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风月楼关门, 虽令许多熟客诧异,却也问题不大,这不夜城最不缺的便是女闾,没了风月楼, 不是还有广寒阁与翠莺院?
不检查不知道, 一检查才发现风月楼的姑娘们或多或少都有些病症在身上, 满妈妈只觉心疼,花那样多的钱看病买药,极乐之夜怕是更交不了差了!
南宫音到达时,只看见紧闭的两扇大门,他抬手叩门,来开门的是个无精打采的龟公, 瞧见他还打了个呵欠:“什么事?”
“受累问一句, 不知在下可否见一见善嫣姑娘?”
龟公挤着那双三角眼仔仔细细将南宫音打量一番, 见他容貌不俗气质非凡,一时间也不敢得罪, 思索片刻道:“公子稍等。”
他火速跑去找满妈妈,可满妈妈也不能做主,她倒是想一口应下, 阿刃在边上盯着呢!这一根筋的死丫头!问什么都不说, 跟个锯嘴葫芦似的,给钱给吃的也通通不要,认死理,非寸步不离的跟着!
女萝早已起了,正在练剑, 红菱在边上笨手笨脚的学,她没有基础, 身子骨又不是很强健,但好在感悟到了生息,进步倒也飞快,见满妈妈赔笑进来,撇了下嘴,站到女萝身边,虎视眈眈瞪着满妈妈,绝不给她忽悠女萝的机会。
听说有人求见,女萝想都没想便要一口回绝,只是转念一想,口风一转:“是哪一位?”
“是天鹤山的南宫公子。”
天鹤山。
女萝顿时改了主意:“请他进来吧。”
南宫音略有些拘谨,他的目光与邹羿截然不同,邹羿即便表现的倜傥潇洒,仍旧充满侵略性,而南宫音,他对女萝并无轻视之意,甚至在穿过后楼长廊时,目不斜视,有几个白日赏花的高等倡拿他寻开心,他也不恼,端的是一副君子做派。
满妈妈有心想留下,却被阿刃抓出去,红菱主动去了隔间练字,正房内便只剩下女萝与南宫音,南宫音先是双手抱拳对女萝作揖,而后道:“昨日在下的同伴对姑娘多有冒犯,还请姑娘不要同他一般见识。”
女萝:“倘若我非要同他一般见识呢?”
南宫音一愣,“这……”
“请坐。”
两人落座后,女萝道:“前两日多谢您的伤药,非常有效,斐斐的脸已经好了。”
“这算不得什么,斐斐姑娘花容月貌,若是有所损伤,才叫可惜。”
寒暄了几句,南宫音便想切入正题,可女萝轻描淡写就将话题转移,无论如何也不搭他话茬儿,这令他有些着急,“善嫣姑娘,在下有一事相问,还请姑娘据实已告……”
“您都不对我说实话,我为何要据实已告?”
南宫音又是一怔:“在下并无隐瞒姑娘之事,的确是来寻访舍弟——”
“南宫姑娘。”
这一声道破,南宫音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神色惊讶:“你、你怎么——”
“虽然南宫姑娘身材修长,不施脂粉又无耳洞,可还是一点都不像男人。”
从那日在艺苑,南宫音送药,女萝便看出她是女扮男装,南宫音不敢置信,她出门在外向来着男装,从未被人看穿,“你是怎么发现的?”
“男人骨子里有种特殊的自信,那份自信并非来自家世容貌或是能力,纯粹是因为性别,而南宫姑娘身上没有。”
风流的邱羿身上有,傲慢的陆星阑身上有,看起来无比沉稳具有领袖气质的燕钧身上有,甚至于这不夜城中的每一个打手、龟公、僄客,只要是男人,就都有那种凌驾于性别之上的特殊自信。
南宫音闻言,无奈低笑,摇了摇头:“善嫣姑娘好眼力。”
“南宫姑娘请坐,若是想问我什么,直接问也就是了。”
南宫音只觉女萝温柔可亲,与邹羿口中的“尖酸刻薄不解风情”大相径庭,她不明白为何两人会对女萝产生两种印象,但她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事情是这样的……”
原来半年前,天鹤山少主南宫阳下山历练,结果寄回的平安信却在两个月前断绝,命牌也随之破碎,天鹤山众弟子经多方查找,最终将目标定在了不夜城,南宫音与其他三人结伴而来,便是为了寻找弟弟踪迹,即便他已死去,至少也要找到尸体。
女萝面上不露声色,心中却在怀疑可能是斐斐所为,若是这样,就不能告知南宫音,她轻叹一声表示惋惜:“原来如此,那倒真是可惜,不夜城虽不隶属于任何门派,却是鱼龙混杂,且占地面又广,有人在这里失踪,着实算不得奇怪。”
“姑娘说得是,这也正是在下不明白的地方,这几日在下与同伴四处探访,却找不到丝毫线索,因此才想着来询问姑娘。”
女萝问:“不知南宫姑娘可否询问过几大女闾的妈妈?她们手眼通天,消息灵通,说不定能提供线索。”
南宫音遗憾地摇头:“问过了,都说没见过,不知道,不透露分毫。”
女萝微微眯了下眼睛:“原来是这样。”
“既然姑娘不知,那在下便告辞了。”
“我送南宫姑娘。”
南宫音本想拒绝,女萝却很坚持,两人出了房门,正巧看见琼芳,琼芳虽白日教女萝跳舞,可心中对她还是喜欢不起来,因此狠狠哼了一声,转身进门眼不见为净。
女萝不由得莞尔,身边南宫音赞赏道:“琼芳姑娘的腰肢可真细。”
听了这话,女萝扭头看她,南宫音又夸她:“善嫣姑娘身姿亦是十分婀娜,这风月楼的姑娘真是个个腰细腿长,好看得紧,我算是明白男人们为何把持不住了,这看得我都想做男人,说不定也能抱得美人归。”
女萝原本对她印象很好,因这几句话,瞬间笑意变淡,“南宫姑娘觉得我们好看?”
“是啊。”南宫音想表现出自己并没有瞧不起倡伎,甚至很能欣赏她们的美丽,“裙子好看,发髻好看,哪里都好看。”
女萝问:“那姑娘觉得阿刃好看么?”
南宫音知道阿刃,就是跟在满妈妈身边那位身材高大魁梧的粗壮女人,她面露几分犹豫:“这……阿刃姑娘恐怕要略逊几分颜色。”
女萝便笑了:“所以姑娘是认为,纤细妩媚的女人才好看,强壮高挑的女人不好看?恕我不明白,南宫姑娘对好看与否的这种判断,究竟是来源是谁?”
南宫音不解:“我不明白善嫣姑娘的意思,难道我不能觉得风月楼的姑娘们好看?她们就是很好看啊。”
“南宫姑娘的好看,并非来自本身对于美的标准,而是将自己置身于男人的立场来评判,南宫姑娘的精神,与不夜城的女人的身体一样,都已被男权社会的规则驯化了。”
南宫音觉得女萝的说法十分好笑:“善嫣姑娘何出此言?若是姑娘了解我,就会知道我是天鹤山乃至于修仙界首屈一指的女修,即便是舍弟南宫阳修为都要逊色于我——”
“那为何令弟是少主,比令弟强的南宫姑娘不是?”
南宫音一窒,不知为何,这一瞬间她竟不敢直视女萝的眼睛,更不敢去听她一针见血的质问。
如果她比弟弟强,那为何少主是弟弟,而不是她?
“在我看来,南宫姑娘与前来不夜城的僄客没什么区别。”
听女萝将自己与僄客相提并论,南宫音顿觉受辱,正要辩解,女萝却说:“僄客来僄的,是倡伎们的身体,南宫姑娘来僄的,是我等倡伎与南宫姑娘自己的灵魂,还有尊严。”
“南宫姑娘,请不要赞美我们的美丽与妩媚,请不要作践我们。”
南宫音心头大震,她想解释,却又发觉无从说起,此时女萝已将她送至后楼门口,“除却寻找弟弟探查真相之外,南宫姑娘也请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这不夜城,究竟是销魂窟,还是女人冢。”
倡伎们要穿戴漂亮的衣裙华美的首饰才能取悦男人,就像只有货物才需要包装,倡伎们还要露出胸脯腰肢与腿,就像只有货物才会被摆放着挑挑拣拣。
南宫音恍惚着离开了风月楼,女萝的话对她造成了极为严重的影响,浑浑噩噩中也不知身在何方,直到一声哭喊响起:“阿爹!阿爹求你别卖我!我能做绣活,我能下地,我能给家里挣钱,你别卖我、别卖我!”
定睛一瞧,才发觉自己竟到了伎坊门口,一对父女正在那里拉拉扯扯,中年男人一把将女儿推开,忙不迭数起了钱,而那少女满面泪痕拼命伸手扒拉门框,被伎坊的人一根一根掰开手指头拖了进去,再无声息。
像这样的场景比比皆是,弥漫在空中的是无数女人的哭泣与哀求,而那卖女儿得了钱的中年男人,点足了钱后,拔腿就往赌场区去,南宫音抬腿跟上,没多久,便看见中年男人拖了个年轻男人出来,年轻男人一脸不甘不愿骂骂咧咧:“爹你拽我干啥!我马上就要翻盘了!等翻盘我就去给小芬赎身!”
中年男人一听,顿时破口大骂:“我打死你个没出息的!欠了一屁股债,要你老爹给你还不说,还要娶个伎女回家当老婆!你疯了不成!你娘已给你看好隔壁村儿的妮子,这里的女人你也敢碰,不嫌脏!”
父子俩互相争吵,谁也不服气谁,南宫音险些要以为这位父亲方才没有卖掉自己的女儿。
他卖了女儿给儿子还赌债,将女儿卖作倡伎,又不许儿子娶倡伎,口口声声说倡伎肮脏,南宫音不明白,究竟是谁更肮脏?
“我不走!我还没翻盘呢!我不走!”
到底是年轻的儿子更有力气一些,甩手就把父亲推搡在地,转身又冲进赌场,中年男人一脸悲怆地跟了进去,在门口对赌场打手点头哈腰,看不出一点在女儿面前的强势。
南宫音站在原地久久未能动,她发觉自己从前似乎不曾想过,她以欣赏倡伎的美丽为荣,她没有瞧不起她们,但这样的“尊重”,却恰恰是一种更可怕的瞧不起,因为她被潜移默化地认为倡伎的存在是“正常”的,赞美倡伎的美,就是无视她们的痛。
女扮男装久了,真的把自己当成男人了吗?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住处,其他三人都还没有回来,女萝的话在她耳边不停回荡,其实这些年她不是没有察觉,但她除了忽视,又能做些什么?
南宫音走后,女萝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自打满妈妈将云湛给她,她对此人毫无兴趣,便随手打发了,之前得知他与琼芳有私情,女萝也不以为意,可今日却让女萝不明白,这位钿郎找上她有什么事?
云湛悄悄观察许久,最终得出一个结论:新来的善嫣姑娘不简单,连满妈妈都要听她的话。
他生得唇红齿白面如敷粉,凭借这张脸在不夜城很吃得开,飞雾姑娘不喜他,他只能转而勾引琼芳,如今来的这位善嫣姑娘,似乎比飞雾姑娘还要厉害,于是云湛这颗心又开始不安分。
“……妈妈叫我来伺候姑娘,可这些时日过去,姑娘从不搭理我,我、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惹了姑娘不快?”
云湛自以为拿捏得住女萝,盖因他见过她对旁人和蔼可亲的模样,连对琼芳都温柔无比,何况是相貌俊秀嘴又甜的自己?
这不夜城的女人啊,最是好哄,因着来这里的僄客大多不懂温情,所以只要几句蜜语甜言,就能令她们对自己死心塌地,云湛便是靠这个从象姑馆被选中,他可不爱伺候男人,这些倡伎虽身子不干净,却怎么也比男人好多了。
红菱正捧着写好的大字要给女萝看,恰巧听见云湛的话,顿时面露怒色,好不要脸的东西!
女萝也没想到云湛能这样无耻,他是以为她不知道他跟琼芳之间有染?
云湛等了好一会也没等到回应,悄悄抬眼,却见女萝笑意盈盈看着自己,他自觉受到鼓舞,朝女萝走近两步,在她身边蹲下,试探着想碰女萝的手。
这红菱能忍的?!
她怒气冲冲地跑过来,一把将云湛推开,毫不留情,没感悟生息之前她便跟着阿刃练拳,身体强健了不知多少,如今感悟到了生息,更是如鱼得水,这一推,云湛压根没有防备,骨碌碌滚了两圈,径直撞到了门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女萝拉住红菱:“干什么呢。”
云湛忍着疼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姑娘,是我不好,你可千万别怪红菱姑娘。”
女萝看向他:“你的粉没涂匀,凑近了看格外明显。”
云湛可怜的表情顿时一僵,红菱朝他做了个鬼脸,恨不得破口大骂,好在她那辣椒般的性子自跟在女萝身边后缓和不少,不再像从前冲动,因此忍了。
云湛连忙道:“是我不好,污了姑娘的眼,还请姑娘见谅。”
女萝想了想,问:“你是从蜂窠被选中的?”
云湛一听她问自己,喜出望外,还以为有了机会,连忙道:“正是,这不夜城中,除却女闾外,还有蜂窠,我与姑娘一样,都是身不由己的苦命人。”
女萝笑了笑:“那你倒真的可怜。”
“不可怜。”云湛看了女萝一眼,飞快低下头,“……能遇着姑娘,就不算可怜。”
女萝:……
红菱:……
这人在她俩面前耍猴呢?
不夜城的确有男伎,与女闾分隔开来,不过人数有限,不占女闾十分之一,男伎们所在的区域被称为蜂窠,蜂窠里大约有几十家象姑馆,里头都是像云湛这样的男伎,惟独容貌出众者有机会被选为钿郎。
可惜女萝并不怜悯,她连不夜城的女人都心疼不过来,哪里还有闲心分给男人?更何况象姑馆之所以被称为象姑馆,便是因为里头的男伎都如女伎一般涂脂抹粉。
就连前去寻欢的也十之八九是男客,他们未必都有龙阳之癖,更多的是出自一种猎奇心理,本质上,仍旧是将这些花枝招展的男伎当作女人来羞辱。
蜂窠的男伎们以自己像女人那般卖身为耻,而僄客则因他们有了类似女人的特征去僄,在这其中真正被羞辱的,仍旧是女人。
更何况馆名叫做“象姑”,即里头的男伎形似姑娘。
女萝忍了又忍,思及琼芳对这云湛颇有情意,才没有撕破脸,她与琼芳关系冷淡,若是处置了云湛,怕是琼芳要因此更加敌视自己,不过此人如此嫌贫爱富贪慕虚荣,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于是女萝柔声道:“你都这样说了,我若是不对你好一些,岂非太过无情?起来吧,别在地上跪着了,小心凉。”
红菱立马怒视女萝!
云湛心头一喜,他就知道这些女人一个个空虚寂寞,虽然被男人蹂躏,却又格外渴望好男人关怀怜爱,因此对女萝的态度转变毫不怀疑。
不仅势利眼,还没什么脑子——这是女萝给予云湛的评价。
第52章
红菱对于女萝居然和颜悦色跟云湛说话一事无比愤怒, 等云湛心满意足一走,她立刻便爆发了:“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你不会真的要接手这个脏东西吧?!”
她对所有男人都抱有敌意,别说是女萝, 就是琼芳, 红菱都不愿意她靠近男人。
“说了你多少回了, 怎么还这么冲动?”
红菱气恼不已,她拉住女萝的手:“我不管,我不许你看上云湛,你若真想要个钿郎,咱们去蜂窠选个干净的,要那种两面三刀的, 保不齐哪天他就从你背后给你来上一棍, 到时你哭都没地儿哭!”
女萝笑反握住她的手, “我知道的。”
“那你还……”
“琼芳可还将他当宝呢,总不能不管她吧。”
红菱嘟哝:“她烦人得很, 自己不长脑子被男人骗,那是她自己的事,关我们什么……好好好, 行行行, 我承认我很不爽行了吧!”
在女萝含笑的视线中,红菱开始恼羞成怒,“琼芳最讨厌你了,你就是跟她说她也不会信,说不定还要以为你想跟她抢男人, 反过来再联手对付你!云湛在你面前是一套说辞,到了琼芳面前, 必然是另一套说辞,你可想清楚,别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
“红菱姑娘提点的是,我记下了。”
红菱忍不住打了她一下,“那你说怎么办?要不然,还是直接杀了丢进不夜河喂鱼!”
自打感悟到生息后,红菱动辄便喊打喊杀,女萝哭笑不得:“那岂不是让他从此在琼芳心中立于不败之地?在感情最好的时候死去,琼芳怕是要记住他一辈子了。”
红菱气得牙痒痒:“我、我气死了。”
“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不过,还得红菱姑娘多多帮忙。”
红菱很讨厌琼芳,琼芳说话难听又总爱拿下巴看人,尤其她还屡屡针对女萝,红菱对她自然愈发不喜,可话都说到这份儿上,她能不帮么?
先是哼哼两声,然后嘀咕:“就知道欺负我。”
女萝但笑不语,在她心中红菱是千般万般好,惟独一点,常常脑子一热便不管不顾后果,做完了才知后悔,性子须得慢慢磨。
满妈妈被叫来时心中无比忐忑,生怕女萝想出什么招式来折磨自己,不过女萝第一眼并没有注意她,而是在门口等到阿刃,先问阿刃累不累。
阿刃摇头,风月楼门一关,满妈妈便无所事事,怎么会累?她怕自己做得不好,帮不到阿萝,也帮不到这不夜城中数不清的姐姐妹妹。
“先前妈妈送我的那个钿郎,我不喜欢,不如这样,妈妈受累再跑一趟,为我、阿刃还有红菱分别挑一个带过来,不知妈妈可否愿意?”
满妈妈脖颈上被藤剑划破的伤口还没好,她心知自己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人家说杀就能杀,也不敢拒绝,女萝特意提醒她,要选比云湛更年轻更机灵的,满妈妈忍不住腹诽,瞧着倒是个正经人,没想到骨子里也没好到哪儿去。
很快满妈妈便带回了三个俊俏的小公子,干净漂亮还都是雏儿,他们是早被调教好的,容貌上比云湛虽略有逊色,但胜在少男气十足,带着几分青涩味道,且很会讨好人,可惜的是媚眼抛给瞎子看,阿刃心里根本没有男女之事,红菱对男人则是退避三舍,女萝更不必说。
她让红菱暂且将这三人安顿下来,红菱很不解:“这是要干什么,培养他们跟云湛打擂台?有这个必要么,那厮也配你花这样多的心思?”
女萝附耳悄声说了几句,红菱的眼睛越瞪越大、越睁越亮,最后用力点头:“我懂啦,你放心,我一定会做好的!”
女萝正要夸她,忽地脸色大变,吓了红菱一跳:“怎么了?”
“我有急事,先出去一趟,这里就先交给你了!”
“诶,阿萝!”
红菱追了两步,女萝却已消失不见,虽然早就知道阿萝是修者,可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才会令她这样紧张焦急?竟是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来不及说。
自当车跟到女萝身边,她们之间建立起了极为特殊的羁绊,女萝不知要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平日她能和当车交流,当车放在外头的分身螳螂,她隐约也能建立起联系,仿佛她与当车可以共享五感。
因为担心斐斐,女萝特意留了只分身螳螂在她身边,可此时这只分身螳螂却化为了灰烬!
斐斐出事了!
她赶到时,耳边便是斐斐的哭叫声,她正被人摁在桌子上,鬓发散乱拼命挣扎,嘴里还在骂,“去死!恶心的东西!去死!去死!!”
那卡着她脖子将她摁在桌上的不是旁人,正是邹羿!
他暴怒不已,发狠道:“给你几分薄面,你倒真把自己当个人了,你算什么东西,本公子就是一个钱不花也能白僄!”
话音刚落,背脊突生一股寒意,邹羿心中一凛,下一秒脖子上已经多出一圈藤蔓,死死勒住!他被迫松开手去拉扯藤蔓,整个人也随之被牵扯抛到半空,又狠狠抻在地上!
斐斐从桌上滚落,她眼里什么也瞧不见,只有那个欺辱自己的男人,下一秒她便爬了起来,不管不顾朝邹羿扑去,由于被藤蔓紧紧锁喉,邹羿奋力挣扎,谁知不仅没效果,连四肢都被分别捆绑,斐斐扑上来便是伸手挖他的眼睛,“不许看我!不许看我!杀了你,杀了你!”
她留着长长的漂亮指甲,但她自己更喜欢这些指甲尖锐一些,这样的话挖人眼睛时便不必费太大力气,修者的眼睛是最为脆弱之处,眨眼间,斐斐便已抠进了邹羿眼眶,邹羿正要惨叫,嘴便被藤蔓堵住,随后斐斐的腰上也多出一条藤蔓,将她温柔卷起送到了女萝身边。
女萝伸手把她搂住:“斐斐?”
方才只顾着报仇,斐斐这才看见是谁来了,她瞧见女萝,先是愣住,随即嚎啕大哭起来,双手紧紧扣住女萝的腰,“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女萝柔声哄她,斐斐一边哭一边道歉:“对不起,姐姐对不起,螳螂死掉了,螳螂死掉了……呜呜……”
女萝连忙道:“没有没有,螳螂是不会死的,你看。”
斐斐睁大迷蒙泪眼,瞧见停到女萝肩头的当车,她不由得眨掉泪水,又回头看向身后,当车举起一条前肢向斐斐打招呼,又放出一只分身螳螂再让其消失,全程都没有碰到斐斐,它知道斐斐怕虫子。
“它叫当车,留在你身边的是它的分身螳螂,力量有限,被杀死也不会消失,只会重新回到当车身上。”
斐斐颤抖着伸出一只手,试探着放到当车面前,当车很给面子跳到了她的手指上,斐斐靠在女萝怀里,情绪总算是稳定几分,女萝轻声问她:“出什么事了?他是不是欺负了你?”
斐斐带着哭腔将事情经过跟女萝说了一遍。
原来昨日她拿到女萝的纸条,便跟妈妈说自己这几日不接客,要好好休息,妈妈原本答应的,谁知今儿一到,名叫邹羿的年轻修者上门,妈妈不敢得罪,只能将人放进来,可斐斐是谁?
她是脾气最坏、最喜怒无常的姑娘,做事全凭自己喜好,邹羿那些看似温柔的甜言蜜语只会令她恶心,因此别说是心动,就连正眼都没给一个,邹羿昨儿在女萝那吃了瘪,今儿在斐斐这也没讨着好,便愈发想要与斐斐打好关系,他夸斐斐生得这样美,能成为她入幕之宾的男人们应当将她视为神女膜拜感恩。
斐斐就语气很冲地回答:“你若是羡慕,也可让你母亲或姐妹来不夜城卖身,这样你家里便多了位神女,岂不美哉?”
邹羿当时脸色便有些不好看,只是碍于风度,还算能够忍耐,然而无论他如何展现魅力,斐斐都格外不耐烦,言语神态间,哪有对修者的半分尊重?更是不为他英俊容貌所迷,竟是一点好感没有!
斐斐素来如此,高兴就笑难过就哭不开心就发脾气,管对方是谁,天王老子来了她也这样,几句话下来,邹羿大为恼怒!
想他流连花丛向来无往不利,在这不夜城却接连两次为女人所拒绝不屑,昨日还能忍,今日着实忍受不住,盖因斐斐说话比女萝难听几百倍,瞧着她那副自命不凡的模样,便令人想狠狠教训她一回,让她知道女人就该听话懂事,少跟男人顶嘴!
斐斐怎么可能愿意服侍他,一怒之下将面前热茶泼到了邹羿脸上,几次三番的拒绝令邹羿愈发生气,什么潇洒温柔,通通抛到九霄云外,他势必要好好教训这个低贱的倡伎,要她明白她是在跟谁说话!
分身螳螂见斐斐有难,立刻现身,被邹羿一剑劈成两半,斐斐气得快要发疯,这才有了邹羿掐她脖子将她摁在桌上那一幕。
讲完这些,斐斐有点心虚,她抽噎着:“我、我就是不喜欢他,难道不行?”
女萝摸摸她的头:“当然行,可你下回要记住,不要再辱骂他人的母亲姐妹,咱们在不夜城待了这么久,看得还不够明白么?”
谁不是旁人家的姐妹女儿或母亲?可那又如何?还不是被卖了进来,还不是被抛弃,被吸血,被连皮带骨吞的一点不剩,羞辱男人的女性亲眷并不能伤害到他们,这是女萝早就发现的事实。
那些喊着爹别卖我,夫君别不要我的女人,她们在这不夜城虚假残酷的繁华中一点点腐烂,从身体到灵魂,最终彻底消亡。
斐斐哭着问:“那我骂什么,大家都这样骂,骂他娘的,骂逼养的,骂俵子荡妇,全家倡伎。”
女萝为她擦去眼泪:“嗯,我知道这不是斐斐的错,我也知道,斐斐一定能改。”
斐斐死死抱住她不肯松开,女萝淡淡地朝邹羿看过去,藤蔓将邹羿举到半空,邹羿眼神惊恐,四面八方的藤蔓化为利刃,尖端闪耀着寒光,正对准了他。
“你看,他其实一点都不可怕,也并不强大。”
一根藤刺瞬间刺穿邹羿一条腿,他眼球瞪得快要凸出眼眶,鲜血四溅,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斐斐根本不怕,甚至兴奋的跃跃欲试。
又是一根藤刺,这回刺穿了他一只胳膊,紧接着是剩下的腿跟胳膊,邹羿的四肢都被藤刺贯穿钉在半空,女萝取出濯霜的秋尘剑,递给了斐斐:“杀了他。”
斐斐吓了一跳:“什么?”
“杀了他。”
女萝又重复了一遍,斐斐费力托着秋尘剑,半晌,有些怀疑:“杀了……他?可以吗?”
“当然可以,有我在呢。”
这句话给了斐斐力量,她吃力地举起剑,女萝握住她的手,和她一起,将秋尘剑捅进邱羿心头!
与此同时,藤刺扎入魂魄,迅速吸收完毕,遥远的离火宗,邹羿的命牌啪的一声碎裂开来!
这是斐斐第一次杀人,从前她只是挖出他们的眼睛,因为她讨厌这些人看自己的目光,可她又没有那样的能力,她知道龟奴严黑喜欢自己,所以跟严黑做了交易,严黑负责弄来药,并且帮她处理尸体,她委身给他,每挖出一对眼珠,就陪严黑睡一次。
其实她一点都不喜欢。
“我能给你什么呢?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小姑娘茫然地问着。
女萝摇摇头:“我只想你变得更强,再也不被人欺辱。”
斐斐哇的一声又哭了,女萝愿意为她杀人,至此,她总算是彻底信任了她,抱着女萝便是一顿大哭,边哭边稀里糊涂说了一堆奇奇怪怪语无伦次的话,女萝耐心地拍着她的背,当车也围绕着两人飞来飞去。
随着斐斐哭声渐渐变小,女萝耳朵微动,几不可见地朝门口望了一眼,随后带着斐斐坐下,问她:“现在你能告诉我,为何那样讨厌非花了么?”
“你不要跟她好。”斐斐拉着她的手指不肯松,“她是无情无义的人,今儿跟你好,明儿你出了事,她便会立刻把你忘了!除了她自己,她不在乎任何人!”
女萝沉默片刻,问道:“跟飞雾有关系,对吗?”
过了会儿,斐斐才轻轻点了下头。
她与非花、飞雾,三人曾是极好的朋友,她们一起弹琴一起跳舞,即便妈妈们不喜欢她们如此亲近。
“后来飞雾失踪,满妈妈说,她是跟人私奔了……我才不信!骗人!飞雾决不会丢下我跟非花一个人走!可非花,非花却一点都不在乎!”
斐斐的眼睛里又开始蓄满泪水,“她一点都不在乎……她像个没事儿人一样,依旧过自己的日子,她还是那样关心我,可我却如鲠在喉,我没法原谅她,她怎么能把飞雾给忘了?!”
“所以我再也不要跟她好了,她会忘记飞雾,那么总有一天也会忘记我。”
女萝温柔而又难过地凝视着斐斐,斐斐靠在她怀里,拉着她的手,像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孩子,“飞雾失踪后,我拼命陪客,尤其是那些有钱有势的,我想通过他们找到飞雾,哪怕是尸体也可以,我想知道她在哪儿,她去了哪儿,她还活着没有!”
“可是没有人能给我答案,她就这样消失了……连一句话都没有给我留下……”
女萝轻声道:“飞雾从没有离开过你,她一直都在保护你。”
斐斐大吃一惊,“……什么?”
“严黑处理尸体做得并不高明,有心人怕是稍加探查,就能查到广寒阁。是有人在严黑弃尸后,将尸体重新处理了一遍,令其看起来是魔修手笔,我想,那个人应该就是飞雾。”
斐斐愣住了:“怎么会……她既然还活着,为何不跟我联系?为何不告诉我?”
“必然是因为她身处危险之中,不能轻易走漏风声。”
说到这里,女萝顿了下,往门口看去:“我说的对吗,非花姑娘?”
斐斐震惊地顺着女萝视线朝门口一看,非花推开了门,面色沉静:“善嫣姑娘冰雪聪明。”
说完,她有些不大敢看斐斐,好一会才轻声对斐斐说:“对不起,斐斐,我一直瞒着你。”
斐斐脑子一片混乱,她不大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两位姐姐好像彼此心照不宣,她却一个字儿也听不懂?
非花走到斐斐跟前蹲下,视线与她齐平,斐斐这才发现她眼里有泪,却始终不肯落下:“斐斐,是我不好,是我不让飞雾告诉你她还活着……我,我只是想保护你……”
就算自己被误解、被讨厌也没有关系,因为她要保护好年纪最小的斐斐,不能让她身陷危险之中,倘若走漏风声,她与飞雾身死,至少也能保证斐斐好端端的活着,可她没有想到,斐斐表面上与自己争吵冷战,实际上却拼了命的寻找飞雾下落,甚至因此性情大变,做出了挖人眼球之事。
发现斐斐情绪失控,非花想都没想便联手飞雾为她掩盖,并将严黑抛弃的尸体重新处理,这一回也是。邹羿在广寒阁发怒,非花得到消息便立刻赶来,芳妈妈害怕得罪修者,不敢上楼相劝,又舍不得斐斐这棵摇钱树,见非花前来救火,连忙送她上楼,竟忘了问非花是如何得知。
第53章
非花每靠近斐斐一步, 斐斐便往后缩一些,当非花在她面前蹲下时,她已整个人躲进女萝怀中,她的脸上满是惊疑、不敢置信, 还有愤怒。
保护她?
瞒着她, 是为了保护她?
非花伸出手想要触碰斐斐, 却被斐斐尖叫着躲开:“不要过来!我不想看到你!你走!你走!”
“斐斐……”
非花的眼泪终于落下,她不停地向斐斐道歉,可斐斐却拼命拒绝,一定要她现在就走,根本不肯与她交流,非花不明白,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以为当自己说出真相, 斐斐便会愿意跟自己和好, 然而斐斐却愈发讨厌她,由于大声呼喊赶人, 嗓子都变得沙哑:“你走!你走!走!善嫣姐姐把她赶走!我不要见她!不要见她!”
女萝看着呆呆站在原地,如同犯错的孩子般不知所措的非花,一手环着斐斐, 一手轻拍非花手臂:“你先回去, 好吗?斐斐先交给我。”
非花眼圈通红,她心知大吵大闹绝对不行,且斐斐情绪激动,她不想惹她不开心,于是对斐斐说:“我先回翠莺院, 若是你想见我,就告诉秋兰。”
秋兰伺候了斐斐很多年, 实际上却是非花的人。
斐斐别过头不肯看她,非花依依不舍地走到门边,又忍不住回头,恰好斐斐也悄悄偷摸去瞧,四目相对,非花下意识便对她露出温柔的笑容,斐斐受惊,又把脑袋朝女萝怀里藏,两只手也握成了拳。
等非花离开,女萝才轻声说:“好了,她已经走了,你不要再生气,嗯?”
非花全程对房间里那具尸体视而不见,仿佛在她看来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斐斐依旧委屈不已,她试图向女萝告状,话到了嘴边,无论如何又说不出一句。
“我知道你生气,但你必须承认,非花的决定是对的。”
斐斐不服气,腮帮子鼓起来,女萝抬手戳了下,她被迫漏气,失笑道:“你性格冲动易怒,若是知道了飞雾还活着,又身临陷境,怕是拼死拼活也要救她,别忘了芳妈妈是什么样的人物,你能保证自己瞒得住她么?”
斐斐就像一张通透的白纸,心思写在脸上,高兴也好生气也罢,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根本不会伪装。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非花与飞雾才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她,虽然女萝不知她们在谋划什么,可是在不夜城这样危险的地方,她们的敌人到处都是,却仍旧腾出手来分散力量为斐斐遮掩,难道还不能够说明她们对她的爱惜吗?
斐斐懂的,她不是无理取闹的姑娘,她只是太难过、太生气,明明是好朋友,明明是姐妹,为何这样重大之事却硬要瞒着她?她发脾气的原因便是觉着自己被排斥在外,即便非花飞雾没有这个想法,可她们的行为确确实实是这样做了。
“不要生非花的气了,你想想看,飞雾失踪一年,你给了非花多少委屈受?”女萝摸摸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能够相遇相知,成为朋友,是多么值得珍惜的事,等非花再来跟你道歉,你就原谅她,好不好?”
斐斐用力吸了下鼻子,瓮声瓮气:“她……她还会来吗?”
“当然。”
斐斐没再说话,而是用力将女萝抱紧,等情绪彻底平复,她才知道害怕,在女萝怀中仰起头,问:“那、那这个人怎么办?他可是修者,而且还有同伴,要是被找过来……”
“不用担心,我会处理。”
藤蔓将邱羿的尸体层层包裹缠绕的密不透风,随后便被女萝装入乾坤袋,她自觉有些对不起濯霜,虽说乾坤袋可放死物,但这也太晦气了些。
地上的血迹则由当车放出的分身螳螂清理干净,它们密密麻麻趴在了血迹所在的地方,原本碧绿的身躯因吸收了血迹变得通红,随后纷纷回到当车身上,当车振了振翅,屋子里除了翻倒的几把椅子外,一切已恢复如初。
斐斐这才想起问女萝:“姐姐,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边说还边偷看当车,女萝见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忍不住笑道:“我跟你一样,是个女人。”
说着,她将当车捧到斐斐身边:“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做,恐怕不能陪在你身边,让当车代替我留下来,好吗?你还怕它吗?”
斐斐摇头:“不怕。”
她乖乖伸出双手,手心向上,当车随即从女萝手中跳到斐斐手中,大概是见斐斐嘴上说不怕身子却还微微颤抖,它想了想,肢体逐渐发生改变,碧绿的身体渐渐化出粉白的颜色,原本巨大的体型也缓缓缩小,最后变成了一只仅有手指长的粉白兰花螳螂。
斐斐惊奇极了,如果不是当车肢节上的利刺抓着她的掌心,隐隐有感,她会以为自己捧了一朵漂亮的兰花。
“当车吞噬过无数雄性同类,所以能够拟态成任意一种螳螂的外形,就让它留在你身边,你有什么话都可以跟它说,我也能听到。”
斐斐脸上泪痕未干,笑容已灿烂绽开,她用力点头:“嗯!”
芳妈妈在楼下紧张地来回走动,先前非花眼眶通红的离去,还提醒自己说邱公子大怒,于是她愈发不敢上去,这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没动静,她是不是该去看看?
也不知过了多久,芳妈妈才壮着胆子,带了几个打手上楼,推开房门,只见房间里一片安静,斐斐正趴在桌前玩花,芳妈妈左顾右盼,“邱公子呢?”
斐斐停下手里动作,轻描淡写地回答:“生气了,走了。”
“可我在楼下没瞧见邱公子下来呀!”
“瞧妈妈这话说的,人家可是修者,神出鬼没,哪里用老老实实走门?”
芳妈妈松了口气:“斐斐呀,你没惹邱公子生气吧?”
“惹了。”
芳妈妈:……
她几步走到斐斐跟前苦口婆心地劝,“你这孩子,妈妈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平日里你有脾气,不是不行,客人们也都愿意捧着你,可你得见好就收,你得知道什么时候能发脾气,什么时候不能发!像邱公子那样的修者,就是把咱们广寒阁给砸了,你又能说什么?讨好他们才是最重要的,明白么?倘若邱公子看上了你,愿意给你赎身,那你可就有大造化了呀!”
斐斐充耳不闻,妈妈天天给她画大饼,她才不信,好男人怎会来不夜城?
芳妈妈唠叨了一圈,发现斐斐是一句也没听进去,落了个自讨没趣。
芳妈妈一走,斐斐立刻就笑了:“这个好吃吗?你还要不要吃?我让人再送一盘来。”
当车咔嚓咔嚓啃着马蹄酥,头上的触角动了动,比了个心,斐斐高兴坏了,立马喊秋兰,秋兰还有点心虚,怕姑娘找自己算账,斐斐却哼了一声:“我知道你为非花做事,随便你吧,反正你的心也不在我身上。”
秋兰连忙解释:“不是的姑娘,我帮非花姑娘做事,是怕姑娘你……”
“别说了别说了,我才不想听,去把我平日里吃的那几样糕点,每种都送一份来。”
秋兰老老实实应了一声,转身去了,斐斐看着她的背影,“哼,一个一个,都拿我当小孩子,全瞒着我。”
正生气呢,手指被轻轻碰了碰,斐斐立马又开心起来:“还是你跟善嫣姐姐待我好。”
当车犹豫了下,要是斐斐知道善嫣并不是阿萝的真名,是不是又要生气呀?
那算了,还是让阿萝自己同斐斐说吧,它陪这小姑娘玩会就成。
女萝在离开广寒阁后,便去找了非花,她相信现在非花一定有很多话想要跟自己说,而她也有一些问题想问。
对于突然出现在自己房内的女萝,非花并没有感到吃惊,她甚至刚刚烹好一壶茶,见女萝出现,柔柔笑道:“不知姑娘可否赏脸,与我共品此茶?”
女萝在她右手边坐下,非花斟了一杯茶,双手奉来,语气轻柔却很肯定:“善嫣不是姑娘的真名。”
“我叫女萝,我的同伴们都叫我阿萝。”
“阿萝也可以直接叫我非花,总是非花姑娘非花姑娘的叫,我听着也别扭。”
两人相视一笑,女萝啜了口茶,赞道:“好茶。”
非花笑笑,说:“是城主赏下的茶叶,据说是修者所赠,十分珍贵,我便一直存着,不舍得喝。”
“非花,你见过城主?”
“见过。”
“城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等到了极乐之夜,阿萝,你也会见到的。”
极乐之夜。
女萝不知听到了多少遍这个词,“极乐之夜究竟是什么?难道,真的就只是普通的狂欢之夜?没有别的特殊之处?”
非花却不答反问:“阿萝到风月楼时,一定见过管教妈妈吧?”
“见过。”
“我有件事,从方才在斐斐那里,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不知阿萝可愿为我解答?”
女萝点头:“知无不言。”
“为何你没有灵性,却能成为修者?”
女萝愣了下:“你怎知我没有灵性?”
事已至此,二人之间也没什么好继续隐瞒,非花疑惑:“阿萝竟然不知?你从伎坊被选中,去到任意一家女闾,都会接受管教妈妈的验身,其实那并不仅仅是验身,还是一种测试。”
女萝恍然间明白了什么:“……测试女人是否具有灵性?”
“嗯。”
女萝突然自脚底生出一股寒意,直冲头顶,当时她用药将管教妈妈跟打手都弄倒了,那些人惧怕满妈妈责罚,便谎称一切无碍,阴差阳错让她错过了这一环节!
非花见女萝神情有变,不由跟着紧张:“阿萝?”
“我没事……验身时,因与我同行的几个姑娘惧怕不安,那管教妈妈与打手们又是污言秽语,我便将他们放倒,事后满妈妈问起,他们忘了发生过什么,便遮掩了过去,因此我并不知道要测验女人是否具有灵性。”
“怪不得。”非花了然,“我说你怎么会是修者,这件事,我们也是在一年前才知道的。”
“就是飞雾‘私奔’的时候?”
非花点头:“正是,也是从那时起,我才知道,原来这不夜城,还有一座地下城。”
地下城?
“阿萝这样聪明,应当已经猜到飞雾不是凡人,她是修者。”
“不错。从她留下的衣服,我估量出了她的身高与体型,随后,我还在她那些没穿过的新衣里发现了一身藏得极好的夜行衣,就藏在冬衣的夹层里。此外飞雾在房间里还留下了警告,一个小小的危字,刻在梳妆台镜子背面的夹层中。”
从进入后楼开始,女萝便将整个屋子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边边角角通通不放过,果然,她发现了许多奇怪的地方,在在说明飞雾绝非满妈妈口中所说,与恩客私奔。
也是从那时起,女萝便猜测不夜城有秘密,因此愈发谨慎,小心探查。
非花微怔,半晌,摇头失笑:“……不愧是她。”
“非花的功夫,应当也是她教的吧?”
说到这个,非花有些不好意思,她轻咳两声:“我,我没有灵性,不能修炼,飞雾教我的功夫也仅仅只能学个皮毛,都是些花拳绣腿,派不上什么用,也帮不上什么忙。”
语气虽看得开,女萝仍能感觉到她的遗憾与不甘。
于是她说:“我也没有灵性。”
“怎么可能?”
女萝取出日月大明镜,“这个法宝名为日月大明镜,阴阳两面,黑白双生,黑镜名为妄心镜,可显人心黑暗预见未来,白镜名为照心镜,可观虚实真假是非善恶,有没有灵性,一照便知。”
非花摇头:“我相信你。”
女萝又将日月大明镜收起,她主动握住非花的手:“你想修仙吗?”
非花忍俊不禁:“阿萝你这语气……倒像是那街边张罗的小贩。”
女萝也觉自己似乎是有些心急,两人相视一笑,一切便尽在不言中。
修炼与否的事情容后再提,非花告诉女萝:“女子天生不适合修炼,因此身具灵性者极少,这些具有灵性能够修炼的姑娘,在进入各大女闾验身那个环节便会被转移,你会发现与你一同进入女闾的姑娘,此后却再也不曾见过。”
“不错,我在这里认识了一个好朋友,名叫红菱,她就说起过,许多人见了一面便彻底消失了。”
“飞雾经过几番探查才确定,这些姑娘并没有死,也不像妈妈们说的私奔了自尽了或是被人赎了身,她们都被送进了地下极乐城。”
“地下……极乐城?”
“对。”非花脸上出现了极力想要压抑却无论如何无法控制的愤怒,“不夜城并不叫不夜城,它的全名,叫做极乐不夜城。不夜城在地上,极乐城在地下,所以你在不夜城很难见到修者,因为他们根本不是冲着不夜城来的,而是为了地下极乐城。”
女萝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不夜城是传说中修仙界的销魂窟,可她在这里见到的修者寥寥可数,这样一座城池,没有所属,却能屹立不倒,四处买来、拐来的女人被分为两种,没有灵性的留在地上不夜城做倡伎为城主揽财,有灵性的送到地下极乐城供修者……
“他们将有灵性的女人当作炉鼎?!”
盛怒之下,女萝再也坐不住,愤怒地一掌拍在桌子上,桌子应声而裂,非花握紧拳头,深深吸了口气:“阿萝,冷静些,快坐下。”
女萝已经怒极,她满心以为这不夜城中无数倡伎已是最为悲惨之人,却不曾想地下极乐城,还有更多的女人在受苦。
非花拉住她的手:“阿萝,我还没说完,你不想听了?”
女萝忍了又忍,这才坐了下来,非花见她冷静了几分,才继续道:“这些都是飞雾告诉我的,她是混入不夜城的修者,满妈妈早在验身时便知道,报给了上头,上头可能是怕她出身哪个大门派,便一直按兵不动,直到一年前,飞雾终于查到地下极乐城的入口,她便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虽与飞雾不曾相见相识,女萝却已为她这般女人风范倾倒折服:“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正是。”非花忍住眼泪,“她主动露出破绽,终于,在去年的极乐之夜,被送进了地下极乐城。”
“她还活着,对吗?”
非花泪中带笑:“岂知活着,还胆大包天的集结了一批同样想要逃走与反抗的女人,并且跟我取得了联系,只是她们人多,极乐城又有许多厉害的修者,苦于无法出逃,因而一直被困于极乐城中,斐斐挖了人的眼睛,秋兰便会告诉我,我便通知飞雾,由她想办法为斐斐善后。”
极乐不夜城,是男人的仙境,女人的地狱。
但永远有心火不灭之人试图抗争,即便身死,亦不屈服。
这些弱小的、无助的、在男人眼中绝对不可能反抗的女人,她们手拉着手,结成了一张强韧又不屈的网,正试图将这黑暗的极乐不夜城捅破。
第54章
不夜城传闻中的“魔修”, 其实就是非花飞雾联手猎杀打手、龟公、僄客及负责买卖女人的掮客,这些看似不起眼,实则很重要的小人物,破坏掉其中一环, 就能停止很长一段时间的恶行。
她们并不敢闹出太大动静, 可实在是有太多太多年幼的女孩, 在她们还懵懵懂懂时便或被卖或被拐的来到不夜城,而前来寻欢的僄客,难道还要指望他们有道德、有良心?
斐斐那幼女般的外表为何如此受欢迎?十二三岁的雏伎为何层出不穷?
“我带在身边的那对双胞胎姐妹阿珠阿宝,便是在五岁时被卖进不夜城,我把她们留了下来,我已经很努力想要给她们创造一个正常的环境, 可生在这里, 便是耳濡目染, 她们如今年纪小,我还护得住, 但她们终究会慢慢长大……到时又该何去何从呢?”
非花望向窗外,不夜城残酷又压抑,把活生生的人变成了鬼, “有些时候, 一些姑娘直到肚子大起来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怀孕的话不方便接客,会被强制打掉,即便她们会因落胎而死,也没人在意。还有一些月份实在太大, 只能生下来……阿萝,你知道, 那些生下来的孩子,都怎样了么?”
女萝摇头。
“健康的男孩大多被掮客带出售卖,毕竟即便是修仙界,也有许多生不出儿子的人家,丑陋的或是天生带病的,则会被处理掉。而女孩,只要不带病便全都养起来,养到五六岁就能送去艺苑调教,她们那么小,没有人告诉过她们,人生还有另一种出路。”
“她们变得庸俗、低贱,没有尊严,随意给几个钱便会主动脱去衣衫,可这是谁的错呢?是生下她们的倡伎的错,还是她们自身的错?”非花愈发激动,握紧了拳头,“不夜城就是这样一个表面光鲜亮丽,里头却藏污纳垢的肮脏所在!这里的女人连牲畜都不如!”
一滴泪水从她面颊滑落,她问女萝:“阿萝,你见过不夜河尽头那些小小的鸽子房吗?”
女萝点了点头:“我曾经……在那里,亲眼看见一个姑娘咽气。”
非花抹去眼泪,努力想笑,“我们管它叫鸽子房,因为其模样看着像鸽舍,但里头养得并不是鸽子,而是那些没来得及出生,或是出生后没来得及睁开眼睛便被处理掉的孩子……她们死时小小一团,没人愿意花钱买棺椁,于是随意往里头一丢,你若是经过,兴许还能听见里头传来的微弱哭声。不夜城的人,管这些鸽子房,叫婴儿塔。”
“这就是极乐不夜城,这里没有女人的活路。”
女萝只觉心中压抑痛苦到了极点,可她逼迫自己忍耐,用温和而平静的语气跟非花说话:“嗯,我都知道,人间界亦有‘洗女’之说,盖因他们认为初胎生女,必连育之女,得子必迟,遂以水溺之,若复生又为女,则以火焚之,令其魂知惧,不敢复来。”
“生女婴,愿养者十之一二,溺毙者已十之八九。”
这些曾经都是女萝在书上读到的冷冰冰的字,直到她亲眼所见,才知道这看似轻描淡写的描述背后,堆砌着多少令人痛彻心扉的血泪与罪孽。
“我也不知道,未来究竟会怎样,如若世上真的有神仙,为何能眼睁睁瞧着我们陷入这般苦难?还是说,天上的神仙,都是修仙界这些人?”
女萝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她摸了摸非花的头发:“所以我才会来到这里。”
“非花,不要灰心丧气,你这样坚强、勇敢、聪明,你从来都不是孤身一人。我向你保证,哪怕玉石俱焚,也定要与你们共同挣脱枷锁,迎接新的未来。”
非花想哭又想笑,她含泪点头:“嗯!”
正说着,女萝听到熟悉的振翅声,扭头一瞧,是分身螳螂,它先是站在窗户那里,很有礼貌的动动触角,似乎是在询问自己可不可以进来。
想起斐斐那样怕虫子,女萝正要安抚非花,却见非花眼疾手快抽出旁边柜子上的一本书,二话不说、当机立断朝分身螳螂拍去!
女萝吓了一跳,赶紧把她拉住:“没事没事,这是我的同伴,没事的。”
非花诧异不已,她慢慢把书收回来,看见那只碧绿的大螳螂很人性化地拍了拍胸脯,仿佛还松了口气,然后飞到她面前,将怀中抱着的一张纸条落到她手中。
非花疑惑地看向女萝,女萝不由得笑起来:“定是斐斐给的,快打开看看。”
非花有点不安,她怕斐斐是写纸条来跟自己绝交,别看她外表温温柔柔宛如大家闺秀,实则性格无比果决,她可不像女萝跟飞雾,非花完完全全就是个身娇体弱的凡人女子,但她却能灵活为飞雾提供地上不夜城的消息,并且将斐斐保护的滴水不漏。
但现在居然看张纸条都害怕。
在女萝鼓励的目光中,非花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这才慢吞吞把纸条打开,上头没写字,而是画了四个很简单的火柴棍小人,手拉着手围成一个圈,其中一个小人显然是斐斐自己,她的脑袋边写着三个字:对不起。
非花今日不知哭了多少回,眼睛又开始泛酸:“明明是我不好……是我瞒她在先……”
她握紧了纸条,贴近胸口,闭上眼睛,再度睁开时,那短暂的脆弱与迷茫已随风而逝,黑白分明的眼眸变得愈发明亮、坚定:“阿萝,你说,我也能修炼,是真的吗?”
女萝搂住她的肩膀,让非花可以放松依靠自己:“当然。”
“可,这是为何?不是说没有灵性之人不能修仙?尤其是女子,本身灵性便低下,否则我们也不会被留在地上不夜城。”
女萝歪了歪头,很苦恼:“这个,怎么说呢,我也不知道答案,但我就是能感受到生息的存在,我觉得你一定也能感受得到。”
非花似懂非懂,祝妈妈为了培养她,在她身上豪掷千金,但有一点是祝妈妈不会允许的,那就是读书。
琴棋书画虽然样样精通,真正能够学习到的知识却少之又少,不仅是非花,任何一家女闾的头牌都是如此,祝妈妈曾说过这样一句话:女人不能读太多书,读书读得多了,心气儿就高了,一旦自视甚高,最终便只能落得个苦命下场。
女萝摇头:“她胡说,女人就是要多读书,不过我们读的书,大多也都是男人写的,所以不仅要读,还要分得清什么有用,什么没用。”
非花:“飞雾也是这么说的,她可给我带来了不少好书。”
她提起飞雾时,目光变得无比缱绻,显然即便无法相见,她们的心也永远紧密相连。
原本女萝建议将广寒阁与翠莺院全部控制住令其关门,非花却不赞成,极乐之夜将至,三大女闾同时关门,必定会引起上头注意,一旦查过来,女萝便会遇到危险。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商议了许久,直到双胞胎姐妹敲门进来,手里还端着托盘,上头摆着精致的糕点水果,非花摸了摸两个小女孩的头,问她们功课做完没有,阿珠骄傲地挺起胸膛:“我写完了,但阿宝还没写完!”
阿宝急急道:“姑娘,我马上就去写,我一定会写完的!”
对于拆自己台的姐姐,小丫头不高兴地瘪嘴,阿珠冲她吐吐舌头:“让你不好好读书!”
说着,她羡慕地看看非花,又看看女萝,小嘴儿抹了蜜般甜:“两位姑娘都好美呀,阿珠也要努力,以后也跟两位姑娘一样,当花魁!给妈妈赚好多好多钱!”
此言一出,女萝与非花双双倒抽了口气,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令她们意识到,打破不夜城的桎梏刻不容缓,再这样下去,这些小小的孩子,一生都将陷入深渊。
女萝明白非花的担忧,即便非花很努力想要为双胞胎提供良好的环境,但在这种地方,潜移默化之下,孩子们仍然会受影响,仍然会被同化,成为万千麻木女人中的一个。
小姐妹俩先前还闹矛盾,转眼又和好,手拉着手拿着非花给的糕点出去了,非花几次三番想要开口,却都字不成句,她耳边还在回荡阿珠的那句长大后当花魁赚钱,这简直比杀了她还令她难受。
女萝握住了她的手,非花拼命露出笑容:“我没事,我没事,她们还小呢,总有一天她们会明白……我要做的,就是为她们撑起这片天。”
为了转移非花的注意力,女萝开始教授她心法,并且引导非花感悟生息,果然,她的感觉没有出错,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非花便隐隐感悟到了“生息”,她惊奇不已,随即激动地问道:“阿萝,是不是所有没有灵性的女人都能修炼?!”
女萝点头:“应该说,无论有没有灵性,无论年龄资质,只要是女人,就可以。”
没等非花高兴,她又补充道:“但也有例外,比如满妈妈,芳妈妈,祝妈妈,像她们那样的,感悟不到,也无法修炼。”
“生息”只存在于女人体内,只能被女人感悟到,同时要求感悟到的人具备身为女人的觉悟,这一点,显然几位鸨母并不具备。
像红菱,最开始感悟不到生息,但经历过了成长与学习,自强自立,也可以修炼。
非花隐约有些明白了,她沉迷于生息的神奇力量,女萝教她如何呼吸吐纳,将生息与外界气息通过呼吸的方式运行周身,同时叮嘱她:“要好好吃饭,吃得高一些,壮一些,否则你怎么跟人打架?”
为了维持身形,非花平日吃得极少,偶尔多吃两口,祝妈妈便急得要命,非得再饿她几顿,她也想要有朝一日,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必为了“美”饿肚子。
由于非花不曾去过地下极乐城,所以她也不知道入口在哪里,她与飞雾约好,不过问极乐城之事,这是飞雾对她的保护,一旦事情败露,她便可一人承担,牵扯不到非花身上。
女萝若有所思,“我的同伴已将整座不夜城摸了个遍,不曾找到任何奇怪之处,也没有暗门地道,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有个地方,它们没有去过。”
非花是何等聪明之人,两人对视一眼,纷纷往窗外看去。
从翠莺院的后楼顶层往外看,是不夜湖,三大女闾的后楼都围绕不夜湖建立,要说真有什么地方连疾风与当车都不曾探查过,那只有一个——水上金宫。
“水上金宫只在每年的极乐之夜开放一回,也只有这个时候,我们才能见到城主,难道地下极乐城的入口,会在水上金宫?”
“在不在,去看看就知道了。”
非花吓了一跳:“万万不可!”
“为何?”
“飞雾再三警告过我,绝不可以擅自靠近水上金宫,我先问了飞雾,没有危险,你才能去。”
“你跟飞雾平时都如何联系?”
“她决意去往极乐城之前,给了我这个。”
非花起身,从她床头柜中取出一个小巧的海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对着海螺唱歌说话,她都能听到,便知晓是我找她,但她无法跟我对话,因此只能以书信回复。由于这样太危险,我们约莫一个月联系一回,斐斐的事情则是例外。”
女萝与日月大明镜在一起久了,对法器颇有些见地,只看那海螺便非凡物,于是问道:“这法器,飞雾是从何而来?”
非花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女萝记得非花说过,飞雾并非名门大派出身,而是极为罕见的散修,散修日子过得紧巴巴,可没多少人能拥有这样的厉害法器。
她也只是好奇,并不红眼,于是对非花道:“那我的事情,便劳烦你跟飞雾说了,极乐之夜,我会找机会进入极乐城。”
非花一听,面露忧色:“太危险了……”
在她心中,飞雾便是极其厉害的修者,饶是如此,她进了地下城也没能出来,阿萝若是也深陷其中,又要如何是好?
“那你可要好好修炼,说不定,到时候还指望你来救我呢。”
非花顿时哭笑不得,阿萝未免太看得起她。
两人一见如故,真可谓是有无数的话要说,彼此交换了信息,女萝也没忘记将那位圣僧的存在告知非花,让她心里有个数,非花本来便会些拳脚,只是没有修为,身体又柔弱,所以使出来也没多大威力,等到生息运用自如,便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分别时,非花不像斐斐那样情绪外露,即便依依不舍,仍旧要送女萝,女萝将记载着这些时日研究出的各种口诀手势的手稿送给了非花,同时吹了声口罩,没多久,两只毛茸茸便出现在非花房间的窗口。
女萝先摸了两把毛,“辛苦你们了,疾风,从现在起,你帮我保护非花,好吗?”
疾风考虑片刻,张大嘴巴。
女萝秒懂,取出一颗水灵灵的桃子喂给它,又给了非花一颗,弄得非花哭笑不得。
女萝还是担心会出意外,邹羿被她跟斐斐杀了,剩下那三人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她担心他们找斐斐或是非花的麻烦,因此留个同伴在她们身边最为保险,若是真有危险,拖会时间等她来即可。
之所以不留九霄是因为幼崽法力有限,有当车跟疾风在,必然不会出事。
随后,女萝与非花道别,眨眼便消失在了房内,非花惊奇不已,围绕着女萝消失的地方转了好几圈,那副又崇拜又羡慕又不敢置信的表情令疾风甩了甩尾巴,觉得这个凡人女子真是少见多怪。
疾风对于非花这样纤细柔弱、一阵风就能吹走的人类雌性十分不满意,非花原地绕完圈圈,小心地看着趴在桌上小憩的疾风,见它一身皮毛雪白顺滑,一看便知手感绝佳,就有点想摸摸看。
结果这手刚伸出去,疾风猛地睁开眼睛,淡金色的眸子威严无比,大有非花敢摸它,它就给她来一口的意思。
这么瘦这么小,看着真让独兽不开心!
要像阿刃那样强壮才叫女人!
再不济,也要像阿萝一样高,像阿萝一样力气大。
非花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她小心翼翼地问:“你饿吗?要吃东西吗?我看你戴着帽子,会不会不舒服呀?要不,我帮你拿下来?”
疾风拍了下桌子,目光灼灼,格外严肃,见非花不懂自己的意思,它又拍了一下,非花福至心灵,突然明白了:“你、你是在催我修炼?”
疾风低低叫了一声:既然知道,为何还傻站着?
除却无法口吐人言,疾风的智慧比人类并不差上多少,且它天生便是强大的雌性妖兽,再加上跟在女萝身边,对于生息的运用更加得心应手,正好可以教将将入门的非花。
一旦非花姿势不对,或是呼吸出问题,疾风便会用尾巴抽她一下,非花学琴棋书画时都没遇到过如此严厉的老师,幸而她外柔内刚,做什么事都要做到极致,在疾风老师的高压下,真可谓是进步神速。
第55章
红菱皱着眉从外头进了屋, 正想叫女萝,却发现她又坐在桌边写着什么东西,于是没敢打扰,悄悄地捧了一杯热茶到女萝手边, 又悄悄地摸走。
虽在非花面前表现的极有自信丝毫不慌, 但女萝并非真有十足的把握, 地下极乐城的女人有灵性,既然被当作炉鼎,那势必要严防死守禁止她们出逃,这可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若是闹大了传遍修仙界,不夜城必会被踏平, 因此才要偷偷摸摸将极乐城建在地下。
她得先去地下极乐城看看, 摸清楚状况再作打算, 同时也需要和飞雾联系上,飞雾在地下极乐城待了一年, 想必对其形势有很深刻的了解,若是能得到她的帮助就好了。
早在与雷祖相遇后不久,女萝便察觉到一件很奇怪的事, 她脑海中来自乌逸与休明涉的记忆, 与她本身感悟到的严重冲突,且不说修仙功法是由男人所创,仅是“胎息”一境,便令她尤其不解。
女人具备生育繁衍功能,而男子天生有残, 并不能算作完整的“人”,修仙界的理论, 对从未接受过所谓“正统”教导的女萝而言,最直观的感觉,便是男修们像一个个“炉鼎”。
结出元婴象征着身体向女性趋近靠拢,无限接近女人,趋于“完整”,之后才能踏入胎息之境,黄鼎、气穴乃人体百脉交汇之处,将其作主脉运行清灵之气,方能结元婴。
鼎为器,炉为具,修仙界的功法,在女萝看来就是将男修的身体当作鼎炉炼丹的一个过程,结出元婴象征着出丹,也象征着他们达到了女修天生便拥有的身体特征,身体完整没有缺陷,此后才能真正去追寻大道。
元婴结出后进入胎息之境,则不再需要以黄鼎、气穴两脉为主脉,浑身上下皆可作丹田,需要更多的清灵之气方可继续修炼,也就是说,男修们所使用的心法口诀,全都是为了追求胎息,女修如果修炼同样的功法,势必是事倍功半,远远不及。
这也能解释为何女修无法突破胎息,也无法达到更高的境界。
所以才说,修行在心,以外物为炉鼎补身接命,尽是无稽之谈。
可如果以女人作炉鼎无法提升境界,极乐城也就不会存在,他们挑选具有灵性的女人做炉鼎,且发展壮大到今日这般地步,必然是得到了突破。
灵性基于清灵之气而存在,男人灵性更高,修炼起来更容易,但上限有限,这就是修仙界的修者们突破境界无比困难,甚至会因此而死的原因,女萝从至灵之境到达至神之境,几乎没有遇到瓶颈,宛如吃饭喝水般自然。
或许也正是因为清灵之气较生息更为狭隘,而女修身体天生优于男修,所以如果使用清灵之气修炼,便不足以充盈气血身体,于是需要付出数倍努力才能达到同期男修的境界。
而只要能够感悟生息,即便不具有灵性,女人也能凭借天生的身体构造修仙。
男人生自女人之身,那么是不是意味着,清灵之气,也来自生息?如果是,为何清灵之气成为修者专属,生息却逐渐消失,以至于在她之前,只有雌性妖兽能够感悟?
人类女性和雌性妖兽的区别,无非在于自然界以雌性为主体,而人间界与修仙界,却由男人主导与掌控。
若是这样,那就能解释为何许多幼时灵性高的女孩,会随着年龄增长灵性降低,因为她们生活在一个规则错误的世界中,受到了错误的规训,磨灭了自己身为第一性的天赋,于是生息消失,灵性也随之降低。
还是那句老话,女修无法突破胎息,是因为男人体内无胎,而女子本身可成胎,所以修清灵之气,修千百年也不可能得道。
雌性妖兽纯靠本能,所以比雄性妖兽更强,且天生具有血性与攻击性,越长大越强,幼时灵性高涨的女修,并非是不适合修仙,而是在后天熏陶教育下失去了这种本能,但即便如此,生息也一直沉睡于她们体内,只要醒来,便可感悟。
随着世事变化,沧海桑田,男修越多,女修的生存空间便越小,女人的沉寂、平庸,会加深生息的消失,生息消失,清灵之气自然也会减少,所以剑尊休明涉,以及青云宗那些离突破只差一纸之隔的大尊者们才迟迟无法得道!
想突破,就得有足够的清灵之气,清灵之气从哪里来?从女人身体中的“生息”。
所以极乐城用女人做炉鼎,其实是为了她们身体里天然存在却无法被察觉、被感悟的生息?只是他们无法分辨有灵性与没有灵性的女人的区别,因此才选择前者,事实上普通的凡人女子,应该也一样能够成为炉鼎。
想到这里,女萝心下一惊,倘若这个猜想是真的,那就糟了!
即便这次救出地下极乐城的女人,即便将这桩罪恶公布于世,势必会有男人因无法突破生出邪念,难保世上不会再多出几座极乐不夜城!
女萝盯着满桌纸张想了很久,突然全部抓起来揉作一团点火烧掉,红菱一直想跟她说话,怕打扰到才不时于外头徘徊,见女萝竟将这段时间辛苦写的功法全都烧尽,下意识就想阻拦,话到嘴边,身体却像是有自我意识,捂住了嘴。
随后女萝重新铺开了纸,九霄趴在她腿上打了个呵欠,从女萝怀中冒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舔了舔女萝的脸,似乎是感受到了她心中的愤怒与焦躁,以此来安慰她。
女萝蹭蹭小豹子的毛毛,继续提笔。
这一写,便忘了时间,等她放下笔,发觉维持伏案姿势太久,肩膀脖颈处处酸痛,伸手揉了半天,身后传来红菱的声音:“阿萝?你,你忙完了?”
女萝扭头,惊讶道:“天都还没黑,你怎么换了身衣服?”
红菱一听,朝她走近,把手里的水盆往桌上重重一放,女萝吓了一跳,赶紧护住手稿:“别别别,千万别弄湿了!”
“你还问我怎么换了身衣服,你已经在这桌前坐了三天三夜!现在已是第四天了!”
女萝:……
她惊奇不已:“我没感觉到啊,我感觉也就一眨眼的功夫……”
她聚精会神写手稿,竟不曾察觉到时间流逝,红菱拧了帕子给她擦脸:“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你是铁打的人啊?就算是修者,也不能这样糟蹋自己身体吧?平日里还好意思唠叨别人。”
女萝乖巧端坐,想接过帕子自己来,被红菱一巴掌拍开,抓着仔仔细细擦了脸跟手,然后跟只小蜜蜂般忙得团团转,吃的喝的全都端上来,这几日她跟九霄已混熟了,谁都不敢打扰女萝,生怕坏事。
“对了,你是不是有事跟我说?现在就说吧。”
红菱摇头:“你还是先睡会儿,这事儿不着急反正,但你不睡觉肯定是不行的。”
女萝莞尔:“修者开始修炼之后,就是十天半个月不睡觉也没关系。所以没事的,你说吧。”
“云湛死了。”
女萝刚拿起一块饼,闻言愣住:“啊?”
红菱皱着眉,“我跟阿刃都没想到琼芳居然会这么做……原本我们只是想让她认清楚云湛是个怎样的人,不要再被他骗,可……”
时间回到四天前,满妈妈从蜂窠挑了三个俊秀漂亮的小公子回来,他们从小便在蜂窠长大,十分机灵,眼见不用留在蜂窠伺候男客,自然是对阿刃与红菱百般讨好,按照原定计划,红菱令三个小公子跟云湛打好关系。
一开始她想先询问女萝的意见,可是在见到女萝苦恼思索的模样后,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打扰。
云湛虽容貌更盛,但到底不如小公子们鲜嫩,再加上他从前还跟过飞雾——虽然飞雾没要他,可万一善嫣姑娘认为他被人碰过,不想要了怎么办?
这三个小公子一看便是满妈妈为头牌姑娘准备的,他若是落选,只能被赶回蜂窠,打死云湛都不想回去!
于是他便哄三个小公子去讨好琼芳,再去告密,想借此将小公子们赶出风月楼。小公子们看着单纯,却个顶个都是人精,他们装作对云湛言听计从,佐以美酒,顺利套出了云湛的真心话。
与此同时,红菱故意挑衅琼芳,将琼芳引到隔壁房间,风月楼的墙壁隔音效果极佳,未免琼芳听不清,红菱还特意贴了两张隔墙有耳符,力求把云湛的每个字都塞进琼芳耳朵。
她知道云湛不是个好东西,同样身为倡伎,云湛和那些僄客没什么区别,仍然想着从伎女身上得到好处。飞雾虽对他没兴趣,却因他是钿郎,同为可怜人,默许他留在后楼,而云湛却偷偷勾搭琼芳,飞雾失踪后,来了女萝,他更是想都没想,一边稳住琼芳,另一边又朝女萝献媚,一旦被琼芳发觉,便将罪责推到女萝身上,说自己一个小小钿郎,怎敢拒绝头牌姑娘。
琼芳本就因头牌一事对女萝有敌意,再加上夺爱之恨,焉能与女萝友好相处?女萝哄她教自己跳舞,她稍对女萝有所改观,便会立刻因为云湛再度生出敌意。
可正如红菱说的那样,即便女萝苦口婆心向琼芳表明自己绝不会与她争抢男人,琼芳还是会选择相信情郎,因为云湛实在是太会装了,正如他向三位小公子说的那样:“……女人嘛,尤其是这烟花之地的女人,见过数不清的男人,还是离不开男人,还是渴望男人关爱,盼着能遇到良人,我只是假装理解她可怜她,说两句你的苦楚我都懂,她立刻就会对我死心塌地。”
“其实啊,伎女就是伎女,好睡得很,还听话,不比留在蜂窠强?我看我在这风月楼,过得比那些贵人也不差哩!可惜便可惜在贵人们有钱有势随便玩,我却只能睡琼芳一个,她呀,早不知叫多少男人睡烂了,要不是有点姿色,又对我一往情深,我可看不上。”
“三位弟弟,你们务必信我,像琼芳那种女人,勾勾手指头便会自动送上来,又何必非要在善嫣姑娘这一棵树上吊死呢?”
琼芳不敢相信在自己面前温柔体贴,常常与她一同构想等攒够了赎身钱离开不夜城要如何白头偕老的情郎,背地里竟如此看轻她。
那轻佻无情的语气,比僄客更甚,红菱见她都听到了,嘲讽道:“现在你明白了吧,也只有你会把这种东西当作是宝,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呢!”
琼芳冷冷地说:“不用你管。”
“诶你!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
红菱本就不喜欢琼芳,见琼芳还是一副冥顽不灵不肯承认现实的模样,干脆起身离开,反正阿萝交代的她都做完了,琼芳要是还一厢情愿犯贱,她也没办法,良言难劝该死鬼。
说到这里,红菱气鼓鼓:“我明明是好心,她却那样对我!”
女萝倒是能理解:“琼芳自尊心极高,你说话如此一针见血,即便她心里认可,嘴上也是决不会承认的。”
红菱似懂非懂:“那么要面子干什么,我又不会嘲笑她。”
女萝啃了一口饼,笑道:“要面子不好吗?人总是要有点尊严才能活。”
“之后的事情你就知道了,我以为琼芳要一条道走到黑,昨儿晚上,我特意盯着,云湛果然又摸她房里去了,气得我什么都不想说,直接躺下睡了。”
结果……
“琼芳现在何处?”
“在她自己房间。”
女萝叼着饼,拍了下手上碎屑,又起身整理衣服:“我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
走到门口时,红菱突然问:“阿萝,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怎么会?”
“她一直坐着不说话,好像魂儿都没了,是不是……一直被骗,也会很快乐呢?”
“短暂的欢愉虚假又不真实,一味的麻痹自己并不会得到幸福,睁开眼睛看清楚自己的处境,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说着,女萝的声音变得无比轻柔,她笑吟吟凝视红菱:“你想想看,是不是这样?”
红菱慢慢点了下头,推己及人,倘若她现在还是前楼的低等倡伎,固然不必去管她人苦难,可浑浑噩噩的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即便醒来后她见识到了更多、更可怕的事,但她依旧为自己的清醒感到骄傲与庆幸。
“我们红菱可真是不一般,越来越厉害了。”
红菱脸上飞红,凶巴巴道:“你少来!”
两人到了琼芳门前,女萝伸手一推门,发觉门从里头栓上了,与红菱对视一眼,立马感觉不妙,遂用力将门踹开,就见琼芳的身子在半空中慢悠悠打转!
红菱倒抽一口凉气,“她自尽了!”
女萝抬手挥出藤刺割断白绫,又将琼芳接住,探了鼻息:“还有气儿。”
红菱连忙过来帮忙按压琼芳心口,女萝则掏出一颗青云宗的丹药喂她吃下,又渡去生息,片刻后,伴随着猛烈的咳嗽声,琼芳终于睁开了眼,她意识到自己没死,竟发疯般伸手去打离自己最近的女萝:“谁要你救我!你让我去死,让我死!别管我!别管我!”
红菱气得半死:“你这人忒地不讲理!我们救了你,你不领情便罢,竟还打人!阿萝你让开,看我怎么教训她!”
女萝赶紧把红菱拽住,她轻轻松松单手扣住琼芳双腕,琼芳身娇体弱,只觉双手似被禁锢,怎么也拽不出来,无从发泄,心头那股痛楚再度袭来,她又悲又恨又疼,半晌,竟就着被女萝抓住的姿势,仰头嚎啕大哭起来!
这下叫嚣着要揍她的红菱傻眼了,无措地戳戳女萝:“诶,她哭了……”
琼芳是谁呀,那可是眼睛长在头顶上,说话做事都欠儿的要死的女人,而且讲话贼难听,心胸又狭隘,为了个钿郎要死要活,非觉得别人都想跟她抢,当个宝般护着。
可现在她哭了,跟小孩一样,没有美感,也不讲究哪个角度落泪最令人怜爱,哭得叫人心头发酸。
女萝柔声道:“没事没事,想哭就哭吧,等哭完了,咱们再挺胸抬头活下去。”
琼芳哭得太厉害,想停停不下来,直打嗝儿,她最是爱美,无论何时都妆容精致衣着华丽,每天佩戴的耳环手镯也精心搭配,可现在……
女萝沉默片刻,提醒:“你的妆花了,整张脸五颜六色,很难看。”
琼芳立马想伸手捂脸,可手还被女萝扣着,她又气又急,只得把头低下去不让看。
红菱被她这动作逗乐了,但此刻若是笑出声来怕是不好,不由憋得脸色通红,女萝警告地看了她一眼,说:“我把你松开,你保证不许再寻死,成不成?”
琼芳咳嗽两声,不服气道:“我死不死,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事,但是我把你救下来的,你已经死过一次,那救下来这条命便是新的,是属于我的,我的东西,怎么能让你了结掉?”
琼芳:?
第56章
红菱头一回听女萝这样语气说话, 不由得惊奇看去一眼,琼芳眼泪还挂在脸上,被女萝这话说的,既想生气, 又觉羞耻, 自己最丢人的一面显露无疑, 愈发衬得平日里趾高气昂像个笑话。
女萝松开了手,琼芳干脆破罐子破摔坐地上不起来,她身上的衣服还沾着云湛的血,以至于让她生出一股恍惚感——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吗?
直到脑袋被人敲了一下,她才捂着头怒视女萝:“你干什么!”
“还不起来去洗洗干净,把衣服换了, 喊这么大声, 你想闹得人尽皆知不成?”
琼芳心知她是为自己考虑, 只是拉不下脸承认,只得小声嘀咕:“关你什么事, 我才不要你管。”
红菱的拳头已攥得咯吱咯吱响,她威胁道:“你哪里来那么多废话?让你干嘛你就干嘛,信不信我揍你?”
琼芳性格别扭, 逼急了怕是又要钻牛角尖, 女萝拍了下红菱的胳膊,对琼芳说:“我觉得你还是很幸运的。”
琼芳不敢置信:“我幸运?那我把这好运分享给你!”
见她还有力气犟嘴,女萝失笑:“你怎知我没有遇到过?我不仅遇到了,还跟你一样,把他杀了呢。”
红菱惊了:“你都没有跟我说过!”
“又不是什么大事, 哪里有提的必要?”她将琼芳自地上拉起来,语重心长地说:“你我同为女子, 能降生于世便已走过千辛万苦,不要将自己的人生寄托在男人身上,他生也好死也罢,你的日子都得照常过。”
琼芳明明心有触动,却还是怼她:“你生了张巧嘴会说话,分明是样样比我强,才这样纡尊降贵,我不要你可怜。”
“我的确比你强。”
琼芳还以为能听女萝承认自愧不如,谁知她却干脆认可,顿时瞪起眼睛,又听女萝说:“因为我杀了夫君之后,很快便将他忘得干干净净,不像你又哭又闹,还要寻死。原本我听说你杀了骗你辱你之人,还以为你有几分血性,没想到你也不过如此,既然这样,我不浪费时间在你身上,红菱,咱们走。”
红菱干脆爽快地答应:“好嘞!”
眼见这两人当真头也不回,琼芳急了:“等等!你、你凭什么瞧不起我!”
“那你证明给我看?”
“证明什么?”
“当然是证明你不会为了区区一个男人要死要活。”
琼芳声音带了点哭腔:“你懂什么,都怪你,要不是你出现,抢走了我的头牌……我、我说不定早就攒够了钱,能离开这不夜城了!”
她拼命练舞,拼命讨好妈妈是为了什么?难道是她天生下贱?
只有当上头牌,才能赚到更多的钱,拿到更多的赏银。她不仅要攒自己的赎身钱,还有云湛的,只靠她一个人,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攒够?好不容易飞雾逃走了,她以为这头牌的位置必然属于自己,结果却半路闯出个拦路虎,没有钱就没有离开的可能,她怎么能不恨?
红菱没想到琼芳想当头牌也是为了攒赎身钱,想也是,琼芳身在后楼,赎身钱怕是天价,一时间,她对琼芳的厌恶消失不少,提醒道:“你错了,妈妈不会让我们赎身的,没有女人能够活着离开不夜城。”
“你胡说!”琼芳不信,“只要攒够了钱就能走,妈妈亲口说的!有不少成功离开的女人!不少!”
女萝问得一针见血:“那些离开的女人,你曾亲眼见过么?”
琼芳愣了下,她确实不曾见过,无论是自己赎身,还是旁人给赎身,又或是逃走的、被放的……她全部是听妈妈说,自己从未见过,唯一一个她见过还真的离开的,只有飞雾。
“你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应当知道不夜城是个吃人的地方,不榨干我们身上最后一点价值,决不会放我们走,如果你不信,问满妈妈便知。”
琼芳一直以来都很相信满妈妈,她很听话,无论妈妈交代什么都会努力去做,并且一定要做到最好,她努力打扮自己伺候贵客,一切的一切,都是盼着有朝一日能够离开这里,她也苦闷,她也难受,她也有受不了快要崩溃的时候,是云湛体贴地陪伴在她身边,那样的深情厚爱,怎么能是假的?
女萝亲自去叫了满妈妈过来,让满妈妈将从前对她和红菱说过的话,对琼芳再说一遍。
满妈妈这几日都快被阿刃折磨疯了,说就说,谁怕谁?
听得琼芳摇摇欲坠,她还对满妈妈抱有一线希望,于是问:“可是妈妈,我跟她们不一样,对吧?我很听话,我很顺从,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难道我也不行吗?如果我攒够了钱,我也不能离开吗?”
满妈妈讥笑道:“琼芳,你别怪妈妈我说话难听,猪圈里的猪,听不听话有什么分别?都是被开膛破肚大卸八块的下场。你在这烟花之地找真情,被人骗了也是活该。”
琼芳踉跄了几步,直退到后背抵墙才缓缓滑倒,她一直认为自己与众不同,她比那些闹腾的姑娘听话,她练舞很刻苦,绞尽脑汁为风月楼赚钱,她觉得就算这样活着也没什么不好,她不理解那些总是想要逃走的女人,为何不安分?为何要反抗?
老老实实赚够了钱再离开不就行了吗?
现在她才明白,她并不特别,她只是这不夜城中无数个悲剧之一。
风月楼关门这几日,满妈妈被阿刃寸步不离的看着,毫无自由可言,她是软硬兼施威逼利诱,阿刃通通不为所动,能见的人也就那么几个,一旦对哪个姑娘说几句重话,阿刃就会揍她,见琼芳受此打击,她心头顿觉快意。
正在她还想再说两句时,阿刃已先一步堵住了她的嘴,满妈妈挣扎无果,只得悻悻然不再多言。
“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我们就先不打扰你了。”
等女萝她们走到门口,琼芳突然在她身后问:“你后悔过吗?”
她这话问得没头没脑,红菱与阿刃都不明所以,唯有女萝轻声却坚定地回答:“从未。”
“没有了他,以后我要怎么过呢?”
这回不用女萝说话,红菱想都没想便答道:“该怎样过就怎样过,缺胳膊少腿儿的人照旧好端端活着,怎么就你没了男人活不成?”
边说边将女萝推了出去,还把房门带上,严肃地对女萝道:“你可不许再管她了,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做,琼芳就先交给我。”
好不容易大女人一回,红菱自觉十分潇洒气派,结果就看见女萝笑眯眯的,顿时恼羞成怒:“你这是什么表情?”
女萝真的不明白红菱怎么这么轻易炸毛,她轻咳,哄道:“没有没有,那就辛苦咱们红菱姑娘了,你管琼芳是一回事,修炼可千万不能懈怠。”
“知道啦知道啦。”
云湛的死,除了琼芳为此痛苦之外,无人在意。
过去了三天,女萝都忘了跟斐斐与非花联络,她在原本的功法上进行了修改,修炼的确能够变强,但这绝非一朝一夕之事,地下极乐城不知有多少女子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所以她想出了一个对男人而言堪称恶毒的办法。
当初她将剑尊休明涉杀死,又以藤刺贯穿对方真魂,将其吸收化为养料,既然她可以,为何地下城的其他姑娘不可以?修者们不是喜欢用女人来做炉鼎?那究竟谁是谁的炉鼎,可不好说。
女萝不仅仅是女萝,还是一种善于汲取他人生命充作自己养分的植物,哪怕是参天大树也能吸干只剩空壳。
当车通过吞噬同类雄性,获取对方的能力、天赋以及形状特征,大自然本就是物竞天择,强者生存,也不见雌性妖兽觉着雄性妖兽弱小便自愿扶贫。
只要有男修试图通过双修从女人身上获取清灵之气,就会启动女性身体的防御机制,从而令被双修的女子反过来将男修的功力与生命力当作养分,女萝费时三天三夜写出的便是这样一份功法,她想把这份功法交到飞雾手中,由飞雾向地下极乐城的女人们传播。
这样的话,不愁逃不出来,也不介意更多的男修来把女人当作炉鼎——只要他们不怕死。
你敢伤害我,我便吃了你。
这都得谢谢当车,如果不是当车能与女萝共享五感,她不一定能在这么短时间内琢磨出来。
女萝准备先去见非花,从非花那里与飞雾联系,并将这份功法传递过去,待到极乐之夜,极乐不夜城狂欢开启,也是一年到头人最多、戒备最松懈的时候,说不定是逃走的好时机。
在疾风的魔鬼特训下,仅仅三天时间,非花整个人大变模样,看见女萝出现,她仿佛瞧见了救星,直接就抱住了她:“阿萝救我!”
女萝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惊到,定睛一看,嚯,好大的黑眼圈!
“你多久没休息啦?”
素来冷静理智的非花闻言,眼泪险些掉下来:“疾风它每日只需我睡一个时辰……”
女萝:……
她无奈极了,原本想要跟非花说的话也暂且搁置,横竖不差这一时,“疾风,你这就有些过了。”
疾风还维持着幼崽大小的体型,它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又拿尾巴抽非花的胳膊,被女萝抓住尾巴在手上缠绕两圈,推了非花一把:“你先去休息,我来跟疾风说。”
非花赶紧点头:“我快要困死了!”
她摇摇摆摆走到床边,直接倒了下去,鞋子都来不及脱,女萝松开疾风的尾巴,先将非花的鞋子脱掉,而后给她盖上被子,这才抱起疾风走到外间,轻轻点它粉润的鼻头:“我知道你是为非花好,可你也要想想,修炼并非一蹴而就之事,短短三日,你还想她能突破不成?”
疾风低低叫了一声,女萝更无奈了:“没错,我是每天只睡一个时辰,可我跟非花不同,我连我自己是什么都不清楚,你怎么能拿我的标准去要求非花呢?你平日修炼也无比刻苦,可我有逼着九霄向你看齐吗?”
她吸收了剑尊真魂,又在在山谷中与雷祖为伴,自然是一日千里,指望在极乐之夜到来前令非花能够独当一面,未免太苛刻了。
被训斥的疾风耳朵耷拉下去,头上的一对淡金色翅膀似乎也失去光泽不再闪耀,女萝轻抚它的背毛:“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害怕我没有足够多的伙伴,也害怕非花不快些成长,最后会迎来悲剧的结局。但是你忘了吗?在御兽门,你我曾经并肩而战,相互扶持,最终我们重获自由,这一次也一样,无论是怎样的艰难险阻,都无法困住我们。”
疾风的尾巴悄悄缠上了女萝的手腕,它自恃大妖,平日鲜少向九霄那般赖着撒娇,这会儿却也翻出肚皮,无声地渴求抚摸。
待到非花一觉睡醒,女萝已经离开,只给她留了张字条,说是去了斐斐那儿,很快会再回来与她商议一件大事。
疾风懒洋洋地趴在榻上,身上还盖着一张小毯子,非花有点点紧张,她向疾风道歉:“对不起,疾风,是我太没用了,我……”
她知道修炼是多么重要的事,可她还是忍不住会犯困,疾风会对自己失望也是理所当然,阿萝留下的那些口诀手势,她背是背了,却施展不好,对生息的调动运用也无比粗糙。
见非花面色忐忑,疾风才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姑娘有多严苛,它遇到阿萝时,阿萝已经非常强大,但非花不是。
非花很喜欢威武霸气的疾风,只是疾风并不喜欢除了女萝以外的人类,所以从不让非花触碰,它不能口吐人语,又想表示心中歉意,于是抬起右前肢,主动搭在了非花胳膊上。
非花真是受宠若惊!
她着实是心痒难耐,于是胆大包天提出请求:“我可以摸摸你吗?只摸一下,就一下!”
疾风抖了抖耳朵,意思是答应了。
非花深吸一口气,珍而重之地将手掌放在了那顺滑雪白的皮毛上,触感柔软无比,一瞬间就让她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
随后,疾风的尾巴又抽到了她腿上,同时还低吼一声:睡够了吧?睡够了继续修炼,不许偷懒!
第57章
斐斐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她翻了个身,美滋滋地看着卧在自己枕头上的当车,她跟非花已经和好啦,这几日都是当车的分身螳螂在帮忙传递消息, 现在斐斐还是很怕虫子, 螳螂除外——她已经觉得螳螂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动物了。
“善嫣姐姐好几日没有消息, 她在做什么呢?”
当车轻轻动了动翅膀,前肢抓在斐斐手指上,这话斐斐每日都要问上好几遍,当车无法说话,斐斐也听不懂它的话,所以它只能向她表示阿萝一切安好, 大概很快就能来看她, 但斐斐总要问总要想。
从前的斐斐太孤独了。
她原本有两个极好的朋友, 却因为其中一个失踪、另一个不闻不问,导致她性格大变, 本来便是情绪敏感的姑娘,长期压抑之下,自然脾气暴躁。
如今她得知飞雾没死, 非花也没有背叛她们的情谊, 还认识了女萝,又有当车这样可爱的妖兽陪伴在旁,整个人便恍如重生,对世界充满好奇。
这样好脾气的斐斐不常见,芳妈妈喜出望外, 可一提到接客,斐斐便又立刻翻脸比翻书快,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我……我觉得丢人。”
她趴在床上对着当车呢喃,“我不喜欢那些客人,更不喜欢他们看我的眼神,只会让我想把他们的眼珠子挖出来,看到他们,我就想生气。”
当车的触角动了动,斐斐垂头丧气:“什么时候才能停止这样的生活呢?我真讨厌这里。”
她只沮丧片刻,就在当车的安慰下振奋起来:“我好着呢,我已经不会乱发脾气了,等飞雾回来,一定要她好好补偿我!”
说话间,有人推门,斐斐皱了皱眉,从床上探头去看,瞬间拉下脸:“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龟奴严黑,他肩上还扛着一条麻袋,里头不知装了什么东西,看着还挺长。
斐斐的话并没有令他退下,而是愈发朝她走近,于是斐斐的好心情被迅速破坏殆尽:“你听不懂人话?让你滚出去,听到没有?!”
她从床上跳下,脚上没有穿袜子,严黑的目光便专注而幽幽地盯了过来,这令斐斐下意识蜷缩脚趾头,明明身上穿着衣服,却给她一种极为难受的感觉,她咬牙道:“不许这样看我!”
严黑很快便垂下眼眸,他跟斐斐在一起时,向来会避免与她视线接触,随后他将房门栓上,这冒犯而充满侵略性的举动让斐斐愈发愤怒:“我再说一次,从我的房间滚出去!你这个——”
她原本想用污言秽语骂严黑,比如骂他娘之类的,脏话到了嘴边,又想起女萝的话,于是忍了下来,咬牙切齿半天,最后蹦出一句:“你这个坏蛋!”
砰的一声闷响,是严黑把肩头麻袋丢地上的声音,他沙哑着嗓音对斐斐说:“交易。”
交易?
什么交易?
斐斐早把这茬儿忘到了九霄云外,从曾坚开始,她就再也没让严黑碰过自己一根手指头,她不在乎严黑,更不喜欢严黑,要是可以,斐斐恨不得天底下所有男人都去死,她委身给严黑,不过是看中他有点手段,现在她不需要了,自然不会再让严黑占自己便宜。
见斐斐还是不懂,严黑上前一步,斐斐立刻后退,警惕地说:“别过来!”
严黑弯腰解开麻袋口,露出一张俊雅秀气的男人面孔,对方还清醒着,斐斐吓了一跳,万万没想到严黑居然绑了个人过来,她虽然有点怕,却还是忍不住好奇,悄悄探头瞅了一眼,虽然这人发髻散乱形容狼狈,她还是立刻便认出来是那日在艺苑,曾坚妻子前来找她麻烦时,后头出现的四个青年修者之一。
之所以印象深刻,倒不是此人有多优秀,而是因为此人给了善嫣姐姐一瓶药,那药的确有用,她的脸登时便好了大半。
不过在斐斐心里,打手龟奴僄客修者,无论什么身份,只要是男人都令她厌恶,所以认出来后便失去兴致,没好气道:“你带这人来干什么,平白无故扫我的兴,还不快滚?小心我告诉妈妈,让妈妈教训你。”
严黑见她不动心,不由着急,下意识去抓斐斐的手,斐斐尖叫一声躲开:“别碰我!脏死了!”
她的排斥与厌恶丝毫不掩饰,严黑痴痴地盯着她:“你出气,我亲你。”
这话一出,登时将斐斐恶心的够呛,她第一次挖人眼睛时,其实跟严黑并无关系,那人只是个有些钱的富商,斐斐用花瓶砸晕了他,又挖了他的眼,随后被严黑无意发现,他没有告知妈妈,反倒主动帮她处理善后。
之后没几天,他便向斐斐送来了特殊的药,来历不明,但很有用,斐斐哄着客人服下后,他们浑身无力神智却很清醒,淫邪的眼神也因此只剩下恐惧——斐斐喜欢这样的眼神变化,而严黑也有条件,他喜欢斐斐,想跟她睡觉。
自此两人达成交易条件,斐斐挖曾坚眼睛时,严黑曾试图一亲芳泽,却被斐斐狠狠打了个耳光又拒绝,因为她白日挨了曾坚妻子的打,这场交易自然不算,从那之后,她再没让严黑近过身,甚至连个眼神都吝于给予。
谁曾想,严黑居然主动抓了个男人过来给斐斐挖眼,以此“交易”,想要碰她。
他知道斐斐只挖那些有钱人的眼睛,毕竟能来广寒阁见斐斐的也绝非一般人,所以他寻了好久,才定下这个目标,此人孤身在不夜城中四处行走,一看便不是普通人,他觉着斐斐定会喜欢,这才瞅准时机,将人绑了过来。
也怪此人过分自大,见他平平无奇,竟是半点戒心也无,还主动与他询问搭话,得手的如此轻易,是严黑始料未及。
“你是不是有病?”
斐斐只觉匪夷所思,“我才不想出气,我现在已经不会随意发脾气了,赶紧把这种东西弄出去,你也给我滚!”
严黑闻言,顿时急了:“说好的——”
“谁跟你这种脏东西说好?”斐斐白了他一眼,“回去照照镜子,再不济多喝点水,看看你自己是什么德性,也配跟我说话?”
她从来都看不起自己!
这是严黑第一次意识到的事,他一直以为自己与斐斐是两情相悦,否则她为何愿意让自己靠近?只是世道艰难,身不由己,她才总是要一次一次再去陪其他男人,她可知道,每当那种时候,他有多么痛苦?
“从第一次见到你,我便知道,我这辈子都不能放开你,是我无能,没法保护你……”
严黑痛心疾首地向斐斐控诉自己从不敢说出口的真情,说到最后,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都不由红了眼眶,但凡有点良心的女人,怕都要被这份情意感动的不能自已。
斐斐:……
她的表情像是看见有人在自己面前吃屎,嘴角抽搐额头青筋暴跳,就差没直接吐出来,然后斐斐真心诚意地发问:“你是真的从来不照镜子是吗?”
“你这是什么语气,你觉得你说你爱我,我就要立刻受宠若惊跪下来感谢你对我的爱?你的爱是什么了不得的宝物,值得我惊喜?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她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严黑,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伎女,就低贱到能有个男人说爱我,我就会立马对他死心塌地,谢谢他不嫌弃?你不过是个卑贱的龟奴,哪里来这样的优越感?我还得好好谢谢你不成?”
天底下真是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事了,一个男人自信十足地向伎女示爱,认为伎女一定会感恩涕零,一定会马上跟他缠缠绵绵,他在这自我感动什么呢?
严黑辩驳道:“不,斐斐,我对你的真心……”
“少恶心我了!”斐斐抄起桌上的茶杯砸了过去,她冷冷地说。“我十二岁进的广寒阁,当时你便为我抬轿,今年你少说也有三十好几了吧?十二岁的我比现在还像小孩,正常人会爱上十二岁的幼女?承认吧严黑,你就是个龌龊的变态。”
“世道艰难,身不由己?少在这里说些令人发笑的话,我十四岁开始被逼着接客,怎地不见你替我杀了那些僄客,怎地不见你带我逃走?你在这儿上下嘴皮子一碰说什么身不由己,怎地我跟你做交易时,你为了能睡我,突然又身子由己了?”
斐斐越看这严黑越觉作呕,从一开始她就很清楚在男人眼里自己的价值只有脸跟身体,不仅仅是她,这整座不夜城的女人都是如此,她们在这里只是一张张漂亮的或不漂亮的脸蛋,柔软的或不柔软的身体,男人根本不挑,因为女人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发泄性欲的工具,从来都不是“人”。
他们需要女人,是要女人当牛做马任劳任怨;
他们需要女人,是要女人脱去衣衫躺下任其发泄;
他们需要女人,是要女人怀胎十月繁衍后代,再生出新的他们。
所以斐斐才知道非花飞雾有多么珍贵,所以飞雾失踪她才会如此痛苦,所以她会因非花的“漠视”感到愤怒,所以当她知道非花并非有意隐瞒,才会主动道歉和好——因为她们能够在这样地狱般的修仙界相遇,实在是一件太过美好的事,这是她贫瘠而悲哀的人生中,独有的一点点光明。
“带上这个人,给我滚出去,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严黑不能接受!
他原本憨厚老实又忠诚的脸上突然露出凶色,他对斐斐怒吼:“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不能无视我!没有人能辜负我!”
斐斐冷笑:“终于露出真面目了是吗?这就是你对我的爱?那我可真是长见识了,花言巧语骗不到我就想用强是吗?那你倒是试试!”
严黑没想到斐斐不仅不怕,还敢挑衅自己,心头怒火愈发旺盛,只想给她点颜色瞧瞧,遂指着还躺在地上身体无力神智清醒的南宫音道:“你不答应,我便将这人放了,这小半年来被挖眼的人全是你干的,你以为这些修者会放过你?”
说完,语气突然又变得哀痛乞求,“斐斐,你是俵子,我是龟奴,我们难道不是天生一对?只要你答应我,我以后还是什么事情都愿意为你做!你再好好考虑——”
“我看不必了。”
严黑被这忽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他猛地转过身:“是谁?”
原本还一脸怒容的斐斐顿时眼睛一亮,越过严黑朝女萝扑去:“姐姐你来啦!”
女萝稳稳地将斐斐接住,又看了地上的南宫音一眼,挥手便以藤蔓将严黑捆了个结结实实,严黑头一次见识仙家手段,不由得吓了一跳,女萝不想听他说话,把嘴也给堵上,当车兴奋地飞到她面前,手舞足蹈向她诉说方才严黑有多过分,不仅吓唬斐斐,还想欺负斐斐。
“我要杀了此人,你可有意见?”
斐斐眨眨眼:“可以让我杀吗?”
女萝忍不住笑了:“当然。”
严黑知道的太多,留不得,万一他由爱生恨向他人传播斐斐挖眼一事,不必想便知道,他定然是要成为被女人迷惑的“受害者”的,千错万错都是斐斐的错,他怎会有错?
更何况此人两面三刀,自以为是,不如他意便立刻要动手,不杀必成后患。
听二女轻描淡写间决定了自己的生死,严黑双眼圆瞪,拼命挣扎,嘴里发出唔唔的声音,但无论女萝还是斐斐,谁都没把他的求饶放在心上,女萝甚至指导斐斐,要刺哪个部位才能一击致命,哪个部位会血流不止痛苦不堪挣扎许久……斐斐听得是津津有味,时不时在严黑身上比划,最终干脆利落给了他一剑,送他上了西天。
她脸上丝毫不见杀人的恐慌,反倒有种兴奋在,女萝则单膝蹲下,望着还不能动的南宫音:“南宫姑娘有什么话想说吗?”
先前几次见面,南宫音都只看见女萝温柔可亲的一面,如今她眼都不眨笑意盈盈便在自己面前杀人,这份心狠手辣,令南宫音感到格外不适。
斐斐惊奇道:“她是个姑娘呀?”
说着快步走过来,对南宫音说:“谢谢你的药。”
南宫音见她变脸如此之快,一时间真是不知该作何反应横竖她现在浑身瘫软口不能言,也说不出话。
女萝将她从地上扶起,斐斐很殷勤的抱来一张小毯子给南宫音垫上,南宫音不懂她们俩想做什么,直到女萝开口问她:“南宫姑娘是想死还是想活?想死便眨两下眼,想活就眨一下。”
南宫音立刻眨了一下。
“那么如果我放南宫姑娘走,南宫姑娘会把今日发生的事情告知你的两个同伴,或是告知你的门派么?”
南宫音眨了两下眼,意思是不会。
女萝摇头:“请问我要如何相信你呢?”
她一边说,一边将手放在了南宫音肩头,为她输入生息,南宫音只感觉到一股无比舒适的暖流缓缓进入四肢百骸,原本酸软的手脚也渐渐有了力气,她试着开口,发现自己已经能说话了:“……我发誓。”
女萝点了下头:“这些时日,南宫姑娘在不夜城应该也看到了,这里的女人过着怎样的生活,南宫姑娘一诺千金,我相信你,你走吧。”
南宫音不敢置信地问:“你、你真的愿意放我?你不怕我反悔?”
“那样的话,即便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
听了这话,南宫音轻轻打了个哆嗦,她忍不住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跟你一样。”
南宫音愣住,跟她一样?什么跟她一样?
斐斐很不懂,她扯扯女萝的手:“姐姐,真的放她走?她可是大有来头,跟我们不一样。”
女萝道:“你走吧。”
南宫音起身动了没两步,女萝在身后叫住她:“南宫姑娘。”
“……善嫣姑娘还有何赐教?”
“我只是想提醒南宫姑娘,男人永远不会认可你,你可以不加入我们,也可以不帮助我们,但请你不要阻止,不要妨碍,不要反对,不要打击,更不要站到男人那边去,因为我们一样,我们都是女人。”
南宫音不由得回过头:“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我们只想让不夜城消失,让这里的每一个女人都能得到自由。”
斐斐专注地望着女萝,这会儿也对南宫音说:“南宫姑娘出身名门,与我们这些卑贱倡伎不同,我们究其一生,连外头的世界是什么样都不晓得,南宫姑娘所拥有的,是我们做梦都不敢去想的,请南宫姑娘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
南宫音沉默片刻,问道:“邱羿失踪了,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这件事跟你们有关吗?”
斐斐下意识朝女萝看去,女萝平静答道:“没有。”
南宫音不知自己该不该信她,又问道:“方才善嫣姑娘传递给我的那种力量,是什么?”
“南宫姑娘也是女人,你可以试试看,自己是否感悟得到。”
南宫音知道她是不会给自己解惑了,于是不再留恋,飞身而去,斐斐惶惶不安:“她真的不会说出去吗?”
女萝提醒她:“你看当车呢?”
斐斐左看右看,发现当车不见了,她立马明白过来,善嫣姐姐只是给南宫姑娘一个机会,对方若是为她们保密,自然再好不过,若是一定要泄露,那么在她开口之前,当车便会将她杀死。
没有人能阻止她们奔向自由的脚步。
第58章
南宫音失魂落魄回到住处, 燕钧与陆星阑都比她早归,见她无精打采,先是松了口气,随后问:“阿音,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可有查到邱羿的消息?”
陆星阑虽看不惯邱羿, 但毕竟是同辈, 这不夜城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即便是修者也要多加小心,邹羿失踪数日,三人从一开始的“怕不是又被哪个美女迷住了”变成如今的担忧,他们来不夜城主要是为了找南宫阳, 结果连邱羿也出了事。
和萍水相逢的女萝等人相比, 自然是燕钧与陆星阑更知根知底, 南宫音本来想说些什么,即便邱羿失踪与女萝无关, 她可是亲耳听见名叫严黑的男人说挖眼睛是那柔弱的斐斐姑娘所为,顺藤摸瓜的话,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四处探查, 难免耽搁点时间, 你们呢?你们有收获吗?”
陆星阑摇头:“没有。”
“邱羿绝不是为了美色会将正事抛在脑后之人,他消失前去了广寒阁,虽然区区一个伎女掀不起什么风浪,可她也许就是最后一个看见邱羿的人,我看, 明天我再去广寒阁一趟,会会那位斐斐姑娘。”
燕钧的话令南宫音心头一紧, 她下意识道:“不必了,今日我就是从广寒阁出来的。”
燕钧陆星阑对视一眼:“那你有何发现?”
南宫音大脑一片空白,兀自镇定道:“没什么好说的,你们也知道,那斐斐姑娘看着厉害,胆子小得很,成日为了男人争风吃醋,她能提供什么有用的消息?”
这话南宫音自己说着都觉抱歉,燕钧与陆星阑却并不意外,陆星阑薄唇一撇:“无知的女人。”
燕钧则叹了口气:“那日见她发疯的模样,瞧着确实是叫人只想敬而远之。”
南宫音忽然觉得,这二人并非是信任自己,而是他们打心里对女人有一种轻视,认为她们虚荣、肤浅,所以很自然便接受了她漏洞百出的理由。
于是她不由自主地问道:“我跟斐斐姑娘比……”
话没说完,已被陆星阑皱眉打断:“你跟谁比不好,跟一个倡伎比?她怎配与你相提并论?”
燕钧则是哭笑不得:“阿音,你这是怎么了,突然说这种话?”
“没,没什么,是我太容易胡思乱想,你们别放在心上。”
南宫音勉强露出个笑容,强打起精神听着二人说话,时不时给予回应,实则心神早飞到了天外,她一点都不感到骄傲,她想起那个喊着爹别卖我的姑娘,想起她在这不夜城中看到的无数个苦苦挣扎的女人,她们面上带笑,有些人已麻木到不知何为苦难。
她受到如此之大的触动,邹羿却永远只看得到倡伎们美还是不美。
南宫音想起自己对女萝说的话,她赞美倡伎腰肢纤细双腿修长,身段美妙到连她这个女人都要心动,现在想想,这何尝不是一种侮辱?她认为倡伎们除了“美”没有别的价值,而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去评价一个男人“美”或是“不美”。
燕钧素有年轻一辈领袖者的风范,心怀大义,正直勇敢——这样的人,也没有对不夜城中的倡伎们感到怜悯,他行侠仗义,嫉恶如仇,却对这不夜城的惨状视而不见,只看见这表面的繁华与昌盛。
因为世人早已默认,苦难是女人的伴生词。
修者慧济天下,侠客除暴安良,佛家普度众生,王侯将相仁泽万民,但,“天下”没有女人,“安良”不算女人,“众生”不包括女人,“万民”也将女人排斥在外。
他们济的,安的,度的,泽的,只有男人。
南宫音越想越感到痛苦,这份痛苦甚至已超过弟弟命牌破裂给她带来的打击,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我很不舒服,我先回房休息了,有事你们叫我一声。”
说着也不等另外两人答话,起身便走。
燕钧担忧:“自打来了这不夜城,阿音情绪很不对。”
“她与阿阳手足情深,如此伤心也是在所难免。”
燕钧点点头:“你说得对,是我想多了。”
“阿音再厉害,毕竟也是个女人,你我便多担待些,让她好好休息吧。”
闻言,燕钧轻笑:“能听到你说这样的话可不容易,你不是最烦女人?”
陆星阑瞥他一眼:“我烦得是肤浅聒噪的女人,你怎么拿她们跟阿音比?”
“话又说回来,姚师弟与你师叔陆观,此刻又不知身在何处,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燕钧的话令陆星阑长长叹了口气,“真不明白,这平平无奇的不夜城,究竟是有什么魔咒,能一连折损三名厉害的修者。”
两人交谈片刻,对情况都不大看好,且不夜城极乐之夜将至,近几日城中人愈发的多,真可谓是蜂攒蚁聚、龙蛇混杂,这给他们的寻找带来了更大难度,燕钧与陆星阑决定在不夜城待到极乐之夜结束,倘若过了极乐之夜,还是没有半点消息,他们便准备返回师门,请长辈出面。
与此同时,女萝正在严黑的房间中细细搜寻,斐斐像条小尾巴跟在她身后,不停地问东问西,“姐姐,你究竟在找什么呀?严黑很穷的,他就是个抬轿的龟公,顶多是人脉广些,除此之外,没什么本事。”
九霄也在房间四处嗅来嗅去,严黑的房间并不大,里头摆设也不多,除却一张木床一把椅子一个衣柜外,连张桌子都没有,一眼就能看到底。
斐斐很不明白,她原本想跟姐姐撒撒娇,结果那位南宫姑娘一走,姐姐立刻问她严黑的房间在哪里,斐斐好奇,也跟着来,但她看不懂这究竟有什么好找,难不成严黑还能留下几百个金贝的钱?
女萝将枕头放下,扯过被子一点点捏着寻找,她问斐斐:“你就没想过,他给你的药从何而来?”
“像他们这种龟奴,彼此之间互有联系,不夜城多得是不愿卖身的女人,对付这些女人就会用到药,严黑能弄到也不稀奇,主要是他愿意帮我处理尸体,否则我才不会让他近身。”
女萝摇头:“不,那不是一般用来制服女人的药。”
斐斐不懂了:“什么意思?”
“对了斐斐,你见过一个叫南宫阳的修者么?”
“姐姐,每天哭着喊着抢破头要见我的人数都数不清,我怎么记得呀?”
女萝对她说:“你就没想过,什么样的药,能将曾坚那样的修者撂倒?”
斐斐一愣:“姐姐怎么知道曾坚……”
见女萝笑而不语,她悄悄红了脸,“那人是个变态……”
女萝并不是想怪她,继续道:“还有南宫音,南宫音可比曾坚修为高得多,严黑能把南宫音都抓来,诚然南宫音小看了他没有提防,可他不过是个普通男人,哪里来这样的本事?修者搬山倒海呼风唤雨都不在话下,怎会如此轻易栽倒严黑手中?”
斐斐了然:“所以他的药很厉害?”
“这么厉害的药,难道只是为了制服那些不愿意卖身的女人?我敢保证,这药来路绝不一般。”
“所以姐姐是想找剩下的药吗?”
斐斐搓了搓手,一副跃跃欲试来帮忙的模样,严黑的尸体女萝已经检查过,她觉得像是这种厉害的药,肯定不会摆在地摊上卖,也不是人人都能买,她有个大胆的猜测,这种厉害的,能连修者都放倒的药物,很有可能是来自地下极乐城。
那也就是说,严黑有特殊的跟地下极乐城联系的方式,无论是光明正大还是有人偷偷卖药,都是很有用的线索,可当时她太生气,直接将严黑杀了,没能从他口中问出更多。
不过女萝并不后悔,以严黑的性格,一旦得知有利可图,必定会以此要挟斐斐献身,杀了才干净。
斐斐托着下巴努力回想,半晌忽地眼睛一亮:“姐姐!我想起来一件事!”
她兴冲冲拉住女萝的手:“有一回严黑说什么他认识了很厉害的人,向我显摆,想让我崇拜他,我当时只以为他在吹牛,会不会他说的是真的?”
“很厉害的人?”
“对。”斐斐用力点头,“第二天我正好去艺苑,他抬轿子时我瞧见他头上绑了一根彩色的绳子,因为颜色很显眼,所以我多看了两眼。”
“你还记得那绳子什么样吗?”
“嗯!”
斐斐越想,回忆越是清晰:“这根发绳出现过好几回,每回他绑着,都会穿一身黑灰色的衣服。”
她跑向严黑的衣柜,把里头的东西一股脑儿全刨出来,严黑满打满算就那么几身欢洗衣裳,可惜的是基本全是黑灰色,因为这是广寒阁龟奴的标志性着装,见状,斐斐失望极了,她对自己没能帮上忙感到非常不开心。
女萝摸了摸她的头,将几件衣服拿起来细细查看,毕竟是精通女红之人,摸了两件,女萝就察觉有一套比另外两套都要厚实,这明显都是春秋装,她摸索到衣摆下,抬手一掀,这黑灰色的衣裳瞬间换了个颜色,变成了一身藏蓝!
这衣服的款式就更眼熟了,当初女萝等人来到不夜城时,正被穿着这样衣服的城卫在门口阻拦过!
哨所?!
“姐姐?”
女萝回过神,看见斐斐小心翼翼的脸,抬手摸摸她的耳朵:“谢谢斐斐,你可真是帮了我的大忙呀!”
斐斐傻笑两下:“有,有吗?”
“当然。”女萝倾身抱了抱她,“你真厉害。”
斐斐受宠若惊!
男人碰她叫她反感恶心,可被姐姐拥抱,她却下意识想要在她怀中多待一会儿,两只手也情不自禁反搂住女萝,姐姐的身体并不柔软,但却强大而有力量,给斐斐浓浓的安全感。
女萝随后送斐斐回房,她需要当车帮忙,所以便把九霄留了下来,斐斐看着这金黄的毛茸茸幼崽,按理说她该松口气,毕竟虫子要走啦,可她居然有些舍不得。
于是坚强对女萝道:“我没事,我不需要陪伴,我会乖乖等姐姐再来看我的。”
女萝笑出声:“谁说我让九霄留下是为了陪你?”
斐斐:?
难道不是吗?
“九霄虽是幼崽,可在修仙一途,却是你的老师,你不是还感悟不到生息?让九霄盯着你,不然我怕你偷懒。”
斐斐顿时皱起一张小圆脸:“我、我……”
给斐斐布置了任务,女萝才带着当车离去,当车戳戳她的脸,意思是:真的吗?
“不管怎么说,我都要保证斐斐跟非花的安全,有疾风跟九霄保护她们俩我才安心。”
分身螳螂虽然也厉害,但更多的是起到监视与传递消息的作用,遇到厉害的修者很难应付,当车听到南宫音对燕钧与陆星阑的话后才回来,留了分身螳螂在那里继续监视,不过女萝还是要保证南宫音不会改变主意,或者是燕钧陆星阑二人查到斐斐身上,以至于对她出手。
非花一直在等女萝,见她来了,连忙迎上前:“阿萝,飞雾给我回消息了!”
她将飞雾的纸条交给了女萝,女萝问疾风:“你看清楚了么?”
疾风点了点头,低吼。
“果然如此。”
非花看看女萝,又看看疾风,不懂女萝是怎么听懂的,“什么果然如此?”
“地下极乐城的入口,就在水上金宫。”
用非花的话说,飞雾的字条总是会出现在她的窗台上,那么飞雾是通过什么方法做到的?她既然会留给非花一只海螺,女萝想她自己手头也一定会留有后路,恰好水上金宫建立在不夜湖中,疾风亲眼所见,不会有假。
飞雾的字条上言简意赅,只有四个字:哨所,荒鸡。
正与女萝跟斐斐在严黑房间的发现相同。
非花只觉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跳,她紧张地问:“哨所是什么意思?”
“现在我还不清楚,明日我再告诉你。”
非花何等聪明,她立刻明白女萝是要去哨所,如临大敌:“不行!太危险了!咱们不是说好,等极乐之夜想办法进去吗?这段时间由我为你们俩彼此联络,共同商议。”
女萝将字条烧掉,态度坚决:“飞雾约我在哨所见面。”
说完,她轻笑:“好聪明的姑娘,她知道我能查到哨所,说不定严黑的药也是她给的。”
否则普通的药可撂不倒修者,还会给斐斐带来危险。
女萝跟斐斐确认过,严黑并不是一开始便有这样厉害的药,他换药的时机,正是非花发现斐斐挖眼联络上飞雾之后。
非花没听明白,女萝也知道,非花和飞雾想要保护斐斐,同时,飞雾也想要保护非花,所以能不让非花知道的危险之事,决不会向非花提。
但非花信任的人,飞雾也会无条件相信,这就是为何她敢递出如此重要讯息,约女萝在哨所相见。
一来可以共同商议大事,二来也可以考验女萝究竟是真有本事,还是口说大话。
非花惆怅不已,最终,她只得叮嘱女萝:“你要小心,一定要小心,无论发生什么事,你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说好的,明日告诉我,不可食言。”
女萝伸出小拇指:“拉钩。”
非花想笑她小孩子气,却见女萝神情认真,于是搭上手,两人做了约定。
女萝离去后,非花站在原地担忧不已,直到被疾风的长尾巴抽了一下,这才令她清醒,是了,站在这里担心也是无济于事,还不如勤奋修炼,说不定到时候能帮得上忙。
飞雾的字条上写着哨所荒鸡,哨所是地点,荒鸡是时辰,不夜城最热闹的是夜晚,狂欢至天亮,这是戒备最严,也最松懈的时候。
为了防止有人闹事,城卫几乎彻夜来回巡查,与此同时,哨所便会放松警惕。
女萝穿上从严黑那里得来的城卫服,先由当车进去探路,同时通过共享五感与女萝一同寻找约定之处,飞雾只说哨所,却没说在哨所何处,可女萝相信她一定已经给了提示,只是自己没有找到。
荒鸡意指丑时,随着当车将哨所探查完毕,女萝发现整个哨所是一栋圆形建筑,恰恰好可以做十二等分,天文志上说,月蚀从东北始,至丑时光色还复,以哨所中心为圆点,位置便恰好在左下角,也就是西南方,此处正是哨所马坊,所离不远便是哨所后门。
想必是在这里了。
女萝耐心等到时辰已至,哨所中没有修者,她收敛气息,轻松避开留守城卫潜入哨所,找到马坊所在,马儿们或睡或卧,女萝抬头看天,月光点点照在地面,她的目光也随着这月光,看向了固定在地面的巨大水槽。
这水槽是平日里喂马所用,被焊在地上,随后一声鸡鸣响起,水槽颤动,竟是向右边让开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口子!
看守马坊的城卫在屋子里呼呼大睡,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周围又全是马儿,黑压压一片,决不会有人想到这里居然有个地下极乐城的出口。
一个修长纤细的身影灵活跃出,抬眼向女萝看去:“女萝?”
第59章
“是我。”
“时间紧迫, 长话短说,三日前非花已将你的打算与我说了,你可出身名门正派?”
“无门无派。”
飞雾微微瞪大眼:“啊?”
她几乎是要生气了,“那你来不夜城做什么, 来送死的么?你知不知道一旦进了这不夜城, 就不是你想走便能走的了!”
女萝连忙道:“我明白, 像是非花与斐斐,她们都有卖身契攥在鸨母手上,不毁掉卖身契,就无法逃走。”
“那你还只身犯险?你知不知道地下极乐城有多少人?”飞雾语气急促,“不算女人,光是男人便有数万之多!这地下极乐城自七十年前建起迄今, 盘根错节, 势力之庞大, 绝非你能想象,趁着你能逃, 快走吧!你签了卖身契没有?”
“我不走。”
趁着飞雾还在生气,女萝立刻道:“非花可有将我给她的功法通过海螺教给你?”
飞雾点了下头:“可惜我没有太多时间来研究,且我与其他姐妹也并非日日都能见面, 想要传播, 少说也得个一年半载。”
女萝:“可以让我的朋友跟你一起回去吗?”
飞雾惊讶地看着飞到两人中间的当车,女萝解释道:“当车是非常厉害的妖兽,它与我互通五感,我们可以通过它来联系,同时当车还能帮助我们向其他姐妹传递功法。”
飞雾并未露出喜色, 她摇头道:“你不懂,你也是修者, 如果极乐之夜前你不出逃,就再也别想走了。”
女萝明白飞雾是什么意思,有灵性的女人会被带入极乐城作为炉鼎,而如飞雾这般混入不夜城的女修,则会在观察一段时间后再决定是除掉或是抓走,但她没有灵性,即便满妈妈有机会突破阿刃的监视上报,也没人会相信一个没有灵性的女人会是修者。
“我体质特殊,卖身契对我而言并无束缚作用,我想知道要如何解除其他人的卖身契?”
飞雾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但应该是与城主有关。”
这个问题暂且搁置一旁,女萝取出新的功法递给飞雾,“你看了就会明白。”
飞雾先将功法贴身收藏,随后再次劝告女萝:“这里太危险了,你既然并非出身名门正派,便不要留下来,你救不了我们。”
女萝不明白飞雾为何几次三番拒绝自己,“这是为何?难道你们不想逃走?”
“想,可是我们逃不走。”
飞雾捋起衣袖,露出一截白到透明的手腕,她在地下极乐城待了这么久,从来不见阳光,因此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格外明显,除此之外,在她小臂处,有一个小小的红色圆点,乍一看像是守宫砂,但细看则会发现这红色的小圆点似乎有手有脚,还微微颤动。
“这是蛊。”
为了打消女萝涉险的念头,飞雾不得不告诉她真相,“地下极乐城的每一个姐妹,她们都与我一样,在被送入极乐城时,身上便被种下了蛊,用以防止我们反抗或逃走,蛊虫每月发作一次,须得服用特殊药物才能安抚,所以我们永远无法离开,你明白了么?”
女萝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地上不夜城没有灵性的女人,用特殊的卖身契控制;地下极乐城有灵性的女人,则被种了蛊,这是铁了心要将她们吃得干干净净,一点机会都不给!
“快走吧,不要再来了,我会再试着寻找解除卖身契的方法。到时候,你若是能逃走,求你带着非花与斐斐一起。”
水槽下传来轻轻的哨声,飞雾不能再与女萝多说,朝她点了下头,当车明白女萝心意,瞅准时机与飞雾一起跳下,下一秒水槽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女萝原以为最困难的便是地下极乐城女人众多,所以想要逃走必须得有个万全之策,结果却是她们身上被种了厉害的蛊虫,这件事非花应当不知,要想解救她们,须得找到解除之法。
飞雾落地后,几个披着黑色斗篷的女人立刻围了过来:“飞雾姐,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么?”
飞雾不想她们徒增烦恼,一年前她来到地下极乐城时,也曾信誓旦旦要带她们出去,可过去这么久,她却是束手无策。
于是她答道:“没事,大家先回去,免得让巡逻的看出端倪。”
众女迅速散去,飞雾回到自己房间后,才发现那只碧绿的螳螂居然粘在自己衣服下摆,她一路隐蔽回来,竟没有发现,不过……
她将小螳螂提起来,有点疑惑,这是方才在地上跟女萝相会时的那只么?怎地变得这样小?
下一秒当车就飞到了桌子上,触角向飞雾点了点,饶是飞雾素来冷静自持,看到这浪潮般数也数不清的分身螳螂,也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分身螳螂迅速四下散去没了动静,飞雾提醒道:“极乐城四处都是法阵,你要小心,一旦被发现就糟了。”
当车冲她点点触角,飞雾惊奇不已:“你听得懂我的话?”
当车又点点触角,飞雾从它丰富的肢体语言中猜测它的意思:“你是说……让我相信女萝?”
当车的触角点的更厉害,飞雾歪了歪头,她想起女萝给的那份功法,连忙取出来看,越看眼睛越亮,越看越掩不住激动,她反复将功法背下,然后便迅速销毁,正要与当车说话,突然外头有人敲门:“飞雾姑娘,城主大人有请。”
随后那人便推门进来,飞雾冷冷道:“我怎地不知,我这里何时成了你家,你进来都不需要我允许?”
来人先是四周扫视一圈,赔笑道:“姑娘误会了,方才我似是听见姑娘与人说话,一时情急,担心姑娘,这才……”
飞雾打断他:“曹管事这话说得有趣,城主的女人,什么时候轮到曹管事来关心?这话曹管事不知敢不敢在城主大人跟前说?”
曹管事额头一滴冷汗,连忙赔罪:“是是是,是小的考虑不周,飞雾姑娘还是请吧,别让城主大人等急了。”
他虽面上谄笑,人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飞雾方才以袖子遮住当车,若是起身,难免将当车暴露,只是当车极通人性,她感觉到小螳螂钻进了自己袖中,这才站起来,“出去,我要换衣服。”
“是,是,小的这就出去,不敢打扰飞雾姑娘。”
想起方才背下的功法,飞雾一边更衣一边对当车说:“城主府位处极乐城中心,把守非常严格,极乐城的修者虽然不少,但那些厉害的大修者是贵客,你要跟紧我,千万不要到处乱跑,还有你放出去的那些螳螂,也一定要小心。”
当车抬起前肢表示了解,飞雾换好衣服,将当车藏在了怀中,曹管事一见便忍不住说:“飞雾姑娘,哎哟,不是小的说你,你、你这怎么又穿这种衣服啊?”
飞雾惯常便穿方便行走的衣裙,即便身处极乐城,她也极有个性,“我穿什么衣服,轮得到你来管?”
曹管事已习惯这位飞雾姑娘冷若冰霜的态度与夹枪带棍的说话方式,陪着笑不敢再多言,直到飞雾走远了,他才狠狠啐了一口:“娘的,不就是被城主多看了两眼,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早晚有你跪着求爷爷我的时候!”
他早就看上这带劲儿的小娘皮,偏偏一年过去了城主还不腻味,想到这里,曹管事又啐了一口,再次骂了一句娘,然后突然原地跳起:“什么!什么东西咬我!哎哟!哎哟!”
飞雾走得远了也听得见那厮惨叫的声音,她轻声询问:“是你吗?”
当车动了动,飞雾也不怪它:“曹管事素来嘴贱,越是生气越如他的意,你进来是为了探查地形,不要暴露自己。”
说话间已到了地方,一个身着粉衣的少女端着托盘正走出来,经过飞雾身边时忽地不小心,将冷掉的茶水泼在了飞雾身上,吓得她连忙下跪求饶:“飞雾姑娘,我不是有意的,飞雾姑娘饶命!”
飞雾伸手扶她:“没怪你,起来吧,对了,城主在吗,阿香?”
阿香小声回答:“在的,姑娘请吧。”
说着,悄悄往飞雾手里塞了某个东西,随后两人若无其事的分开,阿香收拾了地上的茶盏快速端起托盘离去,飞雾则进了殿内。
城主府金碧辉煌,怕是比人间界的皇宫还要华丽气派,飞雾抬头看向那富丽堂皇的殿门,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
也许……也许她真的可以尝试一下。
女萝给的第一份功法,由于她要随侍城主身边,没有机会感悟修炼,可这第二份功法十分简单,如果真的像女萝说的那样有效……飞雾攥了攥拳头,当车在方才她与阿香接触时便已跳出,誓要将地下极乐城走遍,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当车都不会看见。
城主是一位打扮如同人间帝王的美男子,年纪约莫在三十左右,但飞雾确信这绝非他的真实年纪,面上常年带笑,深不可测。
每次靠近这个人,飞雾都止不住颤栗,这是人在面对危险时的感应,飞雾不由得想,第二份功法那么简单,只要背下来就可以,真的能够对付城主这样厉害的修者么?
她无法判断城主的修为究竟处于哪个境界,因此愈发警惕。
飞雾是极乐城炉鼎中少见的厉害女修,天生具有灵性,修为颇高,且为人清冷孤傲,极能勾起男人的征服欲,白雪落灰,明珠蒙尘,男人最能欣赏女人的痛苦,假惺惺的怜悯,并称其为“美”。
“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城主语气温和,带着些许纵容,飞雾则冷淡得多:“我能做什么,城主不知道?”
男人微微一笑,握住了她的手,飞雾冷冷地看着他,城主低低一叹:“真是养不熟,这一年来,我待你也算宠爱有加,却不见你给我一个笑脸。”
属实是要令人怜惜了,这也是飞雾忌惮他的原因之一,从她进入地下极乐城,便不曾见过这位城主大人动怒,似乎除了笑,他面上不会出现任何表情,最开始她还试图刺杀此人,几次三番都以失败告终,甚至于城主不介意她继续修炼——这令飞雾愈发谨慎,她知道,他并非欣赏她,所谓的“喜爱”也不是出自真心,他像是在养一只小狗,而一只小狗,即便会跑会跳会逃,又能掀起什么浪花呢?
在这里生活越久,飞雾越是认识到自己的弱小。
她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城主随意一用力,便令她无处可逃,只能跌坐到他腿上。
厌恶,怨恨,城主低笑:“飞雾真是毫不掩饰对我的杀意呢。”
他喜欢这样的女人,有挑战性,又不至于翻出自己的手掌心,看着她苦苦挣扎,倒像是一只顽皮的小猫在玩毛球,可爱得紧,养个宠物不就是如此么?只可惜怎地也养不熟,这不像小猫小狗,反倒像只小白眼狼。
如此亲昵的语气令飞雾愈发厌恶,她冷声道:“城主说这么多的话,到头来不还是要采补于我?”
城主居然很愉悦地承认了:“是呢,毕竟飞雾对我而言,最大的价值便是作为优秀的炉鼎呀!”
他在羞辱她。
飞雾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个事实,同时,他还想要激怒她,他无时无刻不想看见她发疯抓狂的模样,想看她歇斯底里,看她泪流满面,声嘶力竭,飞雾知道,所以她决不会失控。
绝对,绝对不会。
城主等了好一会儿,发现飞雾依旧是那副冰美人模样,不禁失望地叹了口气,带着点玩笑意味,又更似是真心:“极乐之夜将至,飞雾可是想要去伺候别的仙人,瞧不上我了?”
飞雾不为所动,城主依旧笑眯眯,“听说飞雾从前在地上不夜城时,与名叫非花斐斐的两个姑娘最为要好,不如这样,我便给你个机会,极乐之夜,令你们姐妹重逢?如此不知是否能讨飞雾姑娘欢心?”
飞雾冰冷的面容终于有了裂缝。
第60章
城主愈发笑得眉眼舒展, 他洁白的指尖轻点飞雾面颊,语气柔和:“这么久了,飞雾还没有学会认命么?不过我的耐心却是即将告罄了呢。”
过了好久,飞雾才隐忍着说:“她们俩没有灵性, 根本做不了炉鼎。”
“可她们生得很美, 你知道的, 女人的脸与身体才是她们最大的价值。”
如果飞雾此时手中有刀,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捅进这个男人的心口。
见她有了情绪波动,城主低低笑起来,浑厚的笑声使得胸膛微微震动,他捧住飞雾的脸,用情人般的耳语说道:“留在我的身边, 你想要的一切我都能给你, 飞雾, 你要乖一些才好。”
飞雾扭头避开他的手,她自己的手则握成了拳, 非花与斐斐在地上不夜城尚有逃走的希望,可身在地下极乐城,便等于提前宣告命运结束, 她决不允许任何破坏非花与斐斐追求自由的机会!
想到这里, 飞雾突然一改常态,主动伸手搂住了城主的脖子。
城主有点吃惊,随即笑问:“怎么了,不用我教,突然知道要怎么讨好我了?”
飞雾冷若冰霜, 从一年前她被带进极乐城到现在,城主从未见她笑过, 而如今,这个冰美人,却突然对他露出了笑容,顿时令他生出一种志得意满的骄傲——看,这样不屈、这样清高的女人,还不是被他征服了?
城主太看不起飞雾,从她留在他身边那刻起,他就给了她不少权限,比如让她可以离开房门,自由出入城主府,甚至允许她继续修炼。
这并非出自仁慈,而是来自男人的傲慢,千年来最优秀的女修也不过将将摸着胎息之境的边,数千年前,倒是曾有女修进入过胎息之境,可惜最终尽皆陨落,因为女人上限便是如此。
更何况飞雾修为越高,采补的效果越好,总体来说,对他有益无害,至于她那些小小的,可笑的心思,他更没有放在眼里。
飞雾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异样,她被采补了一年,城主虽看似温和,实际上却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即便是采补炉鼎,也一定要自己占据掌控地位,今天却不一样。
女萝是种一旦缠住对方,便会将其生命力吸干作为自己养分的植物,飞雾背下的与其说是功法,更像是一种短暂的通感之术。功法口诀引动来自女萝的生息,能够在遇到危险时暂时获得当车的特殊力量,将伤害自己的人视为食物,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当车会吞噬同类雄性的躯体,而人类雌性要的,是生命力与修为。
——不对劲!!
——快停下来!!!
城主那张总是含笑的英俊面容已彻底崩塌,他试图停止修为自身体流出,可飞雾却反过来将他摁在了身下,她唇角微扬,问他:“你喜欢这样,我知道。”
说着,低下头,狠狠一口咬在了城主的脖子上,被吸食的城主毫无反抗之力,飞雾尽情感受着这美妙的滋味,她眯起眼睛,最后仰起头,舒了口气,嘲弄地问:“现在城主大人有没有很后悔?如果早在发现我是修者时便杀了我,就不会有今日之事。”
城主已完全失去了尊贵与体面,他的修为被飞雾尽数吸干,就连生命力也是来自飞雾的仁慈——她还有话没说完,总得给城主大人留点时间。
“当炉鼎的滋味一定不好受吧?我做梦都想让你也尝一回。”
飞雾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在这地下极乐城的所见所闻。
如她这般有些修为的女修被采补一年都苍老不少,更何况那些仅有灵性并无修为的女人,她们稀里糊涂地被抓来,关进狭小的房子里,采补、老去、死亡……灵性高的约莫能活上个几年,灵性低一些的,几个月便会死去,死之前,她们都已白发苍苍行将就木。
因此极乐不夜城才要源源不断从外面输送女人进来,地上不夜城的女闾只是少数,更多的都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极乐城彻底死去。
飞雾又笑了,这回笑得比方才还要好看,只是不知为何,城主却无法再从中得到骄傲,飞雾取过他随身佩刀,指腹轻抚刀刃,微笑询问:“城主大人也不像平日里吹嘘的那样厉害,难道说离了女人便不能独立行走?”
说着,她手起刀落,挑断了他的手筋,城主府布有隔音法阵,飞雾一点都不担心会有人听见,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心情愉悦,“你知道吗?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想这么做了。”
作为混入不夜城又“暴露”的女修,飞雾被直接送到了城主跟前,彼时他身边正围绕着几个眼神惊惧却不得不朝他献媚的姑娘,城主曾当着飞雾的面扭断了其中一个姑娘的脖子,只为给她下马威震慑于她。
话音未落,城主只觉胯下一阵剧痛,这剧痛令他的大脑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是被阉了!
飞雾总算明白世上为何会有城主这样的变态男人,喜欢看女人哭、看女人崩溃、看女人求饶,看她们失去理性痛苦尖叫——她懂啦,因为她看到男人又哭又叫崩溃求饶时,心里比吃了蜜都甜,只觉悦耳,不觉瘆人。
可怜城主就这样成了飞雾刀下亡魂,临死前被大卸八块不说,连个完整的男人都不算,飞雾踹了踹他的尸体,冷笑:“不过如此。”
她丢开佩刀,试着将吸来的修为充盈四肢百骸,发觉这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难,实在是稀奇。要知道这些修者拿女人做炉鼎采补过后,需要少则数日,多则十数日的时间来吸收,化为己用,这也是为何极乐城建在地下的原因,修者们使用过炉鼎,便要暂时居住于此,若是建在地面,万一被人发现,必定颜面扫地,说不定还要连累门派。
迄今为止,飞雾所见过的修者,无不头戴面具身披斗篷,决不泄露丝毫个人特征,可谓是十分谨慎,这也令她愈发想要扒下他们身上的画皮,看看这些欺凌她们、践踏她们的畜生,究竟都长什么模样。
一阵振翅声引起飞雾注意,当车飞到了她面前,头上的触角微微颤动,飞雾意识到城主的尸体还在,立刻解释:“不,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大批分身螳螂出现,将地上的尸体与血迹掩盖,随即化为齑粉,一切回归最初,仿佛无事发生。
飞雾惊了!这毁尸灭迹的本事,未免太强了些!
本来因为非花,她便已无条件信任女萝,如今功法的厉害她已是亲眼所见,女萝身边的妖兽亦神通广大,这令一直以来对极乐城报以悲观态度的飞雾,第一次感受到了希望!
也许这一次真的能成功!大家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深吸一口气,“当车,你的分身螳螂,可以将女萝给的第二份功法,传达给这极乐城中的其他女人吗?”
当车的两只触角顿时绞扭在一起螺旋打转,意思是:当然!
飞雾将当车放入怀中,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这里是城主府,城主一旦闭关修炼,十天半个月不出门也是常事,所以根本不必担心会被人发现,再说了,尸体都没了。
将城主的修为吸干后,飞雾才发现此人正是胎息之境第二境,如此高深的修为,即便是在修仙界也算得上佼佼者,可一想到这些修为都来自无数个女人的生命与灵性,她又对此感到无比愤怒。
先前阿香塞给她一张字条,飞雾将其藏在袜中,如今取出一看,上面写着的,正是她想要的信息。
果然……
字条看过即毁,飞雾回到住处,曹管事舔着笑脸迎上来:“哎哟,飞雾姑娘回来了?”
飞雾原本没打算理他,只是注意到他来的方向,问:“你从东三苑出来的?”
曹管事嘿嘿一乐:“瞧姑娘这话说的,东三苑的尔冬姑娘不是病了,小的好歹是个管事,总得过去看看。”
“哼。”
“飞雾姑娘慢走。”
目送飞雾往东三苑去,曹管事又是用力一啐,骂了句娘,这些个小娘皮,尽是些势利眼!低贱的炉鼎也敢瞧不上他曹大爷!早晚有一天,要她们尝尝他的厉害!
城主府内根据方位分为东南西北四苑,其中每个大苑各有五个小苑,小苑里约莫住着十到二十名之间的女人,这些女人俱是品貌上佳灵性过人,属于炉鼎中的“极品”。
极乐城将女人分为四个等级,容貌与灵性一般者,下品;容貌出众灵性一般或容貌一般灵性出众者,中品;容貌灵性俱佳者,上品;容貌灵性极为优秀者,极品。
炉鼎等级越高,采补所得到的好处越多,而城主府里的这些“极品炉鼎”,向来被城主用来招待一些神秘客人。
飞雾推开一间房门,“尔冬,你身子好些了没?”
伴随一阵轻咳,一个年轻姑娘从里间走了出来:“飞雾,你回来了?情况怎么样?”
“一切顺利。”
“见着那位女萝姑娘了?”
飞雾又是点头:“你先召集其他人,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