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地上不夜城, 风月楼中,琼芳一脸不敢置信:“你,你说真的?你真的愿意把这个机会让给我?”
女萝轻轻嗯了一声:“可以吗?”
红菱在一边急得快要跳起来,琼芳原本想着不能答应, 自己虽不是什么心善好人, 却也不能恩将仇报, 人家救了自己的命,自己还要抢人家出风头的机会……可一看红菱那副着急忙慌的模样,她心里头顿时舒坦极了,一口应承:“好哇,不过咱们有言在先,这不是我逼你的, 是你求我, 我才愿意的。”
得了便宜还卖乖!
红菱怒气冲冲, “不行!我不答应!凭什么呀!”
女萝按住就要暴走而起的红菱,对琼芳说:“既然如此, 那咱们可就说定了,只是事发突然,现在才跟你说, 你来得及准备么?”
琼芳得意道:“这个你用不着担心, 我每日都有练习,决不会拖后腿。”
她得了心心念念的机会,心中自然无比喜悦,只是突然想到什么,又别扭地跟女萝说:“……你放心, 我不会抢你头牌的位子,即便这次极乐之夜我能出人头地, 我也不会跟你抢。”
女萝没想到琼芳会这么说,她愣了下,随即失笑:“那就多谢你了。”
琼芳哼了一声,转身走了,步伐急匆匆,看样子是迫切想要回去练舞,剩下红菱气得抓住女萝肩膀用力摇晃:“阿萝,你是傻了还是疯了?这样的好机会,你就让给琼芳?我、我真是被你气死了!”
女萝握住红菱手腕,让她坐下,边上一直没敢说话的满妈妈也是一脸焦急:“姑娘,这可行不通啊!你让琼芳代替你,这不是给咱们风月路找麻烦吗?”
“是给风月楼找麻烦,还是给你找麻烦?”
满妈妈顿时语塞。
这一年由于没了飞雾,风月楼收入大跌,再加上没寻到能与飞雾媲美的姑娘做花魁,风月楼更是被广寒阁与翠莺院狠狠打压,虽说还有个琼芳,可一来,琼芳今年已是二十有五,二来,她十五岁便已接客,对客人而言早失了新鲜感,满妈妈没完成任务,只能寄希望于新的头牌能在极乐之夜大放光彩,讨得城主并一众贵客欢心,如此自己才有被宽大处理的机会。
明晚便是极乐之夜,善嫣怎能不登台献艺,反倒让琼芳代替?!
“妈妈还是早些认清楚现实吧。”女萝温声提醒,“这里我说了算,那些小动作,还是不要有了。”
她很欣赏满妈妈不肯坐以待毙的魄力,但频繁的小动作只会令女萝感到厌烦。
满妈妈咽了口唾沫:“姑娘,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派去哨所的人全叫我拦住了,你的令牌现在也在我手上,还用我接着往下说么?”
满妈妈脸色变得无比难看,姜是老的辣,阿刃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还是找到了法子偷偷差使手下前往哨所报信,可惜她只是鸨母,身份低贱,没有与城主大人直接联系的资格,只能通过哨所。
不夜城各大女闾的鸨母手中都有一面证明身份的令牌,如今这份令牌已到了女萝手中。
阿刃一个手刀将满妈妈劈晕,有点委屈地看着女萝,她都不知道满妈妈究竟是什么时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与手下联络的,这令阿刃感到心虚,阿萝吩咐的事情,她没有办好。
女萝怎会怪她?阿刃性格单纯,又死心眼,由她来监视狡诈成性的满妈妈再好不过,满妈妈一开始必然会警惕,但当她摸清楚阿刃的性子,势必就会生出他念,正是由于阿刃单纯,才更好令满妈妈放下戒心,现在女萝已经完全弄明白了不夜城的联系方式,并且对城卫的人数、力量以及交班时间都有了清楚的了解。
“阿刃做得很好,要不然分身螳螂也拿不到令牌。”
阿刃不好意思地摸摸头,红菱见她俩气氛融洽,愈发生气:“我!还有我!我呢!你跟我说话呀!”
女萝无奈极了:“瞧你,怎么这么久过去了,脾气还是这样暴躁?我这不是正要跟你说吗?”
红菱气鼓鼓地在她身边坐下,“我不服气!凭什么让琼芳代替你登台献艺呀,凭什么让她出风头!”
女萝拉过她的手:“红菱,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她这般严肃,成功令红菱紧张起来:“什、什么?”
“你知道我是修者,我来不夜城,并不是为了做花魁,而是为了找人。”
红菱:“我知道,你要找一个叫阿香的姑娘,可是不夜城都找遍了,叫阿香的人很多,但没有一个是你要找的。”
自然找不到,因为阿香根本不在地上,而是被转移到了地下。
从那日与飞雾见过面后,女萝与她便通过分身螳螂互通有无,对彼此了解更深的同时,女萝也向飞雾询问起“阿香”,谁知飞雾很快回信告知,她身边正有个名叫阿香的姑娘,来自桃树村,为生父所骗,被人罩了麻袋后卖进不夜城,家中只有一个年迈的姥姥,再无其他亲人,应当就是女萝要找的阿香。
这个阿香在被送进极乐城后,一直想着逃走,好几次险些被发现,全是飞雾为她遮掩,一来二去,便与飞雾结为姐妹,加入了她们,如今正在城主府做侍女,飞雾给了她很重要的任务,阿香完成的很好。
她对阿香是赞不绝口,并再三对女萝保证,一定会保护好阿香,不让她出事。
桃树村的村民说过,阿香烈性十足,决不会认命,女萝原本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那便是阿香已死在不夜城中,如今得知阿香还活着,自然无比高兴。
地下极乐城的女人数量非常多,想要一次性全部逃走绝无可能,若是只走一部分,女萝与飞雾商议过,并不可行,逃走的一部分也许能够生还,但剩下的人,要么被转移,要么被彻底灭口。以飞雾对地下极乐城统治者们的了解,他们恐怕不会选择前者。
地下极乐城的女人都死了,就不会有人开口往外说,只要他们的名声还在,地位还在,修仙界的女人多得是,再建一座极乐不夜城又有何难?
地下极乐城的人还以为城主在闭关,完全不知道城主已死,再加上极乐之夜,飞雾认为这是个极好的机会,她与当车已通过分身螳螂将第二份功法口诀传播出去,为了防止被察觉,只有城主府内的女人,以及府外的少部分,真正的大量传播,飞雾决定选在极乐之夜之前,也就是明日白天时辰。
这份功法不需要天赋也不用努力,只要背下即可,且女萝考虑到许多姑娘可能目不识丁,写得十分简单易懂,朗朗上口,当车已将地下极乐城地形摸透,一个白天足够了。
同时,女萝在地上不夜城将这件事告知非花与斐斐,飞雾原本不赞成,可终究还是选择相信女萝,非花得知后只震惊片刻便立刻要求加入,不过她跟飞雾一样,得知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让女萝瞒着斐斐。
女萝哭笑不得,这个要瞒着,那个也要瞒着,到时候地下极乐城闹出天来,斐斐知道,还不气死?
且斐斐不是小孩子,她足够勇敢足够听话,修炼过后有了自保能力,不能瞒着她。
现在,女萝则将一切告诉了红菱。
红菱早知她不是一般人,可还是没想到她居然如此大胆,想要反叛,一时间,竟是目瞪口呆,许久之后才结结巴巴地问:“可、可是……我们只有这么点人……”
向来不爱说话的阿刃突然开口:“有疾风,当车,九霄,还有阿萝,阿萝最厉害。”
她还伸出手,学着女萝从前安慰自己那样,笨拙地、轻柔地抚摸红菱的头发:“别怕,我保护你。”
红菱素来跟阿刃说不上话,因为她是急性子,阿刃却是慢性子,她说一百句,阿刃都不一定回个一句,时间一长,两人虽朝夕相处,其实并没说过多少掏心窝子的话,不知为何,红菱有点想哭,她揉了下眼睛:“反正我这条命是你给的,你想干啥,我都跟着。”
从前她很怕满妈妈,满妈妈笑一笑,她都吓得瑟瑟发抖,别说是反抗,就连直视对方的勇气都没有,是阿萝让她认识到满妈妈并不可怕,这风月楼中的打手也好龟公也好,通通不可怕。
因为他们卑劣、无耻、自私、贪婪,他们的权威建立在欺软怕硬上,越是害怕,越会引来欺凌。
亮出爪牙,竖起尖刺,决不自杀,即便是死,也要拼命带几个一起上路——这就是红菱跟着女萝学到的。
女萝笑起来:“不必如此紧张,极乐之夜,我会从哨所进入地下极乐城,你要在水上金宫听从非花的安排,及时疏散与保护不夜城的女人们,免得她们受伤,明白吗?”
红菱用力点头,发觉自己竟已紧张的手心出汗,“那你呢?你要一个人下去吗?太危险了,我不答应。”
“没关系的,你忘了我有多厉害?”
红菱望着她,欲言又止,最后低声说:“你再厉害,我也是要担心的。”
女萝轻轻抱了下她:“不会有事的,我跟你保证,明天便是不夜城最后一个夜晚。从此以后,再也不叫你害怕不安,无家可归。”
红菱反手搂住女萝,阿刃也弯下腰,将两人拥入怀中,三人静静地抱在一起,享受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极乐之夜是不夜城一年之中最为繁华热闹的日子,也只有这一天,从白日起便开始迎来源源不断的客人,他们大多是来自修仙界各个城池的有钱有势之人,而修者则通过水上金宫进入地下极乐城,真正的极乐之夜,从来不在地上,而在地下。
也就是说,地上不夜城的情况完全可控,有阿刃、疾风跟九霄,还有聪明冷静的非花,只要地下极乐城一破,地上便不会有太大危险。
女萝还将御兽门的药尽数交给了非花,除此之外,跟飞雾相识后这段时间,她在白日几乎走遍了整座不夜城,选择了十二个不同方位画上法阵,这是为了以防万一,倘若地下极乐城反抗失败,那么地上的阵法便是最后的保障。
非花她们要做的,就是稳住。若是女萝与飞雾赢了,她们便会立刻控制住城卫与不夜城中其他人,若是女萝与飞雾输了,她们也不会遭遇任何危险,极乐不夜城仍会继续存在,而生息的种子已播下,没了女萝,非花、斐斐、红菱……早晚有一天,她们都会成长起来,成为新的领袖。
一大早的,琼芳便为晚上的表演准备起来,她兴奋的几乎睡不着觉,至于云湛,早叫她忘到了九霄云外,不仅如此,她还抱着几套崭新舞衣来寻女萝给自己参谋。
红菱正局促不安,见琼芳如此不识趣,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天天的就知道臭美。”
琼芳瞪她一眼:“要你管,我又不是问你,我是问善嫣。”
女萝打量了下她手中的舞衣,点了其中一套:“这套吧。”
“这套会比较好看吗?”琼芳拿起黑色缀金舞衣,有点犹豫,“可是这个颜色太暗了,会不会很不显眼啊?”
红菱忍了又忍,才没说出难听话来。
“不显眼不好吗?万一有什么危险,越不起眼,才逃得越快。”
琼芳闻言,不解摇头:“你在说什么呀,我觉得还是这套红色的好,鲜艳热烈还飘逸,你觉得呢?”
“……你不是都挑好了,那还来问什么?”
琼芳怒了:“都说了没有问你!”
眼看两人要掐起来,女萝赶紧做和事老:“红色也行,不过你这鞋子不太行。”
琼芳低头一看:“大家都这样穿,这样穿好看。”
好不好看女萝不知道,但她知道要是琼芳真的穿这种鞋子,到时出事,肯定跑不快。
琼芳嘟哝:“你就会说风凉话,你比我高,才这样说。”
这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想要道歉又不好意思,好在女萝并未生气,她只是问琼芳:“你嫉妒吗?”
“什么?”
“我说,你嫉妒吗?”
琼芳反应不过来:“什么嫉妒?”
“那些客人。”
琼芳愈发听不明白了:“我嫉妒他们做什么?”
女萝但笑不语,红菱着实是听不下去,她没好气道:“男人你不嫉妒,你嫉妒阿萝做什么?”
琼芳:“……我嫉妒男人做什么?”
“男人能抛头露脸,不用涂脂抹粉,还能继承家业三妻四妾,这还不值得嫉妒啊?”女萝笑着问,“再厉害一些的,男人还能修炼,一旦踏入修仙门槛便能多活好些年,出门在外,凡人见了都得称呼一声仙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说值不值得嫉妒?”
琼芳嘴硬:“我才不嫉妒男人,我能穿漂亮的裙子,涂好看的胭脂,他们不能。”
眼见红菱一脸的“此人没救了”,女萝失笑:“蜂窠那些男伎,涂脂抹粉穿罗裙为人嘲笑,你可曾想过这是为何?”
“因为他们不像男人啊,没有男人的样子,当然会被嘲笑。”
琼芳回答的理所当然,女萝单手托腮,笑吟吟看着她:“那你说说看,男人涂脂抹粉被客人嘲笑取乐,那客人为何又要花钱僄他们呢?”
“这……”
“你是不是笨蛋呀,这还用问吗,归根结底,还不是僄客把男伎当成了另一种女人!”红菱不耐烦了,“拜托你动动脑子好不好,蜂窠里的男伎自卑,是自卑于他们竟像女人一样卖身,蜂窠里的僄客嘲笑,是嘲笑男伎像女人一样下贱,嘲笑男伎失去男人尊严,你以为这里头最被瞧不起的是谁?是女人!你想想云湛,他便是和我们一样的卑贱之人,即便如此,他还是瞧不起你,还是想要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要是所有女人都像嫉妒同性一样去嫉妒男人,这修仙界早是我们女人当家做主了!”
女萝忍不住给红菱鼓了个掌,阿刃有样学样,两人啪啪鼓掌,红菱恼羞成怒:“鼓什么鼓,不许鼓!”
“我们不需要美,琼芳,我们只需要强。”女萝接过红菱的话茬儿,“等你变强了,你就会发现,被男人追捧的美是无用之物,你也无需以美来取悦自己,修仙界男性强者无数,我可不曾听闻他们追求过美。”
剑尊休明涉便是最好的例子,九世人主,离飞升只差一步,他不会涂抹脂粉,不会穿上罗裙佩戴首饰,他征战在外时甚至不修边幅——可女萝从不曾见过有人指责他不美,因为他根本不需要美。
琼芳一脸茫然,女萝起身取过一双鞋子,这是她抽空给琼芳做的,方便跳舞,更方便行动,“送给你,做工粗糙,还望你不要嫌弃。”
红菱的嘴巴噘得快能挂油瓶了!
阿萝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最近几天连觉都没睡,还能挤出时间纳鞋,而且不是给她也不是给阿刃,居然是给琼芳!
琼芳捧着舞鞋愣在当场,女萝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去歇着吧,也好养精蓄锐为晚上做准备。”
琼芳抱着舞衣僵硬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对着那几套精心挑选的舞衣久久不能回神。
不知过去多久,她才毅然伸手,选择了黑色缀金那套。
第62章
未到华灯初上, 不夜城已是笙歌鼎沸盛况空前,女萝换上方便行动的黑色劲装,红菱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双手交握摆在胸口, 愁眉锁眼, 惶惶不安。
女萝临行前还拍了下她的肩膀, 红菱不想令她担心,勉强露出个笑容,目送女萝离开后,她才惴惴问道:“……真的能行么?”
阿刃则有信心得多,她今晚的任务便是扮作打手跟随琼芳去往水上金宫,听非花安排行事, “阿萝, 厉害。”
红菱深深吸了口气, 告诉自己再胡思乱想也是无益,倒不如按照阿萝说的去做, 横竖后路都已安排好,即便地下极乐城反抗失败,也危及不到地上, 可已经拥抱过温暖的伙伴, 已经幻想过明日与未来,红菱又怎么甘心回到过去那暗无天日的生活之中?
她要阿萝平安归来,再轻声批评她不用功。
她不要苟且的偷安,她要璀璨的明天。
极乐之夜的不夜城,是男人们狂欢之地, 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男人,却没有一个女人——只有等到夜幕低垂, 她们才被允许出楼揽客,所以这会儿赌场区的人更多,男人们放肆狂欢,街边小贩叫卖着各色新鲜玩意儿,哨所中几个留守城卫无比扼腕,他们猜拳输了,今晚没眼福也没艳福,正在吹牛侃大山。
今天果然不一般,人山人海,守卫人数却有限,横竖这里也不是什么律法森严的地儿,不夜城是罪恶与血泪堆砌出的繁华,女萝轻松进入哨所,并通过马坊水槽进入地下极乐城。
虽与飞雾互通有无数日,又通过当车了解了地下极乐城的位置构造,但女萝还是头一回下来。
敏捷落地后,一个身披黑斗篷的女子轻声问道:“可是女萝姑娘?”
“正是。”
“请随我来。”
不夜城中遍寻不着的城主府,居然建在地下,若非亲眼所见,属实令人不敢相信。
飞雾已在东一苑等待,出了此处,女子便脱下斗篷,露出里头的粉色衣裙,看见她手腕上的桃木珠,女萝瞬间知道了她的身份:“阿香?”
阿香朝她露出个笑容:“女萝姑娘,谢谢你,把这个给我。”
桃木珠是当初离开桃树村时,女萝从阿婆身上取走的信物,在得知阿香跟在飞雾身边后,女萝便请飞雾将桃木珠手串代为传达。
阿香也知道阿婆如今好好的有村里人照顾,对为阿婆出头的女萝自是感激不已,她被卖到不夜城后,验身时因有灵性被送入了地下极乐城,阿香外柔内刚,誓死不从,这才为飞雾所救,随后被留在城主府做了侍女。
“我原本还想着干脆把脸毁了算了,飞雾姐却不许,她说,毁容无法躲过悲惨的命运,只会被丢去下等倡馆,我们生就什么模样,都与男人无关。”
女萝失笑:“确实像是飞雾会说出的话。”
东一苑中,飞雾与其他几个姑娘在一起,正焦急等待女萝到来。
阿香敲开门,她是城主府的侍女,常常奉城主之命为飞雾送来赏赐,曹管事觊觎这个美貌侍女良久,正想揩两把油,不知为何脚底一绊,登时跌了个狗啃泥,半天没能爬起来,好不容易爬起来了,伸手一摸,嚯,牙齿都磕掉几颗!
真是见了鬼!这地面平坦无比,再说了,哪有人摔倒能摔得这样重!
阿香面无表情,心中忍笑,活该!
细细的藤丝飞速自曹管事脚踝上消失,他甚至都没发现。磕成这副模样,自然也没心思再调戏阿香,一瘸一拐地找大夫去了。
听到敲门声,飞雾先示意其他几人躲藏,随后走来开门,阿香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飞雾姑娘,奴婢奉命为您送来鲜花。”
城主是个有无数奇怪想法的人,他想征服飞雾,允许她在自己控制范围内自由活动,没想到却因此给了她集结其他女人共同谋逆的机会,平时除了金银珠宝,城主还送了飞雾很多东西,送一捧鲜花并不意外。
飞雾与女萝是第二次见面,两人通过这段时间的字条,早已在心中将彼此视为知己,因此见面先抱了一下,飞雾有点羡慕:“……我从前也像你这样强壮。”
可惜从到不夜城开始,再到地下城,慢慢地便弱不禁风一吹就倒了。
她比女萝略微矮一些,体重估计要轻不少,随后飞雾招呼其他人出来,笑吟吟地看向女萝:“这应该不必我介绍了吧?考考阿萝够不够聪明。”
两人这段时间通信,早已将彼此身边的人了解的一清二楚,飞雾敢爱敢恨,是性情中人,她讨厌的,便冷面以对,即便对方摘了天上的月亮送来也得不到她一个好脸;她喜欢的,便怎样看怎样顺眼,自然不会吝啬笑容,甚至还会开玩笑。
女萝挑了下眉:“阿香便不必说了,这位应当是弹得一手好琴的锦文姑娘吧?”
锦文有点害羞,抿着嘴笑,朝女萝行了一礼。
“这位是口头禅我不认可的隗鹿姑娘。”
隗鹿有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瞧着跟斐斐有些相似,她笑道:“女萝姑娘好,不过我现在已经改掉这个口头禅了。”
飞雾突然道:“既然如此,晚上的行动你便不要参加了。”
隗鹿:“不行,我不认可!”
惊觉自己露馅儿,她气恼地鼓起腮帮子,显然即便身处逆境,她仍旧保持着极好的心态。
“听说代容姑娘棋艺精湛,以后若是有机会,还请不吝赐教。”
代容豪气万丈,手一挥:“没问题!”
“这位……”
“我是尔冬,久仰女萝姑娘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怪不得连飞雾都对你赞不绝口。”
尔冬是四人中唯一一个看起来略有些病态的姑娘,她的体型比非花还要纤细瘦弱,真真算得上是弱柳扶风,女萝关怀道:“尔冬姑娘的病,还没有好么?”
“已经好多了,多谢女萝姑娘挂念。”
大家彼此照过面,客套话不必多讲,飞雾在地下极乐城这一年结识了许多想要逃走,不甘沦为炉鼎的女人,其中以锦文、隗鹿、代容、尔冬四人为代表,她们是飞雾的心腹,共同交织起了这张网,四人各司其职,分别负责联络自己所属的其他姐妹,平日里互不来往,直到女萝出现,与飞雾共同策划了这次大行动,这是头一回全员碰头。
这段时间一直是用分身螳螂联络,当车许久不见女萝,亲热的不行,飞到她肩头便不肯下去,女萝问飞雾:“你们确定要这么做吗?”
众人用力点头。
早前飞雾反过来将城主的修为与生命力吸干,确认了第二份功法的厉害,她并没有立刻传播,而是在与女萝商议后,做了一个坚定而又惨烈的决定。
她们需要力量。女萝的功法的确厉害,可她们被作为炉鼎采补,不仅灵性倒退,就连身体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老化,所以想要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获得巨大力量,只靠自己修炼是不可能的,极乐城的人不会给她们时间。
那些修为极高的修者,即便他们不曾参与建立极乐城,但只要他们同样利用女人做炉鼎,就必然会成为极乐城的盟友。
而没有哪一夜会如今夜,能招来无数厉害的大修者。
这些厉害的修者只会选择极品炉鼎,第二份功法要用,就要用在今晚。
将他们化为养料,得到力量再动手,才能事半功倍。
“不要这副表情。”四女与阿香离开后,飞雾伸手捧住女萝的脸,认真对她说,“这是最优选择,是我们心甘情愿。”
见女萝还是闷闷不乐,飞雾搂住她,“快别这样看着我,我并不孤独,也不可怜,我们很快就能重获自由了,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不是吗?”
女萝反手搂了搂飞雾:“嗯。”
今天晚上,地上不夜城的水上金宫会有三大花魁同台献艺,不仅不夜城的僄客们会来围观,就连极乐城的修者们也会出席。水上金宫有特殊法阵,他们又都佩戴面具,不会被人察觉身份,极乐之夜,是男人彻底发泄兽欲的狂欢,又或许,他们本就是如此没有人性与道德的生物。
时辰已至,女萝与飞雾在东一苑等待信号,极乐城中的法阵都有分身螳螂看守,只待信号一响,便立刻将法阵破坏,飞雾见女萝看向一只精致砚台,对她说:“你今晚陪我在这里等待,怕是不知道,极乐之夜除了水上金宫的表演,还有拍卖会。”
“这只砚台?”
飞雾点头:“是拍卖出了十万金贝的宝贝。”
可女萝左看右看,也不觉这砚台有何奇异之处,虽说品质是不做,但以修仙界的物价来比,顶多值一百金贝。
“它曾砸死过一位艳名在外的美人,沾染了美人血,血腥又鲜艳,自然便值钱了。”
飞雾说着,自嘲般道:“据说那位美人被卖进来时,只值一千银贝,可砸死她的砚台却卖出了十万金贝的价格。”
城主将这砚台转送于她,又何尝不是在羞辱她,暗示她一文不值?
女萝轻声道:“便宜他了,死得够痛快。”
她将这方砚台放回原处,道:“非花她们为了极乐之夜登台献艺,可是下了苦功夫。”
“是啊……若是能见她一面……”飞雾低声呢喃,摇摇头,“算了,总有机会的,倒是琼芳,她应当给了你不少下马威,不过她本性不坏,只是欠揍了点。”
谈起琼芳,两人真是有许多话要说,《逐香尘》这支舞,无论女萝还是飞雾,都不喜欢。
繁华事散逐香尘,落花残红,玉殒香消——男人太会欣赏与赞美女人的悲惨命运,可谁稀罕他们的怜惜与拯救?
忽地有人敲门,女萝起身藏起,飞雾看见来人,有些讶异:“曹管事怎地弄成了这副模样?”
豁了两颗牙的曹管事脸肿的像颗猪头,极乐之夜人手不够用,哪怕伤了他也没时间休息,被飞雾一问,登时有些恼羞成怒,却又不敢多嘴:“飞雾姑娘,还有里头那位女萝姑娘,城主有请。”
飞雾脸色顿时变得格外难看:“……城主?你少来哄我,城主分明在闭关修炼,怎地会传唤于我?”
曹管事奇怪地看她一眼:“今晚是极乐之夜,城主怎会不出席?小的是不是在哄姑娘,姑娘一去便知。”
随后他强调:“前头的人说了,城主大人不仅要见飞雾姑娘,还要见女萝姑娘。”
飞雾立马感觉不对,她原本想要拒绝,曹管事抢先一步开口:“难道飞雾姑娘不管阿香了?”
女萝自房内走出:“我在这儿。”
看见她曹管事眼睛一亮,连忙道:“两位姑娘这边请、这边请!”
出了东一苑,发现除了她们俩之外,还有尔冬也被传唤,三人面面相觑,尔冬轻轻朝飞雾与女萝摇了摇头,随后便上了轿子。
东苑离城主府中心有一段距离,以尔冬的身体状况无法自行走过去。
飞雾看向女萝,她心中有些发慌,总感觉要出一些不好的事,女萝伸出手将她握住,两人这才并肩而去。
弦乐丝竹之声不绝,极乐城此时一片狂欢,不见丝毫骚乱,飞雾舒了口气,问女萝:“你怕吗?”
女萝转头看她:“我不怕。”
“嗯,那我也不怕。”
主殿内一片寂静,尔冬正在殿门口等她们,她苍白的面容带着慌张:“飞雾,女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城主不是已经……又怎会突然传召我们?”
飞雾安抚她道:“别怕,不会有事的,咱们进去便知。”
尔冬点了下头,三人进了主殿,只见大殿内一片空旷,并无守卫,高座四周垂下雪白帘幔,影影绰绰间,后头似是坐了个人,有些瞧不清楚样貌,但从体型上来看,并不像是城主。
飞雾顿起疑心,扭头便要跟女萝说话,只是尚未来得及出声,一直紧紧依靠在她们身边的尔冬突然发难,袖中一柄短剑,瞬间朝女萝刺去!
饶是女萝修为再深,也不会防备深受信赖的同伴,好在她反应敏捷,令这一剑没能刺中心口,而是自左肩一剑穿透!
“尔冬!”
飞雾厉声呵斥,“你在做什么!”
帘幔后的人笑声清朗动听:“她当然是在做我吩咐她做的事情,好孩子,过来我身边。”
尔冬手中短剑当啷一声落地,她痴痴地看向帘幔,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面上一片虔诚狂热,仿佛看见了天神。
第63章
飞雾又惊又怒, “尔冬!你回来!不要过去!”
尔冬停下脚步,缓缓回头,飞雾瞳孔骤缩!
那是在温柔沉默的尔冬脸上,从来不曾出现过的傲慢与鄙夷, 她像是在看卑贱的蝼蚁, 淡淡一笑, 仍旧义无反顾朝高座走去,最后匍匐在地,身体卑微地趴着,只仰起头,痴迷不已:“主人。”
“好孩子,起来吧。”
尔冬膝行至帘幔处, 她跪在地上, 上半身却像是依恋长辈的稚童, 趴在了神秘人的腿上,透过帘幔依稀可见神秘人正抬手轻抚尔冬长发, 虽看不清他的神态,却能从这动作中瞧见漫不经心,似在逗弄小猫小狗。
即便他允许她起来, 尔冬却仍旧跪着, 飞雾来不及去管他们,只不停喊着女萝的名字:“阿萝,阿萝!”
她咬牙切齿地问:“你是谁!”
神秘人轻笑,“传召你来此处的人应当告诉过你我是谁。”
飞雾撕碎裙摆按住女萝的伤口阻止鲜血继续流出,她摇头:“城主已经死了!”
“可我分明活着。”
“你的声音你的体型通通不对!”
神秘人笑得愈发开怀:“那么谁告诉你, 与你朝夕相伴的那位,便是真的城主呢?”
飞雾猛地愣住, 她的表情成功取悦到了神秘人,于是帘幔缓缓向四周拉开,趴在他膝上的尔冬带着得意与炫耀望向飞雾与女萝,似乎是在嘲笑她们再强也没有主人。
这是个面容十分苍白的青年男子,看上去岁数在二十左右,皮肤光滑细致没有一点皱纹,偏偏却生就一头白发,其实若非他开口说话,飞雾会以为他是个身材高大的女人,因为他生得极美,眉眼细长而微微上挑,分明是男生女相。
飞雾不明白:“你是说,城主是假的,你才是真的?”
白发城主微微一笑,顿显春风拂面,令人感觉他温柔可亲,“你的小动作很多,也很有趣,那么你告诉我,这么久了,你可曾打听到城主姓甚名谁,又是何方人士?”
飞雾愈发警惕:“不曾。”
这并非是她打探不到,而是根本无人得知,极乐不夜城城主的名字、来历、修为……现在想想,除了城主这个称呼,居然无人知晓他的任何信息。
主殿平日里不许他人接近,世人皆以为是城主不喜修炼时有人,且他只在每年的极乐之夜出现,出现时必戴面具,谁能想到之前的城主会是冒牌货?
尔冬讨好道:“主人,何必跟她废话?直接杀了她,免得她又煽动人心,惹出麻烦!”
白发城主闻言,微微眯起眼眸,柔声询问:“好孩子,你是在教我要如何处置叛徒吗?”
尔冬吓得连忙从他腿上起身,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妾身不敢,妾身不敢!”
白发城主轻叹一声:“你拿来的那份功法的确无比精妙,若是我能用,你便是立了大功,如你的意将她们杀了倒也无可厚非,可是……”
他沉下脸,笑容消失,整个大殿瞬间被强大的威压覆盖,飞雾站立不稳,又不肯跪下,干脆抱着女萝坐到了地上,她暗暗心惊,原以为胎息之境的假城主便已足够厉害,没想到真城主的修为比他更高!
这、这分明已超越胎息,难道已臻太化?!
怎么可能!三千年来仅有青云宗剑尊到达过太化之境,极乐不夜城的城主怎么能是这般大境界?阿萝的至神之境相当于修仙界的胎息,若城主真是太化……飞雾脸上血色寸寸消失,她不由得抱紧女萝,“你想做什么?”
尔冬急忙道:“主人,主人!那份功法决不会有错,一定是她们动了手脚!”
城主冷冷地看向她:“既然要动手脚,势必对你有所怀疑,那她们眼下为何成了我的阶下囚?”
尔冬顿时语塞,她慌张解释:“可妾身发誓,飞雾将功法给与妾身时便是如此,妾身灵性不足无法修炼,妾身也不知为何主人无法使用……”
城主不耐烦听她废话,下一秒尔冬便如断了线的风筝飞出去,砸在墙面上又摔落,哇的一声呕出鲜血,饶是如此,她仍旧强撑着膝行至城主身边,不敢伸手触碰他,仰着头乞求:“主人,求主人相信妾身,妾身决不会背叛主人,决不会!”
白发城主忽然又改变了态度,面上怒色尽数褪去,他对尔冬低语:“既是如此,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尔冬沉迷于他的温柔,连连点头,只是转而对飞雾女萝又是另一副神态:“快说!那份功法究竟要如何修炼!不说的话,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说着,她抬起手腕,飞雾痛呼一声,尔冬得意道:“不想蛊虫游走至体内啃咬五脏六腑,你最好给我乖乖说实话。”
飞雾忍着疼,“……尔冬,你我朋友之间,情谊深厚,难道你当真要为了一个男人背弃我们?”
“蠢女人。”尔冬嗤笑,“谁跟你有情谊,我可从没把你当成朋友,少在这里自作多情。”
飞雾那悲痛而绝望的表情成功取悦到了尔冬,城主则笑吟吟望着这姐妹阋墙朋友情断的一幕,尔冬见状,愈发想要在主人面前表现,她解开衣带,将外衣褪去,露出一身雪白肌肤,外衣落地的瞬间,她的肌肤上缓缓浮现深紫色的纹路,但定睛细看会发现那并不是简单的纹路,而是各种各样的虫子。
“没想到吧,你们苦苦追寻的蛊虫解除之法,其实就在我身上,你被蛊虫啃啮心脉肝肠寸断之时,我正在边上看着呢。”
飞雾怔怔不语,泪水缓缓从她眼角滑落,一开始她无声落泪,到了后来,她抱着女萝忍不住痛哭出声。
这哭声在尔冬与白发城主听来简直无比美妙,城主轻叹:“可怜的孩子,竟是被自己最信任的姐妹出卖,一定非常伤心,非常难过吧?”
尔冬则发出得意的笑声,正在她准备再多说两句话刺激飞雾时,原本躺在飞雾怀中一动不动的女萝却轻轻抬起手,为飞雾擦去了眼泪。
这使得尔冬的笑声戛然而止,她惊呼:“怎么会——”
原本想要刺入女萝心脏的那柄短剑来历不简单,上面刻着克制修者的咒文,即便没有刺入心脏,只要沾到修者的血便能立刻将其控制住,不死也得掉半条命。
飞雾仍旧无法止住泪水,她伏在女萝肩膀上,双手握成了拳,当她再次看向尔冬与城主时,燃烧在她眸中的便只剩下仇恨的烈焰!
白发城主察觉不对,低声询问:“蛊女,这是怎么回事?”
尔冬连忙回答:“主人,妾身不知道,想必是这两人自知死到临头,因此装腔作势!妾身这边教训她们一顿!”
说着她便催动蛊虫,想要像方才那般给飞雾点颜色瞧瞧,可这一回,飞雾却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尔冬惊慌不已,城主的威压越来越重,她心知主人必定会怀疑自己是否背叛,可她真的没有!
女萝站起身,又拉起飞雾,她平静地问:“尔冬在哪里?”
闻言,尔冬冷笑:“你疯了吧,我不就在这里?难道因为我不跟你们一同反叛,我就不是尔冬?”
她如此做派令飞雾恨得咬牙切齿,她拼命瞪着眼睛,却还是无法令泪水停止:“我与她朝夕相处,无话不谈,你以为你换上她的脸,我便认不出?极乐城中知道阿萝名字的仅有我们六人,那曹管事传召我们,又是如何得知?我早就知道你是叛徒!”
尔冬的笑容渐渐淡了:“胡说八道!事到如今你还嘴硬,不过是不肯承认自己输了,想方设法为自己找回点尊严而已。”
飞雾冷不丁道:“我从未告诉过你城主已死,先前你欲言又止,是从何得知?”
在大殿门口时,尔冬曾经说过一句“城主不是已经……”虽话没说完,却显而易见她知晓假城主的死讯,这件事飞雾告诉了女萝,也告诉了锦文隗鹿与代容,偏偏没有告诉尔冬。
尔冬狡辩道:“你凭什么说我当时就是要说这句话?”
飞雾用手背擦去泪水,她一字一句道:“你以为我为何将阿香安排进城主府?你以为我当真是要她去找解除蛊虫之法?我是要她去找尔冬!”
她早已知道这个尔冬是冒牌货,可真正的尔冬在哪里,飞雾不找到她便无法放心,当时恰逢新人进入地下极乐城,飞雾怕被假尔冬察觉,这才选择阿香。
阿香聪明机灵,借着在城主府做侍女四处打听寻找,并借机用字条与飞雾联系,假尔冬只以为阿香是在寻求解蛊之法,不以为意——只有她能解蛊,阿香在城主府就是找上十年八年,也不见得有成果。
飞雾哭泣并非因为假尔冬的绝情言语,而是她意识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尔冬已死,所以假尔冬才会这样肆无忌惮。
因为真的永远不会再出现,只要咬死了自己是尔冬,便能借此伤害其他人。
假尔冬还想狡辩,白发城主摇了摇头,轻笑:“你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明些,蛊女,让她们看看你的真面目吧。”
假尔冬柔顺地应了一声,张开嘴,自口中吐出一只小小的金色的虫子,虫子很快没入她的身体,她的脸也随之变化,变成了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虽然她刚刚才被城主教训了一回,嘴角还有血迹,但她又不假思索地挡在前头为城主冲锋陷阵,即便不是真尔冬,她仍然有的是法子伤害飞雾:“我让虫子把她吃了,谁叫她不听话。”
城主对蛊女的挑衅不怎么感兴趣,蛊女模仿起他人惟妙惟肖,足可以假乱真,所以他更好奇飞雾是如何察觉假尔冬的存在的。
飞雾眼睛泛红,嘲笑道:“你学得的确很像,可你太小看了尔冬,她是无论如何都会为我们留下讯息的。”
约莫是在半年前,尔冬生了一场大病,这场病断断续续很久一直没好,此事人尽皆知,但尔冬其实并非生病,而是落了胎。
她们作为炉鼎被采补,很难有孕,一旦被察觉,便会被强制生子,因为母体有灵性,生下的胎儿有灵性的可能性会很大,对极乐城的客人们而言,用途极广。尔冬悄悄跟飞雾说了此事,她绝不愿将孩子生下,因此求助飞雾,此事除了尔冬与飞雾,连锦文她们都不知道。
但尔冬比飞雾更早来到极乐城,身体亏空得厉害,落胎后虽有飞雾帮忙遮掩调理,仍旧卧床休养了许久,且愈发畏寒,体态也愈发瘦弱。
之后便是城主察觉有人图谋不轨意图反叛,因此令蛊女前来查探,蛊女查到尔冬身上后,想要弄清楚究竟有哪些人与尔冬相勾结,到时好禀报主人将其一网打尽,便悄悄将尔冬控制住。
无论蛊女如何严刑拷打,以蛊虫折磨,尔冬誓死不肯开口,蛊女只好将她处理掉并取而代之,好在尔冬平日深居简出,身体又不好,模仿起来并不难。同时尔冬深知自己大限将至,她想法设法在临死前为飞雾留下讯息,以提醒其他同伴小心。
飞雾咬牙告诉自己不许再哭,然而泪水根本不受控制:“蛊虫……她将心口的蛊虫挖了出来,藏在我给她的最后一碗药里。”
蛊女猛地想起了什么!
那个名叫尔冬的贱人,临死前突然变得牙尖嘴利无比刻薄,自己被她惹怒,当场便放出虫群将其吃了个干干净净,怪不得!怪不得她要这样做!
目的就是惹怒自己,不留全尸,这样便不会被发现蛊虫已被挖出!
蛊女还一直在奇怪,她虽对尔冬用刑,却不曾要她的命,怎地好好的人突然一下就不行了,原来是因为蛊虫被挖出,本来就要死了!
蛊虫牢牢地控制着炉鼎的生死,即便将蛊虫挖出,也会很快死去,除了解蛊别无他法。
她竟是被那女人临死前摆了一道!
正在蛊女怒不可遏之时,城主轻轻叹了口气,她立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主人……”
城主打断了蛊女的话:“你总是这样,一点小事都办不好,我早该知道,不应对你多有期待。”
蛊女慌张解释:“不,不,主人——”
“你只知尔冬身体不好,却不知她为何‘生病’,在你假借生病之由告密时,可曾想过,我们也会趁机商议大事?”
因为从未有人胆敢挖出蛊虫,所以也没人知道挖出蛊虫后究竟是生是死,万一呢?
飞雾抱着这样的期盼,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得不到尔冬的下落决不罢休,所以在征得女萝的同意后,她将第一份功法教给假尔冬,希望能借此触摸真相。
“不出所料,你果然第一时间便将功法禀报上去,可那又如何?蛊女,你学不会,对吧?”
蛊女强作镇定:“我才不稀罕你们那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飞雾嘲讽道:“每个女人都能感悟到的生息,独你蛊女感悟不到,你可曾想过这是为何?”
“因为你除了身体以外,已不再是女人,你被男人同化了,你不配与我们为伍。”
蛊女呼吸急促,半晌,她怒吼道:“谁稀罕跟你们做朋友!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敢反抗主人,通通要你们死!”
说着她便要催动蛊虫,方才一定是她心绪紊乱,这回一定可以控制的,一定可以的!
始终不曾说话的女萝缓缓开口:“别忙了,她们早已解蛊。”
“不可能!”
城主也微微蹙起眉头,显然这出乎了他的意料,但飞雾确实安然无恙,可见她们并未说谎,“你们怎么做到的?”
蛊女忽地瞪大眼睛,看向突然出现在女萝肩头的碧绿大螳螂,这只螳螂瞧着很是眼熟,似是飞雾那只宠物,可、可体型怎地变得如此巨大?
当车的出现,意味着其他同伴已经得手,见飞雾眼睛通红,当车的触角弯弯曲曲,还抬起一条前肢碰了碰飞雾的脸。
它说,不要伤心啦。
短剑上的咒文对女萝不起作用,原本飞雾不肯答应她以身犯险,可女萝觉着不用苦肉计怕是无法取信敌人,如今她肩头的伤口已经愈合,与城主跟蛊女说这么久的话当然不是为了交朋友,而是为了拖时间。
可怜的蛊女,不知道自己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第一份功法她无法感悟,第二份功法她甚至不知其存在,还在这里沾沾自喜,今天晚上的“行动”究竟是什么她也不清楚,还以为是一群空有灵性却刚刚开始修炼不到一个月的女人异想天开,准备进行可笑而无意义的反抗。
为了防止这些炉鼎逃走,今天晚上,地下极乐城守卫森严,里里外外围成了铁桶,连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无数藤蔓拔地而起,将整座大殿尽数笼罩,飞雾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柄长剑,正是濯霜送给女萝的秋尘剑,她剑指蛊女,眼神冰冷坚毅,战意顿显。
而女萝歪了歪头,浅浅笑开来,“倘若还有时间,我倒愿意与你们多说两句。不过……既然极乐之夜已至,那么就让我们开始这场狂欢吧。”
第64章
“你不会以为不受蛊虫控制, 就能赢过我吧?”
蛊女驱动蛊虫时,连脸上都浮现出了诡异虫纹,论身手修为,她自觉样样不比飞雾差, 扮作尔冬潜伏时却事事都要听从此人调遣, 心中早有不忿, 这两个女人都该死,她们居然敢吸引主人注意!
飞雾目光冰冷,她说:“我在地下极乐城,第一个认识的人,便是尔冬。”
蛊女只觉她莫名其妙,如今双方是你死我活的状态, 谁要跟她聊已死之人?难道是想借机扰乱自己意图以这种卑鄙手段取胜?
“她为人和气, 却又不怎么爱说话, 可我问她,却是有问必答。”
蛊女恼了:“闭嘴!少啰嗦!”
她的武器是一对蛇形锏, 通体漆黑,锏身的形状与寻常的锏也不尽相同,像是以蛇鳞制成, 锏身便是蛇身, 蛇头则缠绕在手中,瞧着十分诡异。
蛇形锏破空而来,瞬间于空中化为两条巨蛇,将飞雾团团围绕,两张腥黑血口齐齐向飞雾扑咬, 飞雾抬起秋尘剑格挡,一字一句自齿缝中迸出话来:“是她教我如何在这极乐城中生存, 是她陪我度过无数充满恐惧与不安的夜晚,是她帮我护我爱我助我,当我提出反抗时,也是她率先响应我——”
每个疲惫无力想要放弃的瞬间,每个孤独痛苦彻夜难眠的晚上,她们紧握彼此双手互相鼓励安慰,坚信总有一日能逃出生天,眼看约定之日将至,尔冬却再也不会回来。
蛊女操控巨蛇攻击飞雾,她只觉飞雾絮絮叨叨言语刺耳,她才不关心她们之间是什么情谊,她只知道自己要为主人效力,除掉这个总是在暗中图谋不轨的叛徒!
“尔冬喜欢桂花糖,可极乐城为了保证炉鼎体态,只允许我们吃很少的食物,她便偷偷将桂花糖藏起,等攒得多了,再分给我们——”
温柔的沉默的,总是在背后默默支持、帮助每个同伴的尔冬,坚毅的勇敢的,将所有痛苦混合着眼泪吞下的尔冬,安静的可爱的,在其他人打闹时从不加入却会在边上偷偷掩嘴而笑的尔冬——
巨蛇的利齿与剑刃相碰撞,震得飞雾双手虎口都隐隐作痛,可她咬着牙,不令泪水模糊视线,“我曾与她约好,待逃离极乐城,定要将非花介绍与她认识,她二人脾气相近,又都爱吃糖,定能成为极好的朋友!”
这一声落下,飞雾反手转剑,锋利的剑身瞬时划过利齿刺入蛇口,巨蛇吃痛嘶鸣,剑刃所至之处,蛇口皮肉碎裂,喷出一地黑血!
飞雾执剑而立,极乐之夜她原本应当换上漂亮衣裙,但她没有,在蛊女震惊的视线中,飞雾碎去外衣,露出里头一身方便行动的黑色劲装,而蛊女浑身上下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布料,她正见鬼般瞪着飞雾,厉声道:“你少在这里说胡话!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她不还是做了短命鬼!”
这句话彻底惹怒了飞雾,她终于压抑不住悲愤的情绪,先前她便是声音颤抖,此刻更是破天荒的厉声骂道:“你这无情无义寡廉鲜耻认敌为友的伥鬼!你是女人!你与我们一样,都是这极乐城中的女人!你反过来效忠城主,他还不是对你弃如敝屣?你以为你能得到什么?你连最后的一丝人性都丢了!”
“你满脑子都是男人,不思尊严不思反抗,你把爱情当作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仿佛你为男人而生为男人而死,你的人生就只有这点意义吗?你知不知道他根本瞧不起你?你将你的姐妹亲手推开,你将你的朋友亲手杀死,你得到了什么?是那对待猫狗般的抚摸,还是令人作呕的一声好孩子?!”
蛊女越听越觉烦躁,她尖叫起来:“闭嘴!你给我闭嘴!主人对我恩重如山,主人是生我养我之人,你什么都不懂,就不要胡说!”
“是谁生你养你!是你的母亲怀胎十月,受尽分娩之苦将你生下,关那城主何事?你与那被豢养的猪狗有何区别?蛊女我问你!你姓甚名谁!”
即便这般生死关头,飞雾仍旧竭力想要蛊女清醒,可惜蛊女听不进去,她发狠道:“妖言惑众!我要把你的人头献给主人!”
“你要付出代价。”飞雾一剑从一条巨蛇蛇口处刺入并贯穿如蛇腹,将其牢牢钉在地上,左手掐住另一条巨蛇七寸,掷地有声,“我要你为尔冬偿命。”
她若是歇斯底里,蛊女反倒笑她,偏她语气趋于平静,愈显坚定,蛊女被这股狠劲惊得倒退两步,随后心一横,抬手拍掌,巨蛇瞬间化为蛇形锏脱离飞雾束缚,重又回到她手中。
按理说她是三元之境,而飞雾身为散修,不过真气之境,光是这对蛇形锏化蛇,对方便应不敌,怎地反倒是两条巨蛇在飞雾面前不堪一击?
电光火石间,飞雾的剑势如破竹刺来,蛊女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眼前一阵剑芒闪过,她下意识闭眼,再睁眼时,剑尖已至面前,蛊女慌忙以蛇形锏做抵挡,兵器震在一处,只觉虎口发麻,心下暗暗吃惊。
秋尘剑寒光闪烁,按说蛊女的蛇形锏较之秋尘剑更为尖锐锋利,但飞雾以生息裹住剑身,自有一派秋风扫落叶之相,将蛇形锏上附着的蛊虫尽数震开!
蛊女隐隐感到对方的剑招十分克制自己,愈发不敢大意,一道金色流光闪过,她的面容又发生改变,竟是重新变作尔冬的模样!
飞雾心头大恸,持剑之手微颤,叫蛊女躲过了当头这一剑,她身姿轻盈灵敏,随即向后与飞雾保持安全距离,见飞雾表情不对,才又得意洋洋:“飞雾,好歹你我姐妹一场,对着这样一张脸,你下得了手?”
话音未落,飞雾又是一剑,蛊女大怒:“你口口声声说与尔冬要好,却还下此毒手,其实你根本就不喜欢她对吧,你巴不得她死,这样就没人跟你抢假城主了!”
飞雾厉声呵斥:“休将我与你这等人相提并论!你自己的脸见不得人,所以才喜欢用尔冬的脸是不是?”
只有蛊女这样的人才会将男人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在飞雾与尔冬心里,城主是伤害她们的仇人,她们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谁会将践踏自己尊严、剥夺自己自由的人放在心上?一个人要下贱到何等地步,才会去爱仇人?
蛊女双手各持一柄蛇形锏,方才飞雾那一剑虽未刺中,可露在外头的肌肤却被剑气伤到,疼痛不已,这等剑气,少说也得是三元之境的修者,飞雾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本事?
若是两人境界相同,蛊女还真没有信心能打赢,她虽然擅长用蛊,实则修为并不稳,且为了讨好主人,她几近病态的追求美貌,腰肢要比所有女人都细,肌肤要比所有女人都白,看起来还要比所有女人都年轻——她总是穿着妖娆大胆的衣裙,一颦一笑尽态极妍,即便是这种时候,她的脚上也还穿着不夜城女人被要求穿上的高底绣鞋。
高底绣鞋将蛊女本就瘦长的腿修饰的更加好看,然而在这生死关头,华丽的衣裙漂亮的鞋子只会令她动作变得迟缓,越是与飞雾交手,蛊女越是惊慌:“你的修为,你的修为是怎么回事?!”
“可怜的孩子。”
秋尘剑与蛇形锏再次相击,双方比拼着力气,要将兵刃砍到对方身上,显然飞雾要比蛊女强壮得多,伴随着蛇形锏节节败退,她学着白发城主那样称呼蛊女:“我们都在骗你啊,你以为今晚我们只是不自量力的去反抗?其实我瞒了你好多事,你通通不知道。”
蛊女又气又怒,她自知不敌飞雾,干脆仰身下腰,以蛇形锏化解了秋尘剑的攻势,同时脱手将蛇形锏放弃,而后取下头上本是两片半圆的首饰,合二为一,便成了一面小小的雪白的鼓。
伴随着蛊女有节奏的跺脚,以及手指轻弹鼓面,四面八方开始传来“悉悉索索”之声,原本跌落地面的蛇形锏表面的蛇鳞突然散开,蛇鳞下覆盖着密密麻麻的黑色小虫,同时地缝中也有数不尽的虫子出现,两人周围顿时变成一片虫山虫海!
蛊女扬起下巴,傲慢道:“虽然不知你体内的蛊虫为何不听我号令,不过我能为你种下一次,就能再种第二次,我要把你喂了我的虫子,以解心头之恨!”
这些虫子模样各异,都有着尖锐的能够咬透妖兽皮肉的利齿,且极其喜好生人血肉,一旦见血便如水蛭,虫群形成一座小山挡在蛊女身前,蛊女通过小鼓控制它们攻击飞雾,这些蛊虫无比凶悍,即便是厉害的修者见了也要忌惮,何况飞雾?
飞雾只能以剑斩杀虫子,同时大脑飞速思考要如何将这些虫子解决,一时不察,便有几只虫子飞到了她身上!
蛊女一边拍动小鼓一边讥讽道:“我这蛊虫可是有毒的,只要被咬,就会立刻麻痹,哪怕你是大罗金仙,也要倒下,我劝你还是速速跪下认错求饶,说不定我能留你个全尸!”
她胜券在握,谁知飞雾却并未倒下,蛊女愣住了,她这才发现,在她放出虫海时,那只她从未放在心上过的巨型螳螂,居然分裂出了无数分身螳螂!
这些螳螂简直就是蛊虫天敌,张口便是吞噬,蛊女这虫山虫海,等于全给当车加了餐!
蛊女不敢置信,这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广斧螳螂,她养蛊时看都不会看一样的,平平无奇的小螳螂……居然把她所有厉害的虫子全给吃了!就连她那对能够化蛇的蛇形锏,也被最大的那只咬断了吞下!
飞雾大喜:“帮大忙了当车!”
当车动动头上的触角,继续大快朵颐,只是眨眼的功夫,那片虫山虫海就被它吃了个干干净净,一只不剩。
随后当车跳上飞雾的剑身,同时朝蛊女冲去,它觉得最令它有食欲的,是那只隐藏在蛊女体内的金色小虫,当车有种预感,将对方吃掉,它能够获得更强大的力量。
蛊女愣在当场,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辛辛苦苦养了这么多年的蛊虫,竟于一夕之间毁于一旦!
“啊!!!!”
她将小鼓丢掉,抓狂尖叫,内心对飞雾的恨意已无法克制,只可惜她回神这片刻,已足够飞雾欺近身前,蛊女只觉心口一阵剧痛,低头一瞧,那把寒气十足的秋尘剑已将她彻底贯穿。
她后知后觉自己居然输了,面上满是不敢置信,整个人不由自主向后倒去,而飞雾居然伸手扶住了即将摔落的蛊女。
母体即将死去,金色小虫慌不择路,被当车直接钳住吃掉,蛊女的脸慢慢又变回了原本的模样,她喃喃地说:“我有很多厉害虫子……”
怎么会,怎么会输在一只螳螂手中?!她不甘心,她不甘心……
这只螳螂她见过的,只是她看不上这普通品种,还以为是飞雾孤独寂寞才养螳螂,如果当时再谨慎一点就好了,再谨慎一点就好了……
蛊女将死,身上的虫纹也开始渐渐散去,她不大明白,为何飞雾要抱着自己,为何要用那样悲伤的眼神看着自己?
“当车是以吞噬雄性剥夺力量的雌性妖兽,它能够感悟生息,所以正是蛊虫克星,阿萝便以它脱下的壳为我们解了蛊。”
蛊女的瞳孔渐渐涣散,飞雾怕她听不完,继续道:“我早就知道你是假尔冬,因此只给了你第一份功法,没有告诉你第二份功法的存在。今天晚上,我们是要以第二份功法来报仇,大家都知道你是假的,但在给你第一份功法时,我也曾期盼过你能迷途知返。”
蛊女一直想不明白她们是如何解的蛊,还有所谓骗了她的计划,究竟是什么样子,她通通不知道。如今得到了答案,她眼中浮现出一抹宽慰。
最后,她痴痴地转过头去看白发城主,飞雾见状,又气又恨,可半晌,蛊女却喃喃地问:“主人……妾身,妾身的名字是什么呢……”
尾音渐渐淡去,蛊女的眼眸彻底变灰,飞雾忍了许久,终究还是为她落泪,她恨蛊女,又可怜蛊女,蛊女没有名字也没有自我,从出生起便注定为极乐城而死,为极乐城而死,在这极乐不夜城,女人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反抗,其他任何形式的妥协与投诚,都将不得善终。
“你是女人,你是女人的女儿,你应当是女人的伙伴……”
飞雾抱紧了蛊女,她耳边似乎又回荡起尔冬轻柔的声音:
——飞雾,你喜欢吃糖吗?
——飞雾,你见过太阳,你能不能跟我讲讲,太阳是什么模样?
——飞雾,你又把自己弄伤了,快到我这里来。
——飞雾,我们一定可以离开这里,你不要灰心,有我陪着你呢。
“尔冬……”
飞雾闭上眼睛,复又睁开,她动作轻柔地将蛊女放下,重新捡起秋尘剑,伴随痛苦一并升起的,是熊熊燃烧的斗志与恨意。
她失去了尔冬,失去了蛊女,失去了无数个本该存在却又消失的姐姐与妹妹,但她不会再让阿萝受伤,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的同伴!
要一起出去,一起等待天亮,看见太阳,决不放弃,决不屈服,决不言败!
飞雾与蛊女交手时,女萝用藤刺逼迫白发城主离开他的高座,大殿广阔,她不会让城主干扰飞雾,只是相比较飞雾与蛊女的激战,女萝与白发城主这边显得“和平”许多。
“你的修为不及我,却还敢来送死,我是该夸你勇气可嘉,还是要说你,不知天高地厚呢?”
女萝素来是个有礼貌的人,但在此人面前,她发觉自己很难友好,于是她掀了掀嘴角:“爷们唧唧公公爹爹,看着便叫人恶心。胆小如鼠的东西,当了这么多年城主,还畏畏缩缩像个缩头乌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你这种男人,也配跟我说话?”
城主眯了下眼睛:“你应当庆幸你对我还有用,否则此刻你已血溅当场。”
他刻意释放太化之境的修者威压,意图恐吓女萝,却发觉对方根本不受影响,这令白发城主感到不解,难道这就是那份功法的厉害之处?
蛊女将功法献上后,他精心研读了数百遍仍旧不解其意,功法简单却又奥妙无穷,偏偏他感悟不到所谓的“生息”,因此连入门都不得其法,更别提根据功法修炼。
甚至于他还怀疑是蛊女暗中做手脚,不过以蛊女的性格,却又不像。
女萝知道他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她也不隐瞒,干脆利落:“你想修这份功法,只有一个途径。”
白发城主的眼睛微微一亮,显然在期待女萝告知,在他看来,女人们大多如此,她们过于贞洁,过于恪守道德,因此格外好掌控。
“你去死好了。”
女萝抬起手,碧绿的枝叶纹路浮现,于手中汇聚成藤剑,她轻描淡写地又重复一遍:“你去死就好了。”
第65章
城主轻笑, 他容貌美丽,笑时一双眼眸会微微弯起,端的是一副和善之相,可他既能做出如此灭绝人性之事, 又对忠心耿耿的蛊女随意打杀, 足见此人是与和善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的。
他笑, 女萝便沉默地看他,不发问也不回应,话不投机,连跟此人共处一室都令她感觉不适。
城主笑了好一会儿仍旧无人搭理,他这才有些着恼,“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是我的对手——”
话没说完, 拔地而起一根尖锐藤柱, 若非城主反应快, 想必已被穿了个透心凉,他怒视女萝:“在别人说话时不要打岔, 这是基本的礼仪!”
女萝不跟他废话,地面上的藤柱瞬间收紧化出尖端,从四周风驰电掣朝站在中央的城主扎去!
这一下扑了个空, 城主身法极为快速, 眨眼间便远离了方才的位置,他见女萝如此不识好歹,怒斥道:“不知死活的女人!”
只见城主周围开始浮现无数滚动的淡色烟霭,看似不起眼,实则每一道都蕴含着法力, 触物及爆,无比危险, 女萝知晓这烟霭厉害,遂结出一面藤墙遮挡,而后以剑劈开藤墙,直指城主面门!
城主勾起嘴角,嘲弄不已,他是太化之境的修者,本身便有罡气护体,这种不起眼的剑,也想破他金身?
抬手便要去抓藤剑,想将其折断,结果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这藤剑居然刺穿了他的手掌,一路穿入手臂!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神秘的、令他畏惧的力量伴随剑气而来,以极快的速度充斥四肢百骸,城主暗叫一声不好,意识到危险,遂以烟霭断臂求生,再看女萝,她的藤剑正滴滴拉拉往下淌血,脸上除了杀气,没有多余表情。
城主愈发惊疑,他从尔冬口中得知此女存在,一开始不以为意,毕竟如飞雾那般潜入不夜城还想全身而退的女修虽不多,却也不少见,可随着第一份功法的出现,他开始意识到这个女人非同寻常,如今见对方竟能破自己金身,终于收起轻视之心,谨慎询问:“你究竟是何人?”
“要你命的人。”
女萝只回答了这一句,便又是一剑刺来!
城主再不敢托大拿手去接,他对女萝的剑气无比忌惮,且此女剑法凌厉精妙,招招攻人要害,毒辣至极,令人防不胜防,他不得不拿出全部精力来抵御,同时也愈发想不通,为何此女能破自己金身,又能伤到自己?那缠绕在剑身的神秘力量究竟是什么?
明明差了一个大境界,自己身为太化强者,竟被一个胎息女修压着打!
在躲避女萝剑招时,城主不停地对她使用法术符咒,最后连法宝都祭了出来,结果通通无效!
这女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屡遭挫败,即便是白发城主也不由感到气馁,同时又无比焦虑,先前女萝要他去死,他只觉可笑,甚至还想纡尊降贵陪她过两招逗她玩再驯化她,眼下他是真真切切感到不安,此女压迫感极强,她说要杀他,不是大话不是吹嘘,是认真的,而她真的有这个能力!
“你只会躲吗?”
阵法道术及法宝对女萝通通无效,想击败她就只能凭借真本事,偏偏城主不能免疫生息。即便差了一整个大境界,可本身修炼方式便不是一个体系,至神之境只是在力量上等于胎息,又不是真的胎息,这城主虽是太化强者,但修仙界的修者基本从进入三元之境开始,便不再追求体术上的登峰造极,更多的是去感悟和闭关,这也造就了许多修者一旦脱离道术法宝,便与常人无异。
谁又能想到会出现女萝这样一个怪胎,不仅免疫符咒法器,还能无视修者金身?
她仿佛生来便是修者克星。
另一条手臂也被斩断,城主被逼得退无可退,真是腹热肠慌,一颗心如被油烧火燎,千年来他何曾狼狈至此!
“你究竟想做什么!”他低声喝斥着,“你可知道得罪了我有何后果!”
女萝一剑刺中他肩头,险些削掉城主一只耳朵,她平心静气地说:“只有你死,卖身契才能解除,你说我想做什么?何况你弄哭飞雾,我很生气。”
虽然口中说生气,可女萝并未被怒火冲昏头脑,在不夜城的这一个月,她愈发沉稳谨慎,做事也比从前更加顾全大局。
“我允许你加入!这样可以吗!”
女萝愣了下,“什么?”
城主还以为她心动,道:“你杀了我也没有用,这极乐不夜城中还有无数修者,难道你能将他们全都杀了?你毁了极乐不夜城,便会成为他们的眼中刺肉中钉,修仙界亦会视你为头号敌人,倒不如你加入我们,我许你城主之位——”
女萝低低喝道:“无耻之徒!”
她持剑的手轻颤,足见心中怒火,同时她不愿再听城主满口谎话诡辩,一剑刺透其左胸,原以为此人必定死透,谁知日月大明镜忽地出声提醒:“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女萝顿觉一阵剧痛,胸口腹部咽喉等多处要害竟被瞬间穿透!
那被削掉双臂、刺中心脏本应死透的城主,竟是在瞬息之间,从身上长出了六条瘦长手臂、两颗头颅,这手臂与常人不同,几乎只剩骨骼,却无比尖利,正是其锋锐如刀的指甲穿透了女萝的胸口、腹部、肩头,几乎是将她整个人挑在半空中!
同时两颗多出来的脑袋则咬住女萝的咽喉,女萝不曾想会生出这般变故,没等她挣脱,只听不远处传来飞雾惊恐且暴怒的呼唤:“阿萝!!!”
烟霭与藤柱将整个大殿弄得混沌不堪,飞雾循着声音找来,只看见女萝被挑在半空,身体已被爪牙穿透,当即目眦欲裂,已完全无法思考这是怎么回事,一剑朝城主刺来!
一只利爪抓住秋尘剑,由于飞雾心绪浮动失去理智,导致生息紊乱,只听咔的一声,秋尘剑竟被拦腰折断!
她不管不顾,举着断剑也要去砍城主,城主对她无比不耐,但见飞雾存活,便知蛊女已死,当即对飞雾起了杀心,又从女萝身上拔出一条手臂,飞雾修为差他太多,光是威压已令她呼吸困难,全凭孤勇冲来解救女萝,两只利爪同时朝她面门心口而去,她也全不在乎,拼命用断剑去砍女萝身上的诡异手臂!
这些其实都是眨眼间发生的事,女萝在被日月大明镜提醒时便有了提防,只是她无论如何想不到城主居然会变成如此古怪模样,三头六臂,多出的两个头居然各生三眼,且奇丑无比,光是看着便令人毛骨悚然。
情况危急,女萝来不及顾全自己,先用藤茧将飞雾裹住,趁着城主两根手臂攻击藤茧,她改剑为刀,以藤刀砍断刺穿自己身体的四条手臂,落地后就地滚了两圈避开手臂攻击范围,同时将藤茧拉近身边,伸手护住。
飞雾死里逃生,来不及惊魂未定,只顾询问女萝:“阿萝,阿萝!”
“我没事。”
女萝快速安抚了她一句,“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飞雾瞳孔都因看见女萝濒死而变得涣散,她几乎要疯了,当时只想着要与城主同归于尽,被女萝这样一提醒,才想起起事前两人之间的对话。
因为要追查尔冬下落,同时也要为其他同伴争取时间,极乐之夜要乱,却不能立刻乱,飞雾最担心的便是城主。
早在她杀了假城主后,便意识到恐怕还有一位真城主在,假城主身死,虽能以闭关为由解释,可极乐不夜城的运转没有丝毫变化,一切有条不紊的同时,地下极乐城的女人蛊虫未解,地上不夜城的女人也仍旧受到卖身契束缚,再加上尔冬依旧称病上报,所以她们大胆假设,城主并非只有一人,或是先前死去的城主只是傀儡。
事实证明果然如此,连假城主都是胎息之境的强者,真城主必然会更厉害,飞雾极为担心,修者搬山填海呼风唤雨,大境界之间的差距无比可怕,可女萝却说:无论他是什么境界,都交给我,相信我。
飞雾重新冷静下来,她手中还攥着断剑,扭头看向女萝,一字一句道:“我相信你。”
随后,她盯着已不像人类的城主,咬牙切齿:“我要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两人彼此搀扶着从地上站起来,身上衣衫已是脏污不堪,鲜血混迹着尘土,女萝受伤尤其严重,她自愈需要时间,但令她震惊的是城主此刻的状态!
他已经完全不能称之为“人”了,从他的身体上长出了突兀的六条细长手臂与两个巨大的脑袋,两个脑袋上分别有三眼一口,无耳无鼻,被藤剑捅穿的胸口有个血窟窿,却看不见心脏,显然这就是为何刚才女萝没能杀死他的原因——没有心脏,心口又怎会是致命之处?
这时,城主的身体再度有了变化!
他开始疯狂、快速地膨胀,薄薄的人皮都被撑到几近透明,原本属于白发城主那张美丽的脸也因此变得扭曲而诡谲,女萝飞雾不由得节节后退,因为城主整个“人”已经大到突破藤蔓封锁,将整座大殿顶出了一个洞!
体型疯长的同时,他的身体仍旧在长出手臂跟眼睛,他的腿脚陷入地面,足有一座山高,粗略去看,少说有几千只手、几千只眼睛!
这些手和眼睛都与人类不同,或怒或笑或嗔或痴,女萝喃喃道:“这、这是……”
城主低下头俯视这两个卑微蝼蚁,冷笑道:“能将我逼至原形,算你还有些本事。”
免疫道术法器,现在他倒要看看,她要如何免疫他的本体攻击?
女萝捂着心口的伤,她不停以生息催促伤口愈合,仍旧被城主这副模样惊得说不出话,日月大明镜道:“是魔界非天。”
“不夜城真的有魔修……”女萝目瞪口呆,她一直以为魔修的传闻是飞雾非花放出去迷惑他人的假消息。
面对女萝惊叹的目光,飞雾立刻解释:“不,那真的是我们编来吓唬人的。”
两人对视一眼,又齐刷刷抬头,飞雾忍了又忍,闭上眼睛,说:“这是不是有点丑?”
女萝干笑两声:“有点,好像不大准确。”
话音刚落,她一把将飞雾推开,以躲避魔界非天口中吐出的烈火,这火无比诡异,落地即燃,靠近时却又觉得冰寒刺骨。
她快速询问日月大明镜:“你说这是魔界非天,是不是就是佛教所说的地狱修罗?”
日月大明镜回答道:“正是,无天之德,是为非天,又名阿修罗。其中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只眼,九千九百九十九只手者,称为阿修罗王,统帅九千九百九十九阿修罗众——”
女萝顿时头皮发麻:“九千九百九十九——”
日月大明镜忙道:“修仙界与魔界之间通道早已关闭,世上恐怕并无如此多的阿修罗供其驱使。此阿修罗王怕是当年未能返还魔界,因而滞留人间,阿修罗男丑女美,好人肉,无心无魂无肝无肺,唯有斩首可杀之。”
女萝:“……你怎么不早说?”
日月大明镜很委屈:“我们也不知他是魔界非天。”
“方才多谢你提醒。”
日月大明镜愣了下,轻声道:“我们本可更快些,那样你便不会受伤了。”
女萝摸了摸心口,这里的伤势最为严重,但已经在愈合中,魔界非天怕是不会等她完全伤好,不能让他大闹,地下极乐城还有很多无辜的女人!
她展开藤翅飞身而起,可对方哪里不知她想斩首,无数手臂凭空而来,宛如一面密不透风的巨墙,根本不给女萝靠近的机会!
这些手臂看似瘦弱皮包骨,实则危险无比,指甲能将秋尘剑折断,女萝半分不敢小觑,她一个人是决计不成的,原本乾坤袋中还有剑尊的流途剑,可流途剑锐利危险,恐怕飞雾无法使用,而藤剑生自她体内,在别人手中发挥不出功效。
正在女萝苦想要如何将非天斩首时,一声振翅响起,当车飞到她肩头,轻轻用触角碰了碰她的脸颊,随后义无反顾向前飞去!
“当车!”
无数分身螳螂瞬间爆发,当车的体态开始渐渐变大,外形也从碧绿化为米黄,巨大的翅膀上浮现出五颜六色的光点,宛如色彩斑斓的鲜花,锯齿、口器、前肢都发生了变化,张开的翅膀边缘布满尖刺,看起来格外威武强大。
它从广斧螳螂拟态成了体型最为巨大的魔花螳螂,抬起头时,高度约与非天腰部持平,同时还有无数分身螳螂朝非天扑去,目标都是他身上的手臂。
女萝与当车心意相通,她立刻明白当车用意,于是飞身登上当车额头,同时对飞雾大喊:“飞雾助我!”
在非天突破大殿房顶之前,城主府便陷入一团混乱,正如计划的那样,女人们反过来将修者们化为养料,成功夺走城主府掌控权,此时大殿破裂,非天修罗模样顿显,还有一只巨大无比的恐怖螳螂,真是说不出这两个究竟哪个更吓人!
飞雾见到同伴,登时大喜,她将断剑放到一边,对隗鹿大喊:“隗鹿!把剑给我!”
隗鹿二话不说,将手中长剑丢来,飞雾接过剑,当车以后足接她上身,瞬间二女并驾齐驱,对视一眼,飞雾又转头喊道:“锦文代容砍他身上手臂!隗鹿阿香保其他人快速离开城主府!”
然而即便如此,她们的人还是不够,好在非天体型巨大却处于狭窄的地下,这使得他的动作变得迟缓不少,而女人们修炼生息,又吸取修为,灵活无比,修者都无法斩断的手臂一根根落下,非天发出疼痛的嘶吼,他奋力扑打那些攻击自己的渺小女人,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这么弱小、这么无能,却敢前仆后继的扑上来!她们难道不怕死吗!她们是从哪里得到了与自己抗衡的力量?!
“卑微的、下贱的人类!你们怎么敢……怎么敢!”
非天怒吼着,却无法阻止手臂被一根根削掉,他抓住当车两条前肢,用力撕碎!
当车似乎察觉不到疼痛,依旧死死啃咬,同时拼命向他身上攀爬,要送女萝与飞雾靠近头部,女萝脸上已满是泪水,她向哭泣的飞雾喝斥:“快一点!再快一点!”
非天疯狂咆哮,身上的威压导致锦文等人遭受重创纷纷口吐鲜血,女萝一边砍断手臂一边用藤蔓缠出藤茧,将被甩飞出去的同伴包裹住,又以藤枝把飞雾与自己绑在一起,共同踩在当车头上,借着当车之力,突破层层手臂,无视被指甲划伤的身体,将缠绕着生息的剑,狠狠向非天的两颗脑袋砍去!
同时,当车也死命咬住非天主脑的咽喉,女萝与飞雾砍掉两颗丑陋副脑后,当车被非天一脚踹开,过程中体力耗尽变回了小螳螂,被藤枝接住,随后,女萝与飞雾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齐心协力,将主脑从身体上斩断!
巨大的非天之躯,茫然走了两步,轰然倒下,砸碎一地金宫!
第66章
非天倒下后, 女萝飞雾齐齐力竭,女萝最后缠出藤茧裹住飞雾不让她受伤,自己则用藤枝勾住非天的身躯,勉强落地, 扑通一声跪坐在了地上。
她小心翼翼地查看掌心的小螳螂, 当车被扯掉两根前足, 女萝心疼的厉害,她呼吸急促,喉咙火烧火燎,半晌没能缓过来,由于力量透支,藤茧渐渐消失, 众人先是呆愣片刻, 随即一阵欢呼, 拔腿就往女萝飞雾这边跑。
飞雾同样浑身乏力,四肢酸疼的仿佛已不再属于自己,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冲到女萝身边,抱住她上下查看打量,“你还好吗, 阿萝?你的伤怎么样了?是不是很疼?当车呢?当车还好吗?”
等她看见女萝掌心的小螳螂, 忍不住想哭又想笑,当车颤巍巍地举起一条后足蹬了蹬,它也彻底失去力气,好在并无大碍,不过失去的两条前肢, 怕是要养上好一阵子才能重新长出来。
飞雾搂住女萝,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锦文代容等人也聚集过来,大家抱作一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上渐渐都带了笑,飞雾取过女萝的乾坤袋,为了转移女萝的注意力好上药,随口问道:“阿萝,方才你是在跟谁讲话?”
女萝这才想起飞雾还不知道日月大明镜的存在,正要回答,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嘻……”
这笑声令众女不寒而栗,瞬间警惕,左右看去,才发现那是非天跌落在地的主脑,原本的美人相此时显得无比古怪,眼睛还在恶狠狠盯着这群在他看来无比弱小,却能将他斩首的女人,可慢慢地,这双眼睛便渐渐积蓄出泪水,彰显着他的怨恨与不甘。
怎么会,怎么会?千年来苦心经营,如此心血竟毁于一旦!
他似是在问这些女人,也似是自言自语:“为什么……为什么……”
他明明很谨慎很小心,从不暴露自己的身份,还培养了人类修者做自己的替身,他这般谨小慎微不曾行差踏错,最后为何会是这般结局?这些卑微的女人……她们怎么敢反抗?她们怎么能反抗?他没有输在修仙界那些厉害大能手中,却输给这些柔弱的、只能做炉鼎的女人?
女萝咳了两声,低低道:“我们每个人都是活在这浩瀚世间的渺小蝼蚁,但蝼蚁团结起来亦有无法被吞噬与摧毁的勇气与意志,女人从来不是弱者,似你这般肮脏的蛆虫,不配存活于世。”
非天根本不在乎女萝说什么,他只是流下眼泪,“不自量力,不自量力……是蚍蜉怎敢撼树?”
直到现在,他还是瞧不起女人,女萝又咳了两声,她握住飞雾的手表示安抚,斩钉截铁地回答非天:
“天既生我,虽螳臂亦可当车!”
掷地有声,终于令非天将视线定格在了女萝面容,由于先前力量耗尽,用来遮挡眉间红痣的枝叶也已散去,在看见女萝眉心红痣后,非天猛地瞪大了眼睛!
“你、你……”
女萝不懂他为何露出这种惊疑的表情,没等她想明白,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伴随着非天最后的垂死怒吼,倒在地上的非天之躯以摧枯拉朽之势炸开,狂风烈火伴随着沙土烟霭,非天用尽最后的力量,要将整座地下极乐城摧毁,选择同归于尽!
飞雾当时只觉眼前一黑,完了,全完了!
可预期中的死亡并未降临,她只感觉被温柔的生息包裹,外面的冲击再大再重,自己依旧毫发无损,不知过去多久,眼前烟霭散去,城主府已被夷为平地,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可没有任何一个同伴受伤。
除却砖瓦石块墙壁废土外,地上还散落着许多支离破碎的藤蔓,飞雾心头一动,猛地转头,只见女萝站在不远处,背对着她们,却是生死未知。
她慌忙朝她奔去:“阿萝、阿萝!阿——”
飞雾倒抽了一口气,双手捂住嘴巴,才没尖叫出声!
女萝虽是站着,浑身衣服却多处破损,从破损的布料处露出的皮肤上,遍布着蛛网般的细纹,就连她的手指、脖颈、脸颊,也都被蛛网细纹填满,仿佛下一秒这个人就要彻底碎裂、消亡。
“阿萝……”
飞雾想要伸手抱她,却又不敢触碰,怕一碰到她,便会害她灰飞烟灭,方才是阿萝保护了她们?
地上破碎的藤蔓便是证据,非天残躯爆炸,能将整座地下极乐城摧毁,可见是何等恐怖,而阿萝先前受了重伤,又耗尽力量,还要在这种巨大冲击中保护所有人,看着那满地碎藤,飞雾简直心如刀绞。
“够了,真的够了……”她带着哭腔说着,“不要再为了我们承受这样多的伤害了,阿萝……”
忽地,女萝的手指动了动,当她僵硬而笨拙地摊开手心,飞雾再也止不住眼泪。
碧绿的小螳螂安静沉睡在女萝掌心,从始至终没有受到任何干扰。
“我没事。”
飞雾哭着骂她:“声音都哑成这样,还说没事!你没事,那谁有事?”
可话尾一转,她又哽咽道:“你还活着,阿萝,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正说间,代容猛然出声提醒:“飞雾!出事了!地面塌陷了!”
飞雾抬头一看,却见地下极乐城与水上金宫的衔接处已开始龟裂,原来是非天残躯自爆,除却想要玉石俱焚摧毁地下极乐城外,这强烈的冲击还对地面造成了影响,衔接处一断,水上金宫势必崩塌,不夜河河水一旦倒灌进入地下极乐城,她们所有人都得死!
眨眼的功夫,衔接处便断裂开来,不夜河水倾泻而下,飞雾只能大喝:“快!大家快走!”
她将已失去力气无法动弹的女萝背在身上,又怕弄伤她,不夜河水来势汹汹,奔流狂放,叫嚣着要将整座地下极乐城吞没,眼见众人无处可逃,伴随着不夜河倒灌,头顶地面突然传来一阵轰隆倒塌之声,原来是随着水上金宫坍塌,建在不夜河周围的三大女闾,风月楼、广寒阁、翠莺院也纷纷陷入地下!
一头浑身雪白头生淡金双翼的妖兽从天而降,飞雾的目光顿时不由自主追随而去,她几乎是要痴了,非花、斐斐、红菱自妖兽背上落地,那巨大妖兽便朝着飞雾疾驰而来,停在了飞雾身边,用低沉、哀伤的声音轻轻嘶鸣,蹭了蹭女萝的脸。
另一只小小妖兽则伏在女萝身边,不停地舔她,嘴里还呜呜的叫。
随后大妖兽尾巴一甩转身而去,非花冲飞雾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来帮忙!”
她无比庆幸阿萝在勘查极乐不夜城地形后作出这样的判断,地下极乐城发生叛乱,说不定会引起地上骚动,严重时甚至会引发河水倒灌,因此让非花斐斐红菱三人借极乐之夜登台表演之机,在水上金宫摆就聚水阵。
原本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不曾想水上金宫居然真塌了!
飞雾不想离开女萝,她怕自己一松手,便会从此失去这个朋友,随后,一个身材高大强壮的女人出现,从她怀中将女萝抱走,飞雾原本想问些什么,非花大声叫道:“阿萝交给阿刃就好,飞雾!”
飞雾握了下女萝的手,朝非花奔去,有大妖兽帮忙,这聚水阵又无比玄妙,果然,原本倒灌进地下的河水在眼看将吞没所有人之前缓缓止住,水流呈螺旋上升状,众人死里逃生,纷纷松了口气,瘫软在地。
疾风在辅助非花等人完成聚水阵后,立马奔至女萝身边,趴在地上,用头轻轻蹭她,女萝乏力到浑身不能动弹,阿刃默默抱着她不说话,非花、斐斐、红菱等人更是马不停蹄朝她跑来,瞬间将她围在中间,斐斐与红菱同时发问:“阿萝你没事吧?”
发觉如此“心有灵犀”,又怒视彼此,非花小心翼翼地触摸女萝的手,有一点很奇怪,那就是受到重伤时,女萝可以输送生息给她们疗伤,她们彼此之间也可以互相输送,惟独无法以生息供养女萝,再多的生息传递到她身上都如泥牛入海,所以女萝只能随着时间自我复原。
锦文隗鹿代容阿香也都靠了过来,还有许多认识的不认识的伙伴,大家都担忧地望着女萝,这时,突然传来男人不解的声音:“这、这是何处?”
原来是水上金宫塌陷,三大女闾倾颓,连带着从地上不夜城掉下许多人,由于女闾中的倡伎已在起事前疏散完毕,所以此刻出现在这里的除却已知的同伴,大多都是前来寻欢的僄客,还有极乐城中幸存的男修。
戴着面具的是修者,其余都是僄客或极乐不夜城的守卫打手等,不过其中也有例外,那便是燕钧、陆星阑及南宫音三人。
方才那声疑惑,正是燕钧所发。
南宫音同样惊疑不定,不过她的身体远比大脑更快,她是女扮男装,除却女萝等人,其他女人便将她当作男人提防,南宫音刚朝女萝走了没两步,十几个姑娘便同时朝她亮出武器,大有一股你敢往前走,我们就杀了你的意思在里头。
非花道:“没事,让她过来吧。”
非天残躯自爆,女萝只保护了同伴,所以地下极乐城那些守卫几乎死得差不多了,南宫音见这些女人将自己当作洪水猛兽,真是哭笑不得。
她快速到了女萝身边,取出乾坤袋中的丹药,经阿刃的帮助喂女萝服下,同时望着女萝脸上的蛛网细纹,忧心不已:“你受了很重的伤……灵府必然重创,须得好生将养,短时间内决不能再动了。”
阿刃轻声说了句谢谢,南宫音将所有丹药全都拿了出来,燕钧与陆星阑不知道地下发生何事,想要走近看两眼,便被女人们挡住,个个虎视眈眈,决不允许男人靠近女萝。
“多谢南宫姑娘。”非花竭力保持冷静,“阿萝的伤没事,对吗?”
天鹤山是药宗,南宫音不仅修为高深,还精通岐黄之术,但女萝体质与常人不同,她也拿不准她究竟有无大碍。
“善嫣姑娘伤得很重,若是寻常修者,怕是灵府已碎命不久矣,可她……”南宫音摇摇头,“说不好,但我认为她需要好好休息,不能再动用法力,否则,真的会死的。”
燕钧与陆星阑面面相觑,二人都不知南宫音何时竟与风月楼的花魁如此要好,她从未对他们说过!
非花又抓过飞雾:“南宫姑娘,麻烦你给她也看看。”
飞雾啧了一声:“我没事,阿萝一直保护着我。”
“那也看看。”非花望着她一身血污,还有脸上手上的多处擦伤,剜了她一眼。
飞雾闭上嘴不敢再多说,南宫音干脆给她们挨个看过,知道她是女子,为人又和气,众人对她的敌意也消减不少。
话多的斐斐却是一言不发,她抱着膝盖蹲在女萝身边,一眨不眨地盯着看,红菱早就哭了,边哭边骂,女萝很想回应她们,可她真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剩下,只能勉强动动手指头,表示自己没事。
短暂的和睦过后,问题又来了。
幸存的男修以及跌入地下的僄客要如何处置?放他们走,还是……
“当然是杀了,斩草除根,咱们才能高枕无忧。”飞雾想都没想,便这样说。
非花轻轻拽了她一下,示意她看南宫音,毕竟有两个男人是南宫音的同伴。
南宫音看出女萝与飞雾是这群女人的领袖,她原本想要说点什么,却突然发现女萝吃力地扭过头,不知道在看什么,而她身边的妖兽与阿刃,也朝同一个方向看去,南宫音顺着她们的视线,便看见了地上散落的一片又一片白骨。
那是不夜河水倒灌进地下时,被冲进来的人骨。
怵目惊心,惨绝人寰,是极乐不夜城中那些被“处理”掉的女人的尸骨,她们的骨头像是紧紧拥抱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汲取着人世间最后一点暖意。
九霄不停地舔女萝的头发,女萝闭上眼睛,她心中并无赢了之后的喜悦,她在这极乐不夜城中得到的痛苦远远大于结交伙伴的快乐,在她高枕无忧之际,从未想过世上的女人过着怎样水深火热的日子,从前她五感闭塞,看不见,听不着,只顾着耽于情爱,现在她看见了,也明白了。
撕开世界平和安宁的面纱,便是这样一副吃女人的,即使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也无法否认与无视的血淋淋的事实。
如果不醒来,如果不正视,如果不反抗,那么就永远不会有所改变。
残垣、遗骸、鲜血、尸骨组成了一幅诡异而危险的画,这里就像战场,还弥漫着可怖的硝烟,使得跌落地下的男人们尽皆惶惶,恐惧不已。
飞雾被非花抓着勉强将伤口处理完毕,便回到女萝身边,两人四目相对,女萝屏气凝神想要早些自愈,因此只以眼神示意飞雾去看南宫音,这也是两人早就商量好的。
起事前,她们做了最坏的打算,几乎是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都想到了,并且提前准备万全,为的便是今晚将地下极乐城的男修全部杀光。
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不能让他们有再创建第二座极乐不夜城的机会,他们在这里尝到了甜头,一定不会就此收手,正如飞雾所说,斩草要除根。
其中南宫音、燕钧、陆星阑是中立派,他们既非用女人做炉鼎的僄客,亦非她们同伴,且背靠名门大派,定然要小心处置,免得结下仇怨,毕竟不夜城中还有许多无法感悟生息的女人,她们的安全最重要。
分身螳螂在破坏地下极乐城的法阵时,同时还布置了女萝的束缚法阵,生息天克清灵之气,以生息锁住地下极乐城,就能令这些人的遁地符咒或是法器暂时失效,不过女萝身受重伤,怕是束缚法阵时间有限,要在法阵失效前,将这些人全都留下!
疾风不在乎人类的争斗,它只想要阿萝快些好起来,倒是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修一眼认出它是极为珍惜的独兽,颇有些蠢蠢欲动的架势,他们认为这些女人不是倡伎便是炉鼎,并不需要提防,可惜还没来得及靠近,便被疾风一道风暴撕成了碎片!
活生生的人眨眼间粉身碎骨,燕钧与陆星阑瞬间拔剑,陆星阑低声叫道:“阿音,快回来,那里太危险了!”
他习惯用这样的语气“关心”南宫音,可南宫音却充耳不闻,她给一个姑娘上完药,叮嘱对方不要碰水,又检查下一个姑娘的伤势。
斐斐小声道:“……我叫狗都不是这个语气。”
南宫音:……
此时飞雾往前走了两步,“这位想必是鼎鼎大名的南虹派陆少主吧?”
陆星阑瞥她一眼,轻哂:“似你这等卑贱之人,也配叫我名讳。”
南宫音:……
她真的好丢脸。
于是她小声道:“我是天鹤山的,不是南虹派。”
正在飞雾准备按照原计划开口时,一直环绕女萝与阿刃的疾风忽地抬起头,与此同时,女萝也猛然睁开眼睛,只见头顶尚算完好的土地不知为何开始剧烈塌陷,紧接着一阵铺天盖地的强大威压宛如风暴席卷而来,原本站着的人通通无法承受,不说刚激战过一场的女人们,就连燕钧与陆星阑都被压制的面色惨白。
伴随着天崩地裂,足有十数名头戴面具的黑袍人从天而降,缓缓停在已成废墟的城主府中央!
第67章
疾风伏低身躯发出威胁的低吼, 九霄有样学样,浑身金黄的毛毛都炸起来,很显然来者不善,而女萝现在动弹不得, 恐怕没法率领众人与之抗衡。
这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令飞雾将原本要说的话咽下, 她下意识将非花护在身后, 非花扯了下她的手,不悦地走到她身边与她并排,飞雾问道:“来者何人?”
她粗略数了数,一共是有十三人,由于头戴面具身披斗篷,黑斗篷从头到脚将整个人掩盖其中, 所以分不清楚女男, 体型也各有差异。
其中一人呵了一声:“凭你也配问我们的身份。”
飞雾冷声道:“既然你们不肯说, 那我就只好把你们当狗了,从左到右, 分别就叫大狗二狗三狗——”
话没说完,一道蕴含法力的掌风闪电般迎面而来,对方存了弄死她的念头, 下手毫不留情, 至少也是胎息之境的大能!
得到假城主的修为后,飞雾现在约莫是在至神之境初期,放眼望去,在这修仙界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高手,可这一掌的威力, 她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全盘接住。
非花在旁边,还有许许多多刚从火坑中逃出的伙伴在身后, 飞雾决不退让,不过就在她准备硬接这一掌时,伴随一声兽吼,疾风强壮而巨大的身躯挡在了她与非花面前,淡金色的翅膀闭合成为最坚实的盾牌,将飞雾非花两人包裹,同时那道掌力被翅膀上的铁羽反弹,恰巧就飞到一群僄客之中,只听惨叫不绝,残肢断臂乱飞,疾风甩了甩尾巴,轻轻抽了飞雾一下。
似是在责备她危险当前,竟还出神。
非花连忙摸摸疾风的毛:“谢谢你疾风。”
疾风并未回到女萝身边,而是转身端坐,虎视眈眈望着不远处释放大能威压的十三名修者,被雌性妖兽的气息笼罩,飞雾非花胸口那团因威压而急剧攒动的气也渐渐平息,此时燕钧上前,先是冲十三名修者抱拳,而后谨慎开口:“不知前辈大驾光临,有何赐教?”
斐斐骂道:“好没骨气,明知来者不善,还要舔着脸先去问好。”
对着她们便是卑贱倡伎,对上修者却是恭敬前辈,燕钧听了,脸面有些挂不住,心中却想,方才骂人的是陆星阑,且这些修者高深莫测,一旦树敌,必定惹来杀身之祸。
却忘了陆星阑斥责飞雾卑贱时,他也不曾有过制止。
“好恶毒的女子!”
又一修者厉声呵斥,“竟豢养妖兽残害凡人!”
在场所有女人的脸上都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什么叫偷梁换柱、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从这位修者口中可见一斑,明明是他们其中一人二话不说先行动手,如今却怪那头白色妖兽将掌力甩到僄客群中造成伤亡?!
飞雾听他这样说,便知话不投机,今日这场恶战怕是在所难免,她不怕交手,阿萝能够以至神之境杀死太化强者,自己若是临阵脱逃不战而败,岂非对不起阿萝?只是飞雾心中担忧,阿萝重伤未愈,须得好好保护才是。
于是她低声对疾风道:“快回去保护阿萝,这里交给我。”
疾风瞥了她一眼,飞雾震惊地问非花:“它这是什么眼神?它是在瞧不起我对吧?它刚刚是在瞧不起我吗?!”
非花无奈道:“有阿刃在,阿萝不会有事,疾风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飞雾定了定心神,对燕钧道:“燕公子,你不觉得奇怪吗?这小小极乐城,哪里来这样大的排面,竟能请动如此厉害的大能降临?”
燕钧确实感到奇怪,没等他回答,飞雾拍了拍手:“燕公子,你看这是谁?”
代容用刀架在一个年轻男人的脖子上,男人同样头戴面具,到了燕钧面前,更是恨不得将脑袋伸进地洞里。
一开始燕钧以为飞雾胡说八道,可越看此人身形越觉熟悉,等代容拿下面具促使对方抬头,他不由发出一声惊呼:“姚师弟?!”
这戴着面具的男子不是旁人,正是破元宗那位于不夜城中失踪的弟子姚睢。
“燕公子就是再愚蠢,这会儿也该明白,极乐不夜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你抬眼望去,周围尽是僄客,不夜城的地下便是极乐城,是这些戴着面具的修者以女人做炉鼎采补的地狱,你这位好师弟,自然也牵扯其中。”
燕钧想都不想便否认:“不可能!姚师弟绝不是这样的人!”
代容用刀拍了拍姚睢的脸,嘲弄道:“听见没有,你师兄说你不是这样的人呢。”
面对同性造下的罪孽,燕钧第一反应是不信,随后下意识找理由为他们开脱,他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为何会有这样多修者死去?”
先前女萝飞雾在大殿与非天鏖战,其他女人则按照原计划,通过第二份功法反过来将修者当作养料剥夺其修为化为己用,她们没有任何人犹豫,也没有任何人怜悯,从修为到生命力都吸的干干净净,后来大殿被摧毁,非天残躯自爆,修者们横尸遍野,大部分身上连件蔽体衣物都没有,场面丑陋不堪。
“你说为何?”锦文露出笑容,“修者拿我们当炉鼎,今天晚上,我们也反过来将他们做炉鼎,一报还一报罢了。”
第二份功法与第一份不同,第一份需要感悟生息才能修炼,而第二份,只要是女人,只要能将功法背下,身体在受到伤害时也会自动启动防御机制,反过来将加害者吞噬殆尽,像姚睢则是由于身份较为特殊才被留下来。
燕钧本想再问,可姚睢低头躲避他的视线,不敢与他对视,分明是心虚,这由不得他不信。
陆星阑亦面露惊诧,短短几句话,令南宫音顿觉不妙,她冲到姚睢面前,厉声问道:“阿阳呢?阿阳现在在哪里?!你们一同来的不夜城,阿阳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姚睢上下嘴唇直打哆嗦,根本回答不出,突然,他闷哼一声,眼睛圆睁,整个人直挺挺往后倒了下去,而拿刀架着他的代容则被疾风用尾巴卷到一边,原来是那十三位强者中,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了结了姚睢的性命!
南宫音一腔问题得不到解答,而飞雾只关心代容有没有受伤,代容倒在毛茸茸的身上,还胆大包天伸手摸了一把,“好软啊……”
疾风将她放到一边,非花怒斥道:“你们好生卑鄙!”
姚睢还没来得及回答南宫音便惨遭毒手,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些人究竟是想掩盖什么重要信息。
确认代容安然无恙,疾风又救了自己的伙伴,飞雾忍不住对它好感爆棚,若非场合不对,真想去给毛茸茸梳毛捏腿,她朗声去问陆星阑:“这位高贵不卑贱的陆少主,你难道就不好奇,你那位陆师叔,此刻身在何处?”
陆星阑原本不想搭理,听她提到师叔陆观,眉头一动:“你这话是何意?”
飞雾指向那十三位大能所在方向:“他不是就在这儿吗,好端端的,全须全尾。”
疾风尾巴一抬,将击向飞雾的暗器扫落在地,那是一枚并不显眼的飞蝗石,与先前杀死姚睢的一模一样,但这种暗器很常见,并不能证明发出暗器人的身份。
反正连魔界非天那样的太化强者都杀了,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万,飞雾也不惧怕这十三名大能,横竖都是个死,难道跪着死会比站着死更有尊严?
她目光冰冷质问陆星阑:“就你这种人也配做少主,我真担心你们南虹派从此后继无人,请你动用你那个装满了男尊女卑的废物大脑想一想,姚睢与南宫阳是因何而来不夜城?”
说到这个,别说是陆星阑,就是南宫音也不知晓。
“正是你这位好师叔即将突破瓶颈,迫切需要大量炉鼎,结果被南宫阳与姚睢察觉,才有这二人于不夜城消失一事,陆观害怕事情暴露,又处于修为突破的紧要关头,因此不敢露面。”
说完,她厉声道:“陆观,你还做什么缩头乌龟,事已至此,还要藏头遮尾?!”
陆星阑眼中尽是震惊,慢慢地,十三位大能中的其中一位揭开面具,放下斗篷风帽,露出一张化成灰陆星阑都不会认错的脸来!
“师叔……真的是你?!”
陆少主的美好世界突然有了裂痕,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向来和煦儒雅的陆师叔,竟会做出这等灭绝人性之事!
陆观是个中年美男子,容貌端正,一副仙风道骨之相,平日在门派中亦是宽容慈爱的长辈模样,甚至他还有一位相濡以沫多年的道侣,然而谁又能想到,他却是如此道貌岸然,表里不一?
陆观轻叹:“星阑,师叔也是有苦衷的。”
由于双方相认,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略有缓和,陆星阑摇头:“你有什么苦衷?你年少成名,万人敬仰,门中弟子谁对你不是爱戴有加,你,你这样做,对得起谁?”
陆观并未因师侄的话产生些许动摇或愧疚,他突然说:“你知道为何是你爹当上了掌门,而不是我?”
“都是师父的养子,都姓陆,为何你爹成了南虹派掌门,如今名扬天下的大能,而我却只能做个闲散师叔?”
陆星阑被问得不知作何回答,陆观也不需要他回答,“只因为我灵性不如他,修为也不如他,你爹迈入三元时,我还在虚静徘徊,我不明白,我哪里比不得他?现在我已是胎息之境第三境界,你爹却将将步入胎息!”
陆观这副傲慢与得意的模样,真是跟陆星阑如出一辙,陆星阑从来不知成日笑容满面的师叔心中竟有如此之多的怨恨与不甘,他摇头:“即便如此,你也不该以人作炉鼎——师叔,只要你诚心认错,待回到师门,我定然向父亲求情,求他从轻发落于你!”
“你以为我为何要取下面具与你相认?”陆观讥笑陆星阑天真,“你以为事已至此,你们还能活着回去?”
什么意思?
斐斐实在看不下去这陆星阑罗里吧嗦在这里怨天怨地的受气包模样,“你是不是脑子里有水啊,你师叔不是说挺明白了吗?你对女人时不是横得很,怎么在你师叔跟前像条狗?”
红菱:“这还不如狗呢,你拿根棍子打狗,狗还知道冲你汪两声,不会含着两泡眼泪跪下来舔你。”
“低贱之人安敢插嘴!”
陆观脸一沉,甩手又是两枚飞蝗石,要取斐斐红菱性命,仍旧被疾风扫落一旁,一而再再而三在它面前充同伴出手,疾风站起身发出振聋发聩的怒吼,兽吼携带着妖兽威压,竟是硬生生令陆观抵御不能,倒退数步!
陆观对这妖兽十分忌惮,他扫视周围,忽地改口:“星阑,今日之事,若要圆满落幕,也不是没有办法。”
陆星阑下意识问道:“什么办法?”
“待到我等将这极乐城扫平,你用我的法子修炼,从此以后,你我还是叔侄,关系亦不会疏远,星阑意下如何?当然,燕公子与南宫姑娘也可以,但你们三人须得助我将这群低贱之人绞杀干净,以此为投名状,我才能信任你们。”
燕钧震惊不已:“你、你要我们将这里的人全都杀了?!”
陆观微微一笑:“不是全部,只是这些反抗我们的女人,剩下的都是一路人,又何必要杀?”
女人们对陆观的无耻程度叹为观止,九霄原本陪伴在女萝身边,听见陆观这番话,愤怒地飞了出去,压低嗓子发出威胁之声。
“飞翼重影豹?”陆观轻笑,“一只幼崽,谁给你的勇气在这里充大头?看我扒了你的皮,做一副上好的手套赠与内人。”
他说起妻子时,眉眼间竟有几丝爱怜,看在南宫音眼中,当真如同蛇蝎一般。
燕钧闻言,冲陆星阑与南宫音使了个眼色,在他看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眼前他们显然无法与这十三位大能抗衡,若是强行动手,只能落得个身死下场,倒不如虚以委蛇,暂且瞒过,事后回到门派再行禀报。
陆星阑瞬间明白了燕钧的意思,他看向南宫音,“阿音?”
算上邹羿,四人从幼时便已相识,可南宫音直到此刻才意识到他们与自己不同,与陆星阑之间那点暧昧的、从未捅破窗户纸的情愫,终于化为泡沫,烟消云散。
飞雾等人没有说话,都在静静等待南宫音的选择,是到陆观那边去,还是留下来?
南宫音发觉自己并没有想象中失望,或许她在这不夜城中的所见所闻,早已令她明白一件事。
正直的燕钧也好,冷傲的陆星阑也好,甚至于是怜香惜玉看似很尊重倡伎的邱羿,他们骨子里都默认男人比女人高贵,打心眼里瞧不起女人,而不夜城的女人又做错了什么?她们错在下面没有多出一两肉?
因为是女人,所以苦难被无限忽略,哪怕是出身名门的自己,与他们三人同行时,其实也是被瞧不起的。
认为她胆小怕黑,她需要保护——这都是一种隐形的轻视,倘若有朝一日她真的跟陆星阑结为眷侣,怕是最终也会变成陆观与其妻子这般。
“我没有足够魄力与勇气,像不夜城的女人那样于强权下反叛、抗争,但今日,我当为她们而战。”
女人们的眼睛因她这番话绽放出光彩,南宫音拔出长剑,直指燕钧与陆星阑:“倘若今日你们二人要与陆观这等伪君子为伍,我便做取你们性命之人。”
燕钧与陆星阑到底年轻,还爱惜名声颜面,听闻南宫音此言,便齐齐向后退去。
陆观大笑道:“好,好,好!如此也不能怪我无情!”
大战一触即发,飞雾低声问道:“你怕不怕?”
非花目不斜视,“若是能死在一起,也算福气,我怎会害怕?”
这十三位修者最低也是胎息,且他们身上气息宛若常人,更显高深,一旦动手,必定是不留活口,飞雾留恋地转头,看向身后无数姐妹,她们刚死里逃生,如今又要面临强敌,也不知今晚过去,是否还能看见初升的旭日。
但她们决不屈服。
这十三位修者大能,他们都有头有脸,是各自门派的顶梁柱,为修者所追捧赞美,然而在这极乐不夜城,他们却摒弃了正义,天理,道德,以男人的身份,不约而同保守着这残酷的秘密,披着道貌岸然的人皮,做着灭绝人性的勾当,只为己身贪欲。
表面上是好师父,好长辈,好父亲,好夫君,好儿子,私底下却是为了成仙不顾一切,甚至与魔修勾结之人,用女人的血泪性命成就自己羽化之路,这是何等虚伪、何等无情!
阿刃将女萝交给了红菱与斐斐,她赤手空拳,走到了飞雾非花与疾风身边,三女一兽并肩而立,决不让步!
南宫音亦报以破釜沉舟之心!
女萝闭着眼睛,拼命运转生息,快点、快点、再快点,只要自己好起来,就能扭转战局,她要在修者们动手前阻止他们……
正在双方僵持不下时,忽闻梵音袅袅,一声佛号于众人耳边响起。
“阿弥陀佛。”
第68章
值此间不容发之际, 双方都是提起了一百二十倍的警戒心,可谁也没发觉这白衣僧人是何时出现,又是敌是友。
僧人眉目如画,他悲悯的目光一一看过在场众人, 最终, 停在了城主府的某处。
由于魔界非天大闹, 整座地下极乐城都已被夷为平地,四处倒塌着断墙残垣,所以也没人注意到,虽然城主府已毁,可城主大殿中那个高座,自始至终牢牢盘踞在原地。
名为寂雪的僧人双手合十, 温声询问:“女施主, 你可知蛊女从何而来?”
在场仅女萝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但她浑身动弹不得,自然无法回话。
寂雪抬起一只手, 指向高座,尚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一位大能倏地朝他出手!说时迟那时快, 此人存了要将寂雪杀死的念头, 因此招式极为狠辣,根本不将这弱不禁风的僧人看在眼里,寂雪却像是没有察觉,直到修者的法器已至面前,众人耳边猛然传来震耳欲聋的梵音, 随即一朵金色莲花在空中绽开,下一秒, 便将那名修者包裹其中,花瓣再次张开时,这名修者竟是连一片衣服布料都没剩下!
“贫僧并不想与各位为敌,只是肩负使命,恐怕要委屈各位一回了。”
飞雾谨慎地问:“什么使命?”
寂雪微微一笑:“自然是肃清怨气,还本归真。”
飞雾从他身上感受不到丝毫人气,自然也没有友善或慈爱,此人生得极为俊美,又是一派悲天悯人光风霁月之相,可飞雾只觉不寒而栗,她问:“肃清怨气,是什么意思?”
寂雪的眼眸漆黑无比,他温声回答:“自然是将污染此处土地之人清除,如此方可还世间太平。”
非花冷不丁道:“你要杀了我们?”
“贫僧是方外之人。”
寂雪说完这句话后,就见对面剩余的十二名大能修者中,有一人两股战战,黑斗篷抖似筛糠,他不以为意,“尔等难道不好奇蛊女的来历?”
“她不是极乐城女人生下的孩子吗?”
飞雾早就知道极乐不夜城那些被生下来的孩子的归宿,蛊女说城主对她有养育之恩,那么应当便是被城主养大。
寂雪抬起手,城主高座周围便缓缓浮现无数大小不一的金色莲花,高座居然开始颤动!与此同时,剩下的十二名修者暗叫不好,彼此间互相打了个手势,齐齐向寂雪攻来!
飞雾愈发不解,这些人在害怕什么?
非花道:“他们今晚似乎不在极乐城,而是在城主死后来的。”
“以城主谨小慎微的性格,他决不会放过操控这些修者的机会,所以一定是有什么把柄在城主手中,而城主生前应当与他们也有联系,否则不会城主刚死没多久,他们便得到了消息。”
这些大能与魔界非天之间必定有某种神奇的联系,只是她们不得而知。
飞雾赞同道:“你说得对,而且不是一般的把柄,是即便城主死了仍然能够威胁到他们的东西。”
如果是这样,只要找到关键,就不必担心会被寻仇!
“飞雾,你快看。”
飞雾顺着非花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扑上去与僧人鏖战的并非全部,还有个黑斗篷呆立原地,竟是吓得浑身哆嗦!
他是在僧人出现后才这样的,他在怕谁?
非花飞雾四目相对,而另一边,十一名大能为了击杀僧人竭尽全力,强大的法力冲击引得聚水阵开始抖动,头顶的土地也在逐渐龟裂,不能再让他们打下去了!
疾风立马明白飞雾的意思,它发出一声兽吼,淡金色的翅膀扬起腾飞于半空,阿刃则劈手夺走了燕钧与陆星阑的剑,与疾风同时加入战场,九霄也不甘示弱,张嘴吐出雷电,反正修者也好僧人也好,都不是她们的同伴。
在疾风与阿刃的干扰下,金色莲花没能将十一名修者尽数吞噬,还剩下两个,僧人淡淡地看来一眼,疾风感知到此人危险,压低上半身,随时准备扑上去咬断对方的喉咙!
那存活的两名修者中,便有陆观,他怒斥道:“你愣着干什么!动手啊!一起上!”
骂得不是别人,正是快哆嗦出毛病来的那一位,结果话音刚落,这人别说是上前与他们并肩而战,居然捻动手诀想要逃之夭夭!
结果手诀摆了半天,法器也全都试过一遍,竟是通通无用!
这十三名修者里,基本上都是胎息之境的强者,厉害的离太化只一步之遥,最弱的也处于第二境界,要知道数千年来,胎息之境的修者也不到三位数!可光是今儿一晚,便足足有十三位,极乐城可谓是排面不小。
但这样的强者,却根本不是僧人对手,金色莲花古怪得很,花苞一旦绽开,便会将修者吞噬而后闭合,再绽开时,便什么都不剩了。
见黑斗篷还在那拼命试着逃跑之法,飞雾幽幽道:“别试了,这里有阿萝的束缚法阵,其他法术能用,惟独遁地离开决无可能。”
说完,飞雾忽然一愣,她终于感觉到不对,阿萝的力量已彻底耗尽,她身上的蛛网细纹到现在都没愈合,哪里来的法力支撑法阵?
那……
她暗叫不好,可惜为时已晚,地下极乐城的数十个特殊方位同时开始震动,从地面上生出一朵又一朵金色莲花,原本被河水冲进地下的白骨上蔓延出无数漆黑怨气,于空中盘旋尖叫,疯狂往地上冲,头顶地面裂开无数道缝隙,数不清的倡伎、僄客……通通掉入地下!
与此同时,地上不夜城的建筑也因此纷纷塌陷,飞雾护住非花,阿刃则迅速跑回女萝身边将她抱起,以躲避四面八方掉落的砖瓦石头!
极乐城的女人们无视了僄客与打手,只顾从不夜城摔落的女人,琼芳、满妈妈等人也在其中,惨叫、痛呼、哀鸣交织成了一首诡异的乐曲,地面破了一个大洞,这里俨然是一副地狱之相。
伴随着地动山摇,聚水阵终于彻底崩溃,原本呈螺旋状的喝水再度汹涌灌入地下城,冲走一地残垣,只剩下城主高座,金色莲花绽开,高座应声而裂,紧接着,地下极乐城的地面居然跟着裂开了!
一时间,所有女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向此处看来,原来高座之下还有一座地下虫宫,里面遍布密密麻麻各色各样的蛊虫,虫海翻滚彼此吞噬间,无数具年幼女孩的尸体若隐若现——那是炼化失败的蛊女。
女萝瞳孔骤缩,她呼吸再度变得急促,生息紊乱,看得阿刃焦急不已,不停地出声呼唤女萝,希望能够得到回应。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阿萝,可女萝却根本听不见身边的人在呼唤,她死死盯着虫宫里数不清的孩子尸身,她想不明白这修仙界究竟要如何吃女人!
“女施主应当已经看见。”
寂雪立于莲花之上,遗世独立,圣洁无比,周围的骚乱他全不在意,明明无动于衷,眼神却仍旧温柔而慈悲:“制造怨气之人,生出怨气之人,都应偿还罪孽。”
所以这里的男人有罪,女人同样有罪,只有这些人死去,大地才会得到平静。
“阿萝,阿萝!”阿刃抱紧了女萝,她急得险些哭出来,阿萝这是怎么了?
无论她如何呼唤,女萝整个人痴傻一般,只直勾勾盯着虫宫中翻涌的尸体,她早该想到的,蛊女既是由非天培育而来,势必还有更多蛊女……蛊女从来不单指某个,而是一群。
她们,有被当作是“人”吗?女萝不知道,只是无尽的怒火与痛苦在她胸腔燃烧,似是要将她空无的身体灼烧出新的灵魂。
见寂雪只顾着与女萝说话,头了那名害怕的黑斗篷再次想要逃走,符咒法器不可用,他还有两条腿!
可刚转身,便被一朵莲花挡在身前,他战战兢兢地又调回去,跪倒在地:“神、神——”
话未说完,莲花已将他彻底吞噬,寂雪平静地望了这边一眼,便不再给予眼神,只温和而又无情地望着这大水与地裂,他在地上地下两座城中都布下了金莲法阵,只待今日启动,这一次,不会再有人能够破坏。
阿刃无论如何唤不醒女萝,她心中气急,竟起身去攻击寂雪,定是这僧人胡说八道,害得阿萝伤心难过!
寂雪原本不将阿刃放在眼中,这女子身形粗大,想必只是些普通拳脚功夫,谁知阿刃一拳打来,他眉头微动,察觉到了异样,“你……”
阿刃又是一拳,疾风与九霄也冲了上来,她们都认为只要杀了此人,阿萝定能恢复原状!
僧人蹙眉,正在所有人都忙着逃命、惨叫、救人等行为时,被斐斐与红菱护着,浑身不能动,躺在地上,头枕在斐斐腿上的女萝突然大叫出声。
“啊————————”
无尽的痛苦,都蕴含在这声悲鸣中,紧接着,原本无法动弹力量透支的女萝,竟以手撑地,从斐斐怀中坐了起来!
女人们大喜,看见女萝便觉安心,可女萝却没有与任何人说话,她只认准一个目标,那就是寂雪!
她身上脸上仍旧密布着蛛网细纹,甚至因为这突然爆发的力量,细纹中开始淌血,即便如此,她还是眨眼间便到了寂雪跟前,满身血污重伤未愈的女萝,用她那双遍布伤痕的手,狠狠掐住了寂雪的脖子,随后,竟然将这神秘莫测的僧人摁倒在地!
强烈的威压冲击令周围的人被弹开数丈之远!
白衣僧人就这样被女萝掐着脖子摁在地上,她凶狠地盯着他,她的头发因这剧烈的冲击在风中猎猎作响,无数藤蔓从她身体中生出,化为尖锐藤刺,在空中短暂停住,而后无情刺入寂雪身体,将他整个人扎透!
鲜血迅速将雪白僧衣浸出鲜红,阿刃想要冲上去,却被疾风用尾巴拽住,女人们不安又紧张地望着眼前这一幕,紧接着,那些刺入寂雪体内的藤蔓渐渐由碧绿转为血红,女萝的血将藤蔓染成红色,同时藤蔓刺入僧人四肢百骸。
寂雪猛地吸了一大口气,仰起纤长的脖颈,他无法反抗!不能反抗!
血藤彻底操控住了寂雪,女萝汲取着他的修为与生命力复原自己,原本遍布蛛网血痕的面容渐渐恢复原状,在空中飞舞的黑发也缓缓落下,惟独她的愤怒,不曾有片刻停息。
通红的双眼几要泣出血来,女萝死死掐着手中纤细的颈项,她希望他正视她、畏惧她,正如她心中无法熄灭的火焰,永远不要改变。
“金莲!金莲变了!”
伴随着这一声惊呼,众人纷纷抬头看去,只见原本金莲法阵的地方,竟生出血红与碧绿交缠的诡异藤蔓,藤蔓逐层而起,以不容置喙的霸道之势将圣洁金莲死死缠绕,同一时间,所有的女人们都感觉体内充满了力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生息盈满身体,原本受到的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
女萝无师自通控制住了寂雪,在将他当作养料的同时,以血藤改变了他的金莲法阵,于是地面停止崩裂、河水不再倒灌,弥漫的怨气消散,强大的女人们举起了刀剑!
金莲法阵与藤蔓融合交织,成为了笼罩不夜城的牢笼,令这座城池真正变得固若金汤,今天晚上,没有任何有罪之人能从这里活着出去。
“我的伙伴们。”
女人们耳边突然响起轻柔的声音,她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声音是从何处传出,只有躺在女萝身下的僧人才知道,她无声的口型在诉说着什么。
“我的朋友们,姐妹们。”
“破晓之前,尽情放纵吧。等到太阳升起,你我心中的恶魔便会消失,你我的人生也会重新开始,极乐不夜城将成为你我的圣地,你我永不颠沛,永不流离。”
最后一句话结束,真正的极乐之夜终于到来。
极乐不夜城的僄客、打手、龟奴——他们生平第一次明白,何谓恐惧,何谓地狱。
第69章
还剩下的两名大能修者, 被疾风与九霄、阿刃与飞雾各自拦截,陆观正对上的是疾风,他本就对这头妖兽打怵,旁边那头幼崽则是没被他放在眼里, 九霄浑身的毛毛炸开, 仿佛山间熟透落地的板栗, 嗓子里发出威胁的低声咆哮。
陆观决定先杀死幼崽,借此引得大妖兽露出破绽,而后观其弱点一招毙命!
他可是胎息之境的强者!
但他低估了血藤对清灵之气的克制,原本寂雪的金莲大阵便是要他们逃脱不得只能原地等死,血藤夺走控制权后,几乎是直接削弱了在场男修的实力, 如果说陆观之前是胎息强者, 那么在血藤起效后, 他的修为顶多只到炼精,对上正值巅峰体力饱满的疾风, 毫无还手之力。
风暴夹杂着雷电,陆观节节败退,同时还要防止这两头妖兽扑咬自己要害, 疾风游刃有余地玩弄着猎物, 同时用吼声教导九霄,要如何快狠准攻击敌人。
九霄本就跟着强大的母亲生活,捕猎技巧都会,只缺乏经验,疾风目光炯炯地盯着它, 完全将身体素质极好的大能修者当作教导幼崽捕猎的工具,百般玩弄却不一击致命, 任由九霄尝试从各个角度攻击,又绝不会给陆观反扑的机会。
眼见陆观已丧半条命,奄奄一息,陆星阑终究不忍,在九霄正要咬断陆观脖子时,他忍不住出手,想用剑阻挡这只妖兽,名闻天下的陆师叔若是死在一只妖兽幼崽口中,那真是天大的笑话,南虹派的脸面也不必要了!
谁知他刚靠近一步,便被疾风一转头咬住,毫不客气地将陆星阑那条拿剑的胳膊撕扯下来!
由于发生的太快,陆星阑都没反应过来,直到鲜血喷溅,胳膊掉在地上,他才惨痛大叫!
燕钧万万没想到这头独兽竟如此凶残!他立刻仗剑挡在陆星阑面前,“星阑,你没事吧星阑?阿音?阿音你在哪里?快来给星阑看——”
话没说完,燕钧才察觉周围这是怎样一副人间地狱。
极乐城的女人们疯了!
她们一个一个,宛如地狱中行走的恶鬼,毫不留情地剿灭着男人,那些曾经视她们作卑贱倡伎、炉鼎的男人们,正惨叫着四处奔逃,而后被无情收割,残肢断臂形成一片血海尸山!
此刻没有男人会再用淫邪的目光扫视她们的身体,即便她们身上的衣服因为反抗、动乱等破损,露出大片肌肤,也无法再引起男人的性欲了,他们是如此恐惧,恐惧到凸起眼珠跪地求饶,甚至连爬起来逃走的勇气都没有,如同一条条肮脏污秽的蛆虫,终于迎来了应有的惩罚。
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今天晚上没有人能活着离开极乐不夜城,每个参与其中的男人都是罪人。
先前因金莲法阵,地面再次塌陷,有不少女人受了伤,此时一片杀声,南宫音哪里听得到燕钧的呼喊,她正忙着给那些从地上掉下来又无法亲手报仇的受伤女人处理伤口。
她们是地上极乐城最最普通的倡伎,这场战斗她们没有能力参加,女萝飞雾谋划时,也没有通知她们,可是当她们看见极乐城的女人们手持武器捍卫尊严时,眼眸中或多或少都流露出了渴望的目光。
“好些了吗?”
阿香手持一把长戟,她身上已被鲜血浸润,没有华丽的首饰与胭脂,却自有一股野草般蓬勃张扬的生命力,此时她正对一名素不相识的不夜城女人说话,“要和我一起吗?”
女人刚刚被石头擦伤了手臂,她有点不自信地问:“可、可以吗?”
阿香将长戟插在地上,朝女人伸出手,女人咬了咬牙,从地上爬起,一把将自己的手放进了阿香手中!
就这样,越来越多的极乐城女人开始向不夜城女人发出邀请,南宫音震撼地望着这一幕,她激动又钦佩,最后干脆提剑追了上去!
堂堂南虹派陆少主少了条胳膊,这于他呼风唤雨的天骄人生无疑是致命的打击,燕钧怒道:“陆观是星阑师叔,他感到不忍也是人之常情,你怎能下此毒手?!”
疾风的回应是一尾巴将这两人抽飞,是死是活全不在意,对一头妖兽道德绑架,人类雄性可真有趣——如此多愁善感又心软,怎地瞧不见极乐不夜城里的女人过得怎样的日子,怎地不见他们为这些女人出头?
两人飞出老远,撞到岩壁又重重摔到地面,陆星阑已彻底晕死过去,燕钧实在无法忍受如此恐怖的大规模屠戮,他用尽力气喊道:“住手!都给我住手!你们这样做,和那些欺压你们的人有什么分别!”
……
谁听他的呢?
女人受到剥削时,他一语不发,女人稍微开始报复,他立刻就要阻止她们变成和男人一样的人,所以男人怎么会不懂?他们懂,只是自己的群体身为既得利者,又何必多此一举去提?
飞雾与阿刃联手对付另一名修者,那僧人的金莲法阵确实厉害,怪不得要费时数十日才能完成,只是被血藤操控后,已完全成为了束缚整座极乐不夜城的牢笼,燕钧不停大叫,听得红菱烦不胜烦,她捡起一颗石头砸过去:“叫叫叫,有病啊就会叫!”
燕钧的情绪已处于崩溃边缘,似他这等天之骄子,怎会见过极乐不夜城这样的罪恶之地,这里实在是太超出他的想象,因此第一反应便是无视,只要他装作没看见,就等同没发生。
红菱这颗石头恰巧砸到他的后脑,于是他翻了个白眼,彻底晕了过去。
阿刃手起刀落,顺利收割修者头颅,飞雾赞叹道:“好俊的功夫。”
且阿刃虽体型高大,却并不愚笨,飞雾知道她随女萝修炼,心中一时激动不已,阿萝的功法精妙无比,只要勤奋修炼,日后不必再怕被人欺凌!
她夸阿刃是一腔真心,谁知阿刃居然反过来夸她:“你也厉害。”
飞雾正想再说点什么,忽闻非花叫自己:“飞雾,你快来看。”
由于开始修炼不过数日,自知帮不上飞雾与阿刃的忙,非花一直在思考,方才她注意到了,有个黑斗篷修者似乎认识那位神秘僧人,而且脱口而出一个“神”字,只是话没说完便被杀死,他想说什么?
飞雾闻声朝非花走去,非花在那十三位大能所在之处仔细检查过,好巧不巧,捡起一串佛珠,她说:“方才那人几次想要逃走,显然对和尚十分忌惮,可惜的是除了剩下的这两人,其他人全被莲花吞了。”
那边九霄也玩够了,陆观残缺不缺的尸体砰的一声倒地,小奶豹耗费太多体力,啪叽一声摔在地上,疾风见状,叼住幼崽后颈皮,朝中心的女萝走去。
由于她身上还存在着极为惊人的威压,四周没人敢靠近,空出了一大块地方,阿刃下意识想要上前,被飞雾非花纷纷拉住,“等等。”
疾风嘴里还叼着幼崽,它头上的淡金色翅膀已恢复正常大小,此时正轻轻扇动,阿萝突破了!
身为与女萝能够心灵相通的妖兽,疾风感觉自己的力量也增强了许多,不过肯定比不上与阿萝共通五感的当车。
女萝已恢复理智,她将所有的痛苦克制在清醒之下,骑在寂雪身上,单手掐着他的脖子,一字一句地问:“你告诉我,她们有什么罪?”
即便面容被藤刺扎透,鲜血流淌的雪白僧衣都被染红,也仍旧遮不住僧人的圣洁俊美,他在女萝手中毫无反抗之力,柔弱不堪,来自她给予的疼痛令他更加清晰的感受到了某种神秘的、令他一直为之抗争的东西。
“是……你……”
女萝不大明白,为何此人还未死透?
按理说被她的藤刺扎成筛子,早该死绝了,连剑尊休明涉都躲不过,难道说这僧人修为比剑尊还要高?
“大地……悲鸣,贫僧……感悟到……神的痛苦……他要贫僧……肃清……世间……”
女萝不由松开了手,让寂雪可以将话说清楚,年轻的僧人猛地咳嗽起来,却还是温顺躺在她身下,面上居然流露出浅浅笑意,眼尾那颗血红的泪痣,愈发透出几分妖邪之气,“贫僧……听从神的旨意……行事……是姑娘……先坏了贫僧大事……”
女萝眉头微蹙:“……极乐不夜城之事,是否与你有关?蛊女的来历你是从何得知?若是你教城主炼化蛊女之法,今日我必将你挫骨扬灰!”
“不,决不是他。”
女萝一愣,这居然是日月大明镜在说话,“你怎么知道?”
“……若是我们猜测不错,他应当是于三千年前陨落,法号神秀的圣天寺佛子。佛子平安度过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却不曾去往上界,反倒于圣天峰峰顶抽出佛骨自毁根基,连本体舍利都一并摧毁,是修仙界第一离经叛道之人。传说佛子陨落后便已死去,但也有传言,说他已堕落为魔,不过无论哪种传言,都无人能够证实。”
若是只从容貌气质来看,寂雪的确担得起佛子二字。
飞雾等人听傻了,又是神又是魔又是佛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们俩为何如此确定,蛊女不是他的手笔?倘若是这三千年里,他与魔界非天相勾结呢?”
“佛子陨落后,尸身被存放于圣天寺佛塔之中,直到一千年前,佛塔失火,尸身化为灰烬,但魔界与修仙界之间通道关闭的时间更早,非天想必已在修仙界待了数千年。”
寂雪微微眯起眼睛:“日月大明镜。”
只听双镜开口,他便认出它们,女萝问他:“你是佛子?”
“贫僧现在不是。”
女萝不管他究竟是不是,只想杀了他,可寂雪无法反抗,却也杀不死,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最后她只能在他体内留下一根缠绕着生息的血藤,这样以后此人无论身在何处,她都能第一时间察觉,若是他再敢做出任何伤天害理之事,不会死,总会疼吧?
“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
她对寂雪这样说,“你所谓的制造怨气之人有罪,生出怨气之人同样有罪,分明就是强词夺理。女人最大的罪就是她们身为女人,却生下了剥削自己的男人,倘若你真的想要肃清怨气,令一切归于灰烬,那么神的旨意,必定是要你去杀光世上全部的男人,包括你自己。”
“而从今天起,所有得知今日之事的男人,他们会开始害怕女人,你也一样。你最好认清楚自己是谁,不要再做糊涂事,否则我决不饶你。”
缠绕着生息的血藤紧紧依附在了寂雪心脏,女萝发觉一件很奇怪的事——僧人的魂魄,到哪里去了?
按说以他的修为,必定早已炼有真魂,可此人不仅没有真魂,连三魂六魄都没有!
……和她一样。
“你的魂呢?”
这就是杀不死他的原因,无魂之人怎么杀得死?他的躯壳不过一具皮囊,即便消失亦能重塑。
寂雪的睫毛长而卷翘,鲜血沾染在他白净的面容上愈显皎洁,他平静地回答女萝:“贫僧已失去信仰,自然也已失去灵魂。”
女萝只觉他身上充盈无数谜团,“已度雷劫,为何不成仙?”
修仙界人人趋之若鹜,他却在度雷劫后抽佛骨剥舍利,女萝着实想不通原因。
“贫僧不是佛子,怎会明白佛子心中所想?”
女萝从他身上起来,僧人却还是躺在地上,随后,女萝抬起手,浑身都是血窟窿的寂雪竟不由自主站了起来,动作僵硬,仔细去看,才会发现女萝指尖有透明的藤丝刺入他体内,像是皮影人偶一般操控着他。
“我在你身体里种下了血藤。”
寂雪低下头,他轻轻闭上眼睛,“贫僧明白了。”
他微微低头,双手合十,身边顿时浮现出无数金莲,将黑暗的地下照得宛若朝阳,随后女萝收回藤丝,僧人脚下升起红色法阵,人随后消失不见。
女萝则用藤蔓将金莲撕碎,碎裂的莲瓣落在地上,渐渐暗淡,原本龟裂的地面却开始合起,与此同时,头顶的地缝透出丝丝亮光,原来是破晓已至。
天亮了。
随后地面开始浮现起一朵又一朵的金莲,这些金莲将罪人的尸体与灵魂全部吞噬,女萝吸取了寂雪的修为与生命力,却由于对方没有三魂六魄,无法得到记忆,因此也不明白所谓的“神”究竟是什么。
吞噬掉尸体的金莲化作阶梯,虽精疲力尽却精神奕奕的女人们彼此搀扶着从阶梯上走出地底,互相依偎,迎接阔别已久的黎明。
“摄魂铃,从来到极乐不夜城,你好像就不怎么说话了。”
如果不是确认摄魂铃一直待在乾坤袋里,女萝会以为它偷偷跑了路。
摄魂铃支支吾吾:“我、我平时说话,你总嫌我,如今我不说,你又怪我沉默,那我究竟是说,还是不说?”
飞雾等人也都站在女萝身边,无论地上还是地下,女人们进行了一番大清洗,如今城内无比安静——从前没有白天只有黑夜的极乐不夜城,终于彻底宣告灭亡。
女萝低声道:“果然没有。”
她用生息探查过了寂雪的金色莲花,他的金莲里全是男修的灵魂,这些灵魂可以用来修补极乐不夜城,也算是他们最后的一点用途,但女萝却想知道,死去女人们的灵魂,都去了哪里?
她不大明白,从在沂乐城开始便是如此,无论女冢还是不夜河,都只剩下怨气残念,不见灵魂,好像女人天生没有灵魂一般。
可活人却是有的,没道理人一死,肉身尚在,灵魂却先一步没了。
第70章
正在女萝苦苦思索时, 红菱怒喝一声:“是谁!”
众人循着声音看去,就见红菱凶巴巴从不知道哪个角落拖出来一个男人,巧得很,这人女萝有印象, 正是当初她跟阿刃进城时, 那尖酸刻薄又毫无人情味的城卫。
不过此时他显然是没本事耀武扬威, 整个人吓得体似筛糠,身下裤子濡湿一团,散发出一股骚臭,一被红菱抓住便拼命磕头求饶:“姑奶奶饶命!姑奶奶饶命啊!小的只是城卫,什么都没做过!小的只是城卫啊!只是看守城门,其他的什么都没做过!诸位姑奶奶饶命、饶命!小的发誓, 绝对守口如瓶, 决不把今日之事往外说!求求了, 求求饶了小的这条贱命吧!”
边说边磕,求生欲望强烈, 额头碰在地上砰砰几下就流了血,众女纷纷将实现投到女萝身上,显然已奉她为领袖, 她说杀便杀, 她说放便放。
红菱心想,没辙了,这人可真会求,大家都站在这儿,他偏偏冲阿萝磕头, 谁不知阿萝最是心软,此人罪不至死, 顶多打一顿,哼,真是便宜了他。
城卫跪地求了许久都未能得到回应,不由得战战兢兢抬头,便与女萝四目相对,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因为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怜悯。
疾风飞雾等人也都毫无异议,无论阿萝做什么决定,她们都支持。
女萝轻声道:“从前在沂乐城,我曾遇到一位口无遮拦,心狠手辣的少男,他侮辱阿刃,当时我只抽了他一顿,放过了他。”
“后来在御兽门,救出雷祖与疾风,放走众多妖兽,有个低等弟子向我求饶,我也放过了他,因他平日在门中,顶多是做些洒扫活计,算是无辜之人。”
城卫听得眼睛直亮,自觉是要被放过了,连忙要低头谢恩,谁知刚要开口,一根藤刺已穿心而过,女萝的声音依旧轻柔,却无比冰冷:“可现在我后悔了,倘若再叫我见着他们,我必会令其血溅当场。”
“沉默之人,应与加害者同罪。”
她不想再去为男人考量,他们是否无辜,是否有心无力,是否有苦衷,是否能被谅解——女萝再也不想这样了,她的爱意她的温柔,她的怜悯她的慈悲,从来都不应给予男人,因为还有无数的女人未曾自由。
城卫瞪着眼睛倒下,被金莲吞噬,随后化作滋润土地的养料,女萝抬起头,阳光刺透云层,照耀在城中女人们的面颊上,大家不约而同抬头、闭眼、呼吸,这是自由的芬芳,是比生命更加重要的宝物。
“诶,你怎么坐在这儿啊?脸上还弄得到处是灰?”
红菱发现了跌坐角落发呆的琼芳,琼芳听到熟悉的声音,呆愣愣抬头,突然哭了,把红菱哭得是手足无措,“不是,你哭什么呀,我就问你一句至于吗?我不问总行了吧?我走!”
结果琼芳却如狗皮膏药般爬起来扑到她背上,硬是抱着她哭,红菱烦不胜烦:“救命啊!有没有人管管?你下去,你给我下去!”
琼芳就是不肯,最后红菱只得一边骂一边自认倒霉听她哭诉,原来是在风月楼倒塌时,她与满妈妈还有其他很多人一起掉了下去,而后白衣僧人与修者动手,地面再次塌方,琼芳虽穿着方便的鞋子与舞衣,却还是没能躲过,结果有人救了她。
“是满妈妈。”
琼芳大声哭泣,“她救我,她明明一直都在骗我——为何又要救我?我可不承她这份情!”
可那个恶贯满盈、坏事做尽的满妈妈,似乎知道极乐不夜城即将覆灭,所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选择推开琼芳自己去死,那时她看琼芳的眼神很奇怪,是恶毒刻薄的鸨母脸上从未出现过的慈爱,她管琼芳叫囡囡,然后便死了。
所以在离开地底时,琼芳还使出吃奶的劲儿,把满妈妈的尸体给拖了上来。
南宫音检查过,轻声道:“她应当生育过,大概是在三十年前。”
琼芳愣住:“可,可我没有三十岁呀!”
红菱忍不住骂她:“你有没有脑子呀,先是被男人骗得团团转,现在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也想不明白?满妈妈也是不夜城的女人,她生下的孩子,你觉得能有什么下场?”
也许正是从那一刻起,一个女人便彻底走向了绝望,她麻木自己,变成男权的帮凶,极乐不夜城迎来灭亡,她原本应当害怕,可到了最后关头,她心中却只有解脱,而在风月楼,确实也是听话的琼芳最会捧她,陪伴她最久。
临死前看见琼芳时,她是不是把她看成了自己的女儿呢?
这极乐不夜城,究竟把多少女人变成了鬼,又把多少女人,变成魔鬼?
一切尘埃落定,南宫音终于有机会询问飞雾:“飞雾姑娘,先前你们抓到了姚睢,那、那我弟弟南宫阳,你可知他、他……”
后面的话,南宫音问不下去了,因为她害怕得到的答案是南宫阳如姚睢一样受到陆观蛊惑。
飞雾沉默片刻才道:“南宫少主若是与姚睢那般欺软怕硬,便不会死了。”
闻言,南宫音泪如雨下,她喃喃道:“谢谢你,飞雾姑娘,谢谢你……”
地下极乐城有些不安分的人,马坊的水槽便是他们搞出来的,以此与地上不夜城的人做生意,偷地下极乐城的宝贝变卖,这几个人被飞雾杀掉并且替代,也正因此,她才有机会换掉严黑的药,并帮助斐斐善后。
同时,她通过哨所卖黑药引起外人注意,为的便是筛查是否有能够联手之人,否则以她们的能力,恐怕很难逃走。
追随陆观而来的姚睢与南宫阳进入不夜城,飞雾引他们到了极乐城,姚睢畏惧陆观,又渴望力量,因而选择投诚,至于南宫阳……
非花悄悄看向飞雾,意思是,南宫阳真的是好人么?
飞雾朝她耸了下肩,不然呢?有必要令南宫姑娘伤心么?横竖人已经死了,是好是坏,上下嘴皮子一碰都一样。
陆星阑与燕钧都还活着,其中陆星阑断了一臂,已经接不回去了,这位天骄从此怕是要泯然众人,而燕钧虽然全须全尾,不过他被砸了脑袋后,一些男人慌不择路四处奔逃,从他身上踩踏而过,胳膊腿儿等零件是还全乎,不过浑身骨折,即便是治好,也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修炼。
两人大受打击,南宫音却没工夫管他们,她对女萝等人道谢,谢她们留陆星阑与燕钧性命,否则只有她一人回去,怕是破元宗与南虹派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天鹤山必然腹背受敌。
陆星阑醒来后有点疯疯癫癫,失去一臂对他打击太大,从来顺风顺水的天之骄子怎么承受得了,说话也颠三倒四,南宫音给他看了看,确认是心病,那就没办法了,神仙来也救不得。
女萝则温声询问除了眼珠子哪哪儿都不能动的燕钧:“回去之后,燕公子应当知道该说什么吧?极乐不夜城的女人们是无辜的,正义的,燕公子不介意帮我们宣扬,对吧?”
燕钧还能说什么?他体内同样被种了血藤,根本不敢说任何对极乐不夜城不好的话。
飞雾却突然道:“不是极乐不夜城。”
女萝愣住:“嗯?”
从来冷若冰霜的飞雾笑起来比阳光更加温暖灿烂:“是女儿城,从今以后,这里叫作女儿城,是我们的家。”
大家跟着笑出声来,南宫音也笑了,笑完后,她认真地对女萝与飞雾道:“此番回山,待到下次相见,你们要叫我一声南宫少主了。”
她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野心,她会将天鹤山带领至新的高度,不仅仅只追求大道,只有强大起来,才能更好的去帮助同伴。
“阿萝,但凡差遣,必赴汤蹈火。”
两人拥抱了下,南宫音便带着陆星阑与燕钧,以及陆观、姚睢身上能够证明身份的信物离开,至于南宫阳,尸体早已被处理干净,她便带走了女儿城中的一把泥土。
南宫音走后,飞雾慢吞吞蹭过来:“阿萝……”
她将秋尘剑的断剑双手奉上,眼神飘忽到不敢直视女萝:“对不起,把你的剑弄断了。”
女萝爱惜地将断剑收起,反过来安慰飞雾:“没事,正好我要去铸剑山给阿刃寻兵器,铸剑宗乃是修仙界首屈一指的器宗,想必也有能工巧匠,说不定能把秋尘剑复原。”
否则她哪来的脸去见濯霜?
女儿城开始了热火朝天的重建,飞雾与非花等人分工明确,她们先统计了城中所有女人的数量,将其姓名登记在册,随后将生病的聚集在一处休养,南宫音临走前留下了乾坤袋,里头是天鹤山的药还有几百本医书,非花对学医颇感兴趣,这是留给她的。
剩下健康的女人中,有一部分有家可归,飞雾将她们的名字与籍贯及家中人口等信息记下来,并且分发护身符,又给予钱财,才让她们离去。
若是回家后过得不好,便可将符咒烧毁,她便派人去接。
还有一部分想跟认识的男人走,这些同样登记姓名并且劝告,劝过不听者,也只能给钱并放她们自由。由于僄客全都被杀光,所以跟着走的大多也是干净男人,其中还有少部分想跟男人留在城中定居,飞雾等人商议过后,决定拒绝。
女儿城不需要男人,若是要和男人在一起,须得离开。
但更大的问题在于,很多女人根本不知道要如何活下去。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狱般的生活,她们失去了尊严与人格,无处可去只能留下,有自强自立想好好过日子的,也有偷奸耍滑甚至抱怨这事事自己动手的日子不如从前躺着舒服的,暴脾气的红菱被气炸好几回!
可那又怎样?总不能不管不顾,且又不是她们自愿如此,从她们来到不夜城,便没有人给她们选择的机会,更没人告诉她们什么叫自尊。
这一点非花想得比较周到,她想起艺苑中那些先生,如竹公子遗老之流,基本都已死去,绿腰姥姥还活着,她又没做过什么恶事,只是有些心高气傲,非花便将女人们按照年纪分成不同批次学文识字,强身健体的同时,教导她们学习生活技能,日后若是想要离去,至少能够自保与谋生。
当然,惩罚也是必要的。
如祝妈妈与芳妈妈等无恶不作的鸨母,在重建女儿城前,便被斩首示众,同时被刻意留下的几个恶毒打手龟公,也一起被正法。
越来越多的女人能够感悟生息,女萝则在女儿城外城内以血藤与金莲布下防守法阵,她敢保证,就是青云宗大尊者前来,也必然会被牢牢拦在城外。
女儿城承载了她们共同的回忆,以及对未来的美好向往,她不会让任何人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