调整自己的状态,“没什么,忽然想到有要紧事没做,需要先行离开。”
“好啊,你忙你的,”拾肆以手支颊,眉眼弯弯。
往昔觉得明亮宽敞的走廊此刻像在压缩,拾肆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人迹罕至,孟余梦压制住强烈想要跑起来的念头。
下一个转弯后,就是很多员工的必经路,人也会多起来。
孟余梦颤着手从口袋里取出通讯器,最新款的通讯器小巧玲珑,屏幕采用光幕技术,按下侧边才会弹出页面。
不知何时手上积累了汗液,竟有些拿不住。
好不容易在隐藏的第二页面找出想要联系的人,想发送的信息还没打完,一个声音便突兀地从耳边响起。
“打算发给谁啊?”
手里的通讯器飞了出去,不知何时亮堂的走廊变得昏暗无比,抬眼所见,一切都好像被薄薄的黑色笼罩。
而声音的发出者——拾肆将先前为靠近孟余梦耳畔而弯下的腰肢直起。
“您怎,怎么在这里,”通讯器扔出显得太过刻意,孟余梦余光瞥见仍在亮光的屏幕,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掉在地上的通讯器因为输入停滞超过三十秒,竟然自动删除输入框里的所有内容,并且跳转回常规页面,进入锁定模式。
看着孟余梦担心她获得收件人信息的模样,拾肆就明白了,“时间太短,你没有看全吧。”
拾肆的毫不掩饰让孟余梦知道,对方已经不打算留她一命了,但是求生的欲望迫使孟余梦临阵倒戈,“只要你留我一命,我可以替你做事!”
“会背叛一次的人,就会有第二次,更何况,这已经是你的第二次了。”
第39章 芰荷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孟余梦眼神闪躲。
“你的能力很好用呢,”没等孟余梦因这句话欣喜,拾肆就补充道,“所以很抱歉,你不能活。”
脚下的石板泛起涟漪,像是富有粘稠度的软水,孟余梦双脚下陷,只有一个探查能力的她只是拾肆手里待宰的羔羊。
瞥见不远处经过的工作人员,孟余梦嘶吼着、哭喊着,请求一个活命的机会。
但黑色的薄膜不仅能隔绝声音,那仅有几步之遥的工作人员也看不见似的,无视了诡异的场景和呼救的孟余梦。
像是被抽掉了脊梁,孟余梦身形瘫软。
拾肆突然开口:“你在背弃立场后,是否目睹过同样的场景?”
孟余梦看见,背光站立的拾肆像是笼了一层光圈,语气悲悯,让她一时忘了哭泣。
什么同样的场景?
像她现在这样,垂死挣扎依旧不得放过的场景吗?
来拾肆办公室前,她才看到[红黑阵营]这个副本的报告,死亡人数一栏写着“301”,在此之前还有很多其他的报告。每天觉醒一些人填充进要塞,副本里再死去一些人,觉醒者的数量就微妙地停在了三千左右。
那些人又不是她亲手杀的,甚至不算她间接导致的,只是一串数字而已,她一直这么安慰自己。
直到口鼻即将没过软水,孟余梦大喊:“你到底是谁??”
闻言,“拾肆”轻笑,真正的拾肆也问过她相同的问题呢,就在二十分钟前——
在许为次说出“你猜”之后,拾肆冷笑,“真不知道该说你是狂妄呢,还是愚蠢呢,你好像还不了解自己的现状,我的能力叫作’梦魇‘,拉你们进入游戏的手段就是我的异能。”
“所谓’伊甸园‘,不过是一个包装成副本游戏的屠宰场,由各种异能和高科技组合而成的梦幻之地。只要活到我设定的时间,实际上就达成了脱离条件,其他的一切,不过是哄骗你们自相残杀的手段。”
“杀了你我也会面临诸多麻烦,让你在梦境中长眠到死,肉身依旧保持活性供我们实验,就是你接下来的命运,这次就设定为’存活876000小时以上‘吧。”
“你说得很有趣呢,”许为次轻笑着,并不把拾肆的话放在心上,“若是真如你所说,有这般逆天的能力,何必在这卧底,让所有你们想杀的人都睡到死不就好了。”
“我目前所见的能力都是利弊一体、风险共担的,所以我并不相信存活时间是脱离’梦魇‘的条件,或者说就算是条件之一,也会存在其他通关方法。”
见许为次眼底毫无惧色,拾肆眉头蹙起,也不打算继续废话,“你可以试试。”
周围空间短暂地扭曲,熟悉地困倦感袭来,灵魂仿佛被拉扯,但许为次不过头点一下,景色就像镜子般碎裂开来,点点星光漂浮在空中。
这是梦魇碎裂的现象。
拾肆难以置信,再次施展异能,结果仍是一样,“怎么可能,你明明还带着……”
“你说这个?”许为次用力一撑,金属环开裂成两半,当啷啷地掉在地上。
金属环断面被寒冰覆盖,看来先前就已经断裂,是被冰块冻结在一起,假装完好无损。
许为次揉着手腕,继续道:“你们只知道许为次一家没有被沈彧的’探查‘发现,却不知道缘由。”
突如其来的话题转变,拾肆厉声,“那又如何?”
“因为对方觉醒了三个异能,其中一个便是’加护‘,因所有者珍视的情感,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加注在了家人身上,所以不论是潘幼柏还是潘以凝,亦或是他自己,在感染后都未被’探查‘发现。”
“而我现在不会被你拉入’梦魇‘,也是’加护‘的作用。”
许为次的“加护”对他人施展的非物理无实体异能有一定的屏蔽作用,但是诸如火焰等元素攻击或是实体刀剑等都没有防护效果。
“你说’他‘?”拾肆眯眼,“看来你确实恢复记忆了。”
“这还给多谢你。”
“许为次”的面庞如融化的滴蜡,逐渐化作无面,身形连同服饰都发生改变,从剪影能看出独属于女性的曲线,身量意外的娇小。
乌黑柔顺的长发垂至膝上几寸,稚嫩的脸庞看起来还未成年。
“你比我预料中的要看起来……”拾肆不知如何组织语言,女孩既年轻又瘦小,浑身上下都透着病弱感,但那双深邃纯黑的眼睛中蕴含的冷感和平淡,让拾肆能够将副本里那个杀伐果断身影与之重叠。
“我一直在想,防止想起可以设置’关键词‘,那么记忆恢复是否也有’密钥‘,验证的时机来得很快,”恢复原貌后,虽然语调依旧平缓没有波动,但就是比之前听起来温柔很多,“在你承认身份后,尘封的记忆破开了缺口。”
“所以你早知道要塞里有’犹大‘,只是没有锁定具体的人,对我们如此了解,我却对你的长相毫无印象。”
除非对方从一开始接触他们的时候,就没有用过自己本来的样貌,正常人会在觉醒后就一直伪装着吗?
当初陬月向她传递的信息很简单:许为次曾被潘幼柏杀害,明确死亡,如今再次出现,疑似“死而复生”。
讯息中并没有关于许为次可能系他人伪装的内容。
“你到底是谁?”
角落里的阴影如火苗跳跃,女孩极自然的视线移转却让拾肆寒芒倒立,强烈的第六感叫嚣着拾肆从原地离开,只一瞬间的犹疑,胸口处便传来剧痛,伴随着“叮叮当当”的空灵脆响。
艰难地低下头,一把冰棱从心脏位置贯穿。
裴邵静立其后,鬼魅般地现身。
冰棱被拔出,拾肆身形摇晃,鲜血如缎带般散落一地,模糊的视线里,拾肆看见女孩将掌心罩在了自己的额上。
霎时,从前额涌出像走马灯又像是胶卷的记忆,围绕在拾肆周身。
看着上面的点点滴滴,有快乐有生气,拾肆看见自己继最初的抵触,与这边的人接触后需要疯狂地洗手、呕吐。
到后来,居然有某些时候会以坐在街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而感到真实幸福。甚至于,对某个人产生了好感。
那一刻她是惶恐又愧疚的,像是背叛了家乡和枉死的人。
从出生起接受的教育和到达这边后看到的现实之间的矛盾让拾肆疲惫、迷茫。
她好累啊。
现在可以休息了吗?
烙印在潜意识里的命令再次响起——
014号,听从命令!!
眼神中光亮泯灭,拾肆的身躯开始膨胀,像是即将炸开的气球。
“她要自爆!”
不行,她需要拾肆的身体。
企图吞吃万物的蓝色液体烟花般涌现在室内,密集地包裹住拾肆,水流般清澈的蓝像是带着粘性,牢牢吸附在每一寸皮肤上。
胀大、翻涌、覆盖、吞没,带着自我意识的软水像女孩延展的四肢,以拥抱的姿态,将拾肆整个拉进了体内。
像是在水下释放的炸弹,女孩皮肤漾出不正常的灼红,闷哼着吐出一口血。
“还是炸了,”女孩抹掉嘴角的血迹,“幸好血肉完整,还是可以’复刻‘的。”
女孩外貌再次变化,不多时便成了银发红眼的女人,与拾肆一般无二,任谁也不会看出区别。
在掌心积聚水元素,女孩的指尖却被裴邵握住,“我来吧,你休息。”
在裴邵的清理下,任何有问题的线索都不会留下,像女孩从没来过一般,也像拾肆悄无声息地消失。
刚才的“记忆抽取”让女孩全盘接收了拾肆的记忆,“你的能力不应该叫’梦魇‘,应该叫’梦境‘。”
拾肆从来没做过好梦,以为梦境就是充斥血腥暴力的产物,所以给可以自由塑造睡梦空间的能力取名为“梦魇”。
在裴邵收拾的间隙,女孩从水流中凝聚出一具外观长相都与许为次别无二致的躯壳,并且将碎裂的金属环放置在手腕处。
不用担心尸体露馅,因为只要吞噬过原身,不论变身后的身体还是复制出来的血肉,DNA和各处细节都是百分之百一致的,这也是为什么当初要塞检查没有发现疏漏。
女孩转身去看裴邵,恢复原本的身高让其需要仰头才能看清对方的脸,对方身上的色彩依旧。
这双可以看到灵魂及灵魂颜色的眼睛,是许为次三个异能的第二个。
在看到这些无法作伪的颜色之前,她从未确认、确定过裴邵对她抱持着什么样的情感。
或者说,自欺欺人的念头裹挟下,她不能想,也不敢想。
似是察觉到视线,裴邵回身,过去的习惯一直没变,总喜欢在说话前先叫她的名字一声,“晋楚,怎么了?”
自己的本名很少被人提及,所以每当铃铛响起,有人叫她的名字,晋楚不用看也知道来者是谁。
“虽然不久前就见过,但还是想对你说一句。”
“好久不见。”
不待裴邵回答,晋楚立刻转移话题,“时间差不多了,你先回阴影,我布置一下现场。”
“好,”对于晋楚的所有安排,裴邵从没说过除这个字以外的回答。
爆炸骤起——
火光席卷场内,炽热明艳;轰鸣震耳欲聋,余响除晦;敲门呼唤起落,人声送场。
为早已逝去却被她利用身份的许为次;为阴差阳错失去幸福与生命的潘以凝;为每一个本该享受和平却被卷入纷乱的逝者;以及依然在耳畔叫嚣,不肯消散的灵魂。
晋楚轻喃如梵音,“愿诸位,来世安康。”
第40章 官绿
站在审讯大厅正中,面前五位审查员一字排开,据说有位名叫陆砦斗的高层长期在外办公无法返回。
因此这场提审由四位高层和临时替代陆砦斗位置的层级管理者封驳之组成。
其中坐在正数第二的男人——尹荣,是拾肆的顶头上司。
在晋楚接收到的记忆里,尹荣与孟余梦一样,早已不是要塞的伙伴。
拾肆于梦境中为他们构筑了“真实世界”:霓虹炫彩的钢铁之森;远超当下世界的科技水平;富人与当权者的酒色笙歌;仅仅作为资源开采用途的蔚蓝星球。
在见识了这一切后,他们成为了机械世界的信徒。
“专员孟余梦在离开你的办公室后便失去了踪迹,是否与你有关?”
面对询问,已经顶替拾肆身份的晋楚一言不发。
“针对我们对你报告里诸多问题的质询,你可以进行解释吗?”
“……”
面对缄口不语的晋楚,尹荣心下焦急,这样下去他也很难保下对方。
孟余梦是在离开办公室后消失的,又不是在办公室消失的,只要稍作解释就好,至于许为次,只要咬死对方先行攻击,自己只是出于自保,其他证明许为次有能力挣脱金属环的痕迹残留,他也可以搞定。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要保持沉默?
就这样车轱辘话滚三圈,在尹荣苦口婆心地递台阶后,晋楚终于开口了,“请各位随我去个地方,相信到了那里,各位就会明白了。”
有人将信将疑,有人不明所以。
最终在尹荣、沈彧和封驳之,超过半数同意的情况下,众人随行,下到了第九层。
九层与其他层数不同,不用于关押和收管,是医疗和实验的专门层级,禁止无关人员随意出入。
晋楚一路层层验证,最后带着各位来到了最深处,“这间关押着全国首例也是独一例的感染者:一只获得了异能的中华田园犬,并且可以在原本形态和人类形态之间随意转化。”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们从未接到过此类上报。”
“情况若是属实,说明你有隐瞒上报、私自实验的嫌疑,要面临的指控可不是如今这么简单了。”沈彧盯着晋楚,企图从对方的表情上抓取到有用的信息。
尹荣眼皮开始狂跳,强烈的不安让他后背冷汗涔涔,但还是选择了相信。因为拾肆与他们这些投诚之人不同,是机械世界土生土长的原住民。
更何况拾肆尤为不同,忠诚度极高,若产生违背原则、抗拒命令的念头或行为,埋在体内的微型炸弹就会被引爆。
虽说这边他是上司,但暗地里掌权指挥的可是拾肆。
晋楚没有解释,一切解释都不如眼见为实。
掌纹、虹膜认证通过后,大门打开。
银色短发的青年被特制锁链层层禁锢,浑身的伤痕都在渗血,以至于身上的病号服都快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青年在听见动静后缓缓抬头,光华流转的金色眼睛眯起,极具压迫感。
看见如此惨状的银尾,晋楚上前,满眼心疼地伸手,探向对方的脸颊。
银尾恶心地直后退,拽得锁链“哗啦”作响,眼见避无可避,直接张嘴咬烂了晋楚的手掌。
鲜血从掌心蜿蜒而下,晋楚没有抽离,只是垂眸柔声道:“性子真是一点没变啊,白尾。”
银尾怔愣,齿间的力道顷刻松了,会这么叫他的只有一个人,“你,你是,你想起来了?”
“是啊,”晋楚用袖口抹掉手上的血迹。
“对不起,”银尾见状,第一反应就是道歉,“我刚才不知道是你。”
“我才要说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因为过度挣扎,银尾的手腕已经被镣铐磨烂了血肉,为转移银尾的注意力,晋楚开玩笑道,“也不知道需不需要打狂犬疫苗。”
看着晋楚轻柔的动作,听着那缺乏幽默感的安慰,银尾知道晋楚是担心自己,解释道:“我不疼,是岐黄太怕疼了,所以我出来替他遭一会儿。”
晋楚抚过伤口,一声不吭。
未免意外不曾靠近的众人有些疑惑,方才野性难驯的青年忽然就乖巧了,他们听不见对话,只能看见青年的变化。
“不过,”晋楚话锋一转,“大黄改成了岐黄,白尾改成了银尾,你俩谁改的?”
银尾不知从何辩起,因为是他改的。
“怎么,不喜欢我原本取的名字?”晋楚危险地眯起双眼。
银尾嘴角抽搐,“那个,我换岐黄出来。”
逃也似的,都不待晋楚阻止。
银白被快速染上了落日余晖的色彩。
未免再生误会,那双湛蓝眼眸完全睁开时,晋楚就叫道:“大黄。”
岐黄眼眶一湿,从喉咙深处发出呜咽声,因为没有锁链的束缚,高大的人影霎时变化。
面庞俊美的青年消失,一只皮毛金黄、白面白肚,尾巴尖尖沾染着雪色的小狗站在了青年原本的位置,从病号服的领口钻出。
岐黄尾巴晃得都快成起飞风扇了,晋楚忍不住摸着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黄狗白面金不换”,这是她进入要塞要找的宝贝啊。
“所以呢,你想告诉我什么?”在一旁看了许久的尹荣,终于忍不住站出来发问,他到现在也不明白“拾肆”要做什*么。
“看了这个还不明白吗?”晋楚抱起岐黄,眼睛一眨,便落下一滴眼泪,而不明事理的小狗只知道窝在主人怀里哼唧,“我欺上瞒下、背信弃义,这么多年来为组织兢兢业业、吃苦耐劳,不说功劳也有苦劳,没想到如今却要被卸磨杀驴。”
众人面面相觑,尹荣一脸懵逼。
“我来自启元历20年的塞恩王朝,是个科技领先此地至少三个纪元的时代,隶属于鹰派领袖埃斯玻森麾下。”
“作为伊甸园的研发者之一,和孟余梦王渐鸿程超兴魏筝等一同卧底要塞,卧底的人员名录和我所知的信息都放在我办公桌的抽屉里。”
“我们以杀死感染者获取尸体内部的粉色晶石为首要任务。”
晋楚背后,房间的变色感光玻璃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变为可视状态,深不见底的坑谷既是连接最下层垃圾场的通道,也是处理“无用垃圾”的地方。
她在说什么?她在干什么??
尹荣在心底疯狂呐喊。
众人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尸山尸海上,还有一息尚存的人在艰难地向上攀爬,正中凹陷的漩涡像是通往无间的不渡河。
“先去救人,”沈彧一把拉住即将暴走的封驳之,望着这副人间炼狱般的景色露出一丝苦笑。
他日复一日地在外搜寻,所做的一切如今倒像个笑话。
晋楚一把拉过离她最近的尹荣,锋利的刀尖抵上男人颈侧的动脉,“只是一次小小的失误而已,组织便抛弃了我也抛弃了孟余梦,如果我再不有所作为,只会像孟余梦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
“我们可以……”沈彧刚上前一步便被晋楚喝止。
“别靠近,曾经姜满的叛逃应该还历历在目吧,同为A级的我如果拼死抵抗,各位都讨不到好,若是各位执意,这位尹长官和要塞里众多无辜之人都将为我陪葬。”
闻言沈彧停步,同时伸手拦住了其他人,朝监视器投去一个眼神。
岐黄夹在两人中间,有些喘不上气,但依旧保持不动,以免影响到晋楚的演技。
而被晋楚挟持的尹荣虽然诸多疑问,但是过于相信那个世界的科技,相信若有二心,“拾肆”一定会自食恶果。
既然自爆没有启动,那一切行动肯定都是计划。
尹荣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到底要做什么?”
“组织有安排,你配合就对了,”晋楚冷声,同时拉扯着尹荣进入直通电梯。
电梯门缓缓关闭,晋楚放下刀刃。
“请问要去的楼层?”电梯内的机械声响起,既是提醒搭载人报层数,也是为了验证音轨。
尹荣回头看晋楚,晋楚说道:“用你的权限去顶楼。”
晋楚所谓的顶楼不是第一层,而是第零层,是拾肆所拥有的权限无法到达的层数,但尹荣是唯五拥有登上零层权限的人。
电梯门刚打开,携着潮气与咸味的海风扑面而来。
乌云密布的黑夜之下,海浪层层叠叠冲击礁石,汹涌的海域之上,矗立着一座巨大的岛屿,众多复合材料搭建的外壁让这座与岛相连的钢铁堡垒看起来无法逾越。
那是当下科技的巅峰之作,也是世界首座人工制造的悬浮岛屿。
岛屿下方由强力磁场驱动的悬浮装置,使得岛屿在保持稳固的前提下还能在海上移动。
晋楚刚站上壁垒边缘,后她一步赶到,全副武装的安保员就将其团团包围。
“六月一号,’伊甸园‘将开启二轮游戏,”晋楚背靠大海站立,“巨大的游戏场将投射到现实,一场血雨,每个人都将被感染。”
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晋楚的刀尖割开了尹荣的喉管。
只一瞬间,晋楚动作太快,安保员来不及救下尹荣。
直到鲜血喷涌而出,视野定格在雾霭溟濛的夜空时,尹荣都不曾怀疑眼前的人可能不是拾肆。
银线划过,晋楚肩膀中弹,摇晃的身躯抱着小狗顺势跌下峭壁。
深沉浓烈的黑色霎时吞掉那道渺小的人影,在海浪地喧嚣咆哮下,晋楚坠海的动静甚至都无法参与交响。
有个安保员弱弱开口,“你们听见她说的话了吗?”
其余人脚步彳亍,相顾无言。
他们听到了,女人带着希冀与笑意,仰面倒下的最后一句话是:
“希望这次,你们来得及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