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大云

    岐黄头发变成银色后,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步伐轻盈到不像是在战斗,更像是某种舞步,偏红的金色眼眸毫无温度,只在某个时刻,落在许为次身上时能感受到冰雪消融。

    相当强悍的实力,看来在浴室里将董秉切成碎肉的是银色的他。

    也不知道这会儿的他还是不是岐黄。

    继方才给他肩头留下伤口的怪兽外,再没有第二只的利爪有那样的锋利程度。

    不是只有那只强,而是专精方面不同。

    从袭击中能感受到,每只强度都很高,但要说起威胁程度,都在C级上下。

    之所以许为次看起来还算游刃有余,是因为所有怪物都是无差别攻击,会袭击他,也会袭击其他怪物。没有理智,智商也没有体现,而且没有防不胜防的特别能力,只是单纯的肉。体强化。

    所以即使数量很大、很难熬,但是除非专攻力量砸得许为次生疼,或是牙齿足够锋利能破开许为次的皮肉外,没有性命危险。

    而一旁的岐黄除了原本受伤的前胸外,再没有增加一道伤口,甚至还能抽空帮助许为次清除碍事的小怪。

    看实力,应该比许为次还要强。

    许为次猜测岐黄有可能不是突破副本限制、提升认知,而是原本什么实力,进入副本也是什么实力。

    怪物数量之多,遮天蔽日,难以找到方向,回到红格子可能性不大。

    许为次出来时有用余光瞥到田通海爬回营地,求生欲望倒是很强。

    他这个人思想总是很活跃,时不时就会走神,在这个情况下也不例外,只不过能够一心二用,不会影响到外在行动。

    他在想岐黄的银线能够延展多长;这些怪物是否是由人类异化而来;游戏里受伤不会带到现实,那田通海若是能通关,就还是个完整的。

    许为次突然视线一停。

    某些难以注意到的瞬间,身边的怪兽被什么东西打烂了。

    不是岐黄的银线。

    他的银线许为次能够看到,而刚才那个攻势则全然没有踪迹。

    不同于周围恶臭的味道,许为次落肩的头发被什么吹得飞扬起来。

    像风。

    两个小时何其漫长,看着消散的怪物,饶是许为次和岐黄,此刻都有些气喘。

    许为次直接躺倒在地上,累得都不想抬手。

    而岐黄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地上的阴影,轻轻地点了点头。

    许为次坐起,拍了拍略微颤抖的手臂,点开游戏页面。

    兽潮结束后,存活人数从231骤降到104,但红格子却增加了三个,肯定不是在兽潮进行时攻略的,是赶在来临前掐点参与的?

    十三个红格子却只庇护了104个人?

    按理说以和平、团结为教育底色和社会风气,再加上随机的人员配置,即使有自相残杀的诱因也不应该死伤过大。

    但是实际的死亡人数比许为次预想得多很多。

    想到第一个副本,许为次觉得游戏难度和死亡人数不成正比,有什么因素在造成玩家死亡率提高。

    伊甸园的目的,许为次似乎明了了些许。

    许为次看向一旁,“岐……”

    刚开口便被打断,金色的瞳孔里写满了不开心,“叫我银尾,我不是他。”

    许为次微感讶然,“那他还会回来吗?”

    原本垂首的银色脑袋蓦地抬起,双眼冷得要凝出冰晶般,但与原本的岐黄相同的是,看向许为次的目光认真且专注。

    “你更喜欢他?”那个“他”字语调上扬,尾音还有些发颤。

    换做平常,许为次定会选择利益最大化的回答,比如:“没有,我更喜欢你。”

    但这会儿倒有些犹豫,他不确定变回来后岐黄是否会有此时的记忆。

    见许为次沉默,银尾神色黯淡下来,随即大步走了过来,弯下腰肢,将额头抵上许为次的额头,“他会回来的。”

    许为次其实没有要让银尾回去的意思,银尾实力很强,更适合在副本里生存,但是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银尾的发梢已经沾染上了金色。

    当蔚蓝大海的色泽重新填满瞳孔时,岐黄一脸迷茫地看着许为次,“兽潮已经结束了吗?”

    “唉,”许为次心里轻叹。

    离阵营还有些距离时,许为次就听见了吵闹声,再走近些竟能看见人群分成几波,彼此各执一词:

    “系统没通知,说明格子现在还是有主状态好吗”“进了兽潮要是还能回来,这个游戏岂不可笑,我们何必费劲去夺旗去挑战”“系统也没说拿旗人死亡红格子就无效,是被抢走才易主,要不然旗子不小心掉在地上红格子是不是也要失效”……

    “咳咳,”许为次故意清了清嗓子,还在争吵的人在看见他时,都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个个双目溜圆。

    “是不是很惊喜,”许为次眉眼带笑,“这样你们就不必烦恼我死了没有。”

    许为次话语相当真诚,旁人一时琢磨不出到底是不是阴阳怪气。

    也不介意地上灰尘,许为次席地而坐,询问唐遐龄,“你的武器能取出多少?”

    对于安全回来的许为次,唐遐龄是绝对高兴的那一派,“不限量,我一个人就是一座武器库。”

    唐遐龄够魄力自称武器库,武器储备肯定不下一个步兵连。C级异能已经达到了这个水平,许为次有些好奇A级的封驳之是什么层次。

    许为次安排了驻守原地的人员,给每个人分配了远程武器,当然只是个辅助用途,最根本的是依据每个人的能力安排合适的岗位。

    又将周围遮蔽视线的墙壁进行了改造,一拳墙壁一个洞,还稍微修了一下形。

    要大楼有掩体的作用,还不至于遮挡视线。

    远攻、伏击、防御……

    不仅要保证抵御外部的袭击,还要注意内部人员。

    许为次正想着,看见有人在吃能量棒,愣了一下,“这是哪来的?”

    唐遐龄上前解释:“这是之前众人合力找到的,毕竟在副本里六十个小时,游戏不在到处投放点食物,被怪物杀死前先要饿死了,就连刀枪这些东西到处找找也能看见。”

    饿死?

    许为次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笨,既然外伤、失血会导致死,没有食物自然也会饿死。

    上个副本杨熙月给他烤肠的时候,他一度以为那两个人是为了尝鲜。

    要说为什么,因为许为次在游戏里从来没有过饥饿的感觉,之前还以为是游戏贴心的设定。

    不对,好像不是游戏里,他在现实里也没有过饥饿感,只是要塞会按时按点安排三餐,所以他没有注意到这个情况。

    见许为次沉默,唐遐龄不明所以,“你的那份在我这里,你现在要吗?”

    “哦,不必,先放在你那吧,”许为次回神。

    “我有话跟你说,”许为次招手,“你附耳过来。”

    唐遐龄凑过来,在听见内容后有点惊讶,“你怎么确定是这几个?”

    “算是我的异能吧,你注意点就是,”许为次不想过多透露。

    “好,”唐遐龄不疑有他。

    其余的事项都安排好,只剩下……

    论信任,许为次首选岐黄,但银尾刚回去,岐黄本身缺乏实力胆子也不大,而且有其他原因让他更希望岐黄留在营地。

    其次信任的便是潘幼柏了。

    但不知为何,想到要与潘幼柏交流,许为次就有些头疼。

    察觉到许为次的视线,岐黄直接跑了过来,“怎么了,找我有事吗?”

    真是敏锐,许为次暗叹,“如果营地出现异常事态,你可以保护这里吗?”

    许为次这句话其实更多是说给银尾听的,按前面的反应,岐黄没有银尾出现后的记忆,而银尾应该是时刻可以感知到外界。

    岐黄有片刻地失神,随即重重点头,“你让我做什么,我就会做什么。”

    许为次摸了摸岐黄的头发。

    接下来许为次又挑了几个人单独说话,在许为次忙前忙后的整个阶段,潘幼柏都在默默观察。

    许为次似乎不像从前,又似乎很像从前。

    先前下意识替他挡子弹,救羿平兼收人,甚至兽潮时没打算让任何一个人出去。

    是,没打算让任何一个人出去,包括田通海,不管谁出去,他估计都会出去救。

    不论真相如何,至少潘幼柏是这么觉得的。

    念及此,潘幼柏心脏钝痛。

    许为次当下的安排,潘幼柏能够看懂:游戏要求结束时只剩下一个红格子,合并会减少容纳人数,所以如果能让各个红格子的执旗人不同,最后在游戏结束前再合并;亦或是兽潮结束后除了选定的红格子,其余人离开自己的领地,人数为零时红格子消失。

    进入游戏是上午六点,六十个小时后是第三天下午六点,五点兽潮结束,按理说只要没有人故意捣乱或是发生什么别的意外,后一个方法相当容易达成。

    那各处忙碌的身影终于站定在他面前。

    说不上什么心情,把自己放在最后,潘幼柏隐约能品出几分许为次的纠结。

    一方面,潘幼柏觉得是应该的,他们之间早不像从前那般亲密无间、无话不谈,各种因果孽缘已成一团乱麻。

    另一方面,潘幼柏有点难以察觉的失落,在许为次眼里,他已经算是个难搞的角色了么。

    两人都沉默了许久,许为次率先开口:“你能……”

    潘幼柏:“可以。”

    许为次:“关于……”

    潘幼柏:“哪个区域?”

    许为次:“……北边四区。”

    潘幼柏:“好。”

    话题结束得相当迅速。

    从未被人堵过话头的许为次心下感叹:果然头疼。

    第25章 溶溶月

    羿平没想到许为次会把他带在身边,也不知是为了保护,还是因为自己太废物而无法安排任务。不过只要能待在许为次或是唐遐龄的身边,不论原因是何,羿平都不在乎。

    许为次目标明确地往东区走。

    从地图上看,南边K\P两区,北边G\E\N\H四区,东边C\I\M\R四区,西边与中部区域接近,剩余十区都集中在一起,也是攻略下来的红格子最多的地方。

    目前未被攻略下来的红格子分别是:东C\I\M\R,北E\N,中L,共计七区。

    而东边C区红格子闪烁,显示有人正在攻略。

    等许为次、羿平两人靠近东区时,除了一眼便能看见的黑色方块罩在地上,有两批人马正在对峙。

    许为次的到来打破了僵局,一道道视线望了过来。

    许为次的目光首先落在了左侧人群的最前头,一个长发低马尾的男人眯着双眼笑得亲和,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良善的气息。

    若非许为次知道这人叫段世忠的话,真是个仅凭外貌就可以打上“面相和蔼、是个好人”便签的男人。

    而段世忠身边,一个身穿白色斗篷,看不到脸的家伙格外惹眼。

    在统一服装的副本里穿着异常,特别地简直不用言明。

    封驳之说过,他曾顶着上层施加的高压,利用自身权限将收集到的副本危险人物汇总,匿名在论坛上发了个帖子,但是不到一分钟便被管理员删除。

    不排除接触过段世忠的玩家全部死在副本里所以无人警惕;不排除有人试图发帖子却被快速删除屏蔽;也不排除违背者被杀,归顺者同流合污这个选项,毕竟此刻段世忠的队伍就显得尤为壮大。

    但不论哪个,在此之前确实无人将段世忠几人的行为公之于众,导致无人警惕、亦无人针对。

    就连封驳之都是因为有段世忠几人参加的副本死亡人数相当异常,特地调查下才发现的端倪。

    而现在,右侧队伍明显对段世忠一伙带有敌对意识,许为次知道,封驳之后期用的笨办法是管用的。

    能在互联网上删帖子,总不能在现实中捂人的嘴。

    后来封驳之假借审讯调查考核等名目,约谈与段世忠几人等级相近的人。这也是为什么与许为次交易时那么熟练,还提前备好了屏蔽探查的翀玉,老惯犯了。

    不过这种方法有其局限性,通知到的人数不多,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依旧不知情,选择加入秦道全的区域。

    像右边的人马,领头人站位突出,聚集人数众多还都对段世忠有着显而易见的戒备,知情且有组织性。

    庞云乐与段世忠都没有动,短暂地观察了对方及许为次后,斗篷人附耳对段世忠说了些什么。

    而庞云乐则走过来,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并且抛出橄榄枝。

    一般人听到段世忠的恶行有两个反应:一是质疑庞云乐信息的真实性;二是表达气愤与厌恶。

    但显然,许为次不属于任何一种。

    许为次的反应像是不分善恶好坏的孩童,对万事万物都抱持着兴趣,有种迫不及待想要试探一番的雀跃。

    尽管当事人表现得安静沉稳,但庞云乐仍有这种感觉,与柔和的外表正相反,不好掌控几个字像是刻在许为次脸上。

    庞云乐不是圣人,告知与提醒非他义务,愿意信他的施以援手未尝不可,固执己见的人庞云乐也不会再三劝阻。

    危险之下,最忌讳良言难劝的鬼。

    若说先来交涉的庞云乐是在“拉拢”,那后一步过来的段世忠便像“试探”。

    说些无足轻重的话语,看看许为次的态度与立场,更多的是在审视许为次本人的性格。

    说话间,一直安静的黑盒子边缘开始动荡,布料般折叠卷起,直至缩小成一个拳头大的小球,消失不见。

    “这么快。”

    许为次听见人群里有人说道。

    还未见人,声音倒是先一步传来——

    清脆空灵的碰撞声,是铃铛随风飘摇的动静。

    像是条件反射,许为次对这个声音相当敏感,第一时间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半空中稳稳落地。

    又一个衣着异常的人。

    那人背对着许为次,一身黑色,圆领衫的布料有些贴身,能看出男人优越的身材比例,宽肩窄腰,以及线条流畅、松劲情况下依旧鼓起的肌肉。

    不同于许为次的瘦,男人相当健硕,庞云乐几人已经算高了,这人竟还要高上一个头,粗略估计至少在一米九以上。

    许为次先前没有看见的铃铛,也在男人转身时发现了所在:男人右手手腕上红绳环绕一圈,正中系着一枚小巧精致的金色长命锁,下方坠着的三颗小铃铛正是声音的来源。

    怎么说呢,好不搭啊。

    就像仙风道骨的老翁拿着游戏机;穿着校服的高中生叼着牙签;嘴上说着要学习却天天在朋友圈发游玩日记的备考生一样违和。

    哦,最后一个好像不是特别违和。

    拿旗的手垂到身侧,又是一阵脆响,男人尾部上扬、自带凶相的双眼以近乎无视的姿态略过众人,看向许为次。

    男人径直走了过来,在许为次面前站定,许为次竟觉得那双灰色的眼睛里有几分压制不住的欣喜。

    “你好,我是裴邵。”

    不是初次见面的“我叫”,而是宛如重逢般强调“我是”。

    以及这与陬月提取的记忆里一样的声音。

    许为次思绪跳跃。

    早在观看记忆时许为次就注意到,那个男人的声音与第一个副本里,在水下为他指引嗞嗞方向的声音一致。

    许为次在眨眼询问陬月“好了没有”之后,木框嗞……中央才变成黑色。

    所以这个裴邵,很有可能从第一个副本,或是嗞嗞更早之前,便以某种形式跟在他身边,也就是说嗞当时陬月嗞抓取的记忆可能不是他的,而是###。

    这么说的话嗞,这个男人对他的态度嗞记忆里对##那般珍重,按理说不应该嗞嚓嗞他有可能是晋嗞嗞——

    脑袋里好似有根弦断了,正在想问题的许为次一懵,思绪有些涣散。

    他刚才在想什么?

    好像是这个男人的声音……声音怎么了来着?

    哦……好像是声音挺好听的。

    “可以和你组队吗,为表诚意,这把旗子奉上,”裴邵对许为次的投诚,让段世忠与庞云乐不约而同地变了脸色。

    许为次皱眉,裴邵示好的意味太明显,显得嗞嗞可疑嗞……

    不知为何,右手先于大脑接过旗子,许为次觉得自己又忘了什么,记性突然间变得很差。

    不过眼前这个男人似乎……

    是个可信的。

    许为次点头,翻看了一下到手的旗子,发现旗杆上没有写东西,转手又递给羿平。

    “啊,给我?”嘴上疑惑,但羿平还是接过旗子。

    羿平转念一想,确实,许为次已经有旗子了,合并会导致人数无法最大化。这时羿平才注意到,许为次身上好像没有带着之前获得的两把旗子,难道是藏在什么地方了?

    将旗子给羿平持有后,许为次打开系统板面,点击加入。

    提示音在耳边响起时羿平深感讶异,执旗者难道还可以加入别人的阵营?况且为什么要加入他的区域?

    “点同意,”见羿平久久没有动作,许为次出声。

    “哦哦,”羿平不理解,但照做。

    加入申请通过后,许为次将页面上的地图放大,在一个个象征玩家的小红点上查找属于自己的红点,先前在营地时他就发现了,板面上有许多隐藏功能。

    因为人群聚集,红点密集且没注明身份信息,所以需要点击才会展开玩家姓名,当初许为次在点击姓名后发现,右侧展开的状态栏最下面,有退出当前所在区域的按钮。

    这个按钮像是印证了许为次的猜想,他现在所做的试验就是看退出是否有限制条件。

    果不其然。

    加入需要该区域执旗者的同意,但是退出只要点击后当即生效,并且看羿平的反应,系统没有进行通报或告知。

    这边许为次几人说话的同时,那边段世忠和庞云乐的人发生了口角。东区还剩三个未攻略红格子,庞云乐是决计不想交到段世忠手上的,一个都不想。

    本来庞云乐的目标之一就是铲除段世忠,许为次的出现算是插曲,但不会改变结果。

    斗争一触即发。

    被异能的热浪掀起头发,许为次后退几步,离开打斗会波及的范围。有什么东西被他忽略了,烦躁的情绪让许为次觉得眼前的碎发有些碍眼。

    忽然裴邵抬手挡在他面前,好像拦截了什么东西。

    许为次看着裴邵用袖口擦了擦掌心——是一滴差点溅到许为次脸上的血滴。

    擦完后,裴邵还从口袋里取出一根皮筋,“要不要把头发扎起来?”

    鬼使神差地,许为次点了点头。

    裴邵没有将皮筋递过来,反而是绕到许为次身后,抚起了他落肩的头发。

    许为次下意识就要避开,忽然视线停在斗争的两拨人马上。

    话说,即使段世忠是坏人,差不多实力的情况下他是怎么保证自己全身而退并除掉其他玩家的?

    等等。

    第一个副本里,所有人混在一起,董秉是如何快速锁定玩家的?

    NPC消失时他已经在袭击玩家了,也就是说在消失前就已经锁定。

    如果当时许为次没有袭击NPC,玩家想要辨别彼此、聚集在一起实际上很难,上个副本的难度其实比他们实际进行的要麻烦很多。

    这么想着,许为次竟忘了裴邵的动作,任由对方以五指为梳,打理着他的头发。

    除非有知情者、第三方,像陬月一样有管理权限的人在为他们提供帮助,就如董秉受到致命伤却没有立即死亡,也如段世忠充满底气的敌对行为……

    许为次看向穿着斗篷的那个人。

    而羿平望着眼前诡异的场景一时有些无措。

    那边五光十色、拳拳到肉,这边裴邵细致认真地给许为次扎了个半丸子头,还贴心地拨松了发顶。

    手法相当娴熟。

    第26章 绍衣

    想通后,许为次心情平稳了些,同时裴邵也把许为次的头发梳理完毕。

    两派僵持不下,许为次将情绪调动的功率开到最大,“我有个提议。”

    人群动作缓下。

    不得不说,这个异能对于群体的效果应该好过单体,因为人在群体之中思维会不自觉趋向统一,通俗地说就叫“随大流”。

    更何况这个异能的作用简直就是为了拱火和宣讲而量身打造的。

    “就算要打也该建立在安全的基础上,先攻略下剩余的红格子,也能保证兽潮来临时不会让自己的人员伤亡,不是吗?”

    庞云乐和段世忠不置可否,有人问道:“那三个红格子怎么分?”

    “名额允许的情况下,我的区域谁想加入都行,”所谓允许当然是指在留下许为次、裴邵和羿平的名额后其余随意,“还未攻略的红格子,你一个,他一个,剩下一个我方进我一人,你们各自安排自己的人参加。”

    许为次的意思很简单,态度也很明了,不加入段世忠一方,也不属于庞云乐一派,算是中立。三个红格子一个给段世忠,一个给庞云乐,剩下一个三方派人,能者得之。

    这个安排很合理了,虽说与段世忠等人和谈颇为可笑,但是在兽潮来临前先拿下安全区,才能无后顾之忧地想办法解决段世忠的势力。

    庞云乐道:“我同意。”

    段世忠看了身侧的斗篷人一眼,也点了头。

    安排谁他们倒是决定得很快,两边居然都派了话事人。

    庞云乐自不用说,另一边走过来的则是一直没有出声,段世忠却依其眼色行事的斗篷人。

    白色的斗篷遮挡得极其严实,看不见脸也看不清身形,因此是男是女都无法辨别。

    羿平自然对许为次的决定完全赞同,没想到看起来性子桀骜的裴邵也没有任何异议,只是微微躬身看他,沉声说了句:“若有需要,记得唤我。”

    “嗞嗞,”听到这句话后,电流的声音再次在脑海里响起,许为次却像没察觉到一般,点了点头。

    许为次这边参加攻略的只有三人,另两人彼此警惕,等到其他人都进入挑战后,许为次耸肩,上前拔下了旗子。

    同样的,旗子上刻着一串数字:38 94 546 78

    这次的场景相当朴素,除了正中的一张木桌外,房间内空无一物,只有一面墙上安着一扇木门。

    桌子上摆着个稀奇物件,引得斗篷人上前把玩。

    许为次注意到这人袖子下面的手也套着手套,真是分毫不露。

    庞云乐拿起桌面上的纸张,将上面写的字念出:“在不破坏九连环的情况下使相连的九环与条形横板分离。”

    “这东西叫九连环啊,”斗篷人举着九连环,发出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像是沙哑的电音。

    虽说吸入氦气或六氟化硫能改变声音,但维持时间很短,斗篷人的情况更像是佩戴了变声器。

    许为次看着两人饶有兴致地拨弄直至气急败坏,“这玩意怎么解啊?”

    “我还以为你俩会呢,”许为次笑着,伸手接了过去。

    “你会?”庞云乐质疑。

    “算是吧,是个不用动脑的小玩意,闲来无聊可以解解闷,”许为次没有在调侃两人,九连环确实不难,只要知道规律,就是个重复的过程。

    “九环相连,经过穿套全部取下就算是解开了,九为单数,下一后可下三,一复原可将一二取下,下四,将一二复原,再下一,上三下一二,上四上一二,再下一……”

    庞云乐听得头都大了,反正有人能解,他就不费那个脑子了。而斗篷人倒是相当好奇,微微弯着的腰身都能看出他的求知若渴。

    不过几分钟,许为次就全部解下来了,木门也应时而开。

    几人穿过木门,发现又是一间布局类似的房间,除了他们进来这扇门,正对面还有一扇相同的木门。

    看来是条直线,解决一个问题便可以进入下一个房间,也不知道总共多少关。

    这次桌子上只有一张纸,上面写着:

    已知甲乙丙丁四人年龄不同。

    甲说:我最大、乙第二;

    乙说:我最大,甲最小;

    丙说:我最大,乙最小;

    丁说:我最小,丙最大。

    四个人都说对了一半,则这四个人的年龄从大到小的排序是

    A.甲、乙、丙、丁

    B.乙、丙、丁、甲

    C.丙、甲、丁、乙

    D.丙、乙、丁、甲

    庞云乐有一句“吗买批”不知当讲不当讲。

    由于没有笔,庞云乐很容易假设完前一项就忘记后一项到哪了,本来做题的烦躁就足够让人崩溃,结果听见许为次轻叹了一声。

    “他家的,你又会了是吧??”庞云乐差一点就把纸揉作一团,“麻烦您老下次会的话吱一声,我就不上赶着献丑了。”

    未免刺激到庞云乐,许为次这次没有*说过程,只是把答案报了出来:“选D。”

    门开后许为次正要走,却被斗篷人叫住了,“你为什么不解释?”

    感情你还想学啊。

    “就是个……”看见庞云乐哀怨的目光,许为次把“简单”二字咽了回去,“就是个逻辑题。”

    “假设第一个条件:甲最大、乙第二有一半错,也意味着有一半对,那么将后缀条件交换位置后——甲第二、乙最大就一定是全错的。”

    “为什么?”斗篷人没理解。

    面对好奇宝宝地询问,许为次有些头疼,“因为原条件有一半是对的,也就是说甲最大或者乙第二有一个正确,你把后置调换后,对的变成错的,原本属于别人的正确后缀到了另一个人身后肯定还是错的,照这个逻辑把错误答案在选项中排除就好。”

    “这样啊,”这下子庞云乐都听懂了。

    斗篷人若有所思地点头。

    第三个房间,桌上有一个木制的奇怪物品和一张纸。

    “解开鲁班锁后再原样组合起来,”庞云乐念完后就抱臂站在一旁看着许为次。

    鲁班锁,又叫孔明锁、八卦锁,起源于古代中国建筑的榫卯结构,是古代民族传统的土木建筑固定结合器,不用钉子和绳子,完全靠自身结构的连接支撑。

    桌子上这个是最经典的六柱孔明锁,许为次很快便找到了其中唯一一根完整无缺口的木块,组合起来的孔明锁无比稳固,但只要将完整的那根抽出,整体直接就能散开。

    以记住的摆放方式,许为次再次拼起,并将最后一根贯穿而过。

    三个房间下来,对于第四个房间的东西,许为次有些猜测。

    在看到桌子上的华容道时,许为次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这些玩意他都很熟悉,这场挑战像是为他而设计的。

    为让面积最大的“曹操”从下方的出口逃脱,实际上最麻烦的是横置的“关羽”,但许为次手下滑动得很快,像玩过千次万次,熟练到宛如刻在肌肉记忆中。

    “曹操”突破重围,房间的木门也打开了。

    仅有一扇的木门宣告着这是最后一个房间。

    与第二间房子相似,有一张纸在桌子上,但这次贴心地加了一支笔。

    根据拼音及意思写出对应的词语:

    [fángài]释义:使事情不能顺利进行;

    [géhé]释义:彼此之间互不了解,思想感情有距离;

    [huìlù]释义:1.用财物买通他人,也指用于买通他人的财物;2.旧指财货、财物;

    [xiácī]释义:玉的斑痕,也比喻人的过失或事物的缺点;

    [mài bó]释义:1.动脉的搏动;2.借喻一种动态或情势。

    这个庞云乐觉得自己不至于不会,信心满满地拿起笔就开始写,结果没写几笔就停下了,“呃……cī是王字旁还是病字头来着?”

    “lù的右边是’录‘还是’各‘?一个’贝‘加一个’有‘是huì还是lù啊?”

    “我去,我真的文盲了吗,géhé是不是这么写的?”

    看着庞云乐写在纸上的“膈阖”“瑕玼”“赂贿”,许为次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

    “似乎打字打习惯了,乍一让我写字,好像不会写了,”庞云乐手掌抚着后颈,自己也有些尴尬。

    从庞云乐手中接过笔,许为次将词语一个个写下:“妨碍”“隔阂”“贿赂”“瑕疵”“脉搏”。

    场景抽离,三人重新回到废墟荒野之上,执旗人是许为次。

    庞云乐那方的红格子还没结束,而段世忠却已经站在一旁,看那样子,似乎站了好一会儿。

    许为次打开系统页面,明晃晃的加红通知显示M区黑盒子攻略失败,红格子消失,黑盒子加一,正是段世忠进去那个。

    “哈,”庞云乐怒极反笑,“毫发无伤还这么快速,你故意的吧?”

    不怪庞云乐这么想,像方才那种解谜类的黑盒子挑战在副本里是首次见到。

    虽然不排除段世忠那边是真的失败了,但段世忠悠哉悠哉又笑眯眯的模样实在让庞云乐无法不怀疑对方的用意。

    看段世忠的姿态,许为次也倾向于段世忠是故意的,但比起庞云乐的愤怒,许为次首先是疑惑。

    段世忠几人杀人他还能理解,疯子变态寻求快感与乐趣的事很多,不算稀奇,但故意影响副本攻略他就不能理解了。

    毕竟通关失败所有人都会死的,段世忠几人不像不怕死的样子,但依旧这么做只能说明他们坚信自己这样也不会死。

    哎,为什么他会默认需要遵循系统安排?

    长期濡染现代娱乐方式的青年人对于无限流一类的小说定然不陌生,许为次也不例外。

    所以当身处异度空间,还有所谓的系统面板时,大多数人都理解快速、适应良好。

    以至于从未有人怀疑过,这般诡异的情境与超脱当下科技的场景——

    有可能并不是无限流副本游戏。

    第27章 石莲褐

    即使没有无限流小说作为铺垫,在这种环境下有一个系统宣告规则,有几个人敢拿性命为赌注去尝试真假。

    先前许为次就有怀疑伊甸园的目的——杀人。

    对,就是杀死玩家。

    虽然不晓得此举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具体目的又是何,但副本里一切的设定和要求都能看出对玩家生命的漠视。

    不是以生刺激通关,而是无所谓、甚至是放纵玩家的死亡。

    过于随意的通关设计,各种诱导他们自相残杀的信息,远超正常情况的死亡数量和叛徒的任务可能只有杀人。

    但这么想又有矛盾的地方:第一个副本里的布局设计像是在故意给董秉增加暴露风险;还有看似恐怖实则能作为漂浮板的人体组织;以及旗杆上莫名其妙的数字。

    身旁的庞云乐对于段世忠的厌恶达到了顶峰,许为次分神拉了一下对方,“劝你不要现在发作。”

    “我还要挑个良辰吉日不成?”庞云乐音调都高了几度。

    知道庞云乐不是善思理性类领导人,有冲劲又热血,于是许为次换了个符合对方思维倾向的说法,“你的人还在进行挑战,对方人马齐全,在数量上你不占优,不以获胜和零牺牲为前提的胜利不是你想要的吧,不妨等等。”

    不远处罩着的黑房子边缘平稳,没有波动迹象,说明距离结束还有一段时间,庞云乐听进去了,沉默地点头。

    见状,许为次收回视线,在地上左右扫视一圈,没想到一旁的裴邵像是早有准备,递上一根笔直光滑的干枯树枝。

    与周围散落的分叉扭曲的树枝相比,裴邵这根格外完美。

    “多谢,”许为次接过。

    裴邵轻笑,“不必。”

    看着掌心,指尖先前被对方无意擦过,裴邵忍不住弯起眉眼,将右手握起背后。

    许为次拿着树枝在地上划拉,只是个习惯性动作,手上做些什么能让他注意力更加集中。

    他是不是陷入固定逻辑了?

    有系统要求便按要求来,倘若要求是假的呢?

    现在唯一明确的是游戏中死亡现实也会死亡,但不完成要求死亡却存在例外情况。

    董秉是以玩家的身份进入游戏,但是却在没完成副本要求的情况下存活到了他们进去那个副本,是因为转化了阵营才不会死吗?

    如果是这样,游戏设定不太合理。

    如果游戏管理者可以随意更改阵营,那么权利倾斜太大,许为次坚信万事万物都有其平衡,就像越强的异能局限性或者需要付出的代价越大。

    再者,就许为次参加的这两个副本而言,站在纯粹的游戏角度,可玩性很低。

    按理说实力越强、越聪明的人在游戏该是越有优势的,但不论第一个副本,还是现在这个,都不是这个逻辑。

    若非许为次违规的实力,敏锐如张怀瑾、聪明如朱晨阳、甚至是拥有游泳优势的杨熙月都可能死。

    这里的问题在于都可能死,没有明确的通关方式,谁都有可能死,而活下来却取决于运气。

    这次的副本更甚,许为次相信比起个人作业,大部分更讨厌团队作业。

    因为人数一多,就有浑水摸鱼的、不服安排的、妄图不劳而获的、甚至自己的部分完成得一塌糊涂,拉全队下水的。

    这次的副本就是这样,甚至比团队作业还讨厌,因为校园里有实力不错并且愿意多承担作业分配的人存在,如此下来,整体成绩依旧可以优良。

    而这个副本若非开挂,按照基本设定,所有人实力相当,那么一人完成整体作业是决计不可能的,明明需要全体合作,却又有着板上钉钉的坏人捣乱。

    许为次没有办法去试探不完成系统要求是否真的会死亡。倒不是害怕,要是单人游戏,试就试了,因为左不过是他失败、猜错,然后死亡。

    欸?死亡的结果还不严重吗,为什么他觉得不重要?

    许为次晃了晃脑袋,继续往下想。

    但是团体游戏不行,即使猜测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也不行,因为一旦是那百分之一,所有人都给死。

    一个无法当即证伪又不影响事态的答案,许为次不着急得到答案,开始在地上写旗杆上的数字。

    数字间有明显的分隔,肯定是有意义的,不是所有旗杆都有数字,这个数字如果是暗号一类的,应该不会设置得很难,如果解不开就没有设得必要。

    其实暗号不能无头无脑地解,因为人与人的思维不互通,所以大部分暗号要么是会给提示;要么是以符合解题者思路的方式设置;要么与设置暗号的人有关联性。

    这组暗号的设置者是谁都不知道,更遑论得知对方的行为习惯、思考方式,那就是从另两项下手。

    有一个明显的特殊之处,那就是刚才那个风格迥异的黑盒子挑战。

    逻辑游戏,都是他熟悉常玩的东西,最后一题按拼音和释义写出词语,数字都不长,都分成四组,每组2~4个数字不等,分隔、拼音、拼写……

    四字词语?九宫格?

    9zhao

    946-xinyin

    4664-gonghong

    73-re\se

    许为次将所有可能的拼音都写出来,在上面选择划圈,看哪种组合最为合适顺畅。

    可惜没有手机在身边,不然就能直接打着试。

    闲心、招新、消音、崭新、小心、红色、供热、殷红、因公……

    树枝地划动停止,许为次将自己判断的组合写在地上——崭新红色、小心红色。

    548 983 94 74

    流血牺牲、九月一日、六月一日。

    38 94 546 78

    复习进去、独自进入。

    组合起来不难,但答案不唯一,无法确定正确指向是哪一个。

    是当事人设置暗号的水平不够,还是他猜错了。

    “嗞……”

    尘封的记忆忽然开了个口子,零星的画面开始涌现,但像是曝光失败的老照片,画面全无详情,只有声音还在尽职尽责地播放:

    女孩子的声音很是娇俏,“##,老人家才用九宫格。”

    另一个声音也能听出是个年轻的女孩,但声音要更轻飘一些,还伴随着咳嗽,“用二十六键才是咳咳。”

    “但是二十六键打字快。”

    “九键快。”

    忽然一道洪亮的男声响起,“罚站呢两位,还聊!”

    声音短暂地停止,但没过多久最先说话的女生又开始了,只不过这次压低了音量,“找个暗号传递信息吧,下次被逮住传纸条就算当众念出来也不尴尬了。”

    “你想,”另一个惜字如金。

    “嗯……”女生拖长音,“对了,用九宫格的数字代替拼音呗。”

    “会错。”

    “你不会联系上下文啊!”

    “……”

    “行吧。”

    下课铃声与最后两个字交叠在一起,放映缓缓结束。

    联系上下文?许为次思考着。

    崭新红色是形容词加名词,小心红色动词加名词,还有警示意味,后者比较合理。

    流血牺牲说了跟没说一样,什么帮助也提供不了,剩下的九月一日和六月一日都是日期,当下是五月底,都有可能是正确答案,那就全注意。

    设置者不太可能在生死游戏里还叮嘱他学习吧,那“独自进入”又代表什么?

    关于“独自进入”,许为次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这时庞云乐所属的黑盒子挑战结束,夺旗成功,等待已久的庞云乐对段世忠欲杀之而后快。

    段世忠是个变数,多活一阵就多一分危险。

    接收到信号的人群做好准备,庞云乐直接出手。结果蓄足力量的拳头快到段世忠跟前时,却被另一个人抬手挡住了。

    许为次站在庞云乐与段世忠之间,甩了甩被震得发麻的手臂。

    庞云乐有些诧异地回头,先前还在地上比比划划的许为次居然比以最大爆发力且先一步出发的他还要快。

    “你到底想做什么,”庞云乐不理解许为次的行为。

    “为了让你们活命。”

    “让我们活命?”庞云乐咬牙切齿。

    许为次不认为人数相当庞云乐就能取胜,这么想倒不是因为段世忠有多强。

    “真是聪明人,”诡异的电音缺乏感情,就显得格外毛骨悚然,斗篷人缓缓抬头,即使没有帽檐阻挡,所有人依旧只能看见一片漆黑。

    但许为次觉得对方在笑,“退开!”

    斗篷人举起双手,半空中出现一架泛着金属光泽,零件外漏、组合复杂的炮筒。

    与现代所能见到的所有武器样式都迥然不同。

    “来不及了。”

    拽住远离人群的庞云乐,无缘由的信任涌起,许为次朝着远处大喊:“裴邵!”

    荧蓝的光束喷发而出,自左向右扫过,地面如豆腐般被切开,破口随即在高温下炸开,火光冲天,热量席卷四周。

    许为次单薄的身形毫无犹豫地挡在他面前时,庞云乐震撼得无以复加,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臂,企图拉开许为次。

    在漆黑覆盖下,架在鼻翼上的单片眼镜镜面上蓝色数据快速下划,斗篷人凭借眼镜的锁定与抓取功能,完全无视烟尘,将在场的情况尽收眼底。

    “果然有拉拢价值,而且……居然又发现一个,看来伊甸园真的该迭代了。”

    后方的人群被分隔成两块,但让人惊异的是没有一个人受伤。

    四四方方的透明罩子网住了一小波人,羿平脱力地瘫倒在地,经受洗礼的透明方块荡开细密的缺口,再难稳固下最终散去。

    而在另一边,巨大的冰墙以坚不可摧的姿态矗立在地面,散发的寒气让受其庇护的人群都忍不住发抖。

    冰块本没有这种强度,但这面冰墙却兼具冰的一切属性和超越原本属性的坚硬与不易融化。

    “听到了。”

    旁边的人听到裴邵呢喃着无头无尾的话语,不明白对方是在回应什么。

    第28章 黑朱

    裴邵本想将所有人都纳在防线内,但羿平及时地反应让他觉得历练一下也不错。更何况羿平的透明罩要是挡不住,裴邵也有能力在羿平的防御被破后展开冰墙。

    压着许为次的庞云乐动了一下手指,竟发现自己还有意识,浑身上下也没有一丝疼痛。

    方才他本想舍生取义,将两人的位置调换,却不想许为次坚如磐石,直到双方推搡间齐齐倒地,他才用尽全力将许为次护在身下。

    用尽全力啊,要知道他可是力量强化的异能者。

    还在迷茫中的庞云乐被人轻拍手臂,这时才注意到被他压住满脸不自在,勉强维持温和的许为次,“可以起来了吗?”

    “啊啊不好意思,”庞云乐急忙道歉,但双腿有些发软,方才他是真的做好死亡的准备了。

    蓄力的片刻,庞云乐就被人提住了领口,一米八几的大汉直接双脚离地,被裴邵拎到了一旁。

    看着庞云乐怔愣,裴邵一声冷哼,“怎么,不想起来?”

    要是张怀瑾在这,肯定会觉得裴邵的口癖与许为次很像,都喜欢在反问句前面加上“怎么”二字。

    许为次本就没打算就此牺牲,刚才使用了“穿透”的异能,不过庞云乐的行为确实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半空中的炮筒“吱呀”作响,明明没有故障和损伤,却以肉眼可见的趋势扭曲炸开,碎片掉了一地。

    许为次怀疑是所属空间的规则排斥,那个炮筒的杀伤力显然不在游戏允许的范围内。

    这么一看,对方也受力量范围的限制,顶多能短暂或取巧地提升实力,难怪说他特别,是属于游戏制作者也没想到的吧。

    “来做个交易吧,”第一次袭击结束后斗篷人没有再次动作,许为次知道对方在等什么。

    “好啊,”斗篷人真的很喜欢许为次的性子和脑子。

    庞云乐嘴唇张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人家先前才救了他一命,朝人群使了个眼色,所有人都很默契地空出位置,保持在一个听不见二人对话的距离。

    “陬月是你们的人吧,我先前的意思希望已经传达到你耳朵里了,”许为次直入主题。

    “是说’吃软不吃硬‘是吧,放心,我们是带着足够的诚意来的。”

    “真要有诚意,刚才就不会把我也纳入攻击范围了。”

    “哈哈,小小的交流一下罢了。”

    “所以呢,’利‘是什么?”

    许为次不担心谈崩,这般有自信的原因是对方不想或者说不能杀他,如果说伊甸园的目的是杀死玩家,那许为次的价值就在于“活着”。

    能看出他们想要的“东西”需要许为次活着。

    “男人所追求的无非金钱、名誉、地位、女人几样,这些我们都能给你,”斗篷人语气之随意,高位者的气场可见一斑。

    听到这些,许为次没什么心动的感觉,本来一开始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获得利益。

    “也就是说,普世价值观下所有’珍贵‘的东西,你都可以许诺喽?”

    “可以这么说。”

    “那我真是谢谢你了,”许为次低头笑了笑。

    看许为次这个反应,斗篷人认为谈妥只是时间问题,结果下一刻许为次就继续道:“谢谢你让我了解到,我的价值。”

    许为次抱臂侧身,视线仿佛无意间落在人群聚集处,低垂眼睑的模样像是不合时宜地发了个呆。

    两相静默下,斗篷人叹息,决定先退一步,“我可以保证他们接下来公平公正的游戏规则,”其实就是不会额外施加手段或是帮助段世忠他们。

    许为次不置可否,这般态度倒是让斗篷人有些摸不透他的心思和目的了。即使许为次此刻狮子大开口,斗篷人其实也不会生气。

    因为了解自己能换得的价值的同时,也能更加深刻地明白自己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毕竟所谓交易,等价交换可是前提。

    虽然对于他们这种人,很多交易到最后也不过是空有名目的壳子。

    如何省心省力,便如何来。

    距离第二次兽潮来临还有十分钟,许为次有东西想试一下。

    望着半空中漂浮的拳头大小的黑色小球,那是段世忠攻略失败后增加的黑盒子,所在区域的红格子连同旗帜已经消失,也就是说攻略这个黑盒子有危险且不会有任何收益。

    “那个归我吧,”许为次指着黑色小球,这句话也不是单说给斗篷人的。

    有人做冤大头这种好事,谁会反对呢。

    “我不同意,”庞云乐手掌拍上胸膛,“除非你带上我。”

    “没有同不同意,我不是在跟你们商量,”许为次侧过头,摸着眉骨,言辞淡漠。

    “你,”庞云乐再次出言前,尖锐的冰棱已经抵上了脖侧动脉。

    “不同意?”裴邵五指捋过碎发,因为发质偏硬,尾端微微翘起,是个从头到尾都能看出缺乏耐心的人,“你最好不要再多说一个字,他的决定不是拿来给人否定的。”

    许为次微感讶异,手指蜷缩了一下,“裴邵。”

    只是表明自己没有生气的一声。

    裴邵化开冰晶,没有再看庞云乐一眼,转头看向许为次,唇角透出笑意。

    许为次惯常会笑,熨帖的笑、温和的笑、调侃的笑、讽刺的笑、尴尬的笑,什么场景下需要他如何笑,他就会摆出最适时的弧度,他不太会其他形式的情绪表达,不管正面还是负面,他都用微笑。

    但此刻脸颊僵硬,许为次才发现,他不会真心的笑容。

    偏转头颅的动作有些不自然,许为次径直往黑色小球走去。

    不擅长,那就逃避好了。

    手指轻触,那黑色的物质仿佛有附着吸收的特性,许为次整个人被拽进了黑暗里。

    煞白的灯带过于刺眼,许为次还没适应,肩膀便被人大力拍了一下,“闻莘,在这傻站着干嘛?还不快去医疗室。”

    来人面庞一团黑线,看起来相当诡异。

    许为次确信,男人的语言是他从未听过也不晓的语种,但是却好像经过语言转化器似的,全盘理解了意思。

    所以他现在是闻莘?

    许为次瞬间带入角色,应了对方,待人走远后才看着自己纤细白皙的手指,女孩子的手。

    独自进入什么,许为次目前只能想到这一个答案。

    许为次进入副本后,第一次挑战与潘幼柏一起,且内容很快被陬月调换,第二面旗子是直接从秦道全手里抢来的,第三次随同庞云乐与斗篷人,虽然有其他人,但却是许为次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参加挑战。

    而这首次的挑战就像是特意给他设的,不难怀疑有什么独特的程序在引领他的行为,还是个熟悉他的人设计的。

    暗号之所以为暗号,就是因为书写者不方便直说,或是被人发现含义有被抹除的可能。

    所以许为次想看看,到底是陷阱还是机遇。

    还有一个原因。

    许为次想知道挑战进行时兽潮来临,会是怎样的情况。

    看起来颇为正常的走廊,除了亮度强到刺人瞳仁的光污染,但在拐了两个弯后许为次决定收回“正常”二字。

    因为是个毫无分叉的走廊,许为次选择了初始面向的方位前进。

    但拐了两个弯后景色仿佛回到了起始点,挂在墙壁上的电子屏与指示线,以及再一次拍上肩膀的力度。

    “闻莘,在这傻站着干嘛?还不快去医疗室。”同样的人、同样的话语,连语气和停顿都没有变。

    许为次毫不犹豫,直接转身,朝着与上次相反的方向走。

    场景似乎产生了细微的差距,能在走廊尽头看见一扇金属门,旁边的玻璃橱窗能让人从外面看见里面的情景。

    许为次刚刚靠近,一个带血的手掌便拍上玻璃,披头散发的女人企图在光滑的玻璃上找到施力点,以期对抗身后拉扯的力道。

    原本修剪整齐圆润的指甲因为抠挖玻璃与墙壁连接的缝隙而掀开断裂,女人在惊慌下疯狂吼叫。

    许为次没有听见声音,房间内的隔音相当好,一丝一毫的声音都没传出。

    但是看着女人的状态,声音似乎都具现化了。

    这不是现实,理智分析下,许为次的右脚还是不由自主地朝前迈了一步。

    女人好像看不见玻璃外的景象,挣扎中露出长发掩盖下的另外半张脸——撕裂的口子从右唇角一直延展到鬓角,伤口之下血肉蠕动,有着生命般,从黑洞洞的内里探出几颗尖锐的獠牙,层次不齐地前后耸动,渴望着吞吃什么似的,割烂女人本就糜烂的伤口内里。

    那牙齿像是共生的异种生物,违背主人的意愿行动,也像以残忍恶劣手段折磨宿体的寄生怪物。

    又一次的,血红的手掌拍上玻璃。

    许为次知道他再次被重置了。

    这次许为次注意到女人被破开的腹腔,肠子稀稀拉拉垂在体外,即使这种情况下,女人也没有生机衰退的征兆。

    回头?还是……

    许为次选择打开那扇金属门。

    金属门没有上锁,一拉就开,仿佛在等待客人的进入。

    门刚开,穿透耳膜的嘶叫此起彼伏:“杀了我”“啊啊啊”“杀了我杀了我”“求求”“不要了啊啊啊”……

    女人被无数金属机械臂钳制四肢,挣扎下连头发都被扯断在地,露出森白的头皮,眼神癫狂却又空洞,即使此刻,也似乎看不到近在咫尺的许为次。

    长发从肩头滑落,从乌黑的光泽能看出,原本是被好好保养着的。

    虚弱的呓语溢出:“我想死,妈妈……”

    许为次心脏一紧,抬手斩断了女人的头颅。

    第29章 朱颜酡

    “杀了我”“啊啊啊”“杀了我杀了我”“求求”“不要了啊啊啊”……

    当喑哑的叫喊再次响起时,许为次当机立断地折掉了机械臂。

    在女人跌落地面前,许为次将女人接住揽进怀里,轻柔地拨开遮蔽眼睛的发丝,一遍遍强调:“没事了,没事了。”

    “杀了我杀了我……”女人没有其他反应,双眼死寂,一味重复这几个字,毫无生的欲望。

    场景再次重置。

    砸毁控制台、折断机械臂、以最快速最没有痛感的方式杀死女人……

    许为次知道这些不是通往下一个场景的节点,但仍是固执地重复了多次。

    他从未如此真心地希望一个人死去。

    但他既救不了对方,也杀不了对方,只有场景在一遍遍地重复,宛如洗脑般,能够轻易逼疯任何人,只是这“任何人”里不包括一直在经受相似境遇的许为次。

    最后一次,许为次用掌心拂上女人无法瞑目的双眼。

    前进的关键在于“回头”,许为次选择再次打开铁门,朝着来时的道路原路返回。

    女人声嘶力竭的吼叫再次响起时,许为次身后的门缓缓阖上。

    门外不再是走廊,而是变化成了又一间房子,一颗粉色的小石子滚到许为次脚边。

    新房间的角落里,粉色晶石小山般堆叠在一起,那些石头色彩净度不一,有的颜色深沉接近桃红,有些粉色淡薄到几乎透明。

    而房间的正中,长且窄的手术台上躺着一具被砸烂脑部的尸体,身穿白色大褂一直躬身的白发老人眼中有明显的哀怨与恨意,“全死了才好,全死了才好。”

    场景的重复、话语的重复,让之前被忽视的地方渐渐清晰起来,许为次一直处在幻听之中,且五感里最先衰退的便是视力与听力,所以日常对声音不太敏感,这会儿静下心来,才终于剔出一丝异常。

    有一道声音,不是从他脑海里响起来的,而是回寰在空间中。

    那声音不大,以至于许为次无法将其从自己同样嘈杂的脑内异响中分辨出来,确定不了内容。

    忽视一直重复滚落到脚边的小石子和那句“全死了”,许为次开始在房间内四处走动。

    绕到手术台的另一面,能够清楚看见老人手持手术刀,将尸体的三处割开,分别是头颅、心脏与脐下一寸多处。

    前两处只是划开便放下了,只有脐下伤口刀刃阻隔,老人便放下刀,改用手去掏。

    一枚拇指大小的粉色晶石被老人从血肉里拽了出来,血液沾染在上面,有种残酷而艳丽的绝望美感。

    这整个房间的石头都是从尸体里剜出来的?

    这是什么东西?

    许为次的手正要去触碰那枚晶石,房间内的灯忽然灭了。

    不是,不是灯灭了。

    许为次发现自己此刻身躯被禁锢在不知何处,沉重的眼帘如何也抬不起来。

    那道先前怎么也听不清的声响开始放大,更确切的说法是之前蒙在声音上的屏障好像被掀开了。

    区别于自己睁眼,许为次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皮被外力强行拨开,睁眼后的空间依旧是暗的,但有一束光以环绕周身一圈的轨迹滑动着,一圈又一圈。

    许为次短暂地适应黑暗后,勉强可以视物了。

    空气中有一股浅淡的香气,一声声规律的金属嗡鸣中夹杂着节奏更快的脆*响,像是冥想疗愈中常听到的击钵声。

    许为次所处的场景很小,像是科幻电影中常见的胶囊仓,声音皆非实物发出,而是数据合成,而面前的画面正在血腥残忍的怪物屠杀和平和温馨的日常中切换。

    许为次似乎能感觉到脸上的湿润和身体无法控制的颤抖,不是他本人的,是这段回忆投射者——是闻莘的。

    所以前面的场景是陷入梦魇的闻莘所作的梦,还是这些罩在头上的金属光缆传导的内容?

    不论是哪个,许为次都能感受到闻莘的精神已经处于失控崩溃的边缘了。

    “嘀嘀嘀嘀嘀,”急促的警报声音量愈发增大,胶囊仓的罩子掀开,一个男人站在一旁,浅金色的长发被整齐束在背后,身上白色为底红色描边的长袍上还染着血迹和灰尘,像是来不及换衣服便赶了过来。

    “你们疯了吗?已经连续八十六个小时了,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又一道声音传来,“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虽然她确实是罕见的人才,但是不能为我们所用跟废物又有什么区别,既然常规的不行,那就来点非常规的吧。”

    虚弱无力的身躯被什么东西架起,许为次的视野里,那不断轻颤的双眼还是经不过疲惫与痛苦,缓缓阖上了。

    画面闪烁,有点像是走马灯,都是些美好快乐的场景,比如:三个身穿校服的高中生在操场上抢球;与朋友窝在打好的地铺上看恐怖电影;一起走在银杏飘落的小道上吐槽方才的小吃又贵又难吃。

    慢慢地,这些画面的背景开始转变,从白墙红顶的老式建筑换成了金属大厦,阡陌纵横的小巷被耸立云端的光线指示灯取代,小田园般的自然景色成了科技与霓虹的秀场。

    连时常陪伴在身边的朋友,都换了一副模样。

    当事人意识开始抗争,像挤开还剩一丝就要关闭的门扉,将手里仅有的东西捧到许为次眼前,最后一个画面开始播放。

    沉重的喘息声声慢慢,视野上抬。

    对面的男人右臂被光剑斩断,断裂处筋肉如虬,飞快地蠕动生长,男子捂着伤口,血液从指缝露出。

    长久不见阳光的肌肤惨白如瓷,男子五官棱角宛如刀刻,精致如画,头发深红近黑,血红的瞳孔透着紫光,在夜色中格外妖冶惑人。

    男人低头笑着,“只是死了一只野猫而已,我为什么会伤心呢。”

    “咳咳……”铁锈的味道涌出喉咙,闻莘未将贯穿腹部的光刃拔出,撑地的五指被粘稠的血液浸泡,比起疼痛,对方的话语要更加刺耳难耐。

    “##,##……”

    沉浸其中的许为次想要附耳去听,但一切行动只能依托回忆的主人。

    “##,”那是在唤谁的姓名。

    身躯倒在血泊里,不远处碎裂一地的镜子里照出了闻莘的侧脸,看起来不到二十的青涩面庞被灰尘覆盖,泪水与血液互相融合,化成淡粉色的水渍从脸颊滑落。

    那些沉痛与悔恨淹没下,镜面上的画面却变化了。

    镜中的小人从痛苦到治愈、从颓丧到振作、从疯癫到乖巧、从抗争到听话、从怀疑到深信不疑……

    周围的人在重复相似的话语,在展现相悖的画面,言语打压又于困顿中伸出双手,每次劝说前刻意地敲击桌面,每次命令与羞辱时的响指与口哨。

    宛若训狗一般,最终得到了一个足够听话的下属,不会质疑上级的决策、不会发觉事物的矛盾、不会拒绝不合理的要求。

    变成了一个不像人的人。

    许为次下意识伸手,没想到记忆画面居然真的回应了他。

    沾满血污的手指艰难地触碰到了那面镜子,在摩挲上脸颊时,镜中的小人好像察觉到了什么,视线穿过那层隔绝两端的镜面,直直望进了许为次眼底。

    小人僵硬着四肢开始敲击镜面,嘴唇翕动,努力地传递信息,但是像被无法违背的天道阻碍,声音始终无法传出。

    敲击变得更加猛烈,从拍打到敲砸,小人面部的表情从先前机器人般的完美无趣,变得生动,焦急与彷徨溢于言表。

    许为次根据嘴型判断,但那来来回回的几个字格外生僻,不是日常用语,一时难以猜测。

    不断在嘴里试着读音,许为次表情忽然一僵,迟缓地吐出字节,“綦、汉、那、火、石?”

    小人似乎听到了,如释重负般地松下肩膀,这般反应让许为次知道他猜对了。

    这会儿的他拥有许为次全部的记忆,因此当这几个字在一个诡异的时间和场景下被提到时,代表的含义便令人毛骨悚然。

    在许为次的记忆里,潘以凝确确实实死于他手,不过是死于浑身长出野兽毛发、口流涎水,满脑子只有破坏和杀戮,无法控制自己行为,发生异化的许为次的獠牙下。

    五个月的疯癫与残暴,潘以凝都一个人扛下来了,忍着身体上和精神上的双重痛苦,照顾好了双胞胎姐妹,还一直坚信许为次会有所好转。

    那是二十多年的陪伴和信任,坚信是亲人也是爱人的许为次绝非本性如此,而是某些不可缘解的原因致使对方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三月时,也就是潘以凝生日前,许为次的状态开始好转,神智从断断续续的癫狂状态逐渐恢复清明,身上的异象也开始消退。

    生日前一天,许为次已经完全无恙。

    那时的潘以凝真心觉得,苦已尽甘将来。

    直到第二日,一切骤变,甚至更加糟糕。

    许为次再次异化,甚至上一次还有间断地神智恢复,这一次则全然陷入癫狂。

    潘以凝为了周围人的安全,不得已托熟悉的家具工厂定制了足够坚实的牢笼,又在城郊人迹罕至处租了房子。

    但这次潘以凝没能坚持很久,与上次不同,潘以凝的情绪崩溃得很快,颓丧无力的感觉几乎充斥整个大脑。

    最终潘以凝拉着被迷晕的许为次来到闽良江畔,药效减退后,苏醒过来的许为次双眼血红地撕烂了潘以凝的躯体。

    先前缺失的碎片仿佛被补齐,他理解了许为次在去年八月底感染,三月异化加重,以及潘以凝第二次那般绝望的情绪,与潘幼柏蓦然严重的抑郁症状的原因。

    因为感染的源头,是潘以凝送给许为次领夹上的宝石,亦是潘幼柏为姐姐精心挑选的斜挎包上镶嵌的珠宝。

    两份珍视之人所送的名为“祝福生日”的礼物。

    第30章 苕荣

    镜中的小人见目的达成,有些留恋却更多的是决绝,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

    许为次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只是希望对方别走。

    小人的声音那般耳熟,许为次知道自己在哪听过,那是梦境里时常出现的声音,那句“对不起,还有谢谢你”曾经是许为次无法醒来的梦魇始终。

    镜中小人闻声脚步顿住,复又回身,脸庞上的五官开始溢出黑墨,活像几个黑黢黢的窟窿,“你找到我了啊。”

    坍塌的构景与如胶质腐烂的身躯明明应该看起来很惊悚。

    但恐怖之下,却是无尽悲凉。

    “##,我好想你。”

    画面像镜子一般裂开,连同如墨般化开的人物和场景,视觉的焦点照进来一束光,光圈由一个点扩展为充斥全境的白光。

    许为次乘着流光与冷风下坠,然而不等把遮目的右手拿下,席卷的热浪再次将身躯吹起。

    半空中,许为次看见先前聚集的人群全部不在,空地上只余相互对峙的裴邵与斗篷人,太阳从当空移到西斜。

    火蛇盘桓贴地,高温使地面鼓起喷发前兆的空包,热气一下一下从裂缝溢出。

    许为次本欲下落的地点飞沙走石,无处落脚的同时热浪灼人,无奈踩着炸到空中的石板再次翻身跃起。

    空中视野更好,能将一切尽收眼底,正见裴邵躲开尖啸着的雷鞭。

    被雷霆擦过的地方衣衫焦黑,裴邵舌尖抵上磨牙,言辞轻蔑,“玩雷?班门弄斧。”

    裴邵双掌相对,劈里啪啦的深蓝雷霆跳跃其间,化作细密的网,铺天盖地笼向斗篷人。

    天空中的乌云像是受到感召,开始聚集,而隐藏在土地里的铁砂也环绕在两人周身。

    仅仅是身处攻击范围,斗篷人便觉得全身酸涩麻痹,手中的雷鞭在接触到真切的雷霆时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掌心被震得几乎握不住白色鞭杆。

    一个响鞭,斗篷人甩开近身的雷电,相撞激起的刺目光芒覆盖二人。

    手上特殊材质的不导电鞭杆已经在重压下碎裂开来,防御用的六边形光幕自动展开,斗篷人因此毫发无伤。

    抬手扔掉雷鞭,挥开斗篷遮蔽的大腿。

    排列整齐的黑色金属正方体从环绕大腿的带子上依次掉落,描绘在金属块上暗沉的花纹发出淡淡的金光。

    黑色正方体落地后便开始快速翻滚,彼此牵制,保持相同的距离,竟在某个瞬间齐齐飘起,以正规的圆形围绕裴邵一圈。

    与此同时,为了让裴邵无法远离攻击范围,斗篷人将绑在身上的拇指大小金属块扔向地面。

    红色金属块虽小,但触地后炸开的火焰与热量相当骇人,一时逼停了裴邵的脚步。

    像是蓄力完毕,从黑方正方体暗纹中射出的金色光线像是枷锁,将裴邵定在正圆中心。

    先前还调动天地的雷霆仿佛集体哑了火,变成小雷花从空中消散。

    这金色的光线竟能克制异能。

    “看来很快就可以知道你们怎么规避法则进入这片天地了,”手腕上金属环分子般拆解,又在空中组合成一把长枪,斗篷人直刺裴邵心口。

    裴邵冷笑,刚准备动作却被从天幕贯穿而下的红色余影打断。

    枪头被一双皮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踩进土里。

    长枪一拔未动,斗篷人看着许为次强悍的气势与掌心里不可动摇的力量,轻笑着松了手。

    枪身再次展开,黑色块状金属物质扣住许为次脚踝,变化成伞状的长枪头部射出激光。

    许为次侧腰躲避,直接弯腰至右手触地,再次借力弹起,脚下蓄力直接崩断了阻碍行动的金属环,同时踢碎了一个钳制裴邵的黑色方块。

    金色的光线崩断收束间划到了许为次皮肉,一股无力感漫上心口,压制效果居然这么惊人。

    身后的裴邵在金线断裂的瞬间消失,仅仅一根制造的空隙就足够他逃脱辖制。

    短刀袭来,许为次一脚踢开斗篷人持刀的手腕,再次翻身勾脚踢向斗篷人的颈侧。

    斗篷人左边手肘抵挡,仍被这股力量推得侧滑几步,抽出腰间的光刃,戳向许为次左眼。

    速战速决!

    对于不知为何展开的打斗,许为次心下暗道。

    直接伸手抓向光刃,锋利且灼热的刀尖贯穿许为次的掌心,皮肉灼烧的味道“嗞嗞”冒出,不顾斗篷人略微阻塞的力量,许为次自己加重力道。

    直到光刃整个穿过掌心,许为次五指终于抓住了斗篷人的手。

    右手被抓,强悍的力道让斗篷人无法后退,另一只手刚刚抬起长枪,由于惯用手是右手,左手生涩的动作顷刻便被许为次打断。

    许为次不论左手还是右手都相当熟练,左手握着斗篷人让其身形侧倒,右腿同时下劈,直接踢断了长枪。

    裴邵再次出现,悄无声息地立于许为次背后。

    在许为次拽得斗篷人站立不稳时,五个水流绕圈,将对方四肢和脖颈缠绕,面部朝天紧箍在半空。

    许为次拔出穿透掌心的光刃,烧糊的味道传来,许为次的关注点却在“伤口烧焦正好止血”和“有点像烤肉的味道”上。

    随手将光刃扔在一旁,许为次伸出血肉模糊的左手探向斗篷人的头部。

    颈间的水环在察觉到斗篷人即将说话的瞬间收紧,以不勒至窒息却又难以说话的力度维持着。

    一声轻叹,斗篷人僵硬的四肢放松,赴死的姿态相当坦然。

    却没想到轻柔的力道拂上帽檐边缘,许为次掀开了遮脸的兜帽。

    布料滑落,一张被黑线和马赛克覆盖的脸庞出现在视野。

    “哦,”许为次看起来并不意外的样子。

    “哈哈哈,对我这么有兴趣么,真可惜我做了两手准备,”在强压下,斗篷人仍从喉咙深处挤出嘲讽的话语。

    许为次不在意,因为本来就不是为了看见对方的真面目。

    许为次用鞋底碾过地上的影子,他刚才有看到裴邵消失的路径,不是凭空消失,更像是整个人掉进里如水潭般的影子里,然后又从他的影子里出现。

    “现在什么时间?”许为次揉掉伤口边缘的血迹,问裴邵。

    “过去了很久,距离最后一次兽潮只有十分钟,”裴邵说着又厌烦地看了斗篷人一眼。

    也就是说许为次进入黑盒子挑战将近五十多个小时,直接从第一天的第二场兽潮到了最后一天的最后一场兽潮。

    这个答案许为次确实没有想到,略微有些诧异。

    凭体感而言,他不觉得自己在挑战里的时间很久,至少没有第一个挑战里看潘幼柏回忆来得久。

    许为次垂手,看着斗篷人身上各处捆绑携带的不明金属物,“是你做的?”

    “什么?”斗篷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改变了内外时间流速?”

    “哈哈,”脖颈处的紧箍松弛了些许,像是为他回答特意调松的,“既然要保证玩家的公平公正,你不也是个影响公平的诱因么,我只是守约而行罢了。”

    斗篷人相当有理,虽然他没能看见挑战内容,但是减慢许为次在挑战里的时间流速还是可以的。

    许为次单手扣上斗篷人的肩膀,力道之大,对方骨节都发出了“咯吱”声,“不脱离游戏吗,我会杀了你的。”

    尽管斗篷人语调因为颈间的束缚有点艰难且飘忽,但没有一丝恐惧,“怎么这么生气啊,是要终止与我们的合作吗?”

    闻言许为次松了手上的劲力。

    “没有,”许为次眸色晦暗,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像是自嘲,“希望你能看在我的价值上,原谅我这小小的恶劣。”

    许为次几近面无表情地笑着,与先前浅笑淡然、温和有礼的模样截然不同,在斗篷人看来已经是暴怒的表现,不由身心舒适。

    任务也算完成了,接下来估计也干不了什么,对方自然也不会大发慈悲地放开他,斗篷人又嗤笑了一声,“这么在乎那些人的生死啊?”

    斗篷人身上的颜色开始变得浅淡虚幻,与陬月脱离游戏时的情况相似,“可惜了,最后一次兽潮要来了,你来不及救任何人,他们都会死。”

    随着斗篷人的话语,周围空气应时地开始震颤,天边的斜阳赤红如血,让每个人身上都仿佛罩了一层红纱。

    斗篷人本以为许为次会多表露一些负面情绪,却不想对方褐色的双眸里再次缀上清亮的光点,“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许为次一下一下地用食指刮过眉尾,看着半轮夕阳被高楼遮蔽,眼中像有火焰跳动。

    阴影开始弥漫,怪物地出现与斗篷人地消散同步进行,“我不是神,拯救不了世人。”

    “况且……”

    许为次的声音很小,加上脱离游戏带来的效果,斗篷人觉得景色和声音同样虚无缥缈,他没能听清许为次最后一句话。

    仅剩一丝的红日被黑压压的怪物遮挡,许为次垂首正好看见裴邵腕间的长命锁,这会儿离得近了,才看到上面刻着的字——长命百岁,平安喜乐。

    不知为何压在心头的阴霾忽然消散,许为次松活了一下僵硬的肩头,双臂越过头顶,伸了个懒腰。

    “神不救世人,救他们的从来都是他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