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揉了揉干痒的双眼,轻声唤道:“银雀,倒杯茶来。”
门被推开了,我抬起眼看去,刘沂站在桌前提起茶壶倒了杯茶,端在手里向我走来。
我用手撑着床边坐起,刘沂拉过一旁的枕头垫在我身下:“你歪着罢,今日可好些了?”
“好多了”,我抿了口茶:“侯爷今日前来可还有别的事?”
刘沂顺势坐在床边上,替我掖了掖被角:“没什么紧要事,就是昨儿个菊院那边来人说,这个月的份例没有发下去,桃娘吃的燕窝正好没了,她身子一向不好,断了一顿总归是不大合适的。”
那日从行宫回来后,我就急火攻心病倒了,拖拖拉拉小半个月,账上的事也就搁置了。
我面上一愣,心中思忖着这菊院的燕窝都是统一从府上拿的,仅一个月的份例,倒也不至于亏空了。多半是桃姨娘借着我病又想做出些引人注意的事情来,吹了吹枕边风,刘沂就来替她出头。
“侯爷不必担心”,我冷声道:“燕窝没了咱库房里还有呢,至于份例,我病了这些时日,耽搁了些,等明日我便发下去。”
刘沂不自然地转过头咳了咳,我继续说道:“桃姨娘也真是的,燕窝没了大可直接跟我说一声,去库房拿给她便是,恐怕她嫌弃我病着,不敢进来罢。”
“那倒不是”,刘沂尴尬地笑了笑:“桃娘胆子小了些,怕惊扰着你。”
屋内的气氛紧绷,银雀此时推门而入,刘沂松了口气,他站起身说道:“既是如此,那我便放心了。账房的事你也不必急于一时,等彻底好了再动也不迟。”
我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他转头出了门。
“夫人”,银雀接过我手中的杯子:“侯爷怎么跑得这么快,像有什么在身后追似的。”
我冷笑道:“枕边风吹来的,可不又吹走了。”
银雀挠了挠头,我正神道:“让你送的信可送出去了?”
“已经按照夫人的吩咐送出去了”,银雀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枚印章:“奴婢打听过了,这个庞眷是驿站里最快的信吏,不出十日,应该就到北凉了。”
我捏紧手中古铜色的印章,思绪随着信吏的快马飘向北凉。
我必须弄清楚北凉如今究竟是何等境遇,尤其是我的姐姐恩和,不到半年的时间,我不敢想象她到底经历了什么,阿爸又为何答应古琅王将姐姐嫁给他。
脑海中浮现出那满脸胡子的古琅王,我突然胃中不适,将方才喝下去的茶水悉数吐了出来。
银雀惊呼一声上前,向门外大喊“来人”,一阵闹腾后,大夫皱着眉缓缓说道:“夫人肝气郁结,又脾胃虚弱,夜里多半休息不好,如今天气寒凉,阴气入身,因此病情反反复复不见好。”
他将方子交给银雀,又嘱咐道:“夫人还是多多放宽心才好,日头足的时候可以出门走一走,切记不可劳心劳力。”
我满口答应,等银雀送走大夫,我按按酸痛的额头,直起身轻叹:“这李大夫开的药格外苦,你怎么昏了头请了他来。”
银雀撇撇嘴:“夫人怎么小孩子性子,俗话说良药苦口,不喝药病怎么好?要是再病下去,菊院那位可要翻了天了。”
我皱眉道:“怎么,她又闹腾了?”
“还不就是那个金珠”,银雀扭身坐在凳子上:“非说库房发下去的炭品质不好,说咱们克扣,瞧着咱们院儿请大夫,又非得让大夫去那院儿里,说那位被呛着了。”
“什么这那的”,我没忍住笑道:“你如今说话越来越绕了,她们想叫就叫去,反正桃姨娘本来就身子弱,何必多管闲事。”
“也就夫人心善,那位叫大夫是假,叫侯爷才是真。”银雀指着门外低声说:“本来侯爷已经到后院儿了,碰上大夫出来多问了几句,就这一会儿功夫,那位偏巧不舒服也找大夫,连带着侯爷都跟过去了。”
我轻笑一声未再接话,只是吩咐她去厨房熬碗粥来。
又是几日过去,正值小雪时节,北风吹了整夜,清早屋外一片白茫茫的。
我推开门,银雀正吩咐着下人打扫院子,见我站在门口,忙得上前搀扶:“雪天儿格外冷些,夫人怎么不穿披风就出来了。”
“无妨”,我笑了笑:“今日身子爽利,等院子收拾好了,咱们出去走走。”
我猜的不错,花园里寒梅开得正盛,雪中一点红煞是好看。我想起中原的一句古诗“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这园子里淡淡的梅香透过冷冽的风穿进鼻子,我忍不住深吸几口,又呛得咳嗽出声来。
银雀替我拢了拢披风,一脸担忧道:“夫人,咱们还是回去吧,好容易好了些,可别再凉着了。”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道柔柔的声音:“妾给夫人请安。”
我转过身去,桃姨娘穿件软毛织锦棉袄,外头又套着狐裘大氅,裹得严严实实。
我心里觉得好笑,便说道:“你既这样怕冷,索性待屋里便是,何苦出来遭罪。”
桃姨娘面上得意,摸着大氅的皮毛说道:“妾本不想出来,只是侯爷送了这件大氅来,说穿起来最是暖和,今日一试的确不假,妾便出来透透气。”
银雀站在我的身后小声嘟囔着“非得显摆”,我无心与桃姨娘多纠缠,也不打算接她的话,转身就想离开。
不料桃姨娘继续说道:“夫人怎的见了妾就要走,不知道的还以为妾得罪了夫人呢。”
“我自然不如你这样闲情逸致”,我似笑非笑地瞧着她:“府里事儿一大堆,若整日晃来晃去,侯爷又得来问我怎的不发份例了。”
桃姨娘得意的脸上挂了一丝尴尬,张着嘴想说什么,我趁机又道:“下回缺什么叫人来取就是,侯爷事务繁忙,总不见得为了传话还要专门跑一趟。”
“还有”,我指着她的大氅:“这狐皮原是我从北凉带来的嫁妆,侯爷前几年奔波在外怕他冻着就给了他。如今侯爷疼你,你便穿着好好在外头逛逛,不要拂了他的好意。”
说罢,无视桃姨娘苍白的神色,我带着银雀快步离开了园子。
进了房门,银雀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举着拇指向我说道:“夫人真是好好儿挫了她的锐气。自打她进了府,明里暗里给夫人使了多少绊子,今日偷鸡不成蚀把米,该!”
“你这丫头,牙尖嘴利的,一点儿也不沉稳。”我笑着用手点着她的额头。
“本来也是”,银雀嘟起嘴:“当初夫人念她身子弱免了好些礼数,她只当夫人软弱可欺,仗着有侯爷,做的尽是逾矩事儿。别的不说,她将贴身丫头珍珠改名儿成金珠,不就压着奴婢改的。金比银贵,也不打量自己配不配。”
我被她气呼呼的样儿逗笑,指着她道:“叫你当个丫鬟真真儿是屈才了,你该进宫跟那些主子娘娘们斗一斗才好。”
话音刚落,门外回道:“夫人,刘管家送信儿来了。”
我神色一凛,整整衣服冲门外道:“拿进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