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玖中文网 > 都市小说 > 一闻钟情 > 29、铁石心肠
    因为谌过意外出现,关佳颜没再继续上台演奏,撞那一下缓过来后就硬生生挤在谌过和关衡之间,捧着一杯果汁加入闲聊。

    关很健谈,谌过安静地听了一会儿他们聊天,得出一个非常肯定的结论。

    也许是因为臧春鹂跟关家兄妹是一家人,所以他们之间没有相处障碍。但关佳颜跟周主任的关系貌似也很好,周主任谈话间还提起兰姨,想必之前跟关家兄妹的母亲关系也比较密切,关佳颜还自来熟地问起周主任家的宝贝女儿,真是令人惊讶。

    谌过夹在几个熟人的聊天之间,感觉自己像一个不小心误进会客沙龙的闯入者,意外的是,对方聊的话题她竟然也能听得懂,不过听得不太顺心,且心里总是一股一股地涌起许多没来由的酸涩。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有些不自知的自大,可她也不明白为何从来都不曾自以为是过的她,自打碰见关佳颜这小孩儿后就像被下了降头一样,心绪来回反复,行为婆婆妈妈,完全搞不懂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也许她只是在刻意地在欺骗自己,蒙蔽自己,怎么会有人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呢,她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关衡时不时地隔着妹妹往她这边看一眼,谌过始终都没跟他搭话。

    关佳颜叽叽喳喳跟哥哥姐姐,跟周主任聊够了,突然歪着身子撞谌过:“谌老板,你怎么不说话啊?”

    “没有啊,我认真地听着呢。”谌过说。

    “那你听出来什么啦?”关佳颜明显很开心,说话语气都是扬着的,像小鱼吐上来的泡泡,欢快地上浮,然后迫不及待地砰开。

    谌过微微偏头,正对上一双漂亮的琥珀眸子,眸中灯光微微亮。这小孩儿贴她贴得太近了,点个头两个人就能碰上脸,于是她往后仰了仰轻笑着说:“我听出来,你这些亲友都是能交心,能聊知心话的,知道你能过得很好,我为你高兴。”

    话音未落,关佳颜的脸色已经沉下来,方才她就察觉谌往后仰了一下,像是要刻意地离她远一点,她以为是她距离没掌握好要碰着人脸了,可谌这句话一说出来,尽管语气平淡没有透露情绪,可她就是知道,谌正在有意疏远她。

    先是人往后一仰,在身体上与她拉开距离。

    又说她有能交心的亲友,表面说为她高兴,潜台词却是在告诉她“我不在你的亲友之列,我要离开了”。

    “你为我高兴。”关佳颜的语气也跟着沉了下来,还意外地有些讥讽之色,“因为我有朋友?”

    除了周主任外,关衡、春鹂,当然还有谌过,立刻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暴风雨发作前的低气压,关佳颜冷着脸吊着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又重复地问一遍:“谌过,你是为我高兴,还是觉得能摆脱我而为自己高兴?”

    谌过注视着冷着脸的关,从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看到一种平静的疯意。

    “咣啷”一声,碎片炸裂的声音在安静的酒吧里显得格外突兀,一只杯子被关佳颜一甩胳膊扫落在地,碎片迸了一地,冰块混着酒液滚落在地上,四周的客人纷纷往这边看。

    关佳颜突然站起身,竟然摸到谌过肩膀揪住了她的衣领子,从牙缝里挤着话问:“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傻子什么都听不出来?”

    如果你真为我高兴,会发自真心地夸我琴弹得好,会开心地拍拍我,揉揉我的头发,刮刮我的鼻子,也有可能会抱抱我,还会鼓励我继续去台上弹奏,而不是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

    关衡和春鹂都挤过来去掰关佳颜的手,谌过任由她拽着,面无表情地、平静地看着关:“佳颜,我也不是傻子。”

    “松开,你给我坐下!”关衡终于掰开关佳颜的手,狠狠地把人摁到自己的椅子上坐好,他则坐在俩人中间,把谌过隔开来。

    关佳颜“呼哧呼哧”在那儿压着急喘气儿,一副气得够呛的模样,谌过整好领子扭身正对着吧台坐好,两只眼睛低垂着,把视线落在自己的杯子上。

    旁边的周主任突然抬起胳膊肘轻轻地碰了她一下:“别跟小孩儿置气,没必要。小朋友嘛,要是讲理就不叫小朋友了。”

    “对不起,谌过,”关衡刚开口想要说些什么,那个耳朵特别灵光的小扭扭就粗暴地打断老哥,“哥你跟她道什么歉,我犯什么错了?”

    关衡苦恼地掐了掐眉心,来不及张口又被妹妹抢白:“我一个瞎子——”

    谌过突然短促地开口:“你能不能别把瞎子挂嘴上说个不停?”

    “可我就是瞎子啊,瞎子瞎子瞎子,我是个瞎子。怎样,我就说了!”关佳颜噼里啪啦一顿说。

    周主任在边上笑着搭一句:“姑娘们别吵,容我犯一下职业病,咱们对有身体伤疾的人是不能使用‘傻子’‘聋子’‘瞎子’‘残废’‘弱智’这种蔑称的。”

    关佳颜嗤笑一声:“周姐你先闭麦吧!平常说话谁讲书面语啊?再说了,心里有没有歧视,未必会表现在嘴上。我就这么说了,我就这么没素质,都少管我。”

    她试图隔着老哥去“看”谌过,无奈被老哥摁着额头给推回来,又不服气道:“像你们就是当面叫我瞎子,我也不觉得是蔑视,我知道你们都是有素质的人。”

    “但是呢,”关佳颜语带嘲讽地冲着谌过的方向大声道,“有的人虽然不歧视我这个瞎子,但是她一点儿都不想跟我做朋友。面热心冷的人果然跟别人都不一样,你觉得她好极了,其实她是真的铁石心肠。”

    关衡绝望地闭上眼睛猛灌一口酒,没治了,搞砸了,这回可能真的要完蛋了。

    谌过把杯子往吧台里面一推,一言不发地揣起手机起身就走。

    春鹂着急忙慌地想要挽留一下,结果刚叫了个“谌”字,就被周主任伸手制止,然后周主任也跟着走了。

    吧台那边又响起杯子砸在地上碎裂的声响,谌过头都没回。

    带着一肚子气从凉爽的酒吧里出来,闷热的空气立刻缠上来,谌过憋得心口发疼,好像吞了一箱烟花一样,整个人从里到外都被炸得嗡嗡响,脑子里都在闪光。

    她直接在路沿上坐下摸出手机叫代驾,周主任不紧不慢地从后面走过来站在她身边:“你还好吗?”

    “说不来,应该是不太好吧,气得我头疼。”她打开微信通信录把关家兄妹找出来,可指头放在“加入黑名单”那个开关上的时候,又划拉两下退了出去。

    “我不太会劝慰人,所以也不跟你说什么废话,”周主任晃晃车钥匙,“桂圆她是年纪小,眼睛盲了,双亲亡故,可她这些遭遇跟你没有关系,而且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所以,有气别憋着,小孩儿不能总惯着。我代驾到了,先走一步,你注意安全。”

    谌过站起身来跟周主任点点头算是告别,转身望见关衡朝着她走来。

    她重新坐到路沿儿上,一言不发地盯着路灯投下的花朵影子。

    “我替颜颜给你道歉,她刚才说话太难听了。”关衡站在刚才周主任站过的地方,偏头看见斜对面酒吧门口有几个人一直盯着这边,于是又挪了两步,挡在谌过身边。

    谌过伸手拽了根草叶来回折着玩儿:“她说话难听,你说话不坦诚。”

    关衡自知理亏,也没打算辩解,只认真解释道:“从我母亲去世后,颜颜她之前的情况的确是很严重,是真的没法跟人相处,我没有夸大其词去骗取你的同情心。春鹂是我姑姑家的女儿,她从小就跟我母亲很亲,但颜颜那时候连春鹂都很排斥。”

    “你真的是颜颜的一道光。”

    “因为你对她好,她才有了好的变化,努力地去融入之前的生活。”

    谌过抬头看关衡,冷冷地望着他:“那我就问一个时间点,她上次在家里浴室摔跤时,已经可以来这里工作了,是不是?”

    关衡哑口无言,默默地点了点头。

    “呵,那时候她已经并不是非我不可,你叫春鹂过去就可以。但你当时那个天都塌了的架势,一度让我生出很重的心理负担,觉得要是我对佳颜的需求无动于衷的话,那就是人性丧失。”

    关衡重重地呼出口气,像是一声沉沉的哀叹:“对不起,我承认我是有意的。”

    “之后呢?”谌过把揉烂的草叶扔到地上,伸脚碾碎:“之后,你们有把我当可交心的朋友了吗?”

    “你们有无数个机会可以告诉我,佳颜她正在往好的方向上改变,她有进步了,她在没有我的地方也有了比较乐观的进步。可是你们没有人告诉我。”

    谌过冷笑一声:“你们告诉我又能怎么样呢?我会为她有进步、有改善而感到发自内心的高兴,会觉得我对她起到了正面的影响,会肯定我没有带着她下陷到更深的困境里去。”

    “可是你们不说。所以我一直反反复复自己在那儿纠结来纠结去,担心我是‘毒药’,只能给她带来一时变好的假象!”

    “你们把我当什么?”

    “我觉得自己像一条咬了毒饵的鱼,明明像个傻子一样被人钓着晃来荡去,可自己还以为是在飞,真是愚蠢又可笑。”

    关衡一时语塞,两个人沉默地各自盯着地上的光影,后方酒吧门开了,关佳颜扶着春鹂的胳臂紧一脚慢一脚地跑出来,春鹂叫了声“哥”。

    代驾适时赶到,谌过站起身把钥匙一抛,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直到进了家反锁上门,心里一直憋着的那股劲儿才一股脑儿地散出来,她拎起茶几上的冷水壶倒了满满一杯凉白开灌进胃里,才勉强压下满腹不悦。

    一个人沉默地在沙发上坐了许久,客厅里空调没开,闷得她出了一身热汗黏在身上,窗户开着,可今夜无风。

    谌过想要把脑子放空清醒清醒,让那些乱糟糟的想法像汗水一样“哗哗哗”都流个干净,可她努力了好半天,脑子反倒更乱更满了。

    很闷、很烦、很躁,汗水湿漉漉地黏在身上,让她觉得衣服布料似乎要和皮肤粘在一起,憋得她无法呼吸。她想要歇斯底里地叫喊出来,宣泄胸中郁闷,可又理智地意识到现在是夜里,大部分居民都已经睡下,她不想像个野生动物一样嚎叫得满楼都能听到,只狠狠地捶了一把沙发靠垫。

    就这样带着烦闷去洗了澡,临睡前她登上uom一看,空域申请被驳回了。就在那一瞬间,大股的无力感像决堤的河水一样把她的心淹了个透。

    谌过拉起毯子一头扎到枕头上,不动了。

    不知道在枕头上闷了多久才睡着,她在梦里沉进一片水中,似乎是仰躺在水底,她眯眼望着水上的日光,光影中有个人影一直在晃啊晃,可总也看不清那张脸。她伸手想要拉住那个人看个清楚,可手穿破水面的一瞬间,耳边乍然响起一片轰隆声。

    谌过猛然睁眼,只听得雷声阵阵,闪电透过窗帘把屋里映得明亮,她摸过手机一看,才凌晨两点多钟。

    十分钟后,她背着几十斤重的器材下楼,一出单元门,雨劈头盖脸地打了下来。

    迟了,拍不了闪电了。

    但还可以拍雨。

    几十斤的包背在身上,突然让她想起那天她背着醉咪咪耍赖的关佳颜艰难地挪进地铁站,她自嘲地晃晃头,快速打开车门坐进去,在雨幕中驶离小区,慢悠悠地开上马路,去捕捉那些雨丝下千姿百态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