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枝庄这边建的是仿古庄园,绿化好得有点过分,午间蝉鸣格外聒噪,吵得谌过头疼,恨不能就地成立个粘杆处。昨天耽搁到半夜才从关家回来,今天一大清早就开始找那对不上的四毛五,直到午饭时候才搞定,她揉揉酸疼的眼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挂着俩大熊猫眼的出纳。
“姐,6和8放到小数点后就分不清了吗?”
出纳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睛都沁出泪水来了,一脸生无可恋:“枝枝别生气,上个月不是期中考试么,我儿子数学考了个38分!这给我气得脑子都不清醒了,也是影响工作了。”
本来挺恼火的,一听人家小孩儿考了38分,谌过又忍不住想笑,生生忍半天才挥了挥手:“才小学三年级你给他那么大压力干什么,你也别太上火,气出病来遭罪的还不是你?”
不安慰还好,一安慰更糟糕了,出纳直接哭出来了:“三年级那么简单的东西他都只能考38分,再往后去学更难的他可怎么办啊!我真是生他不如养头猪,还有我老公那个学渣,都怪他!遗传的猪脑瓜!”
“还有我婆婆成天阴阳怪气的,说什么哎呀这孩子脑子不好也不知道随了谁,我们家可没笨人……”
“我去她奶奶个腿儿的,合着不好的都是随我了呗,乳腺增生都给我气得更疼了……”
谌过趁着捋头发悄悄揉揉耳朵,幸好她是同性恋,歪打正着走到了不婚不育保平安的路子上,挺好。
“停停停,姐,吃饭去。咱吃完再骂!吃饱了力气大,骂着更得劲儿!”她拉着出纳往餐厅去了。
等吃完饭,出纳也忘了骂猪队友那一茬,谌过溜去爸妈那儿午休。
醉枝庄里单独留了套房给他们自己住,二层的仿古小楼看着赏心悦目,住着舒适安逸,谌过喜欢这儿多过他们在市里的大平层,一来姥姥生前一直住这儿,二来爸妈在这边待得多。
“哎哟,枝枝,你这手怎么啦?”谌过一进门,老谌立刻大惊小怪地叫起来。
“老方!方眉!赶紧过来,你闺女手伤了!”
谌过无语地瞪着老爸:“谌江戎同志!你冷静一点,别大呼小叫地吓着我妈,就一点皮外伤!”
方眉手里还举着电话呢,满脸凝重地从书房里冲出来,瞧见谌过那包扎着的手,迅速地结束通话拽着她的手拉到眼前看:“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儿,还疼不疼啊?”
谌过笑嘻嘻地搂住老妈:“本来不疼,见着你们就疼啦,快点给我好吃的哄哄我。”
方眉伸指头戳戳谌过的额头,哭笑不得地把闺女从身上撕下来:“多大了还撒娇,坐那儿等着吧,你爸跟着网上学调配果汁,刚才还念叨着叫你过来喝呢。”
谌过开心地往沙发里一靠,坐等老爹投喂。
方眉绕到她背后伸手扫了扫她的肩头,嘴里还振振有词道:“扫一扫,霉运快快过!”
谌过反手过去抓住老妈晃一晃:“听老方的!过过过!霉运统统过干净!”
谌江戎果然端来一杯花里胡哨的果汁,并当场拆了根老冰棒放进去:“姑娘家不能贪凉,就这一杯啊,平时也不许偷喝冰饮,听见没?”
谌过一口气灌了半杯,酸酸甜甜、冰冰爽爽还带着薄荷味清清凉凉,爽!
“爸,退休生活怎么样,美不美?”
谌江戎瞥眼看了看又进书房打电话的方眉,压低声音摇摇头:“突然闲下来还挺不习惯,在事业心这方面,你妈妈是这个!”他比了个大拇指,“我自愧弗如。”
谌过突然灵光一闪:“爸,要不你来我公司上班吧,当讲师,给我的员工充电!”
“想得美呢你,”老谌竟然一口回绝,“知道你妈最近为什么这么忙么,这是赶着把事情都安排好,下月我俩就一起出去旅游。”
谌过目瞪口呆地盯着老爹:“你俩自己出去玩儿。”
老谌端着茶杯惬意地抿了一口:“啊。”
“不带我?”谌过扁着嘴不高兴。
“带你干嘛呀,这么闪,这么亮。”
谌江戎严肃地跟谌过掰扯道理:“年轻时候忙工作,厂里旅游么,又都一大拨赶着,光顾着拍照买纪念品了,一点儿都不享受,忒没意思。半辈子都亏欠着你妈,这退休了,我俩做伴儿出去开心开心,好好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
老谌越说越开心:“我要去南方拍古镇、拍山水、拍梯田,指不定还能拿奖呢。回头再给你妈做个影集。”
你俩光趁着厂里旅游都看不少了吧,这还没看够?
谌过感觉嘴里的果汁都不甜了,冲着老爹阴阳怪气:“我自己当老板,想旷工就旷工,干嘛不带我?”
“我带我老婆旅游,不服气你自己找个对象搭伙儿出去玩儿啊,我又没拦着你。”老谌心虚地低头喝茶。
嘿,在这儿等着我呢。
谌过也端起杯子不紧不慢地小口抿果汁,就是不接老谌那一茬,憋了半天终于把老谌给憋出声儿了。
“怎么着,还没碰着中意的啊?”老谌那高兴的情绪也跟着往下落,“28了,闺女,爸可不是嫌你剩着,我闺女多漂亮,事业有成,爸就是怕好的都让人挑走了。”
谌过当即反驳道:“你跟我妈你俩也没错过啊,那个年代二十七八不结婚都没耽误了,这个年代你怕什么?”
“那个年代人没现在花呀,”谌江戎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现在的姑娘小子都追求新鲜刺激自由自在,人家能结婚的有法律约束的还总出幺蛾子呢,你这没依没靠的,我跟你妈心里能不惦记么。”
谌过心头微微一颤,她这个取向虽然没隐瞒过,但也从来没跟家里明说过,看样子老谌和老方心里也是有数了,默默地挨了这几年算是说服自己平常心看待了?
不容易,不让闺女为难,自己忍着慢慢消化了,太伟大了,老爹老妈我爱你们。
方眉通话结束后也从书房里出来,跟老谌坐在同一边,四只眼睛齐刷刷地盯着谌过看。
“干嘛呀,你俩,盯着我看,我长胡子了?”谌过有时候也会心虚理亏,觉得自己承担不起这么坦荡、厚实而包容的父爱母爱,只能溜为上策。
方眉上来就炸话题:“你跟桃子……你俩不来电?”
谌过崩溃地把头扎进沙发靠背里,狠狠地捶了下坐垫:“妈哎,你俩说什么鬼故事呢!我天,我跟桃子?那不乱/伦么,简直了,不跟你们瞎扯,我要去午休。”她跳起来往屋里蹿。
方眉没拦着她,倒是在她进门时突然说:“枝枝,要是碰上喜欢的,带回来给我们看看。”
谌过进屋扑到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赶在捂死自己前翻过身躺着盯着房顶的吊灯看。
吊灯是一串白色花瓣。
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漂亮小丫头被人驼在肩头探着两只白藕节似的的小胳膊,扑腾着去拽那一串串丛丛簇簇的槐花枝的场景。
谌过抬起手腕嗅了嗅,还能隐隐闻到一丝淡淡的槐花甜香。
关佳颜那条小扭扭喜欢槐花。
谌过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傻,翻出微信给关衡发了那两张照片,还说了那样的话。
这段日子接触下来,她觉得那小扭扭不太直的样子,但又无法确定这孩子只是因为思念父母把带着槐花香气的她当了精神寄托,还是真的是朵小百合。
小小年纪,一时迷路,很常见。
但无论哪一种情况,她都不愿意承受。
可是,关佳颜弹钢琴的时候,真的是在闪闪发光,如果她没有失明……
世上没有如果,只有结果和后果。
一开始就掐掉萌芽,就什么果都不会有。
午间小憩解乏,但总是一不小心就睡长了,谌过醒来的时候爸妈已经上班去了,虽然上班地点就在隔壁,但她此刻对那边十分抗拒,尤其是那个天杀的财务室!要不是自己家的简直想放把火烧了!
摸出手机一看时间,好家伙,她一觉睡到了下午四点。
挨个群点开过了一遍信息,青晓问她什么时候去上班,有个网红想约她直播拍摄,态度好得不得了,本人亲自来了!
然后还发了一张网红的照片。
枝繁摄影-青晓:姐,真人厉害了,关了滤镜没崩哎,果然她能红这么久。
枝繁摄影-谌过:明天中午我过去。
青晓又哇哩哇啦说了几句废话,谌过切出对话框上下划了好长一段才找到沉在下头的关衡,这人没回消息。
因为什么,觉得她的话难听?
无所谓,她也不是太在乎。
关佳颜那小孩儿其实也能讲通一点道理,后面的业务还能继续合作,合作不了散了也行,反正世人皆过客,来来去去如风卷,谁也没比谁特殊。
……那颗酸桂圆还是比别人特殊的。
长得比别人美,才华比别人突出,丢在人群里一眼就能让人找到。
曾经有过比别人多许多的宠爱,后来跌跤也比别人跌得多,受伤也比别人受得多。
就在谌过漫无目的乱想的时候,关衡这厢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关衡和秘书合力把关佳颜从沙发与茶几的空当中扶起来,眼看着她半边脸颊磕出一片红肿,可沁出的泪花硬是挂在眼眶上晃了半天没掉下来。
秘书打开柜子取药箱,关衡恨恨地踹了一脚那笨重的茶几,失态地吼道:“把这茶几给我扔了!”
手腕被关佳颜轻轻地拽住晃了两下:“哥,你拿茶几撒什么气。明明是我没注意自己绊倒的,茶几扔了像什么样子,来重要客人了,让人家坐你办公桌对面说话?你给人安排工作呢?”
秘书找了消肿止疼喷雾过来,先是伸手点了点关佳颜的肩膀,关佳颜会意地闭上眼睛,抬手捂住。
清凉的药雾喷在脸上,先是有点热辣辣的疼,很快就冒凉风一样舒适许多。关佳颜张开手掌轻轻地把药雾在脸上搓匀,礼貌地跟秘书道谢:“谢谢宁姐。”
秘书出去了,关衡摆弄着手机,犹豫好大会儿才哄着关佳颜说:“颜颜,要不我们去做一做心理咨询吧?”
关佳颜的好脸色瞬间收了个干净,身子固执地往边上一扭,背对着关衡冷冷拒绝:“我不去。”
关衡软着性子哄:“颜颜,你听哥哥说,心理咨询能帮你,你这么年轻不能——”
“要去你去,看看心理咨询能不能帮你!”又开始了。
关衡心累:“我有什么问题?我所有的问题根源都在你身上,只要你好了我什么都——”
“我要一双好眼睛,心理咨询能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