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玖中文网 > 修真小说 > 月红三秋 > 第六回
    袁凌房内。



    这里乱得不像有人住过,所有的家具不是上下颠倒着就是散了架。房间的气味如同三天没淘过的茅厕,因为这里的主人这几天都不敢出门一步,只好就地方便。地上可以见到任何本不属于地上的东西,除了床单被褥,因为它们都严严实实地包在这里的主人身上。



    从昏迷中醒来以后,袁凌的神志就表现的很不正常。别人问话他没有反应,不然就是自说自话,但是一旦看到华月夏,或者是什么红色的东西以及飞镖之类的暗器,他会立刻恐惧起来,试图逃离。结合他手上被华月夏用暗器造成的伤口和两人昏迷时相近的位置,可以判断那晚华月夏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阴影,以至于他现在疯疯癫癫的。



    不管他是真疯,还是为脱罪而装的,至少他的嘴很严,即使穷尽手段,执法司的人也没能从他胡言乱语的嘴里套出有用的信息,关了一天,就把他放回自己的住处里派人看护着了。



    虽然看护的人已经很尽心尽责,还是拦不住袁凌乱翻乱砸。



    这儿的混乱里有执法司一份责任。当他们在四处翻找时意外收获了恶臭的来源,也就没有心情去保护可能存在的证据了。至于翻了以后还原,更是全无可能。



    如果他们找出些什么有用的,倒是无可厚非,可惜他们在这里一无所获。袁凌还真没靠着这份混乱,藏起什么东西。而替他们吃下苦果的却是负责看护的人。如果有人试图清理,就得被袁凌大骂大打一顿——这副乱象看来是他安全感的重要来源。破坏它,就好比推他去死。



    好在因为调查不见成效,而且袁凌的情况也稳定了许多,宗主已撤去了看护的人手,只让人守着大门。大家总算能从袁凌自己口中的“天地无极八荒六合四象两仪大罗金仙八门金锁风从龙云从虎一气乾坤长蛇石门阵”里脱身了。



    没人担心他会逃走什么的,因为哪怕强拖着他出门一步,他也会抓住机会立刻哭号着爬回屋里。何况最近宗门巡逻之力度加大许多,以袁凌的能力是不可能逃过的。



    总之,虽然无人看管了,袁凌确实还没有主动出过院子甚至房门半步。吃饭如厕睡觉,都在这终日昏暗地闭着门窗、杂物遍地的狭小空间中,常人很难想象他居然甘愿如此折磨自己。这似乎证明了他现在是个十足的疯子或傻子。而大家假如看到他忽然出来了,除了吃惊然后把他抓起来关回去,也拿他没什么办法。他们怎么能去揣度疯子的目的呢?



    是这样的。所以现在他终于打算出来了。



    他要干什么,现在还只有他自己知道。但只要跟下去,自然就能搞清。



    黄昏时分,紧闭了两天的房门从里面被打开。此刻正是看门人换班的时候。袁凌竟大摇大摆地走出来,除了邋遢些,看上去和常人并没有两样。仿佛,他早已将门口换班的时间和巡逻路线的安排摸的清清楚楚。



    只是还没走出院门,一阵风吹起,他又拔腿窜进房里,可谓名副其实的“鼠窜”。



    良久,他又探出头来,东张西望。换班的应该马上就到了。像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这回他低下头,什么也不看,快步地走向院门。他一定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



    刚打开院门,天上迁移而过的雁阵发出的鸣声又让他抱头下蹲,颤抖了好一阵。如果走近些,还能听到他口里一直念叨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真是个十足的疯子。谁看到他不会这么想呢?



    然而即使是这样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他还是成功地在人来之前离开了这里。



    ——即使是暗中观察着他的那人,也觉得他真是疯得地道。然而疯子也能做出不得了的大事。干大事的人,岂非都是有些疯狂的?若因此小觑了人家,那就连疯子都不如了。



    袁凌已扶墙蹭出了门。那人不急不缓地跟上,跟的不近,但足以观察到他的一举一动。



    ……



    不久以前,宗主的书房内。



    华辰这几日,又多了不知多少白发,反正不比他儿子少。虽然华月夏没有性命之虞和留下什么后遗症,精神却受了极大的打击。自己当年的事终究在儿子身上重演了一遍,只不过自己当年更惨些罢了。



    书房中的华辰念及往事,不由得瘫倒在椅背上,仰头瞑目,长叹:“争斗,争斗,还是会自己找上门的。命运叫人这样,就没法子逃避……”说罢,他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他早不是年轻时那个自己了。



    他正咳着,门被人推开了。连忙勉强止住咳,看了一眼来者,他放心地低语一句“幸好是你”,然后忍不住继续咳嗽,很久才平息下来。



    那人是华辰自己叫来的,名字叫唐尧,算是华辰的心腹。



    当年华辰回宗不久,尚是幼童的唐尧就拖着一身不轻的伤,也来到了这里,指名道姓地要见华辰。见如此小的孩童负伤,门人也是于心不忍,先把他接进来治了伤。



    一直闭门谢客的华辰听闻此事,竟破天荒地出了面,将养伤中的小唐尧带走,亲自照顾。从此其他门人很少能够看见唐尧——除了在他们触犯宗门戒律之后。



    对于大多数门人而言,唐尧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存在。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在月华宗,要做了违反规则的“亏心事”,半夜来敲门的多半就是唐尧了。他像一个幽灵,无处不在,无所不知。尽管不属于执法司,但一般他都会将被抓到的人交给执法司。这当然不足以让他臭名昭著。他的可怕之处在于,如果你犯的错有些重,而他又正好有空,那么他就会亲力亲为地,再多替执法司干些事。即使是本来只需略受些皮肉之苦的罪名,他也能在不死不残的基础上把人折磨得痛不欲生。



    唐尧关门,落座,并不因华辰的咳嗽表达吃惊和担忧。他知道这是华辰的老毛病了,除了他,这毛病全宗上下没人知道。包括华月夏和安星。



    静静地等着华辰咳完,唐尧开口道:“人,我没杀。”



    华辰不怎么吃惊,因为这种情况他不是没有预想到:“好,我知道了。既然如此,我拜托你做件事。”



    “您对我不必这么客气。”话是这么说,他看起来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的视线不在华辰身上,而在自己的手上。他将右手放在桌上,食指中指伸出,轻按在桌面上。他的手指跟他的人一样,修长、苍白、布满老茧,稳定而有力。



    华辰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不会以为他在分神,就接着交代道:“从今天起,由你监视袁凌。我不叫停,就一直看下去。”



    唐尧眼皮都不抬:“原来你放着他不管,就为了引蛇出洞。”



    “你可以走了。”华辰不回答,也不多做嘱咐。他们足够信任彼此。



    唐尧毫不犹豫地起身,转头就走了。



    华辰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接着又开始叹气。



    ……



    本以为跟踪袁凌颇要费番功夫,但是并没有。袁凌没有神经兮兮地认为自己被跟踪,走的路线也不七弯八绕。他只是低着头,什么也不顾地快步向前走着而已。大约不去主动搭讪,怎么跟着他都不会有反应。



    但是,他一路上竟没被一个人碰上。袁凌的路线几乎处于巡逻的盲区,此刻也正是巡逻换岗的时候。



    他能掌握这些,绝不是巧合,不是早有准备,就是有同伙相助了。



    能肯定的是,袁凌此行一定所图甚大。几天以来不眠不休寸步不离的监视,是否值得就看眼下了。



    只要抓到一点把柄,唐尧决定好生逼供,首先就让这装疯卖傻的人三天闭不了眼。



    片刻,袁凌又一次停下了。这回他没有再表现出什么恐惧的倾向,可见他在此停留大概不是出于意外,那么此地就是他的目的地了——山庄大堂。也是李九源和肖豨肸停尸之处。



    难道这两人的尸体,还藏着什么秘密?



    相比来路上,袁凌现在的表现倒是谨慎得很。他如一片纸般无声无息地贴在门板上,透过门缝向里窥视。他仿佛全然没想到自己也被人窥视了许久。



    这份慎重,更能说明他的行动是出于精心的谋划。



    然而袁凌看完却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他突然一屁股瘫坐在地,似是看到什么可怕的妖魔·,惊魂未定,大口地喘气。很快,他爬起,拔腿就跑。



    唐尧正欲追上,然而袁凌的确慌不择路,没跑出几步就被巡逻的人发现并拦下了。



    这样也正好给唐尧一点思考的时间。很明显袁凌是看到了害怕的东西,而那不可能是死人从棺材里复活了。无论真疯还是装的,他虽然神经兮兮,但还没有出现幻觉的表现。现在能让他惊恐至此的,无疑是那个他一直喊着要来杀了他的人——华月夏。华月夏给他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这倒是假不了的。



    袁凌被抓住时的反应,竟是抱住那人的大腿痛哭流涕。他并非求饶,而是求救:“大哥!不,大爷!救救救我一条狗命吧!他他他还在追我啊——!”



    那人不明所以,感觉到袁凌油腻肮脏的头发紧紧贴着他,裤腿也被鼻涕眼泪打湿,只觉一阵恶心而不知如何是好。



    唐尧不知从何处现身,向他们走来,淡淡问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唐——呕!唐大哥,这,我也不知道。您觉得,怎么处理?呕——”那人刚开口,就被恶心得胃囊一阵翻涌,话并不能说长。袁凌固然臭不可当,唐尧也是在那脏乱差的地方附近寸步不离地待足了两天多。两人加起来,恐怕比大堂里的死人身上还难闻。



    “还是交给执法司决定吧。”说罢,他转头向大堂方向走去。



    “您不一起吗?”



    “我忙的很。”唐尧头也不回,语气满是敷衍。



    那人不敢多说什么,只能一个人无奈地将这恶心的疯人扭送走。



    唐尧刚刚走近,大堂的门却先开了。两个人慢慢走出来。



    果然是华月夏。不过唐尧没想到安星也跟着。



    “等等。”唐尧冷声叫住他们,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