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风雪夜,乱人心 他张开嘴,对准宁悬明……

    越青君将绿珠的尸体拖进内室角落屏风后, 自己也藏在那里。

    没过多久,便有几道身影抬着什么东西进来,走近再看, 竟是被被子裹着的一个人。

    他们将人放在床上, 见屋内没有其他人,只当绿珠那边还没来, 到底是隐秘行事,不敢多留引人注意,很快便退下。

    等了片刻, 未再有人来时,越青君方才从屏风后走出。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药力在体内开始发挥,明明是风霜寒冬, 他却感到一股由心底散发的燥热。

    他只喝了一杯, 此时却很想冲进殿外, 任由寒风肆意侵蚀。

    越青君回头看了床上之人一眼, 眼中却无惊讶之色。

    当初一个莲妃便让柳昭仪生出危机感, 与原文柳昭仪后期和五皇子背地里搞在一起不同, 如今太子地位稳固, 还比五皇子蠢,好拿捏,当然是首要人选。

    但大约柳昭仪也没想到, 与五皇子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愿意背地里和父皇的妃子搞在一起不同, 太子确实好掌控, 但能掌控太子的可不止她一人,柳昭仪只是刚有迹象,她固然小心谨慎, 可皇后眼线众多,心眼更多,柳昭仪还没得手,皇后就先出了手。

    纵然柳昭仪入宫前并不清白,但此事若成,必然也是毒酒或者白绫,越青君也免不了被厌弃的命。

    柳昭仪也中了药,此时早已神志不清,见到越青君便要扑上来,越青君制住她的双手,说出的话却还是那样善解人意,即便面对的人未必听得清他的话。

    “昭仪娘娘,你我皆是局中人,未免您犯下错误,万劫不复,我将您能暂且捆住,稍后会有人来救您。”

    越青君扯下屋内帐幔,将柳昭仪双手和柱子捆住,任由对方挣脱不得。

    那些人担心柳昭仪闹出动静,送来时将人捆住,嘴也堵上,临走时才解开。

    越青君此时却又重新将对方的嘴堵上。

    做完这一切,越青君熄了殿内灯烛,于黑暗中,悄然出了秋芜殿。

    寒风一吹,越青君身体的燥热稍稍压制一瞬,但也仅仅一瞬,随后便是更加强烈的反弹,不至于让他像柳昭仪一样意识不清,但也让他紧皱眉心。

    越青君扶着柱子,缓缓将自己藏进阴影里。

    吕言刚到重华宫侧殿,便见宁悬明也刚好起身离席。

    见到吕言,宁悬明还当是越青君打发对方来寻自己,上前询问:“可是殿下等急了,我们走快些。”

    等到二人出了殿门,走到无人处,吕言才再不掩饰面上焦急之色,小声道:“宁郎中,殿下不见了!”

    宁悬明面色一肃,“怎么回事?”

    吕言掐头去尾,模糊信息:“殿下让奴婢们先回宫过节,只留了绿珠一人侍候,奴婢担心殿下酒醉,带了醒酒汤送来,却听侍卫说殿下早就离席了,奴婢问了许多人,却都不知殿下去了哪儿。”

    宁悬明脑中迅速闪过这些信息,反应极快。

    “先不要声张,将人找到再说。”

    “找人盯着主殿里的那几位,有什么动静立即通知我。”

    “给我讲一下从重华宫到明镜宫之间要经过哪些地方。”

    “算了,带我走一遍吧。”

    吕言恭敬垂首:“是,宁郎中随奴婢来。”

    二人脚步飞快,宁悬明一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很快注意到异样。

    “今晚宫中守卫怎么如此空虚?”

    吕言:“禁军守卫宫城,侍卫大部分都调去了重华宫,其他地方难免有所疏忽。”

    宁悬明眸光微动,“是有所疏忽还是有意疏忽还不好说,找找附近空置没有守卫的宫殿。”

    二人忙碌时,正殿里的章和帝已经精力不济,迫不及待想要带着爱妃离场,于是,十分有眼色的张忠海也就适时提出,“陛下,爆竹已经备好,是时候带着贵人们一起辞旧迎新了。”

    至于还没到子时,谁在乎呢,毕竟大家都累了,假装到时辰了也不是不行,人都是会变通的。

    章和帝借着张忠海的力起身,扶着对方,才没有因酒意而栽倒。

    “众位爱卿,随朕一起。”

    一群人浩浩荡荡出了殿门,冷风一吹,有些人的酒都醒了大半。

    爆竹这东西多少有些危险性,虽然可以忽略不计,但高高在上的天子可不会让自己的安全受到任何威胁。

    章和帝只是象征性放了一个,剩下的都让小内侍们来,贵人们若是有兴趣,也可以从小内侍手中拿上几个放来玩,场面一时热闹至极。

    有内眷抱着小儿凑近看热闹,小孩儿却被吓得大哭起来。

    章和帝早就在放完爆竹后带着宠妃走了,太子适时站出来,对旁边侍候的内侍道:“带夫人与小郎君去秋芜殿休息。”

    那位夫人感激地向太子施了一礼,“多谢太子殿下。”

    太子微微一笑,做足了外人要的端方样,“夫人不必客气。”

    说罢,又转头看向在场其他人,“诸位若是倦怠,也可稍作休息再离宫。”

    官员不必说,内眷们却是难得出席一次宫中的宴会,不是很想这么早就回家,便凑到一起说起话来,边说边往秋芜殿走。

    与此同时,宁悬明也发现了秋芜殿内灯烛皆灭,且无人守卫,又听探听消息的小内侍说有贵人正往这边赶来,如何不知就是这里。

    他飞快奔向秋芜殿,推开殿门,却只见殿内一片漆黑,月色也照不进,更不知越青君究竟在哪里。

    室内隐约传来些许动静,却似乎是女子的声音。

    宁悬明心中已经做好了最糟糕的预想,他正要循着声音走去,却忽的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微弱无力的轻唤:“悬明……”

    “……是你吗?”

    宁悬明脚步一顿,回身望去,却见一道身影倚在门上,他的身后映着院中灯火,头顶明月映照在他的侧脸上,将他不正常的面色与难受的神情照得格外清晰。

    刹那间,宁悬明心中巨石落了地,也不看室内究竟是何情形,径直快步走到越青君身前。

    越青君却勉力维持清醒,稍稍往后退了些许。

    “等、等等……”

    “先别、别靠近我……”

    宁悬明走近见他脸上红晕,发白唇色,额上满是密密麻麻的汗珠,说话时的双唇却在微微颤抖。

    披着大氅,衣襟却微微敞开,露出的肌肤也泛着红,一时竟分不清对方究竟是冷是热。

    本就体弱,如今却被虎狼之药强行催发,身体必定会有损伤。

    宁悬明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也不顾越青君的拒绝,上前将人扶住。

    “殿下尚有神志,应当知道自己此时情况?”

    “我已经让吕言备好马车,宫中人心莫测,等会儿直接出宫,一切都等出了宫再说。”

    越青君听着宁悬明的话,也不知自己听没听清,只觉得这声音极为动听,让他忍不住想要凑近听个清楚。

    宁悬明一个转头,就见人已经凑到自己耳边,二人靠在一起,挨得极近。

    淡淡兰香沁入鼻息,混着酒香,极易醉人。

    宁悬明心想,这大约是自相识以来,他与越青君最亲近的时候。

    瞬间的失神并未有何影响,反而是越青君,靠着意志力,率先稍稍清醒,刻意拉远了距离,将脑袋歪向一边,手却还在宁悬明身上,且因药力影响,不是很安分,从手臂摸到肩颈,眼见抚上宁悬明脖颈,逡巡犹疑,似乎在纠结是要往上还是往下。

    偏这人嘴上还道:“抱歉……”

    “悬明……我非有意……”

    别扭的样子,让人一时无语又好笑。

    大约是平日里见越青君规矩正经、理智有礼的模样实在太多,如今见对方露出这般姿态,非但没觉得冒犯,只觉得有趣。

    好似向来是红梅白雪的风雅,一朝变成了雪地打滚的小白熊。

    见他视线尚且迷蒙飘忽,宁悬明心中长长叹了口气,一把抓住对方还想作乱的手,“殿下,您都这样了,就别勉强了,都交给我。”

    将人交给赶着马车来的吕言,视线在吕言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宁悬明忽然笑了一下:“吕公公,殿下就拜托您先照看着了。”

    吕言恭敬低下头去,“宁郎中放心。”不知为何,被那双眼睛盯着,有一瞬间吕言只觉得如芒在背。

    进马车前,越青君忽然抓住宁悬明的手腕,用力抓紧,滚烫的温度好似要将宁悬明被触碰的肌肤灼烧。

    越青君人都要烧傻了,却仍是坚持用那点理智叮嘱一句:“不要进去……”

    “不要进……”

    宁悬明一愣,只当那秋芜殿有什么自己并不知道的危机或者机窍,轻轻拍了拍越青君手背,“放心,我不进去。”

    越青君这才松手。

    待见不到宁悬明身影,吕言这才松了口气,在车帘外小声关切:“殿下,您还好吗?”

    车内许久才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嗯”。

    音调断断续续,拖得老长,不知为何,竟似乎还有几分惬意。

    另一边,宁悬明折返时,刚好见到诸位内眷齐齐走到秋芜殿门口。

    “几位夫人留步。”

    宁悬明现身而出,“不知夫人们可知晓太子殿下所在何处?”

    “殿下就在那边院中,宁郎中找太子殿下可是有事?”礼部侍郎家的夫人回道,宁悬明身在礼部,和她家郎君算是相熟,自然也愿意释放善意。

    宁悬明面露无奈,略略一笑道:“虽是小事,却也要告知太子殿下,六殿下今夜不胜酒力,外出散步时又不慎受凉,想请御医上门诊治,只是今夜年节,御医大多也要放假归家,只好请太子殿下出面。”

    众人一听,六殿下病了,之前想上门试探一下态度却不得的人家纷纷起了心思,不必宁悬明再多言,众人皆愿意示好,派人带话给太子。

    宁悬明并未随着传话的人一起过去,而是留在原地与众位夫人说起话来,寒风吹过,众人皆是一个激灵。

    宁悬明适时开口,“外面风寒,众位夫人若是受凉就不好了,不如先行进殿,只是我见那秋芜殿一丝烛火也无,想来炭火也是没有的,不如移驾旁边的万春宫。”

    众人抬头一瞧,见秋芜殿果真黑着,真要在那里休息还要等人点上灯烛,未免太麻烦,便听了宁悬明的话,转头进了万春宫。

    几名带路的小内侍面面相觑,却也不好让这些贵人们改主意。

    看着众人的背影,宁悬明耳边便传来一道不善的声音。

    “虽是小小郎中,却也是朝中官员,何时能随意被人驱使了。”太子踏步而来,率先发难。

    宁悬明先行了一礼,方才不卑不亢道:“下官虽是官员,却也是六殿下好友,六殿下并未涉足朝政,且今日并非上值,而是年节,下官以殿下友人身份关心一二,并未有何不妥。”

    “倒是太子殿下,得知六殿下身体抱恙,您却未有一句关怀,而是先指责下官,可能体现殿下友爱兄弟之心?”

    太子背在身后的手握紧了拳头。

    平日里太子对待兄弟们都挺能装样子,只是刚刚乍一听到越青君没事,且要请御医,一时失了分寸。

    虽然皇后不说,但太子对皇后的行为大致是有数的,宁悬明这一出现,只能说明皇后谋划失败,太子如何能心情好。

    宁悬明抬眸看了太子一眼,意有所指道:“殿下今夜还是小心些好,若是传出什么不利于您名声的消息,总不能怨宫中太节俭,连秋芜殿的灯烛都不舍得点。”

    太子被气笑了,认认真真将宁悬明看了又看,好似要将对方记下来。

    “你很好!孤记住你了。”

    宁悬明俯身一礼:“既然御医已经请到,下官就先告退了。”

    太子冷眼看向那名倒霉蛋御医,“六弟既然是受了凉,邱御医应当知道怎么看,怎么说。”

    邱御医只觉得自己就不该进宫,怎么值班的医官没事,却是自己倒了霉。

    宁悬明快步行至宫道上,远远见着停在那儿的马车便小跑上前。

    邱御医跟在后面,追都追不上,宴上喝的酒,这会儿是全醒了。

    宁悬明跳上马车,掀开车帘进去,下一刻,便被人一把抱住。

    也不知平日里瞧着柔柔弱弱的人是哪儿来的力气,此时抱紧宁悬明的力道,竟让宁悬明一时也挣不开。

    好在越青君尚有理智,在挣扎许久过后,终究是一点一点,强迫自己将宁悬明松开,转而紧紧抓住窗弦,任由自己靠在马车上,发髻都有些散乱,额前的碎发更是被汗水打湿,贴在上面。

    越青君重重喘着气,沉重的呼吸声在只有二人的马车中格外清晰,每一次停顿,每一声克制,都落入宁悬明眼中、耳里。

    越青君紧贴着车壁,好似紧贴着某人。

    “悬明……”

    “我……”

    “今夜若有冒犯……你且信我……”

    “绝非我本意……”

    下一刻,一个轻轻的拥抱环住了越青君,温暖又清新的气息将他整个人包裹。

    后背被轻轻拍了拍,似在安抚。

    温柔的声音就响在耳边,仿佛哄孩童如梦的摇篮曲。

    化成片片羽毛,落在心间,痒意顿时如毒素般遍布全身,令人明知有毒,却仍心甘情愿沉醉其中。

    “我知道。”

    “无瑕已经很努力了。”

    “所以,放松一点,有我在这里,没有别人,脆弱一点,狼狈一点,过分一点都也没关系。”

    大约连越青君都不知道,自己此时究竟沉迷更多,还是清醒更多,更不知道自己是想继续沉迷,还是想恢复清醒。

    辛辛苦苦维持的那点理智,在宁悬明的几句话下,差点被摧毁得丢盔弃甲,渣都不剩。

    他克制不住地歪了歪头,埋首在宁悬明颈间。

    你真的想看我更过分一点吗?

    他闭上眼,放弃视觉,放大其他感官。

    你知道我过分起来会是什么模样吗?

    听着宁悬明的心跳,嗅闻宁悬明的气息,紧贴宁悬明的肌肤,感受对方传来的温热。

    这么温柔,可是会吃亏的啊。

    他张开嘴,对准宁悬明的脖颈,咬了下去。

    第19章 帐里红尘 并非天上仙,亦是红尘客……

    人体真的很脆弱, 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将血肉咬破,但越青君想要的, 又何止是咬呢。

    他不仅想咬这个人, 还想将对方寸寸舔舐,尝尽滋味, 再一口一口,吞吃入腹。

    仅仅如此,根本得不到满足。

    但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 仅仅如此,也只能到此为止。

    耳边阵阵轰鸣,是喧嚣的雪夜, 又或是震耳欲聋的心跳。

    喉头滚动, 越青君好似吞咽了什么, 片刻后方才醒悟, 那是他方才丢弃的理智。

    他艰难地松开宁悬明的脖颈, 强迫自己将视线从上面的牙印上离开, 他覆在车窗上, 任由寒风透过车窗吹打在自己脸上,将脸抵着手背,狠狠咬在自己手背上, 本就泛红发热的手背, 顿时出现了更加鲜红的牙印, 深可见血。

    疼痛让大脑稍作清醒, 越青君歪去角落,尽可能让自己远离宁悬明。

    “悬明……若我再有冒犯……”

    “就将我打晕……”

    脖子上传来些许痛感,宁悬明却并未在意, 他将掉在地上的大氅拾起,重新披在越青君身上,这才扬声对外面道:“先回府,快一点。”

    马车哒哒往宫门走,车外却远远传来一道呼唤声,“等等、等等!宁郎中,我还没上马车啊!”

    *

    另一边,太子送走了大臣与家眷,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领着亲近之人前往了秋芜殿。

    站在漆黑暗沉的宫殿外,太子背着手沉声对身后众人道:“你们都在外面守着,没孤命令,不许进来。”

    “是。”

    太子推门而入。

    殿内却一片寂静,听不到半点动静。

    可不知为何,他却好似闻到了一股淡淡的,仿若错觉的血腥味,还有一股清甜香气。

    太子心中微紧,正想大喊外面的人进来,却忽然被一股大力扑倒在地,对方浑身压在他身上,柔软的身躯让太子心弦微松。

    “大胆,给孤滚下去!”

    柳昭仪受药力折磨许久,刚刚才挣脱了束缚,好不容易有个人送上来,她哪还管的了其他,只想将人就地正法。

    她出身青楼,会的花样本就不少,想要挑逗一个人自然是手到擒来,太子渐渐被她弄得来了兴致,只是想到皇后,还是将身上之人推开,“滚开!”

    啪!

    一声响亮的巴掌打在太子脸上,柳昭仪虽不知此人是谁,但却知道怎么激怒对方。

    “这都不行,你是不是男人?!”

    太子好像懵在当场,柳昭仪伸手扒了他的腰带,坦诚相待时,太子好似才从刚才那一巴掌的余韵中回过神来,翻身将柳昭仪压在身下,他紧紧盯着身下看不清面貌的女人,黑暗中,眼中的怪异神色无人能看清。

    殿内隐约传出的声音,让守在殿外的人纷纷低下头去。

    唯有一个小内侍皱起眉头,面带忧虑。

    凤仪宫中,皇后卸下簪发,一边任由宫女为自己按揉穴位,一边听着人汇报消息。

    “宫门那边的人说,六皇子的马车已经出宫了。”

    “秋芜殿……下面人传来的消息是说,太子殿下在里面。”

    皇后淡淡道:“是太子在里面,还是太子一直在里面?”

    那人不敢回话。

    皇后笑了一声,“本宫今日,倒是成全了他们。”

    “娘娘息怒,柳昭仪不足为惧,娘娘若是看不顺眼,随意处置了便是。”

    区区青楼女子,便是死了,又有谁会为其讨要说法,至于天子,那更好糊弄了。

    皇后扶着额头。

    一个柳昭仪确实不重要,可没了她,还会有其他人。

    “太子大了,不爱听话了。”

    皇后闭上眼睛,半晌才道:“今夜守在秋芜殿外的人,都送走了吧。”

    内侍既入了宫,就再难出宫,皇后所说的送走,绝不是简简单单将人送得远远的。

    柳昭仪是吗,希望她还能废物利用。

    马车一路疾驰到别院,越青君便被下人送进卧房。

    宁悬明转头对吕言道:“吕公公,殿下一会儿需要沐浴,麻烦你去让府中下人先行准备,今夜年节,大家应当未料到殿下会出宫,难免手忙脚乱。”

    吕言在看人眼色上颇有心得,聪明的没有去询问,而是低头听话地出去做事。

    宁悬明这才上前安抚越青君,让御医诊脉。

    其实都不必诊脉,邱御医一眼就能看出来眼前情况是怎么回事,但病人具体如何,还需要更细致的问诊,看着眼前的越青君,想想宫中的太子,邱御医只想提前告老还乡。

    “殿下所中药的效力虽强,但所幸服用药量不算多,加之殿下意志坚定,才能坚持到现在。”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将药力发泄出来,臣再开一副药方,按药方抓药,煎熬服下,休养一段时日便好。”

    既然不是毒药,那在御医看来都不是事儿,便是六皇子身边没有姬妾,但还没有婢女吗?说不定药都不用喝,只要在之后补补就好。

    “麻烦御医开药了。”有邱御医先施了几针,越青君此时依然清醒,只是身体仍处在难受状态,但他素来会忍也会演,此时在外人面前,倒是稳住了那身姿态,未曾出丑。

    邱御医自然知道,这些贵人不愿意在他人面前露出狼狈的一面,也十分识趣地下去开方子了。

    只是临走时却多看了一直守在一旁的宁悬明一眼,想想在马车上自己还只能和车夫一个待遇,坐在车辕,而这位宁郎中竟然能进马车和六皇子坐在一起,六皇子也允许对方见到自己不愿意显露在人前的一面,心中对二人的亲近程度有了新的认知。

    没想到六殿下对于一个小小郎中都能深交若此,面对朝中高官,世家勋贵的示好却全然礼貌谢绝,若非这位宁郎中言行举止皆十分正常,他都要怀疑二人是否有其他关系了。

    龙阳之好在京城达官贵人中并不罕见,世人甚至对其颇有赞誉,上头的文人图风流雅趣,底下的人嘛,就是真娶不上媳妇。

    邱御医刚赞叹完越青君与宁悬明之间的兄弟情,起身抬头无意多瞄了一眼,借着不甚明亮的烛光,将宁悬明肩颈处的那道牙印瞧了个一清二楚。

    邱御医:“……”

    啊?

    啊、啊……

    这你早说嘛,还好刚刚的话没说出来,否则他都想不到会有多尴尬。

    邱御医匆匆离开,半点也不想再在这间屋子里久留。

    因为过来的匆忙,屋中灯烛也仅仅只点亮了内室几盏,宁悬明坐在床边,透过垂落的帐幔,仿佛能窥见床内之人紧蹙的眉心,忍耐的姿态。

    片刻后,宁悬明终是轻叹一声,“终究是身体更重要,殿下若是点头,府上定然有人愿意。”

    床帐中久久未有动静,也不知越青君花了多少心力,才能一边忍耐身体的难受,一边分出心神说话。

    “……是我不愿,悬明,你知道的。”

    宁悬明当然明白,“你虽有佛心,可到底并未遁入空门,也不必守清规戒律。”

    越青君的声音时重时轻,能听出他仍在强忍着,“我只是守心中的戒律。”

    “非真心不交友,非深爱不谈情,若无情意,鱼水之欢也不过是一时欢愉,既然如此,又何必沾染一身因果。”

    “可今夜并非是为求一晌贪欢,而是攸关性命。”宁悬明并非是针对此时情况,而是对越青君今夜之前的选择提出问询。

    越青君似乎笑了一声。

    “我知道……”

    宁悬明:“你既然知道……”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我的礼物还没送出去,你怎么会走。”

    宁悬明一愣,饶是心中有诸多言语,面对越青君此时坚定的信任,宁悬明一时也难得忘了准备出口的话,一句未曾跟上,剩下的自然也说不出口了。

    “当真到了性命攸关时,我自然不会拘于小节,可既然并非绝境,既然还有别的选择,我为何要勉强自己?”

    越青君的手用力抓住了帐幔,帐幔上显露道道褶痕,好似越青君向来温和淡然的姿态下,固执又坚持的内心。

    正是有这份不愿轻易妥协的性情,才有如今与他结为好友的越青君。

    宁悬明轻笑一声,“既然这是你的选择,我当然支持你。”

    “那你先歇着,我去药房瞧瞧药熬得如何。”

    他抬步欲走,帐内却忽然传出一道声音:“能不能不要走……”

    宁悬明:“……”

    御医说了药效要发泄出来,他此时离开,正是为免越青君尴尬好吗。

    他作势要掀开帐幔:“那我进来陪你?”

    越青君却又迅速在里面压住帐幔,不让宁悬明掀开。

    宁悬明忍俊不禁:“殿下,在马车上您都咬过我了,如今却连让我看一眼都吝啬吗?”

    难得见到这样的越青君,宁悬明忍不住多逗弄两句,就是可惜帐幔误人,遮住了床上人的恼羞成怒,任凭他如何好奇,也窥不见半分。

    里面沉默半晌,方才压低声音说:“你再这样,我就不和你说话了。”怕忍不住吃了你。

    宁悬明笑意愈浓,生气了,于是不和你说话吗,这般小儿作态,实在令人不自觉莞尔。

    “殿下既不想让我走,又不愿意被我看,莫不是殿下也想我如宫中内侍一般,在你床边守夜?”

    宁悬明本是调侃,然而在这句调侃后,帐内却再也未有说话声。

    宁悬明又等了片刻,若非压着帐幔的那只手未曾松开,便是冒着越青君生气的风险,他也要掀开帐幔瞧一瞧里面的人有没有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宁悬明重新坐下,透过半开的窗户望向外面的风雪。

    今夜离宫时,天上飘着的尚且是稀疏细雪,然而此时到了后半夜,细雪逐渐变得密集,雪花也渐渐变大,此时风一吹,零星雪花落在窗弦,渐渐积起了薄薄一层白,在夜色里格外清晰。

    就是此时,帐内忽然传出一道声音,带着重物落地后的平静。

    “我杀了绿珠。”

    耳边风雪骤停。

    简单几个字,却让此时屋内陷入了比外面雪夜更重的沉寂。

    “我修不成佛了,悬明。”

    并非悔恨与遗憾,而是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仿佛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就接受了现实的认命。

    宁悬明脑中飞快闪过,在宫中时,越青君抓住他的手,几次强调他不要进去。

    原来那并非是对危机的提醒,而是刚刚染指鲜血的人,不愿意让他看见的罪行,也是越青君不愿意面对的狼藉。

    此时将他叫住,是否也是怕上半夜的血腥,进入下半夜的梦里?

    “绿珠是谁?”他忽然问。

    越青君顿了顿,方才答道:“是明镜宫的宫女。”

    “她做了什么?”宁悬明又问。

    “诱我喝下下了药的酒,骗我落入陷阱。”

    “你为什么要杀她?”宁悬明的语气平静又镇定,仿佛眼前山崩地裂,他也会冷静地安排一切,从容走上既定的命运。

    越青君呼吸一紧,药力作用下,眼前好似浮现了原文中结局那一幕。

    他笔下的宁悬明,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其实并未变过。

    就像十年后的宁悬明,依然相信自己的眼光,相信对方能达成他的期望,心中的希望从未消失。

    因此,十年前的宁悬明,也必然有那份不惜己身,生死面前亦能谈笑风生的从容。

    他甚至想掀开帐幔看上一眼,此时的宁悬明,一定十分迷人,有着能诱他放弃慢慢来的计划,直接将进度拉满的那种不可抵抗的魅力。

    手压在床沿,用尽力气方才忍住。

    “我知道……”

    “我知道,虽然她见我察觉不对,要强行留下我,虽然她带了匕首,显然并不打算手下留情,但我依然有其他选择,不必亲手杀她。”

    “她既要害你,你不曾手下留情又何错之有?”

    宁悬明将矮墩挪到越青君床边,拍了拍床沿,“把手给我。”

    越青君伸出右手。

    宁悬明无奈一叹:“另一只,殿下,你连自己那只手受伤都不知道吗?”

    这回等的时间多了片刻,那只带着牙印的手才探出来。

    宁悬明打开邱御医留下的药瓶,将药膏小心涂抹在泛着血丝的牙印上。

    忽然脑中闪过什么,等等,越青君这会儿是在自给自足,泄出药力,那这让他等了又等的手刚才是在干什么?

    宁悬明:“……”

    握着的手忽然就滚烫了。

    加速上完药,宁悬明将这尊贵的手放回去,也实在没想明白,怎么对方还用受了伤的手劳累,另一只手是搁着打节拍吗。

    窗外风雪灌进来,将烛火吹得明明灭灭。

    帐中传来几声轻咳,宁悬明忙起身将窗户关上,听着声音,想来越青君也不需要这风散去热意了。

    下人端着刚熬好的药送来,宁悬明从对方手中接过,“我来,夜色已深,你们去休息吧,有事再叫你们。”

    下人犹豫看了眼,见帐内人没说话,这才恭敬退下。

    “要喝药了,殿下还不愿意掀开帘子?”

    一只手从里面伸出来,“我只是一只手有伤。”

    不过几息,空碗便送了出来,宁悬明忍不住夸道:“殿下喝药好快。”

    帐内传出一声轻叹,“我并非三岁小儿。”

    宁悬明将碗搁在旁边桌上,“害怕做噩梦,还非要人陪,还不是三岁小孩吗?”

    宁悬明握住越青君露在外面的手腕,将手放进被子里。

    屋内灯烛不知何时又灭了一盏,周遭更暗了几分,带着一股夜色独有的安宁。

    “无瑕,世上好人总是过得更艰难。”

    “要做好人,要花费比做坏人更多的心力和勇气。”

    “他们想要在这糟糕的世间活下去,就要比恶人更恶,比坏人更狠。”

    “你只是想要好好活着,想要反抗恶行,这并没有错。”

    “不必对自己太苛刻。”

    他的声音轻柔得好似当真在哄小儿入睡般,充满了梦幻与美好,令人沉迷。

    不知过了多久,帐内才传来一声失笑。

    又似乎并非是笑。

    “我自幼在宫中长大,见过的阴谋诡计不计其数,自然不是什么纯善之人。”

    “悬明,你将我想的太好了。”他轻声叹道。

    “绿珠要害我,我杀她,并不觉得罪恶。”

    “我只是……只是有一点私心……”

    压在床沿的帐幔紧了又紧,好似床上之人挣扎的内心。

    “你见世间黑白不分,善恶不明,唯有我自相识起,便予你几分纯白。”

    “若你知道,我亦非纯善,也手染鲜血……”

    一声自嘲响起。

    “我只是不想让你失望。”

    要让人设不崩坏,就要率先打破人设。

    明月尚有阴晴,白玉也染尘埃。

    无瑕,终究并非无瑕。

    他并非天上仙,亦是红尘客。

    第20章 情如风起(作话有小剧场) 量身定制的……

    红烛青帐, 寒夜回暖,炭盆中的炭火亮着明艳暖光,将方才的一切寒冷驱散, 任凭窗外风雪漫天, 也进不来这小小内室。

    宁悬明分明没进那帐内,却也好似感受到了那一室温暖, 烛火摇曳间,春日未至,春风却先不请自来了。

    他用火钳翻了翻炭火, 看着火星冒出又熄灭,看着盆中炭火更旺了几分。

    床沿的青色帐幔已久被压得那么紧,只是见它隐约晃动, 便知床上之人并不如表现出的那样平静。

    宁静的夜色, 就在这蜡油点点滴落中渐渐消逝, 在这场僵持尚未分出胜负, 便有人出现, 打破了这份沉默。

    吕言指挥人将热水抬进来:“殿下, 宁郎中, 热水到了。”

    宁悬明点点头,接过干净的布巾,“吕总管今夜也辛苦了, 都去歇着吧, 这里有我。”

    吕言没说什么宁悬明是客, 不应当干这些粗活的话, 而是在禀过越青君后,带着人退了下去。

    宁悬明转头看向仍旧遮得严严实实的床,“殿下今夜是打算赖在床上, 一直不出来吗?”

    沉默片刻,床内方才传出声音,“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想不想见我。”

    宁悬明走到床边,长长一叹,放柔声音,“若是不想见你,刚刚我就该转身走人了。”

    压着帐幔的手松了松,又过了片刻,床帐被人缓缓掀开一角,那人侧着身,歪着头,小心翼翼抬眸向外看。

    宁悬明站在床边,与他隔着帐幔对望,倒像是那闺中小姐与欲见小姐一面百般诱哄的风流浪子。

    半晌,宁悬明方才展颜一笑。

    这一笑,让原本小心忐忑的越青君也放下心来,心弦一松,手中的床帐也重新垂落。

    这回不必询问,宁悬明便主动帮对方将床帐挂起。

    越青君从床上坐起,浑身只有一件里衣,长发凌乱地散落在背后,衣襟也微微散开,额上衣襟皆被汗水浸湿,其余衣物不是堆在床脚,就是落在地上,与越青君平日里规规矩矩,有条有理的习惯全然不符。

    “还能起来走吗?”宁悬明关心问。

    越青君面上似有些好笑又无语,“我只是中了药,不是废了。”

    他扶着床起身,却是忽觉一阵头晕,眼前一花,脚下差点不稳。

    即将重新栽倒回床上时,手臂被人稳稳扶住,带着淡淡笑意的声音响在耳边,“有需要就叫人,你的嘴只是能吃饭,不是只能吃饭。”

    越青君:“……”

    他怎么不记得自己给宁悬明安过毒舌标签,进化也没这么快吧。

    走到屏风后,越青君转头看着宁悬明。

    后者又是忍俊不禁,不知为何,今日分明发生许多事,他却比平日更加想笑。

    “也要我回避?”

    “无瑕,京城常有同僚好友相携去澡堂,你这般大家闺秀,出去可是要人笑的。”

    越青君意味不明看他一眼,随后主动别开头去,“想留下来,得做我房中人才行。”

    宁悬明只当他是说笑,并未放在心上,还是十分体贴地退了出去,担心越青君有什么需要,就搬了个矮墩,坐在屏风外。

    不多时,一件里衣便被丢到了屏风上,屏风后渐渐传出水声。

    屋中放着炭火,为免中毒,在越青君沐浴时,宁悬明又去将窗户开了条缝。

    仅仅是一条缝,窗外呼啸的风雪声便簌簌入耳,给人一种身处自然,远离人烟,与自然融为一体的宁静。

    就在这水声、风雪声中,宁悬明悄然开口:“无瑕。”

    屏风后水声稍稍一停。

    宁悬明任由风雪拂过面颊,似是在享受此时的凉意与清醒。

    “世上本就没有完美无瑕之人。”

    “我也从未要求你纯良无害,白玉无瑕。”

    “活在这魑魅魍魉横行于世的世道,若无锋芒,不过是徒添冤魂一缕。”

    “你我相识,本就是缘分使然,在此之前,我也从未以为你是圣人。”

    只是那时明月刚好,缘分正妙,让人忘了一切,也忘了俗世尘嚣。

    大约越青君也是这般想的,这才不愿意破坏这份美好。

    “官场黑白我会分辨,人间是非我也自能分明。”

    “圣人自有梦中来,无瑕却是与我志趣相投,心意相通的挚友。”

    “你无需忐忑不安,反倒是我应当感谢你。”

    “谢你心中自有锋芒,谢你懂得保护自身,谢你让我不必为你担忧,让我今后仍有挚友一人伴随身侧。”

    “无瑕不必无瑕,无瑕只是无瑕。”

    屏风后,越青君伏在浴桶上,试图隔着屏风窥见屏风后的身影。

    明知宁悬明就是这样的人,但当听到这些话时,心中仍然难免生出波澜。

    没人不想听好听话,只要他有让所有人都说好听话的权利,这一点,想必没人比章和帝更有发言权。

    没人不喜欢真君子,若是这君子再善解人意一点,能设身处地体谅他人,那么想来许多人都愿意与他为友。

    越青君不只想做他的好友,还想与对方生同衾死同穴,想要宁悬明心里眼里,皆是他一人。

    因是雪夜,越青君并未将头发全然浸湿清洗,而只是仔细擦了擦,等他穿上新的里衣从屏风后走出,宁悬明便拿着厚实的中衣给他披上。

    “不小心些,明日醒来又要请御医了。”

    越青君面上带着些许笑意,任由对方给自己披上。

    “明日、今日新年,悬明莫要咒我。”

    今夜早已到下半夜,除夕已过,已是新年。

    “不想让它变成现实,那就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宁悬明说罢,便要告辞。

    下一刻,越青君却拉住他的手腕,宁悬明回头。

    越青君视线落在他的肩颈处,眸光微动,“悬明给我上药,怎么忘了你自己?”

    宁悬明下意识摸向脖子上的牙印,随意道:“小事而已,都不痛。”

    越青君咬自己可比咬他狠多了。

    “现在看着不明显,醒来后却是要肿起来的,悬明想顶着它被所有人看见吗?”

    话已至此,宁悬明自然没有再拒绝的理由。

    乖乖坐下,任由越青君为自己上药。

    然而当他坐下,透过铜镜看见为自己认真上药的越青君,忽然反应过来,即便要上药,为何他不能自己来,而要越青君帮忙?

    但见越青君认真的神色,明白或许越青君想要的不仅是让他的牙印消下去,还想要给他上药这个过程。

    这便是挚友间的互帮互助,礼尚往来吗。

    等药上完,越青君仍是没放宁悬明走。

    “今夜原本为你准备了礼物,只是因为诸多意外而耽搁了。”

    他望了眼外面天色,“如今时辰尚可,不知悬明愿不愿意瞧一瞧这份礼?”

    宁悬明挑眉,“你的礼物不应该在宫里吗?”

    他担心宫中不安全,才连夜送越青君回府,但越青君既然一早就要送他礼物,那么礼物也应当一早便在宫中才是。

    越青君眉眼微弯,“大部分是在宫中,只是还有少部分在府上,宫中的来不及,府上的倒是还能看看。”

    宁悬明心下好奇,也不知越青君准备的是什么礼物,竟还有零有整。

    眼见越青君就这样出门,宁悬明连忙拉住他:“等等,好歹把大氅披上!”

    一阵倒腾下,越青君浑身裹得严严实实才出房门。

    越青君跑去库房,开门从里面取出一个箱子,比之前给宁悬明送银子的箱子还要大上许多。

    “就这个吗?”宁悬明问。

    “要去外面打开。”越青君领着宁悬明去宽阔的院子里,夜色中,唯有路上熹微灯光,将脚下道路照亮。

    二人稍稍错身,越青君在前,宁悬明在后,以至于后者看不见前者表情。

    “今夜有许多次,我都以为这礼物再也没有送出去的机会。”越青君脚步越发慢了下来,或许也是此时注意力并非在脚下的路,而是身后之人。

    忽而,脚下步子终于彻底停住,越青君侧身回头,双目真诚望着宁悬明,“悬明,谢谢你还愿意收下它。”谢谢你还愿意接受我。

    宁悬明心中又是一软。

    不知为何,明明他并非心软之人,但面对越青君,却很难不被对方动容,无论是戏剧性的相识,还是今夜谈心。

    这大约也是章和帝喜欢越青君的原因,人总是容易被真诚打动。

    他走上前,拥抱了越青君。

    “何须言谢,无瑕本就是极好极好,值得人喜爱的人。”

    “能与你相识,才是宁悬明一生之幸。”

    到了院中空地,越青君将这箱子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用火折子将引线点燃,随即将宁悬明拉远。

    火苗烧完了引线,砰的一声,爆竹飞到天上,刹那间绽放出璀璨的火花。

    虽只有一瞬,却也足够夺目耀眼。

    宁悬明睁圆双眼,“这是……爆竹?”

    可爆竹只能在地上响,如何能飞到天上去?

    越青君含笑道:“也可以叫火树银花。”

    宁悬明望着天空,目光专注,却只觉心中震撼不足以以言语道出,半晌,方才堪堪挤出两个字,“很美。”

    他终于明白,为何越青君还要挑时辰,若是白天,定然映不出这东西一半魅力。

    原来这就是越青君准备的礼物,确实够特别。

    宁悬明转头回望不知何时站在侧后方的越青君,笑道:“想来殿下用了不少心思,这当真是我此生收过最贵重的礼物了。”

    不,更贵重的你刚刚才收过。

    越青君双眸微眯,却并非风雪糊眼。

    绿珠之死,酒中之药,灯下谈心,都不过是让那份特殊礼物成熟的前菜。

    越青君真正想要的,是完善卫无瑕这个人。

    让卫无瑕,真正成为宁悬明心中毫无瑕疵,完美无缺,处处合心意,无一不喜欢的人。

    然后,让卫无瑕爱他。

    他把“卫无瑕”送给了宁悬明。

    从今日开始,卫无瑕的一切皆属于宁悬明,他的肉身,他的灵魂,他的未来,他的七情六欲,皆因宁悬明而存在。

    为你量身定制,完美匹配的爱人,才是越青君送的真正礼物。

    砰!

    砰!

    烟花还在天空绚烂绽放,宁悬明看得专注仔细,于是也未曾注意,某人悄悄趁虚而入,小心翼翼握住自己的手。

    先是缓缓勾住手指,一根、两根、三根……直至牵住整只手,温热传递至掌心。

    察觉到的宁悬明转头,与越青君四目相对,眼中尽是彼此身影。

    璀璨的烟火绽放在天际将明。

    一道极轻、极轻的声音,也在砰砰声响下,落在宁悬明耳边。

    “悬明,我修不成佛了。”

    神佛不得妄动凡心。

    偏这红尘最是醉人,凡心经不住勾引。

    风雪明月夜,烛光烟火下,情如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