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玖中文网 > 其他小说 > 嫁太傅 > 2、第 2 章
    符柚一路跟过去,绕过一道走廊,进了间内室。

    内室中燃着淡淡的雪松香,符柚顺手将门关上,见他于一架铺着鸦青色软垫的紫檀木高椅上缓缓落座,抬手拨弄起茶叶,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坐。”

    江淮之轻笑一声,温润的眉目间自带三分疏离。

    “常有耳闻,这符家小娘子天不怕地不怕,又是闯祸又是不学无术的,怎得到了我这里,连动都不敢动上一下了。”

    被这样玉一般的人亲口说出她那些丰功伟绩,她头一次觉得有些……窘迫。

    “也没有那么过分吧……”符柚笑得尴尬,生硬地转了话题,“我好几日没去找萦月玩了,她还好吧?”

    江家幼女江萦月是自小与她一同长大的闺中密友,她自认与她亲密无间,无话不谈,可她竟如此过分,从来没有告诉过自己她哥哥长得这般好看,下次见面绝对不可能饶得了她!

    “没有听到不好的消息。”知晓她心中疑惑,江淮之淡声解释着,“自朝中封了太子,我便搬到东宫住了,极少回府,你去府上找月儿玩时,没见过我也是正常的,至于东宫……”

    他顿了顿。

    “你日日午时方醒,偶尔下午来寻太子,我早也不在了。”

    “……”符柚面上一红,下意识回嘴道,“你们都不喜欢睡觉就算了,怎么还老是说我睡的时间长!”

    “若说不喜欢倒也谈不上,只是不如……”清冷的声音似初霁的雪,忽然停了,“今后如何称呼小娘子?”

    符柚似乎没想到他有这么一问:“爹娘都唤我柚儿,萦月和李乾景都喊我小柚子,江太傅想怎么叫都可以。”

    “小柚子?”

    她听得他又一声轻笑,摇了摇头,“不如柚儿幸运。”

    被他这般一唤,她蓦然觉得这屋子里更热了几分,慌忙不自在地摆摆手,“江太傅,我、我今日来其实就是要和你说清楚,我真的起不来床的,你要我卯初就来东宫听你讲课,那绝对绝对是不可能的!要不……”

    江淮之微抬眼皮:“抗旨?”

    “那倒不至于!就是、就是……我来肯定是得来,可不可以晚两个时辰?”

    瞥见她一副着急忙慌狡辩的模样,江淮之倒是没有管,仍是泰然自若地煮着茶。

    “不可能。”骨节分明的手指从茶壶上挪开,他拒绝得干净利落,“我知道皇后娘娘的意思,明面上让你一同念书,不过是要你与太子培养些感情。”

    他讲话很直白。

    “但可惜你跟了我,我不管上面怎么想,在我这里,卯时授课,晚来一分都不可能。”

    “你!”符柚一下子跳了起来,脆甜脆甜的声音几乎是炸出来的,“你长得挺好看的,我才好好跟你说话,你这人怎么这么死板,这么油盐不进呢!”

    “坐下。”

    他的嗓音颇有些不怒自威的压迫感,震得小姑娘整个人啪叽又落回到椅子上。

    “……你这人有点凶,我有点不喜欢你了。”

    “执棋。”

    她瞥了瞥眼前一方玉制的棋盘。

    “……我不会。”

    “先执。”

    小姑娘气鼓鼓的,活像个小包子,拿着他上好的黑玉棋子在棋盘上一阵乱下,口中还不闲着。

    “你这人是不是话说得不利落呀,老是两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有什么问题可以喊太医查查的。”

    江淮之眼皮微动,手指轻轻一弹,一颗白玉子便精准地打到她的手上。

    “是下这里么?”

    “我都说了我不会呀!”符柚吃了痛,捂着自己的小手直吹气,一双圆眸忍不住泪汪汪的。

    “也不至于不会到这个地步。”

    “……你讲话比李乾景还难听。”

    符柚蜷缩在自己那张小椅子上,抱着爪子啪嗒啪嗒掉眼泪,委屈地快要碎了一般。

    “弄疼你了?”

    他声音稍稍温和了些,符柚瞬间“嗯嗯”个不停,一副我都哭了怎么还不哄我的可怜样子。

    孰料,江淮之只是微弯下唇角:“疼了长记性,今后少说先生坏话。”

    “你!”她气得更厉害了,抹眼泪的小手一甩,“什么先生,我不跟你这种人学!”

    “那便是抗旨。”

    江淮之从身后书架上取了页纸来,淡淡推到她跟前,“抗旨是要掉脑袋的,掉脑袋可比这疼。”

    ……她终于知道李乾景成日里欠欠的,如何能被他治的服服帖帖了。

    这个人实在是气人,又实在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般可恶!

    “不要告诉我,一句也写不出来。”江淮之点了点手边的暖砚,示意她拿过去,“今日的墨我替你研了,此后这种小事要自己做。”

    符柚深吸一口气,半点也平复不了自己快要炸了的心肺。

    “不好意思江太傅,我好像的确一句也写不出来。”

    “确定?”

    “确……”她强迫自己按下心中的怨气,重新审视了那十道天书一般的诗文题,忽然默了默,“好吧……这个是会的。”

    江淮之抬手将那页纸取回来,瞥见自己放在第一题的“姓名”二字后跟着歪歪扭扭的“符柚”两个手写字,后面则是一片空白,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算你十分。”

    “好歹得分了!”

    “字也写的不行。”

    “你别那么挑剔!”小姑娘刚努力憋回去的眼泪一下子又要涌出来,“在你口中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一句两句也就算了,你说起来还没完了!”

    “乾景幼时与你一样爱哭,只是他有一点还比你聪明些。”

    江淮之抬手将滚烫的茶壶取下来,任由茶沸腾着,眉眼微微噙了些笑意。

    “他至少会跑。”

    “……对呀!”符柚霎时一副醍醐灌顶的模样,“你在这说了半天,又烦人又讨厌,我为什么不跑呢!”

    “来不及了。”

    “怎么就来不及了!”

    “因为我说完了。”江淮之一脸气死人绝不偿命的表情,好整以暇地用指尖敲了敲那壶热茶,“茶倒出来,递给我。”

    哭半天没有人管,符柚自己用小手委委屈屈地擦干净脸,口中嘟嘟囔囔的:“递给你才是真的来不及了。”

    “你没有选择。”

    他眸中那抹温柔的笑意,她初见时觉得有多惊艳,现在便觉得有多挑衅。

    “或者你也可以选择掉脑袋。”

    “我脑袋长得好好的,你闭嘴!”

    她咬牙切齿地怼回去,一跺脚站了起来,握住壶把气呼呼地倒了杯热茶出来,整张脸都写满了不服。

    “要跪吗?”

    “……不至于,我容易折寿。”

    江淮之瘦削的手指轻轻绕在碧绿色的玉杯上,顿了几顿,薄唇微启,缓缓一饮而尽。

    “还是有些烫了。”他淡声开口,音色又多了几许茶的清冽,“去吧,明日卯时,不要忘了。”

    “起不来起不来!”

    符柚小手一叉腰,甩下一句话拔腿便往外窜,孰料开门的那一刻,一个瘦瘦高高的黑影差点便倒在她的身上!

    “别……别突然开门呀!”

    李乾景险些摔了个狗爬状,满是活力的语调中藏也藏不住少年的阳光,“嘿嘿,先生早呀……”

    “你不是在背书吗?”

    符柚瞪大了眼睛,话音刚落,只听闻身后传来凉凉的三个字——

    “李乾景。”

    这位太子殿下瞬间面容失色,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小柚子,快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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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鼻尖萦绕着的雪松气息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东宫有名的古苔梅香气。

    一路跑到百梅盛放的冬花园,这风风火火和她一样不懂什么规矩的太子殿下才堪堪停下来。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李乾景不住地拍着自己胸脯,夸张地要命,“差点小命不保!”

    符柚捂着被他拽疼的手腕,大口喘着气:“你、你跑那么快干嘛呀!跟狗追着咬你一样!”

    “嘘——你可别说他是狗。”少年连忙在唇边比了个手势,这才注意到她白皙瘦弱的手腕上一道骇人的红痕,当下便慌了,“呀!我、我感觉我没用劲呀,对不起小柚子……”

    “哼,符家小娘子宽宏大量,勉强饶你一次。”

    符柚撇撇嘴,抱着双臂随意靠在棵树上,“讲吧,偷听墙角有什么感想?”

    “爽啊!”李乾景猛地一拍大腿,一番欠打的模样,“以前只有我孤孤零零的被江淮之摧残,现在好了,不仅有人陪我早起,还有人陪我挨骂,爽啊!”

    她一抽嘴角,“为什么你这种人能当太子。”

    “命好呗。”他神秘兮兮地凑过去,“你命不也挺好的,生下来就是我的太子妃。”

    “这太子妃谁爱当谁当去,还真当是什么好东西啦!”

    “嘁,孤还不乐意要你呢!”

    “别在本娘子面前孤孤孤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打鸣呢。”符柚白了他一眼,丝毫不把他当个回事,“说正事,这江太傅年纪看着也不大,江家怎么就选出他来摧残你了?”

    “眼睛还挺尖的嘛,小柚子。”李乾景顺手从袖子里翻出个小包裹,递给她块粉粉的小糕点,“是不大呀,就比咱们大个九岁十岁的样子吧,我也没细算,反正从我记事起,东宫就有这么个人了。”

    她恰好饿了,接过来嚼得十分随意:“那你启蒙的时候,他不也还小?这就能当太傅了?”

    “没办法吧。”李乾景想了想,“江家是帝师世家,我记得太祖开国时就承诺每一任帝师都从江家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仔细思考的模样倒是难得的滑稽。

    “江家大郎江敬之生得早,可惜先天双腿有疾,就算饱读诗书也难当大任,二郎江望之才学也还行,可惜是个姨娘出的,家主之位也轮不到他,再然后就是江淮之了,其余都是些旁支,想都不用想的。”

    “萦月也跟我说过她大哥身体不好,出于礼貌我也没细问。”符柚咽下一口糕点,讲话含混不清,“那这么看来,他命也挺好的。”

    “也没有吧,教我算他倒霉,哈哈哈!”李乾景骤然一声狂笑,“话说回来,虽然他挺气人的,还特别擅长跟父皇告状,他这个人的学识我是服气的,一看就是挑灯苦读出来的,确实有真本事。”

    “哈?”她差点没被噎着,“还有你尊贵的太子殿下服气的人?”

    “但是他烦人的这点没得洗。”

    李乾景伸出根手指摆了摆,抬头看了眼天色,“好了不说他了!他下午不在,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咱俩出去玩会?”

    “不去。”

    符柚拍拍手心里的碎屑,站直了身子,“找你不如找萦月玩去,我得找她算算家里有这么好看的哥哥不跟我说这个账。”

    “好看的哥哥?”李乾景似是被踩了尾巴,腾得一下蹦起来,“你说江淮之?他好看?啊?”

    少年甩着他那高高的马尾,跟撞了邪一般绕着她转了三四圈,“难道世界上最好看的男子不是李乾景吗?跟我读,李、乾、景!”

    “吃、错、药!”

    符柚学着他的语气,从齿缝里挤出三个字,提起自己的荷色小裙摆一溜烟跑没影了。

    刚跑出宫门,还没待吩咐辛夷去帝师府给江萦月递拜帖,乌压压的一群人恰如那将雨未雨时的黑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冲着她就压了过来!

    她吓了一大跳:“爹爹,娘亲,辛夷?!”

    还有二十来个丫鬟嬷嬷跟在后面,瞧着很是面熟,似乎是自己院里的人。

    “哎呀,柚儿呀。”符从南与长公主俩人一人待一边,圈起她两条胳膊,“江太傅都派人给府里递话啦,说你底子虽欠佳,但一心好学,恨不得天不亮就来读书啊!好孩子!”

    “不是,我什么时候说……!”

    符柚霎时又急又气,可符从南激动的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你院子里的这些人爹都嘱咐过了,从明日起寅中唤你起身更衣梳妆,两刻钟后便必须备齐马车送你去东宫,好在爹争气,这丞相府位置还可以,用不了一刻钟的时间就能给你送到,你呢到了那里,就蹭太子殿下一个早膳,然后就好好读书,爹相信你!”

    长公主跟着喊:“娘也相信你!”

    “我不相信我!”符柚哭丧着一张小脸被俩人架着走,活像被抬去刑场的,“什么意思啊,怎么这样啊……”

    “怎么这样啊……”

    身后人群也蓦然炸开一声低泣。

    一小丫鬟瘫坐在地上,哭得比符柚还要惨,“不是都说饮溪苑全丞相府最闲,我所有身家都交代出去了,才闲了几天,怎么一下子比别的院子还惨啊!”

    符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