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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争抢 传国玉玺落于谁手

    当日宋允知胡说八道的时候,除郑廷之外,吕蒙跟程武也在。二人知道这桩事之后也坐不住了,跑到宋允知跟前问询。

    此事实在是巧合,天底下哪有这样赶巧的事,吕蒙之前对那个郑廷便十分警惕,这会儿更是确定了是他所为,笃定道:“必然是他,若我没猜错的话,他定是奉了四王子之命,故意摆这出传国玉玺的局。”

    他跟宋允知一样,都不觉得这个传国玉玺是真的。失踪了那么多年的东西,哪有那么容易重见天日?多半是仿造出来的。也就朝中那群官员被唬住了,还真以为是传国玉玺现世。

    宋允知手指轻叩桌案,支起下巴,冷静地反问:“若他是四王子的人,闹出这一出究竟意欲何为呢?”

    “自然是为了扰乱夏国朝廷!”吕蒙开始阴谋论起来。

    宋允知笑了:“引导夏国主动对北戎出手?不至于。北戎先前吃过败仗,即便是他们主动退回去的,可是输了就是输了,没什么好分辨的。先前庞大的军事开支也不是大王子一个人能承担的,北戎如今不算富裕,内部争斗也日渐尖锐,若是引导夏国这时候反扑回去,对他们最是不利。”

    所以,郑廷应当不是为了四王子办事才做此局。若是郑廷是这种依附外族之人,那真是白瞎了他那张好脸。

    程武拧起眉头:“不为了四王子,难不成还是为了他自己?”

    也不是没有可能啊,宋允知心道。难保这个郑廷不是自己有野心,故意想将水搅浑,只是目前尚且看不出夏国能否从此事中获利。

    宋允知赶忙写了一封信给陛下,将自己遇到郑廷后的前因后果都解释了一遍。他们猜测,这玉玺肯定是假的。不过真相究竟怎样,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只要有传国玉玺的名头,便注定能引得各方骚动。就连燕国大汗都私下派人前去打探,想要验一验真假。

    这枚玉玺,如今正在北戎四王子手中。

    起初底下人呈给他时,四王子还不以为然,不过是一枚玉玺而已,他若是想要,可以自己争。可大话还没说多久,四王子便被身边的谋士好好上了一课。

    身边所有人都告诉四王子,此物贵重,贵不可言,四王子听完之后也不由得郑重几份,但他还是觉得匪夷所思:“你们说,有了这东西真的能当皇帝?”

    据传,和氏璧可是美玉,只是这枚玉玺在土里待久了,失了不少光泽,比不上新玉好看。但上面的字却清晰可见,玺上方雕刻有五条相互缠绕的龙作为印纽,正面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虫鸟篆字。

    做工倒是精致,字儿也好看,可四王子他怎么就不信呢。身为游牧民族出身的四王子并没有接受正统的中原文化教育,即便他父汗给他请了不少汉人先生,但是四王子还是对汉人文化十分轻贱。他理解不来,为何谁拿到这枚传国玉玺谁就是天下共主,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跟前的谋士再三强调:“这可是中原历代皇帝的信物,做不得假。”

    四王子举着传国玉玺:“如此说来,我握有这枚玉玺便能号令天下了?”

    谋士心都跟着颤了颤,生怕他手没拿稳,将东西给摔了。本来上面就缺了一个角,再摔可就真的不好看了:“殿下,你当心些。”

    “怕什么?你也忒胆小了。”大抵是他谨小慎微的态度取悦了四王子,他慢慢将玉玺放下,握在手中细细打量,越看越满意。

    满意的当然不是这枚玉玺,而是它背后的价值。虽然不清楚为何中原汉人会对这小小的玉玺趋之若鹜,又给它赋予这样与众不同的价值,但是管他呢,能为己所用就好。

    收下传国玉玺这件事,四王子并没有叫任何人知道,甚至当初挖掘此宝的人,也都被四王子私下处决了,他不希望跟任何人分享这个宝贝。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加上还有个郑廷在边上搅浑水,四王子还是被人给盯上了。

    最初是大王子跟二王子先后找到了他,二王子只是试探了两句,大王子只差没有威胁四王子,早日将传国玉玺交给他,若不然就别怪他手下不留情。

    四王子心中暗恨手下出了奸细,竟然这么快就泄漏了消息。他惯会装模作样,被人问起也是摆出一副无辜相:“王兄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传国玉玺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你还在这儿装?”大王子真是气笑了。

    四王子耸了耸肩膀:“那是汉人的东西,跟我们北戎有什么关系?还是说王兄真的听信了那些汉人的话,觉得有了传国玉玺便能登基称帝了?真是可笑,咱们北戎从来没有这个规矩,都是能者居上,王兄不会是想靠着这莫须有的传国玉玺上位吧?别叫我瞧不上你。”

    大王子仍是直勾勾地盯着对方,这些话,他是一个字都不相信的。

    四王子却有恃无恐,他不承认,王兄还能如何?

    大王子咬牙:“好,好得很。”

    他的心腹已经打听出来了,东西就在老四身上!老四既然装傻,那他也不必客气了,这传国玉玺他得不到,老四也别想着独吞。

    等到第二日,北戎大汗便亲自召见了四王子,问的还是传国玉玺的事。四王子本来没那么在意这枚传国玉玺,但是这么多人都想从他手中夺走,四王子的逆反心忽然就上来了。

    他梗着脖子,直接装傻装到底。反正又没有明确的证据,他就不信父汗还能带兵去他府上抄家。真闹到这个地步,那也太难看了,皇家的颜面都能丢得一干二净。

    北戎大汗软硬兼施了一通,依旧不能撬开这小子的嘴,反而把自己给气得够呛。等到将人赶走之后,他在殿中发了好大的火,大骂四王子是不忠不孝的逆子。

    从前四王子可没有被这么骂过,他因为嘴巧且喜欢撒娇,一直是大汗心中最听话的好孩子。

    四王子挨骂这件事,大汗没拦着,不出半日,王廷中人人都知道四王子遭到了大汗的厌弃。若是从前,四王子生母早就上去给儿子扫尾巴,但是这回却默不吭声。若是流言是真的,让她儿子将已经到手的宝贝拱手让人,她实在是做不到。

    这些年大汗年事已高,她儿子跟老大斗了这么多年,迟迟没能定输赢,如今又有一个老二横空出世,情况越发不妙。若是手头再没有什么倚仗,迟早会被人彻底比下去。

    她不仅不能让儿子交出,甚至还得替儿子将东西护好。

    皇家父子几个,因为这枚传国玉玺已经有翻脸之意,二王子在谋士的吹嘘之下,已经有些飘飘然了。

    他既然手握传国玉玺,那让他继承汗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若是父汗非要执迷不悟的话,他也不介意联合手中的势力,先将父汗推翻。

    毕竟,他可是上天选中的继任者。

    四王子隐约露出的不敬之意瞒不住大汗,老大汗险些没被这不孝儿子给气死,在朝中频频向老四发难。

    此举正合了老大老二两个人的意思,他们竟然摒弃前嫌,共同对老四出手。得不到就毁掉,他们不能有的东西,老四也不配拥有。

    然而他们越是打击,四王子便觉得自己的底牌足够的厚。

    但这还远远不够,乱得还不够彻底,郑廷又让人放出不少风声,让这些还在迷糊中的北戎人知道,所谓的传国玉玺究竟是什么东西,“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八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想,应当没有人能受得了这份诱惑。

    果然,传国玉玺的传说一经流传,北戎贵族对它的渴望也一日比一日浓烈。北戎人竟然不信汉人的那一套,但若是那一套规矩对于自己有利,那就另当别论了。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都盯上了四皇子府,甚至幻想着若是自己能拿到传国玉玺,是否自己也能成为天命所归?这样滔天的权势,但凡有点野心的,谁能不心动?

    更心动的是留在北容的汉人,他们之中也不尽是穷苦出身的贫民,亦有权势煊赫之辈,只是他们不在朝中,而是缩在地方上。为了不被北戎贵族清算,他们数十来年一直谨小慎微,这并不代表他们手底下没人。相反,地方上的汉人,其实都是他们可以使用的兵力。

    传国玉玺之于他们而言,才是真正能一步登天的梯子。这群北戎贵族他们已经忍受够久了,如今传国玉玺现世,他们也正好有机会清算回去!

    比起暗流涌动的北戎,夏国这边也是一点没消停,而且他们的争执是放在明面上的。尽管皇上已经再三强调,那个传国玉玺只是个假的,这群大臣们还是不依不饶。

    事到如今真的假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外人都觉得它是真的,那它就是真的。

    属于他们的传国玉玺,怎能落于蛮夷之手?

    第122章 混乱 北地汉人揭竿而起

    满朝文武,吵吵嚷嚷,不成体统。全不像是朝廷命官,竟比街边竞相吆喝的屠夫还要聒噪。

    皇上坐在上首,静静地等着他们吵完,待到耳边的回音小了许多后,方才问道:“那依诸卿所见,如今是该大举进攻北戎、踏平王廷、夺回传国玉玺?”

    唐郢等人听到起兵,竟然没有第一时间跳出来反对。被人欺辱到这个份儿上,要说不介意那肯定是假的,他们恨不得现在就将北戎人摁死。但其实,他们从前最畏惧北戎。好不容易用一条长江将北戎的铁骑拦在北方,谁也不敢主动招惹,再次给自己的族人带来灭顶之灾。可是这次为了传国玉玺,他们竟然真的心动了。

    心动是一回事,很快,他们又被现实拉了回来。夏国打不过北戎,即便这些年朝廷练兵养马,依旧打不赢北戎。输的次数多了,那点子锐气也就被磨干净了,于是冷静过后,众人都不吱声了。

    皇上长叹一声,他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回叹气了,这些朝臣们总是如此,总能让人啼笑皆非:“你们既不相信传国玉玺是假的,又不能替朕去平顶北戎,还有何颜面在此吵吵闹闹?”

    冯尚书等人被骂得哑口无言。

    但是说到底,他们心里还是不服的,那传国玉玺不论真假,都不应该留在北戎,若是真留在一个异族人手里,那将是夏国毕生之耻。

    皇上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呢?他也是要面子的,老祖宗的东西不现世也就罢了,既露了面,总不好流落在外。他倒是很想昭告天下,说明这玉玺是假的,但如今北戎只是传来了些风言风语,并没有明确证据表明传国玉玺确实被挖出来了,更不知道那玉玺如今在何人之手。

    隔着数千里远,想要将内幕打听清楚,谈何容易?

    为了此事,皇上急得茶不思饭不想。外头的流言甚嚣尘上,夏国上下却都束手无策。

    宋允知也在打探,光州距长安不远,且他身边还有两个不得了的御前侍卫,能听到的消息竟然比朝廷打听到的还要迅速。

    宋允知每次看到程武他们源源不断地从北戎那边获取消息,都觉得匪夷所思。这条暗线应该属于陛下的吧,如今吕蒙程武两个想用就用,这不比他更受皇上器重?

    朝中那些大臣们一天到晚就知道酸他,真该让他们看看这一幕,问问他们酸得过来么?

    眼瞅着又有新消息了,宋允知赶紧将头探过去:“又打听出什么了?”

    吕蒙飞快扫过一眼,面色先是凝重,接着又有些疑惑。宋允知看他那张脸跟调色盘一样,已经等不及他回答了,赶紧拿来就看。

    嚯,系统扫过之后跟着惊叹了一声:“没想到北戎的汉人反应还挺快,这么快就起兵造反了。”

    宋允知也被这突然的事故给吓了一跳,他之前只觉得传国玉玺这件事荒谬的很,但是也没猜到具体是为了引出什么,直到这个消息传来,宋允知疑惑道:“这该不会也是郑廷捣鼓出来的吧?”

    程武有点不信:“应当不会吧,他虽说是在四王子手下办事,但是做的不过是跑腿的活儿,哪有这个本事?”

    吕蒙也觉得不可能,再说,倘若真是郑廷做的,那他到底为了什么?总不能是为了方便夏国重新大败北戎吧?

    还别说,等这则消息传入朝中时,还真有人想着乘胜追击,反正北戎局面已经乱了,若是他们再添一把火,说不定真的能联合北方的汉人,一举赶走北戎!

    那他们这几十年里所受的欺压之仇,都可以报复回去了。

    这回,满朝文武都统一了战线,于是皇上立马派人前去北戎,试图去联系那位起兵造反的地方大员。若是对方值得相信,他们不介意跟对方合作,共同歼灭北戎。

    皇上还又写了一封信,让宋允知也从中斡旋。

    收到消息的宋允知脑袋都凌乱了,如今事态已经彻底不受掌控,往后到底如何,宋允知都不敢想。看得出,朝廷包括陛下对北戎那些汉人抱有过高的期待,但是宋允知却没有那么好的心态,北地的汉人先是被夏国抛弃,后又被北戎奴役压迫了那么久,不少汉人固然对北戎深恶痛绝,但对夏国其实也抱有极大的恶意。这些人想法较为极端,不打击报复就已经很不错了,怎么还会合作呢?

    真不知到最后,朝廷会不会弄巧成拙。

    但陛下都已开口,宋允知只能尽量帮衬。恕他能力有限,如今经营起来的人脉也就只有先前来光州参加商会的北戎商人了。

    宋允知叫赵安虞对着名册翻了翻,将里面汉人出身的找了出来,又派了几个人以做生意的名头前去打探。

    赵安虞办事极为利索,宋允知前脚勾选好,他后脚就安排人去北戎了。这群人里面有不少都是光州的商贾,当然也有光州衙门的人,尤其是宋允知先前召进来的新人。新人急于立功,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个机会,想方设法地争表现。

    若不是眼下正是务农之际,张茂自己都想跟着去北戎立功了。

    他们大人处事公正,提拔人从来不看出身,只看有没有能力,做事是否积极。可惜几个月他都不得空,脚底下的事情也撂不开。

    率先起兵造反的乃是密州知州林祁盛,他家原就是密州权贵,当初汉人男渡,林家舍不得自己在密州打拼出来的百年基业,硬是咬牙没有挪位置。

    后面为了不被清算花了不少代价,这些年,林家人从不出头,但是背地里却恨北戎恨得咬牙切齿。这次收到传国玉玺藏在北戎王室的消息,林家人再忍不了,不久便在密州揭竿而起。凭借多年经营,密州响应者无数,很快,周边又有许多汉人组织的起义军,大举向长安挺进。

    至于夏国朝廷过来谋合作的人,林祁盛也见了,不仅见了,态度还十分的好。

    对方说要合作,他就合作;说要围剿,他也立马去围剿,叫夏国派过来游说的人都不太相信,这事儿竟然能这么顺利。

    人便留在了林祁盛身边,以方便日后跟夏国那边联络。倒是林祁盛的手下都不大理解,觉得自家大人对夏国朝廷太言听计从了。

    他们林家人数十年前的确为夏国朝廷卖命,可那都是多早的事儿了?如今夏国又拿着所谓的君臣之谊来说事儿,未免太可笑了些。

    林祁盛听到这些去也只是不在意地笑了笑:“人家既然愿意伸出援手,我又何必将他们拒之门外呢?”

    这天下仅靠他们林家人、仅靠密州这些起义军是打不下来的。想要推翻北戎,必得与各方谋求合作才行。至于事成之后要如何做,那就不是夏国能控制得了的。传国玉玺到手之后,谁是皇帝还不一定呢。

    林祁盛交代手底下的人:“好生招待夏国的使臣,务必要奉为座上宾。只怕夏国来的人远远不止这些,日后少不了还要再试探几番,千万别露馅。”

    手下人只能听令行事。

    而被夏国“资助”的人,远远不止林祁盛一个。起义军想要先扳倒北戎,恰好夏国也是这么想的。至于后面的事情都好说,没了北戎,剩下来的都是他们自家的事儿,关起门来怎么处置都行。

    两边各自打着小算盘,不妨碍合作得甚是融洽。

    起义军势力日渐强大,北戎地方军先前剿匪时竟还吃了两次败仗。此时传回长安之后,北戎大汗才清醒的意识到了事态严峻。他第一时间命大王子派兵镇压,可惜这些汉人就如同挣破了牢笼的狼,根本控制不住。

    北戎人也终于知道厉害了,可最让他们担心的不是这些汉人,而是燕国跟夏国。

    这两国若是再出手,北戎凶多吉少。

    朝中气氛紧张,其中要说受到非议最多的,便是私藏了传国玉玺的四王子了,这段时间不知多少人对他逼问,还说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不是他一意孤行,国家也不会面临这般困境。

    再多的非议,四王子如今也咬牙承受了,甚至还不能承认自己藏的东西。既然要藏,那就藏到底,这回若是拿出来,他就真的里外不是人了。

    也正因为四王子如此态度,大汗才对他彻底失望。他倒是不介意自己的儿子有野心,说说是为了那所谓的野心,连社稷安稳都不顾,要他还有何用处?

    是以近几日,连一向不得宠的二王子,说话都比四王子分量重。

    四王子明确感受到自己已然失宠,可他这个深陷牢狱的囚徒却没有丝毫办法可言。进又进不了,退又不能退,若早知是传国玉玺如此棘手,他就不该拿的。

    混乱之中,郑廷也悄悄离开了长安城,跑回了老家。

    郑廷老家在相州,这一代汉人极多,且大多穷苦百姓都受到过郑廷的资助,连当地的乡绅豪强也都对郑廷颇为推崇。

    眼下四处都有起义军,郑廷自然也不会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天知道他的这一日已经等了多少年了。

    这些年的仇,是时候了结了。他且先取所有北戎贵族首级,之后再杀去江南,灭了夏国权贵,彻底一统南北。

    第123章 出头 郑廷异军突起

    短短一月之间,事态便已出乎所有人预料。

    燕国不知道打哪儿听到夏国也掺和了一脚,生怕自己吃亏了,赶紧也暗中资助这些起义军,顺带掺和一脚。其实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哪有什么悄悄资助,那些人起义军要钱有钱,要粮有粮,若说背后没有人支援,可能吗?

    至于资助的人是谁,那还用得着想吗,闭着眼睛也能猜到肯定是那两国的贼人!

    燕国对北戎一向警惕,但是如今却顾不得那么多了,他们能按耐住不出兵就已经足够体面了,若是再不煽风点火,都对不住他们从前所受的欺凌。就算北戎被整垮了,那也是他们罪有应得!

    北戎内部也火烧眉头,他们先前仗着兵马强壮赶走了夏国朝廷,奴役了中原汉人数十载,如今才稍稍松懈了些,便被这些汉人给上了一课。

    但是好在北戎这么多的精兵也不是白养的,自大王子跟朝中十来位将军下场之后,起义军已经基本能稳定住了。这个稳定不代表他们被歼灭,而是两边交手数次,发现都不能将对方彻底打趴,于是颇有划区而治的意思。

    势力小的起义军只能占领几个县,而势力强大的起义军却能独占一州或者几州之地,譬如林祁盛,他的林家军便是其中最厉害的一支,甚至还一直在兼并其余势力。

    北戎军暂时也不能奈何他们,毕竟,跟汉人比起来,北戎人的数量还是远远不够的,甚至北戎军里头还有不少汉人,数量远超北戎人。领兵作战时,北戎的将领们都会心照不宣地先让这些汉人冲锋陷阵。

    从前他们用这一招屡试不爽,但是如今却不行了。

    有了起义军做例子,不少汉人士兵并不愿意为北戎卖力,有的尚未开战,便已经先投靠敌营了,于是战况便这样陷入了僵局。

    别的地方已经打了好几轮,郑廷在密州却还算安稳。他先是安抚住了密州的鳏寡孤独,许诺密州军不会弃他们于不顾,又抢了北戎在密州的几个粮仓赈济平民,且还放出风声,不论是谁,只要投靠密州,便能分粮分地。

    凭借这一点,郑廷在北戎一时间追随者无数。

    不久后,林祁盛也留意到郑廷。

    他之前一直没把这人放在眼里,后来发现这人时常躲在他们林家军背后招兵买马,明明是个缩头乌龟,却将好处给占尽了,与北戎交手的事却都甩在他们林家头上。林祁盛心中恶心得要死,可无奈北戎人没灭,林祁盛不能自乱阵脚,更不能在汉人中间起内讧。

    可他对郑廷总归还是看不顺眼,他手下的心腹都知道,若是来日林家军率先入主京师,歼灭了北戎,第一个要料理的应当就是这个郑廷了。

    除密州附近的百姓愿意投靠郑廷,北戎军内部的汉人也更倾向于投奔密州。

    虽然郑廷不如林祁盛名头大,底蕴强,但这么多年经营下来,郑廷本人在汉人中名声极好。去参军就分粮分地,哪怕他们能得到的地并不多,但是贫民百姓要求并不高,只要有几亩薄田,有个遮风避雨的茅屋,能够养活一家老小便足够了。

    这日夜里,五个汉人小兵便从朝廷的军营中摸黑逃出,一路往密州狂奔。

    这会儿逃跑并不容易,他们也是筹谋了半个月,今儿才等到军营中的主事喝醉了,连夜偷跑成功。也是他们运气好,上一个逃跑的汉人小卒被抓之后,直接当着他们的面被打死了。

    北戎人对起义军深恶痛绝,对他们这些逃跑的士兵更是毫不容忍,只要被捉到了就是一个死。

    好在眼下他们逃出升天了,跑了一夜,几个人如今才顾得上喝口水,虽然狼狈,但是众人心情都还不错,为首的那人甚至已经计划好了:“等咱们到了密州,就写信回去,让一家老小都搬去密州。”

    他们是穷苦人家出身,一家老小也没几个人,安家也容易,给个茅草屋就能住了,“但愿郑大人能善待咱们。”

    “肯定会的。”边上的人格外笃定,“我已经打听多日了,郑大人处去了就分田,若是不幸战死了,家人还能多分几亩额外的田。而且密州起义军虽多,但却不怎么打仗,也不主动招惹北戎军。有林家军在面前挡着,还算安稳。”

    他还有话藏在心里没说,其实就算是上阵杀敌,没了还能分几亩田,对他们来说也是值得的。毕竟他们留在北戎这边,死了就死了,家人得不到一点体恤金。

    投奔的人越来越多,郑廷却也稳得住,甚至告诫手下众人,不可得意忘形,不可借机生事。

    郑廷今年三十有六,他自成年之后便在为出人头地奔走,手下的能人虽然比不得林祁盛,但是也绝对不少。而且性情都跟郑廷类似,都是一等一的善于隐忍之人。

    如今才到了哪儿,远不是可以肆意的时机。他便是有再多的戾气,此刻也还得压抑着,扮出一副光明磊落的模样。只因郑廷知道,那些投靠过来的小卒最喜欢看这种模样,也最容易信任这样这种皮相。郑廷不觉得自己是在骗人,他善待每一个百姓,体恤每一个兵卒,不论自己究竟想什么,他从没有对不住任何人。

    君子论迹不论心,只要他一如既往对待这些人,又有谁敢说他不是君子?

    不过,北戎也没准备给郑廷徐徐图之的机会,等到起义军暂时不能再扩充势力后,北戎王室便开始悄悄朝这儿增添军队。之前是他们被这局面给唬到了,一时间才错了注意,打得乱七八糟。如今冷静下来,大王子立马改了战术。

    他决定先对几个大的起义军出手,譬如林祁盛,再有便是那不声不响的郑廷。

    比起林祁盛,大王子更看不惯郑廷,听闻此人从前还是在老四手底下做事,借着老四跟他那走狗的势,前后做成了不少生意。看他如今在密州呼风唤雨,自己肯定昧下了不少钱财。也怪老四蠢,身边养的是狗还是狼都分不清,若是他的话,断然不会让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

    大王子只顾着骂人,全然忘了自己身边也曾经养过狼,且这头狼如今还另立门户,与他分庭抗礼了。可见这些事儿往往都是看别人时一针见血,轮到自己的时候却是稀里糊涂。

    林家军很快便遭到了更凶猛的反扑,郑廷这边亦然。亏得郑廷应对有方,才没叫人破了城门。但是眼下也不是办法,郑廷想到光州衙门还来了几个人,如今就在密州境内。

    虽说是几个商贾,但是未必不能派上用场。

    两日后,宋允知收到了密州来信。

    已经十六的宋允知本来已经觉得自己长大了,但看到这封信之后,忽然又感觉自己不够成熟,其实若能一直当小孩儿也挺好的,起码不用操心这么多的破事儿。

    这个郑廷也真是不知道叫人说什么好,以一己之力将北戎闹了个天翻地覆还不够,如今更想拉他做军事。他好歹也是光州的知州,郑廷直接写信求助于他,算什么?

    宋允知看信的时候没避着人,卢蒙二人还有赵安虞都在侧,赵安虞打量着宋大人,有点想笑,但是又觉得笑出来不妥当:“这个郑廷,还真是毫不客气,前来求计都这么理直气壮,大人真的要帮他吗?”

    宋允知捏了捏太阳穴:“陛下都交代让我帮衬着点,我难道还能拒绝?”

    朝廷想要浑水摸鱼,从中得利,可这个郑廷心里到底打着什么算盘也不知道啊,万一帮出个仇人可这么好?烦,真烦……暂时换了别人,算了,换了谁来也不好使。宋允知固然觉得与虎谋皮不妥当,可是权衡了一下利弊,终究还是提笔写了一封回信。

    赵安虞几个都好奇地围了过来。

    宋允知也懒得说废话,他既没有余力私下给予大笔援助,也不能以夏国的名义公然做什么,只能将后世的游击战术,什么农村包围城市给郑廷说了一遍。至于对方能不能领会,能够领会多少,那就得看郑廷自己的造化了。

    给郑廷回信过后,宋允知又给陛下写了一封信说明。不是他谨小慎微,而是郑廷叫人看不懂,宋允知害怕这人以后爆个大雷,所以只能事先将所有的隐患先处理好。

    给两边送完了信,宋允知便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说到底他如今只是光州知州,一切要以光州为先。

    光州离北戎有点近,所以近来也有人担心北戎没乱会不会波及到他们头上。先前襄阳城的百姓便遭了次难,襄阳城守卫还比他们这儿多呢,若是光州遇袭,只怕没人能挡得住。

    宋允知察觉到百姓不安,连忙出面安抚。北戎那边局势未定,现在担心那些也没用,还不如先把地给种好。

    真到了打仗的时候,总不能没有粮食吧,可这话他却不敢说,说了不得越发人心惶惶?

    且说宋允知寄出去的那两封信,皇上看过之后只是心里有了数,郑廷瞧过之后,却像是忽然打通了任督二脉。此后不到半年时间,郑廷便在密州附近迅速扩展势力,一度将林祁盛也给甩了下去,并率先将长安城临近的几个州给占领了。

    速度之快,不仅北戎没料到,就连宋允知也没想到这人能这般英勇,简直如有神助!

    第124章 占领 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郑廷一路势如破竹,犹如开挂一般。

    宋允知自穿越前便被系统选中,他嘴上不说,心里其实还是有些骄傲的,总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可是跟郑廷比起来,他实在是太逊色了。

    一人一统已经反思很久了,连系统看着这样的郑廷都有点儿心动,这简直是草根逆袭的模板啊,从一无所有到自立为王,波澜壮阔,有血有肉,有虐点有爽点,作为旁观者看来都十分的振奋人心。若北戎扛不住,没准郑廷真的能统一整个北方登基为帝。

    “厉害。”系统呢喃,语调中甚至还有那么一丝惋惜。若是郑廷身边也有个系统,说不定人家也不会等到三四十岁才出头了。

    宋允知眯了眯眼睛:“怎么,你心动了?”

    系统若是敢承认,宋允知是绝对不会放过它的。虽然他也觉得郑廷厉害,但是他见不得系统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

    好在系统还是有些求生欲的:“没有,我只是感慨当初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人还真是有点帝王之相,就是不知道他大权在握之后会做什么选择了。”

    系统说完,忽然好奇地问:“他接受了夏国这么多的援助,后面会跟夏国合作吗?”

    宋允知低眉不语,他觉得玄,不过朝廷那伙人倒是挺抱有期待的,不然便不会又是砸钱,又是运粮,两月之前甚至都直接出兵了。

    没错,朝廷已经克制不住,直接出兵了。

    这已经是明晃晃地跟北戎宣战了,燕国也是同一时间派兵抢占两国接壤的地盘。他们也知道如今那些起义的汉人不好惹,就跟发了疯一样,拴都拴不住。燕国也不想跟他们争长安,他们只要跟在后面喝点肉汤就行了。毕竟他们也资助过那些人,总不至于汤汤水水都喝不着吧?

    而夏国朝廷已经开始提前庆贺了,两位丞相并六部尚书这些日子出门都是面带红光,互相之间也终于看顺眼了,不再没说两句便争锋相对。百姓也是人人皆知北戎命不久矣,兴许很快夏国就能重新统一南北,一日日期盼可以早点等到大获全胜的那一日。

    他们被压制这么多年,真的已经受够了。江南再好,可他们毕竟是从北方迁过来的,总还是想重回故土。

    兵部尚书甚至已经亲自领兵,率领十万人马前去助力。随春生等一批新人本来也有机会去的,但他们被叮嘱着守好襄阳城,白白错失了这样大好的机会。

    这批人还都是年轻人,入官场的时间不长,正是得靠着战绩攒功劳的时候。可偏偏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他们却愣是没机会上战场。

    这回跟过去的将领,大多都是家中有人脉的,出征之前就将子侄给塞进去了。

    形势一片大好,民间已经提前预知到了胜利的捷豹,到处都在庆贺。只有宋瑜这个胆子小的,还在头疼儿子身处光州离北戎太近,生怕自己儿子被波及到,又有些蠢蠢欲动,想要赶去光州了。

    他已经有三四年没有见到儿子了,可想得紧。虽然他跟儿子时常有书信来往,但是书信怎么比得了亲见?他有太多的话想要跟儿子说,更想知道分别这几年,儿子究竟长成什么样,高不高,胖没胖,最最重要的是儿子已经十六了,翻过年就十七了,已经到了可以定亲相看人家的年纪了。

    可宋瑜刚将想法透露出来后,唐懿便不声不响地将贺延庭的婚事给提前了。

    贺延庭的婚事是去年定下的,他定的也迟。

    两年前贺延庭便考上了明字科,但是明字科没什么用处,多的是人考上了还等不到差遣,一耽误便是好些年。还是唐懿动用了点人脉才将贺延庭给塞进了官场,领到了个做杂活的缺,算是衙门里的基层了。

    贺延庭这人别的一般,就是命好。背后有他娘撑腰,还有陈素帮衬,国子监的先生跟宋允知从前结交的部分官员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会对贺延庭多几分照顾。贺延庭知道他自己没有什么大本事,所以做事也算小心,遇到难事在家问他母亲,在外则找江亦行。

    江亦行如今在礼部混得也挺好,贺延庭被宋允知千叮咛万嘱咐,因而很听江亦行等话。这么多人帮衬,贺延庭没多久也升职了,还入了他上峰的眼睛,对方竟然还想将自家幼女许配给贺延庭。

    贺延庭欢喜得不行,时常去他上峰家献殷勤。他的年纪其实已经不小了,前几年是他母亲压着,非让他先立业再成家,要不然他这个年纪早就成婚了。因考虑到时局不稳,加上想让允哥儿过来参加他的婚事,唐懿还在琢磨何时上门说婚期。可这会儿为了拦住宋瑜,唐懿果断上门敲定了日子。

    宋瑜没法儿离开了,他一提离开,贺延庭便幽幽地瞪着他:“我就知道你没把我们母子俩放在心上,如今年我的婚事也不管了。”

    宋瑜心虚之下,也不敢提别的了。

    贺延庭“劝服”了宋瑜之后,还欢欢喜喜的拿这件事情跟允哥儿邀功。虽然城内都说他们马上就要收复两京了,但是他母亲反而对此很是谨慎。

    贺延庭远不如他母亲,母亲说不能出远门,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宋瑜离开。

    待宋允知收到信后,除了遗憾自己不能回去参加婚礼外,便是庆幸有夫人在,将他爹给拦住了。

    他是真的没底,若是爹来了光州,宋允知都不知道要将他往哪儿藏。

    宋允知迅速给庭哥儿回了一封信感谢,又说自己虽然不能去,但是贺礼已经备好了。

    宋允知如今准备这些已经轻车熟路,他之前还给江亦行跟随春生也准备了贺礼呢,随春生娶的是襄阳知州之女,江亦行是他先生保媒,与太仆寺卿一家定了亲事,如今连女儿都有了。

    同窗成婚的成婚,生子的生子,也就宋允知还单着。他心里隐约有点想法,但是一切还太早,这会儿郑廷的事没解决,他也没有心思考虑这些,那点念头没多久便随风散了。

    一切似乎都已经向着胜利的局面推进,只有身处于漩涡中心的北戎贵族们,眼下已是火烧眉头,不知所措。

    郑廷一呼百应,已经兵临城下,不远处还有夏国的十万兵马,往西边更有燕国步步相逼。

    北戎大王子因战受敌,断了一条胳膊,这辈子只怕也没机会上战场了。跟着他的将领也或多或少的受了伤,甚至还有几位老将直接战死了。

    北戎大汗自从老大受伤后,整个人便老了十岁不止。老大骁勇善战,立下无数战功,此刻连他都退下去了,大汗真不知自己该倚仗谁。

    老二,那家伙心眼子是有不少,大局观也是有的,但却没有什么能力,跟老大在朝中斗一斗还行,但要说上阵杀敌那是做不到的。

    老四,这更不用提了,原本还有几分出息,得了传国玉玺之后整个人都变了,连大局观都丢了,老大出事他竟然还想联合朝臣将老大给逼死。

    至于底下的那些小的,更不用提了,根本靠不住。

    年迈的北戎大汗只觉得两眼发黑。

    大王子也不想服输,可是眼下这情况,已经由不得他们嘴硬了,汉人实在太多了,当初他们之所以能势如破竹,那是夏国的老皇帝无能,夏国的世家大族也贪身怕死,没有人能站出来领兵作战,那么剩下的普通百姓也只能窝囊到底。可一旦有了一个骑兵领袖,这些汉人的战斗力便不可同日而语。

    “父皇,咱们回东北吧。”说完这句,大王子也是一副颓然之相,“那个郑廷忒会蛊惑人心,汉人对他死心塌地,根本杀不完。说到底还是咱们族人太少,此刻跟他们硬拼不划算。咱们退一步吧,往后未尝没有机会。”

    大汗冷静了片刻:“你容我想一想。”

    做了这么久的中原汗王,要是他们回了东北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大汗本还在纠结,可郑廷也没准备给他纠结的机会。他压抑了这么久,终于可以不用伪装了,郑廷直接领兵夜袭。

    他深知汉人有多恨北戎人,所以让他们放开了手脚攻城,见到北戎男子便直接杀,不论老少皆割掉右耳,等日后攻城胜利再行封赏,杀的越多,赏赐得越多。

    两族本就有仇,如今又有郑廷在旁刺激,汉人们直接放开了手脚去报仇。他们人数实在是太多,密密麻麻地用石头跟肉身撞破了城门后,便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北戎本就跟中原汉人长得不一样,好认得很,但是碰到了都是一个不留。

    后面的兵部尚书听说前线的消息之后,惊得许久没吱声。

    传闻中,这位郑廷不是个心慈之人吗?

    不是从未见过血吗?

    这究竟是谁传出来的不实之言!

    北戎大汗听闻城门这么快被破,吓得肝胆俱裂,立马携老大老二还有几个心腹从地道中逃走。

    他此刻无比后悔自己前儿没有听老大的话,若是早些准备,也就至于逃得这样匆忙了。

    等到郑廷带着心腹杀到宫城后,北戎大汗已经逃之夭夭了。

    四王子藏着个传国玉玺刚准备离开,便被人捉住带去了郑廷面前。

    郑廷坐在大汗的王位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跪在地下的四王子,嘴角擒着笑。

    说起来,他们还当了好几年的主仆,当真是情谊深厚,是得好好算一算账了。

    第125章 谈判 北戎大汗得知噩耗

    一个远不如自己的人,坐在了自己一直想坐的位置上,哪怕郑廷看他时并无表情,在四王子看来也是对自己的示威。

    像是在嘲弄他,嘲弄他明明贵为王子,却依旧被自己的父汗抛下,如今更是做了阶下囚。

    还不等四王子有什么反应,便先有人从上前搜身。

    四王子怒斥对方,结果全无用处,他如今在这些人眼里不过是废物罢了。被四王子精心护在怀里的传国玉玺,就这样落于郑廷之手。

    “我的传国玉玺!”他恨的要死,双目猩红地瞪着对方,鼻翼翕动,仿佛随时都能冲上去将郑廷捅死一般。

    “你的?”可郑廷却半点不介意他的怒火,甚至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一会儿,在他的怒视下,轻轻转动着传国玉玺,“一年不见,四殿下还是这么蠢,连真的假的都分不清。”

    四王子一愣:“……你什么意思?”

    郑廷挑眉:“你以为,这传国玉玺是谁弄出来的?”

    他将这传闻中的宝贝随手搁在旁边的桌案上,径自提着刀走向四王子。

    四王子还未意识到危险的到来,反而在琢磨郑廷的话。这传国玉玺是底下人献给他的,当时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且事后全被他杀了,等于是死无对证。身边的谋士都无比笃定这枚传国玉玺是真的,他就是天命所归,是天下共主,可郑廷为何说它是假的?

    “你在骗我是不是?”四王子神色已经有些癫狂,他护了这么久,甚至不惜跟父皇决裂的宝贝,怎么可能是假的呢,“你一定在骗我!”

    郑廷嗤笑一声:“死到临头还执迷不悟,真是愚不可及。这东西就是我叫人弄出来的,为的就是让你们父子几个反目成仇。不过你还真是厉害,换了大王子跟二王子,都没办法将局面搅和成这样。”

    总而言之,郑廷对二王子还是挺满意的,蠢笨成这样的人实在是不多见了。即便这是真的,落到四王子手里也是暴殄天物,他既舍不得拿出来,有没有本事发挥它的最大用处,更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倘若四王子领兵造反,夺了北戎大汗的王位,郑廷都不至于如此瞧不上他。说四王子是个废物,还真就一点都没有冤枉了他。

    可幸好,北戎有这么一个自视甚高的废物,否则郑廷的筹谋未必能成。

    “不可能……”四王子眼珠子都直了,他明明是被上天庇佑的人,明明是众望所归,怎么可能是假的呢?那他做的一切,他的坚持又有何意义?他活得岂不是像个笑话?

    四王子还不适应自己被一个奴才给辖制了,他正准备跟郑廷问罪,忽然胸口一痛。

    他低头,只见刀柄已经不知何时刺中了他的心腹,血液沿着伤口浸湿了石板。

    四王子张开嘴,口中也满是鲜血,他被血液呛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去阴曹地府再去琢磨吧。”郑廷干净利落地踹了一脚,乘势收回刀。

    “将他的尸体悬挂于城墙,北戎王室中人,不论男女老少皆拉去菜市口出斩,贵族子弟,男丁处决,女眷贬为官奴,世代不得入良籍。”

    郑廷手下的大将军王新乃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他最听郑廷的差遣,可眼下却犹豫了一瞬:“刚出生的男丁也送去菜市口处决么?”

    郑廷忽然转身,“有异议?”

    “没有。”王新赶忙下去捉人。

    北戎大汗逃得匆忙,只带了老大跟老二两个王子,剩下妻妾子女都留在王廷中。并非是大汗不想带,而是没有机会,那些汉人跟杀神一样,他们但凡多带几个累赘,谁都逃不了。

    妻妾儿女再重要,也比不上自己的性命重要。况且他不是还带了两个吗,老大跟老二只要保住了,以后便不愁不能东山再起。

    况且以大汗对于这些汉人的了解,他们行事手段过于绵软,尤其是郑廷,他若真想称王称帝,好歹得给天下人做一做样子,杀戮过多,日后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大汗就这样心安理得地跑了,直到两日后,长安的消息传到大江南北,也传入了北戎大汗的耳朵里。

    王室的后代都没了,不论大小,不论有无得罪过郑廷,全都被处决了。

    得知此消息,大汗险些没站稳。他那么多的儿子,还未成年,几日前甚至还在他膝前撒娇,转眼间人便没了。

    大王子也踉跄了一下,他们走得急,自己只带了十岁的大儿子出来,还有个刚出身的小儿子被留了下来。大王子原本想着等到时局稳定后再想法子接回去,可如今……他艰难地看向属下,再次确认:“皇家所有的人都被处决了?刚出生的也没有幸免于难?”

    属下沉重地摇了摇头。没有了,一个都没有了,所有人都被斩了。

    整个长安城都被清洗了一遍又一遍,后来整个菜市口都是一汪血海,腥臭味经久不散。长安城几乎所有的北戎人都没了,就连一些跟汉女所生的混血儿都未能逃脱。

    旁边的二王子也神色惨白,他也有儿女,不出意外,如今也都没了。

    “这个郑廷,真是狠。”良久,二王子才挤出一句话。

    大王子未曾再开口说半句话,他听说方面北戎人杀进长安城后,也是这么对待汉人皇室的。不过他们没有郑廷那么毒辣,杀人杀得那么多。

    如今这些,谁知是不是一报还一报呢?

    兵部尚书秦阆也被这消息给惊到了,等他们入了长安城之后,甚至不敢相信这是长安。

    郑廷的狠厉出乎意料,秦阆赶紧写信送回建康城,将此事告知陛下跟诸位大臣。

    朝廷本来是想着携恩求报,想要借当初援助来逼迫郑廷让位,只要郑廷知道进退,朝廷愿意给他封王拜相。

    秦阆如今还记得,唐丞相跟几个御史说起这事儿时的自信满满:“他郑廷不过是布衣出身,若没有夏国支持,无论如何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给他一个王爵已经足够了,谅他也不敢不答应。”

    这会儿想起这些话,秦阆都觉得荒谬。这个郑廷,绝不是那些大人口中那等好拿捏的性子,相反,他筹备这一日已经不知道筹备了多少年。破了长安城后,郑廷的人便迅速把持住了各个衙门,秦阆只是稍稍落后一步,本想着将棘手的守卫就给郑廷,自己后脚进城坐收渔翁之利,结果算盘珠子全白打了。

    郑廷压根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已经彻底控制了长安,不久之后连周边的几个州都连带着控制了,甚至已经准备好人手,准备歼灭林祁盛了。

    进退两难的反而成了秦阆。

    他若是插手,无异于是在跟郑廷宣战,但若是不插手的话,郑廷没准真就坐稳了位置。一个汉人皇帝,远比北戎大汗要容易得民心。

    秦阆甚至还打听到,那枚不知真假的传国玉玺如今就在郑廷手里,虽然不知道他出于什么原因没有拿出来,但是有那玩意儿在始终都是个隐患。

    北方的汉人可都觉得这是真的,也格外推崇此物。

    秦阆都快愁死了。

    消息传入夏国,宋允知比陛下还要先知道,毕竟郑廷身边还有他的人。幸运的是,这个郑廷如今都不装了,公然处决了北戎人,又开始剿灭起义军,但宋允知的人却还没事。

    看他们的回信,似乎郑廷对他们还算礼遇。秦阆等朝廷命官在郑廷哪儿都不知道碰了多少软钉子,他的人却还被好吃好喝地待着,颇有些乐不思蜀。

    不仅如此,郑廷还托他们捎了一封信给自己,还在信中谢谢他之前提供的好点子。若非有他指点,自己断然不会这么轻松取胜,甚至漫不经心地提到,日后有机会二人还能再次合作。

    宋允知:“……”

    他怎么能在大开杀戒之后,如此轻飘飘地说出这些话?宋允知整个人都不好了。

    赵安虞知道宋大人担心,于是上前安慰,说郑廷必定是顾念当日在光州的情分,他待大人不一样。

    宋允知苦笑:“他哪里是顾念情分?”

    再说自己跟郑廷有什么情分可言,不过是见了两次面而已。这群人留在北戎他还是不放心,宋允知于是又写信,催促他们能回来赶紧回来,别想着在那儿做生意,也别想着立功了,再待下去命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如今北边内部的仗都快打完了,他们实在没必要在留着打探消息了。

    能跑则跑,反正宋允知对那边的局势很不乐观。这个郑廷太出乎他的意料了,这就不像是个正常人,往后会做什么也难以预料。

    郑廷的雷霆手段震慑住了所有人,包括夏国朝廷。君臣如今方知,自己先前养虎为患,扶持了一个比北戎人还要厉害的角色上位。

    眼下那些御史竟然还在叫嚣着要让郑廷臣服于他们,皇上忍无可忍,将其骂得狗血淋头。

    谈还是要谈的,毕竟他们确实资助了不少东西给郑廷,但是也得讲究方法,留好后路。皇上命鸿胪寺卿携礼部诸官员入长安商议,又命秦阆迅速撤军,急召京畿一带的所有武将入朝觐见,命他们即刻练兵备战。

    因为琢磨不透郑廷的想法,皇上直接按最坏的打算来准备。

    第126章 野心 想要称帝

    随春生等被也收到了密令,陛下让各方都筹备粮草,勤加练兵,以备不时之需。

    也有不少人不大理解这个不时之需究竟意味着什么。以他们来看,如今局势分明一片大好。随春生倒是跟宋允知写信写的多,从宋允知处得知那郑廷并没有看上去可靠,陛下没准就是防着他的。

    随春生等一批新人是想着要立功,但是立功便意味着战乱,意味着军中又要死伤无数,原本能和平解决的事情如今又有了变数,着实叫人不安。

    而被皇上派去北地和谈的一行人,半月之后竟路过了光州,在光州歇了一日。

    礼部跟过来的都是小官儿,江亦行赫然在其中。宋允知是打着公事公办的态度过来迎接一下的,结果竟然看到江亦行,他可别提多高兴了。

    他与江亦行已有三四年没有见面!

    江亦行看到允哥儿时也恍惚了一下,怔怔地道:“高了。”

    高了许多,已经赶上他了。江亦行打量着允哥儿的个头,目光中还带着些许惆怅。他是看着允哥儿长大的,当初入国子监时那么小小小的一个小人儿,如今却都能独当一面了。

    此刻,江亦行竟然跟宋瑜有了同样的感触。

    宋允知用手比划了一下,笑得明媚且张扬:“看,跟你一样高了。”

    他虽然小时候矮,但是后来奋起直追,也算是励志了。

    他用手夸张得来回比较,让江亦行不由得失笑,不论允哥儿外表如何变,内里却还是跟从前一样。他将允哥儿的手逮住,放了下来:“都是知州了还这样不庄重,不怕被人看了笑话?”

    说完江亦行瞅了瞅允哥儿身后两个人。卢蒙威仪十足,比随春生还要壮硕,看着便让人安心。至于另一人,江亦行竟然觉得对方有些熟悉。

    程武迎着目光看了上去,同江亦行也有一样的感觉。

    两人对视之后微微一笑,连嘴角翘起来的弧度都相仿。

    卢蒙:“…气流刘武领吧巴二武…”

    陛下还挺会挑人的,也怪不得宋允知那小子跟喜欢程武,跟身边的好友一模一样的性子,能不喜欢吗?他输得不冤枉。

    江亦行跟程武一见如故,都是温柔的人,相处起来根本没有摩擦。

    宋允知吩咐下去,给众人准备了丰盛的晚宴,鸿胪寺跟礼部的人还以为宋允知是招待他们的,都觉得自己倍有脸面。只可惜他们在光州停留的时间太短了,来不及细细打量,只今日进城后发现光州街道格外整洁,比京城还要干净,却不知那些景点究竟如何。若是回程的时候有机会,定要仔细观赏一番。

    等吃完饭后,宋允知便迫不及待地拉着江亦行,将他单独留下了。

    自从离开国子监后,宋允知就再没有跟江亦行睡一块儿了,虽然知道对方明天还要赶路,但是宋允知实在是憋不住,废话一箩筐。

    先打听了江亦行媳妇儿跟女儿的事,接着打听了他先生跟宫里两个皇子,最后才打听了他们一家人的事。

    得知庭哥儿的媳妇颇有见地也很有主意后,宋允知连连点头:“这样就很好,庭哥儿脑子笨笨的,有他媳妇撑腰以后日子过得也不会差。”

    江亦行忍笑:“他若是听到你这番评价,肯定要闹你。”

    宋允知梗着脖子:“本来就是!”

    其实贺延庭这人命挺好的,总有旁人给他操心,他自己偶尔也会嚷嚷两句,嫌弃被人管着没有自由,但更多时候他自己也挺乐在其中的。毕竟要他拿主意,他根本什么都不敢想,什么也不敢做,不如索性都交给旁人。

    “我爹呢,他最近没闹着要过来吧?”

    “没有,有唐夫人跟贺延庭拦着呢,说日后还要让他带孙子,话术一套又一套,伯父根本招架不住。”

    宋允知闷在被窝里笑了两声,他爹耳根子软,有夫人坐镇,其实也用不着他太担心。

    如此闲聊到半夜后,宋允知仍然没有半点睡意,反而越来越亢奋。他索性跟江亦行说起了郑廷,将二人相识的前因后果都给说了一遍。

    宋允知其实也担心江亦行这一去能否顺利,但是他也不好直说长安危险,让江亦行别去。这可是陛下交代的任务,江亦行来都来了,怎么可能半途而废?他也只能委婉地分析郑廷,多给江亦行一些准备。

    江亦行听得认真,末了,他忽然问宋允知:“所以你觉得,这次谈判多半会以失败告终?”

    宋允知见他听懂了,也没办法装下去了,翻了个身,又叹了一口气:“说不好,那郑廷心思深沉,颇有野心,谁也无法预料到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若是宋允知处于郑廷的位置,面对千疮百孔的北地,还有亟待解决的各地起义军,肯定得先跟夏国虚与委蛇,将外敌安抚住,先解决国内的事。即便真要有什么想法,也得等到自己这边先安宁下来,少说也要三五年后。但是郑廷若是按照他的想法来,那就不是郑廷了。

    “此人亦正亦邪,不过早年间因为门第出身吃了不少苦头,想来是极为仇富的,也厌恶旁人对他趾高气扬。你们过去之后,切莫仗着曾经资助过他便颐指气使,只怕他会记仇。”

    宋允知说着,还交代江亦行在打扮上面要花点心思,尽量平平无奇就好,若是叫对方知道自己也是寒门出身,科举入仕,那就再好不过了。以宋允知对郑廷有限的了解,他觉得郑廷可能还会因此对江亦行惺惺相惜,善待对方呢。

    这都是宋允知的一点小猜测,他也不知道有用没用。反正他提前说了,江亦行也都记了下来。

    翌日,二人分别,江亦行随着使臣队一路向北,顺利抵达长安城。

    驻守在此的秦阆等人也被召回至边境,如今长安已在郑廷的把控之下。

    几日前,郑廷对外宣称自己从北戎四王子府中搜到了传国玉玺,并且当着百官与长安百姓的面,直接摔碎了这枚传国玉玺。

    不论这枚究竟是真是假,北方的百姓都认为他是真的,国中所有的起义军也都认为它是真的,甚至想要借着它号令天下。如今郑廷能干脆了当地将其毁掉,也彻底击溃了起义军想要拿传国玉玺做文章的心思。

    林祁盛听闻此事后,暗恨郑廷心狠,他宁愿不要这东西,也不想别人惦记。原以为他对北戎人狠,没想到他对自己也狠。

    大势已去,林祁盛自知不是郑廷的对手。先前郑廷能在北戎的进攻下应对得游刃有余,这会儿自己若是出手,也必定只有一个死。

    是他太小看郑廷了。

    那枚传国玉玺被当众毁掉之后,效果也是立竿见影,本来还在挣扎的一些小起义军,立马就消停了,郑廷再一诏安,基本便将他们稳住。

    许多人本想着回到家里种田,可郑廷却没让他们离开,直接收入麾下了。

    林祁盛还纳闷呢,这郑廷到底想干嘛,天下即将太平了,为何还要扩军,难道不应该放这些人回家,让他们耕种修养?

    还没等他疑惑多长时间,郑廷的人便来他这儿诏安了。给出的条件还相当优渥,给爵位,给官邸,给金银,还让林家重回长安城。不过原本的林家军不得解散,需得归入朝廷。

    林祁盛犹豫了几日之后,终究还是答应了,郑廷手段太毒,他可不希望郑廷用对付北戎人的手段对付他,连累自己的一家老小。可至于军队入编这种事情,林祁盛还是百思不得其解,郑廷难道就不怕他们林家在军中威望过盛?

    他就一点不觉得自己是个威胁?

    带着这样的疑惑,林祁盛同夏国使臣们一同入了长安城。

    但两边的待遇却是迥然相异,林祁盛这个起义军头子受到了郑廷的款待。郑廷果然信守承诺,给了他该有的体面,甚至他如今住的府邸都是北戎宗亲的府邸,奢华异常。

    郑廷似乎并不介意两边从前有争锋之意,可奇怪的是,他对于资助过自己的夏国人却很是冷淡。这些使臣入长安三日,郑廷却始终没有想要见面商谈的意思,反而一直撂着他们。

    鸿胪寺跟礼部上下对此愤愤不平,指责郑廷就是个忘恩负义的鼠辈。他们先前资助了多少粮草,全都喂了白眼狼!早知如此,他们就该全都资助给林祁盛!

    江亦行听他们喋喋不休地控诉,已经听到耳朵起茧子了。允哥儿猜得果然不错,那郑廷就没想着谈,如今都这样,以后更不好说。

    他来这里是为了寻出路,好给日后升迁攒资历,没想到却把自己的路给走死了。

    正迷茫时,却听郑廷终于松了口,命他们入宫城商议。

    与此同时,林祁盛也在宫中,还是跟郑廷的心腹一块儿参与议事。林祁盛瞥了一眼,发现另外几个起义军首领竟然也都在,好家伙,郑廷真是一点儿都没有把他们当外人啊。

    林祁盛才安心了一会儿,很快便又安心不下来了。

    因为郑廷想称帝。

    他竟然想称帝!北方才安定下来,烂摊子还没收拾好,他竟然想称帝!不仅要称帝,甚至还想杀入江南!

    疯了不是?

    林祁盛这个造反的头子都觉得郑廷太大逆不道了。

    第127章 登基 请宋允知入长安

    林祁盛想要出言反对,但是看看其他几个归顺过来的人都无动于衷,他也愣是压制住了冲动,老老实实地坐在位子上,眼观鼻,鼻观心。

    等到议事结束后,林祁盛才叫住了同为起义军首领的几位,背着郑廷的人议论起了要攻打夏国一事。

    不出意外,其他人也不赞成,觉得此举太过冒险,而且夏国做事儿也挺厚道,他们之中或多或少都受到过夏国的资助。虽然人家也是有所求,但是人家能雪中送炭毕竟是情分不是?

    林祁盛见他们都如此态度,反问一句:“你们既然都不赞成,为何方才不说?”

    身边人跟着质问:“那林大人又为何不说?”

    林祁盛闭上了嘴,他不说,自然有他的道理。

    这些人也跟林祁盛一样,因为归顺的时间短,目前算不得郑廷的心腹,最好事事谨小慎微,如此方不会出错。再说了,看郑廷那独断的样子便知道,即便他们反对也没有用的,还不如闭嘴呢,好歹能给对方留下个安分守己的印象。

    一群人各自都有打算,即便不看好对夏国用兵,也都随大流了。

    刚出宫城不久,又听闻晚上宫里有晚宴,要招待夏国的使臣,命他们都去赴宴。

    林祁盛还挺纳罕,这些使臣日日被冷待,他都以为郑廷要将他们打发回去再也不见呢,没想到又改了主意。

    去凑凑热闹也好,林祁盛他们也对夏国的使臣挺好奇的。

    郑廷虽然冷着夏国人冷了这么久,但在宫宴上却还算给他们面子,没有像当初北戎大汗一样刻意针对夏国人。

    江亦行因为官职甚小,位次排在最后。鸿胪寺卿那块儿颇受欢迎,郑廷手下不少人都过来敬酒,坐在前面的几个人喝了一晚上。到最后,连江亦行前面那人也被灌了好机会,等到散场之后都面色驼红,口不能言。本来准备借着宫宴说出来的话,最终也都没能开口。

    只有江亦行这里无人问津,他猜测,应当是自己官衔过小,郑廷手下的人压根没将他放在眼里。

    看着诸位大人连走路都东倒西歪,江亦行心中也忍不住失望。他很想早日说开,行与不行好歹心中有数,总是这样拖着怎生是好?

    江亦行自以为低调,却不想郑廷席间却留意了他几眼。

    这回过来的人郑廷已经叫人查清楚了,自然也知道江亦行跟宋允知的关系。他能走到如今这个位置,宋知州功不可没。郑廷对宋允知观感不错,如今也不想为难江亦行。

    林祁盛也改了想法,悄悄跟身边人道:“没想到将他们叫过来只是为了戏耍一番,这群夏国人酒醒之后,还不知道要多生气呢。”

    第二日酒醒之后,鸿胪寺卿跟礼部的几个被灌酒的官员果然气到头昏。

    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本想着当众质问郑廷迫使对方答应下来,谁想到郑廷这家伙这么奸诈,根本不给他们开口的机会。

    自己这一行来长安已有半个月,朝廷几次来信催促,奈何他们见不到人,该推进的事也推进不下去。再等下去,还不知要等到什么猴年马月。于是鸿胪寺卿打头,开始追问长安官员,想要再见一见郑廷商讨南北一事。

    哪怕郑廷不肯归顺,好歹给他们划几个城池。连燕国都跟着喝了点肉汤,没道理他们却什么都捞不着。

    郑可廷对他们没有任何好感,纯粹就是逗着玩儿,命人一拖再拖,态度倒是还不错,奈何就是没有进展,一丝也无。

    鸿胪寺卿急得破口大骂:“这个郑廷好生无礼,成与不成总要见一见,各自商议一番再定,他如今不让咱们进宫算什么?”

    礼部郎中戾气十足:“他这摆明了过河拆桥,想要与夏国为难了,看来朝廷也不必再给他好脸色。”

    众人都觉得不能惯着郑廷,一直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夏国的颜面要置于何地?正当鸿胪寺卿想孤注一掷时,他们忽然听到一件更叫人匪夷所思的事——郑廷要登基!

    “那兔崽子敢登基?!” 鸿胪寺卿恨不得提着刀冲进宫城手刃了郑廷这个逆贼。

    汉人只有一个皇帝,便是他们家的皇帝陛下,郑廷算什么东西,他不过是个下等人出身的泥腿子,真以为借着夏国的势赶走了北戎就能做九五之尊了?

    夏国人还没死呢!

    江亦行听他们一口一个“乱臣贼子”骂得正欢,心口却是跳得厉害。担心被郑廷的人知道,江亦行还提醒他们:“诸位大人,这里是郑廷的地盘,当心隔墙有耳。”

    “有什么好怕的,我们可不像你,自来了长安之后便畏畏缩缩。”礼部郎中横看竖看都看不上江亦行这样的怂货。

    他们骂人骂得有理有据,不信郑廷还能拿他们怎么样!

    江亦行见他们执迷不悟,也不好多提,言语过多没准连他都得被打成乱臣贼子了。

    不想报应来得太快,他们前脚骂人,后脚住的别庄便被郑廷派人团团围住了。

    众人这才慌了神,跑去质问林祁盛意欲何为。

    林祁盛其实也不爱接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可是没办法,他接了这个活总不能不做吧。林祁盛对夏国人还算客套,态度也不似郑廷那样恶劣,甚至还安抚了两句:“诸位大人莫慌,半月后乃是我们家主子登基的好日子,还望诸位大人安心在此处修整,待到登基大典结束之后,一切好说。”

    鸿胪寺卿见他们真要将自己给关起来,连忙道:“既然贵国有事要办,不如放我们回夏国,我等在此叨扰大半月,早就该回去了。”

    林祁盛闻言只是淡淡一笑,他哪里敢放?

    夏国众人一看这模样,心都沉了沉。

    看来此事是不能善了了。他们被关着,实在想不出什么好法子,甚至连写信送回去都不能够,天知道他们有多想跟自家朝廷联络上。他们不得出去,可是长安城里的消息却能一样不落地传到他们的耳朵里。

    郑廷如期登基,在长安皇宫中自立为帝,尊其母为皇太后,大肆封赏官员,一应规章制度跟夏国相同。

    如今北方不称北戎国,而是叫大齐,自从郑廷称帝之后,年号也成了建元元年。

    江亦行这些日子瞧着,他们的使臣团都快要疯魔了。他们越疯,江亦行越是担心自己的处境,郑廷到底是想要把他们逼到何种地步?等达成目的之后,又会对他们如何?

    这些消息确实都是郑廷特意让人传过去的,他不怕这些人听到自己筹备登基,更不怕这些人恨他,就怕恨得不够。

    闹事的话,最好是对方先闹出来,他再回击,也会显得有理有据。其实郑廷是不介意直接朝南边打过去,甚至直接将这些使臣们拉出去砍了,是他身边这些属下总是劝说,郑廷纵然再忍耐不住,看着他们的面子上也都先忍让几分。

    郑廷这般无所谓,却将夏国使臣给逼得快没了章法。任凭他们再闹,对方也不曾松口放了他们。

    最终郑廷顺利登基,夏国朝野顿时掀起一阵腥风血浪。

    使臣那头丝毫消息也没透出来,朝中官员对此意见非常大,甚至闹着要让陛下治他们的罪。当初派他们过去就是为了和谈,眼下谈都没谈一句,真是丢尽了他们泱泱大国的脸面。

    众人将其归咎于是鸿胪寺卿不争气,觉得若是换了他们,想来结果应当不同。

    有时候,皇上真想将他们的蠢脑袋挖开来,看一看里面是不是塞的都是浆糊。使臣不传消息,分明是被限制住了,那郑廷显然没有要同他们商谈的意思,他之前准备粮草果然没有做错。这称帝之后,说不得就要同他们开战了。

    皇上反而担心鸿胪寺卿他们会回不来。那都是他的臣子,如今被人辖制,他怎能不担心?

    宋允知也担心,他主要担心江亦行。郑廷这家伙不能用常理来推断,江亦行若是出事,宋允知得后悔死,后悔当初没有拦住他,还让他以身犯险。

    纠结一番后,宋允知还是私下给郑廷写了一封信。两国合作已经结束,他知道私下联系郑廷不好,但是为了江亦行,宋允知不得不试一试。

    不管怎么说,他跟郑廷还是有过几回交集的,甚至还给对方出了几个主意。宋允知希望对方能给他一点薄面,善待江亦行,别对江亦行动手。

    郑廷还真没想到能再次收到宋允知的信,他以为一对方避嫌的性子,断然不会再联系他。他真是没想到,宋允知这般大胆。

    他是光明磊落,为了朋友做事甚至可以不计后果。人性是经不起试探的,可郑廷这会儿却十分想试一试宋允知究竟有多坚定。

    贸然给自己写信,若是叫夏国朝中那些人知道会怎么想?他尽心辅佐的皇帝,在面对流言蜚语,是否还会真心对待宋允知?

    真到了不得回头的地步,宋允知又该怎么选呢。

    他可真是好奇得很。

    郑廷随即以齐国皇帝的名义给夏国递交了国书,表明自己不满意夏国出使的官员,觉得他们对齐国太过轻慢。为求两国交好,共谋大事,他请夏国遣光州知州宋允知入长安一叙。

    第128章 杀戮 逐渐疯狂

    对于郑廷的国书皇上甚至没有跟官员议论,直接就回绝了。

    且不说他本身就偏袒宋允知,即便是个寻常人,也没道理让郑廷如此羞辱。

    郑廷对此也意外得很,看来夏国那个皇帝不像他父皇那样不当人,好歹还有点儿良心。但是既然想要试探,郑廷便不会轻易收手,他就等着看这对君臣离心,好让宋允知瞧瞧,他为之效力的皇帝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郑廷公然放出消息,只要夏国愿意再派官品足够高、说话足够有分量的官员过来,好好谈判,只要夏国愿意承认齐国,齐国愿意割让四个州的土地给夏国。

    当然,这群使臣里头必须得有宋允知。

    四个州,郑廷嘴皮子一掀,可将底下的官员都给急坏了。他们是继承了北戎的地盘跟财富不假,如今也不缺土地跟税收,但是随随便便许诺四个州,是否太随心所欲了些?

    王新跟着郑廷的时间最长,跟他一样备受器重的还有如今齐国的宰相刘易生,二人都不赞成郑廷为了勾宋允知入长安之举:“陛下,为了一个宋允知,不值得。”

    那可是四个州啊,他宋允知说破天不过是个光州知州而已。真要是想要的话,直接派人把他抢过来就是了。

    他们苦口婆心,可郑廷却心意已决:“怕什么,便是许出去日后难道还不能抢回来吗?”

    王刘二人面面相觑,都许出去了,再抢回来便太不做人了,他们立国了,不是从前的起义军。起义军首领可以出尔反尔,一国之君却不行。

    他们陛下从前看着挺正常的,善于隐忍,懂得分寸,怎么登基之后行事越来越张狂了?连他们也看不懂陛下究竟想做什么。

    郑廷一意孤行,才刚组建起来的齐国朝中也有非议,就连宫中的徐太后听闻,都忍不住将儿子叫过来询问。她是不管这些事儿的,只是儿子近来状态有些不对,徐太后担心他将身边的人都给折腾散了,这才提醒了两句。

    郑廷一直敬重他母亲,听完只是笑着回应:“母后放心,朕心中有数。”

    徐太后听到这句母后,神色恍惚了一下,她仍旧适应不了太后的身份。徐太后抓住儿子的手,希望他能多少听点儿劝:“儿啊,你还记得咱娘俩当初在小山村的日子么?那会儿咱们母子俩最渴望的,不过是有一个遮风挡雨的住所而已……”

    郑廷听她回忆往昔,眼里升出一股戾气来,嘴角也抿成了一条线,说不出的阴冷。

    他记得,如何不记得呢?

    夏国还没灭国时,他的父亲、祖父就被当时的县令给打死了。他们伸冤无门,因为那位县令出身世家大族,哪怕只是旁支,却也是世家出身,凭着身份嚣张跋扈,谁也奈何不了他们。

    后来夏国老皇帝逃了,那个县令也逃了,将他们丢给北戎人,日子更是过得猪狗不如。

    这些罪,他一刻也不敢忘。

    徐太后絮絮叨叨说完之后,抬头一看也被吓到了,不自觉地噤声。

    郑廷又扯出一抹笑:“母后,您好生歇息,若是觉得无趣便将从前那些村人接到宫中说话解闷,朕还有事,先回去了。”

    说完便起身匆匆而去,只留下一阵冷风。

    徐太后对着空荡荡的大殿,唯有一声叹息。

    郑廷放出去的话传到夏国之后,众人又是一番计较。那可是四个州啊,虽然郑廷不安好心,但是诱惑着实有点大。郑廷都登基了,日后占据着北方的土地,肯定不会跟他们和谈的,这几个州,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若是不去,这几个州没有了,之前援助的钱跟粮草也白白打了水漂,太不值得了。

    至于郑廷想要的,大概也就是夏国给的体面罢了,想让夏国承认齐国政权的合法性。再者众人也都看得出,宋允知才是郑廷主要想要弄过去的人,其他不过是附带。既然如此,派几个人过去也无妨,派宋允知去,那就更没什么大不了了。哪怕宋允知被郑廷留下来,能换取四个州的土地,那也值了。

    不少人谏言让宋允知去,陈素等则带着一批人跟他们硬杠到底。皇上将这些闹事儿的人给记下,一面催促筹备军粮。他总觉得郑廷并不仅仅只是想要夏国的认可,虽然四个州的地盘很让人心动,但是宋允知是他跟陈素一手提拔上来的,并不输那四个州。

    朝中吵得乱哄哄的,郑廷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大手一挥,又加了一个州。

    他就不信夏国的皇帝不心动,更不信那些贪婪的官员会不心动。若是宋允知不来,早晚会变成众矢之的,人总是贪得无厌的。只要牺牲的不是自己,便可以慷他人之慨。

    宋允知:“……”

    没完没了了。

    最可恶的是郑廷那家伙私下给宋允知写信,一封接着一封,且言辞越来越激烈,越来越癫狂——

    “朕在长安等着宋卿到来。”

    “真想不到,夏国皇帝竟是个硬茬子,就是不知他这骨头能硬到何种程度?宋卿想不想试试?”

    “你竟还不肯回信,再不启程,朕先砍了那个江亦行!”

    “夏国的君臣都得死,只有他们死绝了,天下方能太平。”

    原来越疯了好像,宋允知实在是不放心郑廷这个定时炸弹,这人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幺蛾子,而且宋允知对他的过往了解不多,也不知道该如何对症下药。

    若是不去,郑廷还会加大筹码逼着他去,宋允知这几年的经营也会付之一炬。宋允知并非太过看重名声之人,但他也不想被所有人都当成贪生怕死之辈。

    “系统,你那颗救命的神药确定没有问题吧?”

    系统很是骄矜:“系统出品,必是精品,定能保你不死,但是若是对方真的动手,死前约莫是得吃点苦头的。”

    它能保宋允知小命,但若是对方故意折腾,它却不能代宋允知受罪。

    “能保住小命即可。”宋允知立马拍板,给京城送了一封信。

    与其被人逼着去,还不如他自己主动去,好歹体面一些。至于剩下的,走一步算一步吧,继续呆在光州,郑廷显然也不准备放过他。

    宋允知甚至开始自我催眠,自己一个人能换五个州,也值了。

    宋允知的书信言辞恳切,大义凛然,愿以身犯险,为朝廷争取五州之地。也愿只身前往,为陛下分忧,还朝野安宁。

    吏部侍郎便跳了出来:“陛下,既然宋知州愿意亲往长安,陛下何不给他这个立功的机会?”

    还没来得及感动的皇上下一刻就被这些人的嘴脸给恶心坏了。他想了想,忽然巡视一圈,徐徐开口:“宋知州虽有大义,然年岁尚小,资历不足,得有人在旁稍加提点。”

    皇上看向唐郢:“依朕看,吏部侍郎便不错。”

    说这,目光又往后,点了数个人名:“唐丞相老当益壮,合该为国尽力。御史大夫本领过人,若是不去实在可惜……”

    户部、大理寺、刑部乃至大理寺也都有人被点了名字。这些都是前段事件蹦跶得最欢的,就连只是随大流符合两声的黄御史也都遭了难。

    冯尚书听他们一一被安排了差事,庆幸自己这回没有跟着唐丞相等人推宋允知下水。

    皇上点了名后便有人要反驳,他只问一句:“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去的,尔等去不得?是贪生怕死,还是不愿为国效力?”

    这让人怎么接?敢接陛下就敢将他们的官职给撸下去。

    还好,郑廷的目的显然只有宋允知,他们这些人跟郑廷无甚过节,想来即便去了也不过是被冷落一段时间。两国交战,从来不斩来使,何况他们有夏国整个国家做后盾,不用担心的。

    饶是这般安慰自己,但是回去之后该准备的侍卫也都尽心准备着。

    夏国再派使臣出使长安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只因这回过去的都是些高官,在朝中位高权重,说话好使。他们都被遣去,足以说明夏国对此事的慎重了。

    至于本来身处漩涡中心的宋允知,反倒被这些人的风头彻底盖住,变得普通了起来。

    唐懿生怕宋瑜知道了会担忧,一直不曾告诉他。直到这日回去后,唐懿冷不丁地看到宋瑜坐在角落里抹眼泪,便知道他怕是听到了风言风语。

    唐懿实在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允哥儿沾上了郑廷那只疯狗,也属实是倒霉至极了。虽然唐懿自己的生父也出发了,可是比起作茧自缚的唐郢,她更担心允哥儿那个孩子。

    才刚有喜事的唐家一时间又阴云密布,人人都是私下担忧,但是见面了又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企图自欺欺人。

    一群人在光州与宋允知汇合,十日之后便顺利抵达了长安。这一路算是宋允知走过的最难受的一程,与他同行之人都双标的很,逼他入长安时理直气壮,轮到自己被派过来时便怨天尤人。

    宋允知不出意外被人鼓励了,黄御史有点同情他,但是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对宋允知接触太密,只是不近不远地处着。

    若不是宋允知还带着程武跟吕蒙,路上还能说说话,只怕他要被活活憋死。

    宋允知低调做人,但是他的存在便足够惹眼。朝中这些官员自从再见宋允知后,总免不了朝他这儿多看两眼。当初宋允知从京城离开时候还是个小娃娃呢,这会儿竟然已经像个大人了,外表极具迷惑性。时间过得可真快啊,可纵然过了这么些年,不讨喜的人还是一样的不讨喜。

    一到地方,众人便被带去了江亦行他们住的别庄。

    宋允知看到江亦行还平安,立马松了一口气。可鸿胪寺卿看到了唐丞相等人,立马觉得有了依仗,竟然当着齐国人的面,怒斥对方不通礼数,怠慢使臣,自上到下都是小人行径。

    才骂了两句,只见寒光一闪,下一刻,鸿胪寺卿便倒在了血泊中。

    宋允知人都吓麻了,郑廷疯了,他确信。

    第129章 激化 三品之下,斩而后奏

    尖锐的叫声仿佛能刺穿耳膜。

    宋允知被江亦行拉着,避开了人群。江亦行自己都脸色惨白,却还坚持将宋允知给护在身后,程武跟吕蒙二人一左一右护在他们身旁,对此情此景倒是没有什么感触。杀人么,他们见得多了,只是今日不同,鸿胪寺卿蠢是蠢了点儿,但是命不该绝。

    宋允知有些晕,眼前一片血色,即便闭上眼,血腥味依旧往鼻子里蹿。

    看到这一幕,宋允知多少有些后悔了,就不该让这些人跟着他一块过来的,郑廷根本就是个疯子。

    唐郢压制住了恐惧,指着动手的王新,声音干涩,甚至还能听出一丝轻微的颤抖:“你们,你们竟然敢杀使臣!”

    王新本也不想动手,但是他们陛下交代了,今日必须杀鸡儆猴。

    王新正愁不知道找谁下手,这个蠢货便自己跳出来了。若是为了两国和平,王新是不能下这个手的,哪怕夏国的使臣再冒犯他也得忍让。可关键是,陛下从来就没准备结两国之好,他要的是大开杀戒。

    王新抬着下巴,睥睨道:“这位大人不敬齐国在前,本官动手也在情理之中,诸位若有不服,也可以下去陪他。”

    说完,王新转了一下刀,幽幽地盯着这群人。

    唐郢后背一片汗涔涔,若是能重来一次,他绝不会带领官员逼宋允知入长安。眼瞎入了魔窟,谁知道今后是生是死?

    鸿胪寺卿的尸体被人拉出去草草葬了。

    郑廷在宫里闲庭信步,好不逍遥,等到王新过来回禀消息后,他颇为不痛快地啧了两声:“这些人就没有反击?没有继续骂下去?”

    王新摇了摇头。

    这些人都被吓到了,哪里还有胆量敢撸虎须?

    郑廷摇摇头:“真是可惜。”

    王新有些纠结:“杀使臣这件事,终究不妥当。”

    那边刘易生也跟着道:“陛下,这群使臣还是咱们请过来的。”

    “那又如何?他们哪个没有鱼肉过百姓?他们垄断科考,垄断书籍,甚至还想着垄断朝廷,只要有他们在,平民百姓便永远没有出头之日。这群蠢猪废物,仗着家世出生就想为所欲为,非得等到死到临头才晓得害怕。”

    曾经郑廷畏惧他们,可是手上有了权力后,郑廷才发现,什么世家,什么权贵,照样都是会死是会怕的。他们造过的孽,即便再过十年,几十年几百年,也依旧罄竹难书。一刀解决他们都算便宜了这些人,应该千刀万剐才对。

    早晚有一日,他会率领这些世家大族瞧不上的平民,杀进建康城,屠尽公卿世家。即便自己没了,也要将这些祸害给灭个干净。

    这一日,整个夏国使臣团都在惶惶不安中度过。

    唐郢问过众人这些日子都遭遇后,才知道他们被骗了,郑廷压根不需要夏国承认齐国的地位,兴许也不是真正想要舍出五州之地,他根本就是借机生事,想要挑起战争!可他到底图什么?

    如今齐国自己都还需要休养生息,朝廷的班子都没有健全,他到底哪来的信心能够打赢夏国?

    黄御史最是畏死,他是小门小户出身,奋斗了多少年,巴结了多少年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他可不想客死异乡,“唐丞相,咱们如今该怎么办,那个郑廷该不会一天杀一个吧?”

    “慌什么!”唐郢一声呵斥,众人才消了声。

    唐郢自己也心乱如麻,没有章法,但他知道若是自乱阵脚,那郑廷势必会更得意。莫名的,唐郢转向了宋允知:“听闻齐皇同宋知州私交甚笃?”

    宋允知眯了眯眼睛:“唐相什么意思?”

    唐郢不动声色:“只是盼着对方能看在宋知州的面子上,放咱们平安回去。”

    众人都看向宋允知,面露期盼。

    宋允知磨了磨牙,这死老头,都这个时候了,还想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上,宋允知语气也尖锐十足:“唐丞相还真是看得起下官,下官若真有这份本事,当初也不会被逼出京城了。”

    唐郢没想到宋允知反应这么大,这小崽子,在光州翅膀长硬了,连旁人的实话都听不得了。

    两边气氛不大对,还是黄御史顶着压力出面调和了一句:“外头还有齐国士兵,别叫他们看了笑话。”

    宋允知冷笑着收回了目光。

    但很快他也笑不出来了,第二天,郑廷一反常态地召他进宫。

    夏国使臣有些激动又有点儿谨慎地盯着宋允知,怕他不进宫给自己奔走,又怕他心思不坚定,彻底倒向齐国。

    只有江亦行一人担忧,即便允哥儿带了两个侍卫同去,可是真出了事,两个侍卫又有什么用呢,终究双拳难敌四手。

    宋允知进宫一路通畅,路上连个拦他们问话的守卫都没有,待抵达郑廷殿内时,也无人搜身,就连程武跟卢蒙也被允许放行。

    郑廷身边也只有零星几个守卫而已,似乎一点儿不设防。

    宋允知却不敢小瞧了对方,一年不见,郑廷变化不小,没了刻意的伏低做小,整个人犹如利剑出鞘。只是锋芒太露,未免叫人生畏。

    郑廷也在打量宋允知,他是真的挺喜欢这个年轻后辈,机灵不说,还有一颗仁善之心,这是他在任何一位高官身上所不见的。既然想诏安,郑廷也就开门见山了:“朕与你交情不浅,先前也是因你之故才击溃了北戎皇室。你若愿松口,朕即刻给你封王拜相。”

    郑廷目光转向程武、吕蒙:“他们二人也可拜为上将军。”

    宋允知轻笑:“不成。”

    郑廷面色一变,咬牙:“为何?你那位皇帝主子有什么好?”

    宋允知无奈摇头,陛下虽然有点软弱,但是好歹不会喜怒无常,而且陛下是真的心怀天下。他是能力不够,但也尽己所能肃清吏治、启用寒门、打压世家。若不然,国子监不会放任这些寒门弟子读书。

    软弱可以改,但是残暴只怕是改不了了。

    “您若是惦记此事,今后大可不必让我过来,忠臣不事二主,陛下待我恩重如山,我又怎会背信弃义?”

    郑廷欣赏他这份忠义,但同时又觉得对方看不清局势:“恩重如山?也好,那便让你看个分明。”

    郑廷挥手让人将宋允知给请了下去,但没让他立马回去,而是命他在宫中用膳后,再由十来个宫人风风光光将宋允知给护送回别庄,更允许他们写信回建康,由齐国代为转达。

    宋允知回去之后,别庄中便人心浮动。

    他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甚至能猜出他们信里会写什么。郑廷那个疯子,不过是想看着他跟陛下反目成仇,想让他彻底失去圣心。若是换了别的皇帝,宋允知没准还真着急,但是他们陛下么,宋允知总觉得他不会那般昏聩,更不会被郑廷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不是宋允知盲目乐观,而是基于这么多年他对陛下的了解,更有陛下对他不问缘由的支持。

    这一晚,别庄气氛竟比前一日更紧绷了。等到了晚间,王新待人捉走了吏部侍郎一名御史,当着众人的面处决了。

    唐郢前去质问,王新也只说他们写了不该写的东西。

    等到王新离开后,唐郢冷着脸质问当众可有人知道他们二人写了什么,黄御史哆哆嗦嗦地站了出来:“他们,似乎说了宋知州叛国。”

    众人皆静,这就很耐人寻味了,齐国人这是在给宋允知出气?

    宋允知一阵心累,他就知道郑廷还有别的招等着他,且这还仅仅只是个开始。

    江亦行见他们互相对眼神,忍无可忍站出来:“这不过是齐国挑拨离间的把戏而已,诸位好歹是朝廷命官,怎么连这等低劣的针对也轻易相信?”

    “话也不是这么说,苍蝇不叮无缝蛋。”

    有人嘀咕了一句。那郑廷对宋知州的款待他们是看在眼里的,同是被骗过来的使臣,他们心里哪能没有点想法呢?

    等到第二日,宋允知依旧被“请”了出去,被郑廷带着,见了齐国的诸位大臣。

    郑廷似乎真的想要收拢他,不仅给足了他体面,还将自己的过往生生剖析了一遍。出人头地之后,很少有人愿意回忆自己那不堪的回忆,但是郑廷则不然,他很乐于跟宋允知分享这段经历,甚至想要对方的认同。

    宋允知猜测,他便是凭借这股恨意一直走到现在的。有些人天生偏执,郑廷便是如此,本性偏执又遇上了这些磋磨,怪不得人有点疯。

    四下无人,郑廷还在滔滔不绝地倾诉自己的“政治主张”,但是在宋允知看来,这大抵只是极端仇富之下产生的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

    “等你我合作,咱们杀入建康,将那些世家大族、达官显贵全都杀了如何?男丁处决,或者直接阉了,女眷则为奴,凡是世家,不论男女都不无辜,朕要让他们都生不如死!”

    “将他们的田产分给百姓,再将他们的钱财充入国库,朝中只提拔寒门,实行均田制,禁止土地买卖跟人口买卖。届时,天下就再没有贫富之分。”

    宋允知看着狂热的郑廷,忽然道:“你憎恶世家。”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郑廷反问:“难道他们不该被憎恶?他们享受着万民的供养,却瞧不起供养他们的百姓,将百姓称之为贱民,这样的人,就不配活在这个世上,他们该死!”

    宋允知也承认,世家里面确实有嚣张跋扈的,有为非作歹的,将这些恶人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但不是每个人都该死,况且,他不由得提醒郑廷:“你如今坐上了帝位,假以时日,你的后代也是权贵,你提拔上来的官员,他们也是权贵,再过两三代,这些新贵也会成为世家。”

    他会成为他所憎恶的人,屠龙者终成恶龙。

    郑廷一怔,随即脸色又是一黑,似乎没想到宋允知能说出这样让人倒尽胃口的话:“朕与他们不一样。”

    宋允知只是包容地笑了笑。

    郑廷恼怒起来:“你不信?”

    “我信与不信,重要么?你能管束得了自己,百年之后还能约束得了你的儿孙?”宋允知直接捅破了窗户纸,他倒是想看看,郑廷这下还要怎么才能逻辑自洽?

    郑廷铁青着脸坐在原地,不言不语。

    宋允知接着道:“你可曾想过,你所憎恶的人,他们依仗的不是世家,而是权力,只要权力在哪里,便总有人以权谋私,你想要通过这些政策禁止,下场估摸不会太好。”

    “我从没想过善终。”在郑廷看来,他从来都是一个纯粹的人,他做这些不求回报。

    宋允知却觉得他真的疯了,一点实话都听不得,可他还是想要试图改变一下:“你想要惩治有罪的权贵、提高百姓地位,这些夏国也在做。甚至我可以向你保证,今后夏国还会做的更多,我会给陛下上书改革。与其一棍子打死权贵,不妨先允许平民百姓向上流通。我们皇帝陛下便一直在筹谋,这些年百姓可以通过科举入仕,也可以由吏入官,国子监更开设农学院,研究高产的作物惠及百姓,包括我在光州兴商贸、建学校、修道路,如今也都初见成效。一件事不是只有一个解决办法,徐徐图之,或许对百姓才是更好的解决之道。”

    宋允知说完,嘴唇都说干了。他跟他先生一样,一直都想着改革,但是任何改革都不是一蹴而就的,看得出陛下也想改,但是还没下定决心,所以宋允知才一直没说,只是私下一点一点试探。索性,陛下从来没有叫停过。

    若是今后陛下能彻底下决断,此事还能推行得更远。

    宋允知是推心置腹,可是再见郑廷,对方却没有一点松动的迹象,仍旧固执己见,一心只想将那些世家彻底铲除。宋允知心中不免失望,但是转念一想,这人三四十年间一直都是这样偏执,又怎么可能会被他三两句劝服?他始终觉得自己才是正义的一方。

    二人不欢而散。等到宋允知回去之后,别庄的气氛更凝重了,齐国人对宋允知太礼遇、太客气了。

    当日,又拖出去一个不信邪,想在信中指责宋允知是叛徒的。

    他们这儿总共也就只有三十多人,即便一天杀一个,一个月也就杀完了。众人被关在这里,本就情绪紧张,如今又被区别对待,甚至连写信都不能畅所欲言,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当天夜里,有人甚至直接冲到了宋允知跟前想要动手。

    不过那人刚有动作便被吕蒙给制服了。

    他被辖制住手脚,却还冲着宋允知叫嚣:“有本事你就让齐国人杀了我,他们不是最听你的话吗?”

    “他们都怕你,我不怕,我堂堂正正,清清白白。”

    “你们不敢骂他,我来,我就不信陛下会纵容一个叛徒!”

    江亦行攥着拳头,深深为允哥儿感到不值。

    那人还在怒骂,忽然见,眼前闪过一丝寒光,下一刻,脖子上贴上了一把长剑。剑身泛着银色光泽,锋芒锐利。

    烛火跳跃,宋允知半张脸隐于黑幕之中,模糊的轮廓平白添了分凌厉逼人的盛气:“你若想死,不必别人动手,即刻便能成全你。此乃陛下亲赐尚方宝剑,三品之下,斩而后奏。”

    众人呆住,随即看向唐丞相,陛下就这样信任宋允知,这样的信物都给了?

    第130章 被杀 抛弃幻想,准备反击

    死是不敢死的,不过嚷嚷两句而已,谁能想到宋允知竟然真有依仗。

    陛下的信物在此,就算宋允知真杀了人又能如何?

    原先闹事的人闭嘴了,甚至在场之人都打消了告状的念头。陛下如此信任宋允知,他们跑过去告状都显得可笑。

    闹事之人服软,这场戏自然也就唱不下去了,最后唐郢出面将闹事者训斥了一顿,命各人回屋歇息。

    礼部右侍郎同孟溪关系不错,孟溪又跟宋允知师出同门,他看在孟溪的面子上还宽慰了宋允知两句:“这两日发生的事情有点多,他们心中害怕,一时说些风言风语也是有的,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宋允知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先休息吧,今后不知还有什么戏码呢。”右侍郎叹道。

    他是同江亦行等人一道先过来的,已经被关了快两个月了,心态比后来的这群人平和得多,他相信朝廷不会放弃他们。

    郑廷的人却看了一出好戏,回去之后还学给郑廷听。

    郑廷冷嗤了一声,觉得废物就是废物,真不知道夏国那个懦弱无能的皇帝要他们有何用。照他说,直接杀了一了百了。

    郑廷折磨宋允知还不够,还写信去折磨夏国皇帝,耀武扬威地跟他炫耀,他的好知州已经被他诏安,从今往后便是夏国重臣。

    他是答应了夏国那些使臣送信,但送不送的出去就是另一说了,明摆着怒骂宋允知的未曾送出去,但是字里行间指责宋允知跟齐国关系过近的信,却都被挑拣出来送回去了。

    真真假假,是是非非,足够那些人臆测了。

    郑廷单独写给皇上的信,皇上阅过即焚。他知道此行危险,若不是允哥儿坚持,皇上是不会让他去的,即便齐国真的将五州舍出来其实也没必要。

    如今悔之晚矣。

    萧宝玄坐在父皇身边,亲眼见到齐国的信被烧毁,黝黑的瞳孔中映照着跳跃的火苗。

    他没问允哥儿能否回来,就目前的情况看,齐国不会轻易放人。唯一让他稍微好受一点的是,幸好允哥儿不是一个人。父皇当初决定将闹事者全都送出去陪允哥儿也是经过一番挣扎的,但是萧宝玄从未动摇过,甚至一直在旁鼓动。他就是要将这些世家大族出身的官员送出去,哪怕会有危险也无妨。

    父皇什么都好,就是太心软了。对付这种蹬鼻子上脸的官员,心软没有必要。若非他们贪生怕死,北地早就收复成功了,允哥儿也没必要以身犯险。为君者,该心狠的时候就得心狠。

    萧宝玄提醒道:“父皇,那郑廷既然想让允哥儿跟夏国一刀两断,必定还有别的招数,您可不能任由他们污蔑允哥儿。”

    皇上已经后悔将宋允知送出去,怎么还眼睁睁看着他被污蔑:“朕会看着的。”

    同样的错误,犯一次就足够了。

    果不其然,几日后,夏国使臣都信便送来了京城。比起郑廷,他们送回来的信更有说服力,一夕之间,朝野内外便都议论起宋知州是否已然叛国。

    有好事者推波助澜,希望此事越闹越凶,可出人意料的是,国子监跟大多数读书人都出面,力证宋允知的清白,尤其是光州一带的百姓,完全听不得旁人说宋允知半点不好。他们自家的知州什么品行,难道不比旁人清楚?

    隔壁庐州倒是有些人大放厥词,被光州人拉过来狠狠揍了一番,不服气就再揍,逼急了连那边的官员他们都揍。光州凭着武德充沛,成功以理服人。

    商贾们也因为商会一事,还念着宋知州,不觉得对方会是什么背信弃义之人。至于朝中,跟宋允知最不对付的那一批人已经被送出去了,余下之人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都选择缄默。

    皇上看了两日,见事态可控,终于放下心来。怎么感觉,那些人被送出去之后,连朝廷都正常多了?

    夏国坐得住,可真是太叫郑廷失望了,他恨不得夏国皇帝方寸大乱,将宋允知逐出夏国才好呢。还不等郑廷再出手,宋允知便先一步找到了郑廷的。

    听完宋允知的话,郑廷多少有些惊讶:“你想送他们回去?”

    宋允知点头:“你若是想让夏国与我一刀两断,单独留我一人,难道不更明显吗?”

    “你就不怕朕杀了你?”

    “您若是想动手,早已经动手了。”郑廷杀人从来不需要借口跟理由,宋允知确认郑廷这会儿不可能杀他,甚至还挺看重他。往后要怎么脱身,宋允知自会想办法,如今要紧的是将这些蠢货送回去。若是留他们在这儿,宋允知生怕自己哪一天被他们活活气死。

    郑廷大概被宋允知话里的笃定给愉悦了,一反常态地好说话,立马答应放人离开。

    “真放?”

    郑廷好整以暇:“骗你作甚?”

    “多谢。”宋允知错愕了一会儿,赶忙道谢,而后便迫不及待地回去了。他也没想到郑廷竟然这么好说话。若是真的能松口,他再规劝一番,说不定还能让百姓免受战火。

    等到宋允知将这个消息宣布之后,所有人都高兴得疯了。回程的车队就在门外,他们转头就收拾包袱,准备回程。

    他们今日启程,半个月便能抵达两国边境,再有一月就能回到建康。

    天知道他们多盼着回去,盼着自己家里人。

    江亦行听出了端倪,他担忧地上前:“允哥儿,你不随我们一块回去吗?”

    宋允知一派镇定:“我晚些时候再回去,放心,你们都走了我反而更便于行事。”

    江亦行哪里会听这些话,留允哥儿一个人,他无论如何都不放心。他正要跟允哥儿同进退呢,后面的程武猛地来了一计手刀。

    江亦行软绵绵地倒下了。

    “你怎么不轻点儿?”宋允知心疼地小声抱怨了一句过后,赶紧接人扶着,随即护送江亦行上了马车。

    他启程时陛下便已经在调兵,如今边境应当早日陈兵数万,只要能抵达边境,江亦行他们便能平安回到建康城。

    人活着就行,宋允知给他盖上了摊子,招呼众人赶紧上车。

    一切准备妥当,正当众人要启程之际,周围忽然涌出一批银甲兵,不由分说将夏国人团团围住。

    众人一阵紧张,下意识朝着宋允知靠拢。

    王新提刀而立,面色纠结,他显然也是不愿意下手的。当初灭北戎人的时候,其实也有一些人也没行过恶,就是普通的富贵闲人,但还是被屠杀了。用他们家陛下的话,这些人出身就有罪,本就该死。

    北戎欺压汉人已久,对他们下手并没有什么心理压力,可如今——

    这些人同为汉人,他有些下不去手。

    王新按着陛下的吩咐,从宋允知身边拉出了一批人。

    宋允知望着被挑出来的二十多个,心都跳慢了一拍。郑廷不会又发疯了吧,他真的见到世家出身的就要杀?这些人里头,无不是出身显赫。也不一定,兴许郑廷只是为了拿捏他而已,宋允知压抑着呼吸,几步走上前:“王大人这是作何?是贵国的皇帝陛下答应要放他们离开的。”

    王新也头疼,想了想似乎也没什么好借口,只生硬地回了一句:“陛下说,这些人富贵日子做到头了,该杀。”

    唐郢攥紧手心,张口求情:“劳烦诸位大人通融一番,本官求见贵国皇帝陛下。”

    “免了。若是见了,你以为自己能逃得掉?”王新知道陛下不愿意见,这些人既然抓住,直接灭口就是。

    宋允知还在挣扎:“见一见也不碍事。贵国若有什么要谈的,见了面都可以商谈,我与唐丞相都能做主。”

    王新却觉得,早死晚死都得死,见了陛下就没有这么干净利落了,未免他们受罪,王新直接出手,先杀了一人。速度之快,根本没人阻止得了。

    宋允知“住手”才刚喊出来,就见面前人头落地。

    礼部右侍郎,那个总是面上带笑,不爱与人起争端的老好人,顷刻间便没了性命,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睁着眼睛,似乎没想到自己会死得这般潦草。

    他虽出身世家,可是一向与人为善,可他到死都不明白自己为何招了别人的恨。

    宋允知呆愣住,随即意识到不妥,赶忙阻止,却被吕蒙程武给拦住了。

    他们如今势单力薄,实在救不了这些人。况且他们二人只负责宋允知的安危,其他人能救则救,今日这般属于实在是救不了。

    程武摁着宋允知的胳膊,想要报仇,首先得活着。

    王新的动作比他们想象的要快得多,二十多人还没来得及求救,人便已经都死光了。

    满地的尸体,先前同住在别庄,闹事的、怒骂的、怨天尤人的、生死由命的、盼着朝廷接他们回去的人,如今都倒在地上,死于非命。

    他们被杀纯粹是为了给郑廷泄愤,宋允知仿佛能看见郑廷云淡风轻却又恶意满满地嘲讽:“瞧,权贵也是会死的。”

    黄御史失声惨叫,指着王新便要扑上去,却被唐郢死死捂住嘴。

    不能骂,不能动手,唐郢颤抖着拖住黄御史,将他塞进了马车。

    黄御史直到上了马车后仍在发抖,这些都是他的同僚,甚至还有他的友人:“他怎么能这样?”

    唐郢闭上了眼睛:“那郑廷想来是憎恶世家。”

    留下的这群人里,他虽一路摆弄权术但却是白手起家,黄御史也是出身寒门,至于江亦行等,更是家世贫寒……他们因为家世不好,才免于一劫。这个郑廷远比他们想象的要疯得多,他杀人不问理由,不分好坏。

    夏国剩下的人都被送走了,余下的尸首也被王新拖了下去。宋允知颓败地跌在地上,目送他们离开,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

    漫天的悔意萦绕在周身,宋允知想起来,他其实是有机会在一开始杀了郑廷,在系统调侃他有帝王之相,或者在郑廷拿出传国玉玺还未成气候之时,他都能动手。他动手了便不会有这样的结局。

    可他若是一开始动手了,跟郑廷还有什么分别?

    系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这些日子宋允知经历的事太匪夷所思,它都有点心疼这孩子。

    吕蒙跟程武将人扶了起来,程武拍了拍宋允知的肩膀:“眼下还不能灰心,还有一场恶战要打。”

    “我知道。”宋允知低声回应,经此一事,他已彻底放弃幻想。

    郑廷不能活着。

    当晚,宋允知依旧歇在别庄,王新本来准备给他换个地方,宋允知却说不用。

    空气中的铁锈味还未曾散开,暮色越深,腥味越重。宋允知闭上眼,脑海里想的都是今日那些人惨死的模样。诚然,这些人中确有人不无辜,但不是每个人都该死。郑廷如今都疯成这样,若是来日真叫他破了建康城,不知还有多少惨剧要发生。

    他自重生以来,一直相信自己是独一无二,而且身边人对他实在包容,不论是先生还是陛下,这让宋允知觉得,不论什么事情他都可以解决得游刃有余。

    他不屑于用太龌龊的手段,如今这点的坚持被彻底打破。

    是他从前想的太简单,也太自以为是了。

    第二日,宋允知起身后匆忙用过膳,便提出要入宫觐见。程武跟吕蒙被他留下,他二人有他们的安排,宋允知也有宋允知要做的事。

    郑廷见到他安然无恙,眼下连青黑都没有,还赞许地冲着他点了点头:“成大事者,是该心狠一些。”

    宋允知含笑:“只希望陛下信守诺言,放我的朋友回夏国即可。至于其他人,多少同我交恶过,不适倒是有,但也没有那么难过。”

    郑廷也不知道信没信,反正也不准备过问,领着宋允知便开始上朝了。他这肆无忌惮的模样,显然是料定了宋允知不能掀出风浪来。

    宋允知为人,有情有义,足智多谋,是个不可多得的良才。但他纵有万千本事,奈何道德感太强,终究不成气候。

    宋允知听了半日,发现郑廷的班底都是武将,文臣少的可怜,一应建制比照夏国,处理政务时错漏频频。还有一点更为致命,这些武将不善于治理政事,但野心却不小,他们跟着郑廷立下赫赫战功,一朝出人头地,便想着要提拔自己人了。

    真有意思,这么快就想着揽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