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玖中文网 > 科幻小说 > 六宫胭脂无颜色 > 第十一章 玉璇玑
    我又梦到了黑石头。



    它站在不远处的土堆旁静静盯着我,柔顺而灵巧的尾巴一甩一甩。



    抚摸着它顺滑的背,我翻身而上拉紧缰绳,耳边的寒风呼啸而过,眼瞧着又离湖边越来越近,我大惊失色,连忙拉住绳子向后使劲。



    黑石头载着我一同掉进了冰冷的湖水里。



    刺骨的寒意瞬间包围住全身,我伸开双臂奋力向上游去,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



    我努力挣扎,用着十二分的力气终于睁开双眼,却是一片黑黢黢的景象。



    等逐渐适应眼前的黑暗,我才如梦初醒,自己依旧躺在猎场营地帐篷里,外头天已微亮,偶尔有巡卫匆匆而过的脚步,踩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沙沙声。



    抬了抬有些僵硬的胳膊,却又不小心碰到帷帐,下头的银雀突然惊醒,揉着眼睛起身问我:“夫人你醒了?可是要喝茶吗?”



    感叹自己的鲁莽,我无奈道:“你先扶我起来罢。”



    银雀的手接触到我的时候,突而倒抽一口凉气惊呼:“夫人的身子怎么如此的凉?”



    “可能是炭盆里的火灭了”,我指着帐篷中央说:“怪道我睡着觉的冷,怕是被冻醒了。”



    银雀点了灯忙活一阵,从外头进来时说道:“夫人,下雨了。”



    比起草原上多见的狂风骤雨,这里的春雨总是有种欲说还休的泫然欲泣之感,淅淅沥沥中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横飞,平白叫人生出些烦躁来。



    我脑子里突然浮起一句中原的古诗:沉沉春昼斜飞雨,寂寂闲门乱点苔。



    可如今我这曾经的“寂寂闲门”,短短几月过去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我恹恹开口道:“昨儿瑜妃娘娘的帖子上说的是几时?”



    “未时三刻”,银雀替我披上外衣回道:“这会子才不到辰时,还早着呢。”



    “罢了”,我整理着衣服作势下地:“打了水来洗漱罢,外头下雨这帐篷里就更闷了,我记着来时带着伞的,雨天正好人少,咱们吃过饭出去逛逛。”



    果真如我所料,外面只有寥寥无几的巡卫。有了昨日在河边的教训,我今日换了方向,朝着不远处的山脚走去。



    一路上,雨点打在伞面上发出柔柔的响动,像手指轻轻翻过书页的声音。



    我转头看着与平日相比过分话少的银雀疑惑道:“你往常恨不得说半箩筐的话,今日怎么如此的怪,悄不作声像换了个人儿似的。”



    银雀揉揉眼睛,闷闷开口:“奴婢嘴笨,怕说错话惹得夫人不高兴,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



    我拍拍她的脑袋和颜悦色道:“你这丫头,昨儿那事我都没怎么着呢,你这是替我委屈上了?”



    “奴婢就是觉得侯爷过分了”,银雀吸吸鼻子愤愤不平道:“有桃姨娘还不够,又扯出来个宋柳氏,夫人这些年在府里辛苦操持,也不见他……”



    “打住”,我捏着她的手:“再说下去可就大逆不道了。”



    瞧着银雀仍旧气呼呼的,我叹了口气,缓缓开口:“他与柳蝶本就是老相识,如若不是我从中横插一脚,你今日口中的夫人,应该就是她了。”



    “可如今夫人才是奴婢的主子,是宣平侯府的夫人。她一个早已婚嫁的妇人又是哪里来的胆子将自己的贴身东西私相授受,传出去还不遭人唾弃。”



    是了,我无奈苦笑,银雀都能琢磨明白的事儿,刘沂竟是丝毫不在乎,就堂而皇之将那只熟悉的蝴蝶簪带了回来。



    寒风夹杂着细雨,吹得我的心一点一点凉了下去。



    “还有那个三清,竟敢帮着侯爷欺瞒夫人,说的好听是来保护夫人安全,在奴婢看来就是个叛徒罢了。”



    我神色一凛,捏紧手里的帕子:“她的身份来历可能并不像侯爷说的那么简单,不过好歹是侯爷送来的人,这段日子你也不必过分为难她。”



    “不过”,我宽慰她道:“以后打发她做些粗使活儿便罢了,对她的行为你也多留意着。”



    用过午膳后,雨竟渐渐停了。我指挥人将帐篷里所有的帘子都打开通风,里面的温度骤然变低,我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那马球场子里怕是更冷些,夫人还是穿厚些罢,最好披风也穿上。”银雀说道。



    “那就带着罢”,我将手放在炭盆上方烘烤着:“等到了那里再看,万一别人都未穿就咱们穿了,倒惹人笑话。”



    我去的并不算晚,瑜妃还未到场,多半人却已经到了。一一问候过后,我终于坐在座位上缓了口气。



    抿了一口热茶,我暗暗搓着冰凉的双手。背上突然被披上衣服,我转头一看,三清低眉站在一边。



    我疑惑道:“怎么是你?银雀呢?”



    “夫人才打发银雀姐姐去取玉璇玑,奴婢怕夫人着凉……”



    我拍拍脑袋失笑:“瞧我这记性。”



    正说着话,便听太监高声传道:“瑜妃娘娘到——”



    众人起身,便看见身着深绿色暗花云锦宫装的瑜妃缓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临王妃于荟言一行人。



    我自是一眼看见跟在于荟言身后的柳蝶,下意识转头瞧了瞧身后三清的神色,后者神色如常,一脸镇定。



    这样的大场面,就算放在银雀身上,也不会像她现在这般沉稳,她刚刚成为丫鬟,竟能表现得如此得体,实在不像刘沂所说几个月前还是个永州难民。



    我带着疑问转回身,瑜妃落座,大手一挥宣布活动开始。我的手如今还带着伤,自是不会参加过会子的马球赛,不过瑜妃作为如今圣上的宠妃,又逢她千秋之日,我便不得不来。



    原是打算着略坐一会儿,我就称病提前离席,不料还未等银雀回来,瑜妃就冲着我说道:“宣平侯夫人的手可好些了么?”



    “劳烦娘娘记挂,已无大碍了”。



    瑜妃点点头,继续笑道:“听闻你来中原之前,马上功夫了得,本宫还想着今日能与众人一览风采,谁知能发生那样突然的事,真是太可惜了。”



    “谁说不是呢”,瑜妃身旁的于荟言也笑道:“都说北凉是马背上的民族,想必打这小小马球更是不在话下,我本想着和她组队博个头彩替娘娘祝寿呢,实在是天不遂人愿。”



    于荟言这番话将调子抬得极高,明里暗里都存着逼我上场的意思,我正愁怎么婉拒,恰好此时银雀送了玉璇玑来,我立刻起身带着她走到瑜妃前面行礼。



    “今日娘娘千秋,不能亲自上场替娘娘争彩,实在愧对。特地奉上这上等胭脂玉做的玉璇玑,恭祝娘娘千秋永仰,百世流芳。”



    我当初来中原时,所带之物里就两块上等胭脂玉原石,一块直接献给了当今圣上,余下的一块虽然小了些,这些年却也没用多少。



    这块玉璇玑本是打算送给侯府老夫人恭贺她花甲之寿,不料她溘然长逝,礼物也未送出去。



    如今拿来“借花献佛”倒是再合适不过了,果然瑜妃瞧见这个脸上一片惊喜之色。胭脂玉本就难得,这上等胭脂玉更是世间少有,如此重礼之下,她再随着于荟言难为我也说不过去,于是借机道:“难为你如此有心意,既是伤着,那断不能再冒险了。日子还长,以后有的是机会。”



    我回到座位上裹紧披风,心想瑜妃这关好在是过去了,但愿接下来能相安无事,只盼明日启程回府,远离是非。



    太阳从云层里钻了出来,天气总算暖和了些。场子上的比赛正如火如荼,底下有些私交甚好的也三三两两坐在了一处寒暄。



    我正想着要不要趁无人注意借机离开,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妹妹手上的伤可还要紧?”



    随着环佩叮当之声渐近,一位身着软烟色暗纹锦衫的女子满脸笑意迎上来。



    我摸不准该如何行礼,便顺势抬手叫她上座,只略微福身笑道:“还好,劳烦夫人记挂。”



    “嗨呀”,她如梦初醒般拍着我的手臂大笑:“瞧我这记性,怕是妹妹还不认的我呢,我夫君是镇南将军汤居倍。”



    “原来是张姐姐”,我上前挽着她的手臂拉她坐下:“怪妹妹眼拙,以前只在来往书信里浅窥姐姐风姿,不想今日初见倒没认得出来,还望姐姐别怪罪。”



    这位将军夫人于我倒真是不算陌生,汤居倍曾跟刘沂一同共事,虽然之前从未见过面,但自我从北凉来到大邕嫁给刘沂后,时常借着年节彼此书信问候,一连多年未曾中断。



    我将新沏的茶摆在她面前:“将军府远在沧云,姐姐一路怕是舟车劳顿,辛苦万分。”



    “你快坐下罢”,她拉着我:“你我之间客套什么,这会子又没什么人,咱们只管说说话。”



    “听闻你府里那个妾室快生产了?”她低声问道。



    我苦笑一声,无奈点了点头。



    她用手帕捂着嘴惊呼:“可了不得,正室还未有所出,她怎么敢的。”



    “侯爷都不在意,我一介外族,怎敢有所置喙。”我缓缓道。



    “那这次的事故......”



    我拍拍她的手:“那倒与她无关,她不过是个孤女,没那么大的势力做这些。”



    她眼里满是惋惜,摇着头叹气:“你孤身一人离家万里,日日关在这深宅大院里不说,侯爷如此不知怜香惜玉,也是叫人心疼,实在是不容易。”



    我心里本就因为蝴蝶簪发紧,如今听她一说,更是发酸,低下头深叹:“人生亦有命罢了。”



    “要我说,也是你心肠有些太过软弱了”,她正色道:“做不了侯爷的主,对付区区一个没来头的妾室还不容易么?该立规矩立规矩,叫她明白什么是主子什么是奴婢。”



    “姐姐知道的,我没心思做这些个”,我揉着太阳穴苦笑:“自老夫人驾鹤,侯爷朝中事务繁忙,偌大的侯府全靠我一人撑着,整日忙的脚不沾地,谁有空去管她做什么,倒惹得一身不痛快。”



    她叹了口气,伸手替我理着鬓间的头发:“也罢,再怎么闹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姨娘,只要安分些也就罢了。”



    说罢突然拍着腿起身,看着我笑道:“你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