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椰子鸡(二)

    赵溪音拎着空食盒推到一边, 朱明哲就进来了。

    进来就是一愣,而后倒退几步,抬头看了看门梁上的匾额, 这才确定此处就是永和宫的西殿,再次迈进殿里。

    赵溪音低头忍笑。

    当朱明哲看到还在行礼问安的丽美人,又是一愣。

    【这这这是丽美人?怎么穿成这样?瞧这身段、瞧这肌肤,嘶——】

    “爱妃, 快请起。”朱明哲亲自搀扶起丽美人, 眼神止不住的喜欢。

    “臣妾正在用膳呢, 不知道皇上要来。”丽美人乖巧道。

    朱明哲心都化了:“朕陪你一起用。”

    【一起用?那岂不是本宝宝的鸡要分给你一半?!】

    赵溪音差点笑出声。

    “皇上,请。”

    朱明哲原本是想多和丽美人待一会儿的, 可一坐下,就被清香的鸡汤味吸引了:“咦?这是什么鸡汤?闻起来和尚膳监做的略有不同。”

    丽美人不得不道:“这是尚食局赵御厨做的,叫椰子鸡,皇上尝尝。”

    朱明哲嘀咕:“赏赐在文才人那吃的麻辣香锅,她说也是尚食局赵御厨做的,这赵御厨做菜这么好吃?”

    他尝了一口汤,的确可往常喝的鸡汤有很大不同,这汤是清甜的, 鸡肉味道炖进汤中,甜中带香,倒是清新怡人,很适合暮春时节吃。

    他又尝了块鸡肉, 在椰子水中煮出来的鸡肉半点油腻荤腥都没有, 清新的味道渗入肌理, 肉质更是香嫩爽滑,别有一番滋味。

    丽美人刚才还乖乖巧巧, 开始下筷子后,就变得“狂野”起来,鸡汤是一口连着一口喝,小嘴像剔骨机一样,舌头一卷,肉进了肚,骨头被吐了出来。

    她可比朱明哲会吃多了,鸡肉还要在料汁里蘸一下,沙姜的辛,米椒的辣,还有青柠的酸甜和清新,每样味道都极致地刺激味蕾,让人根本停不下来。

    朱明哲呆愣愣地看着丽美人,这样的吃相不会让人反感,反而觉得可爱。

    但是他眼见瓦罐中的鸡肉飞速减少,觉得欣赏可爱也不能耽误吃美味,于是也学着丽美人,大吃二喝起来。

    汤岱都看傻眼了,不管是光禄寺还是尚膳监送来的膳食,皇上什么时候吃得这么香过?

    头一次是在文才人那吃麻辣香锅,这是第二次,吃椰子鸡。

    上次吃完麻辣香锅,皇上心心念念许久,若不是帝王的饮食喜爱不能轻易叫人知道,再加上,下令让给嫔妃侍膳的司膳司突然给皇上做菜的举动太不同寻常,皇上这才忍住了口腹之欲。

    这椰子鸡原本就是一个人的分量,现在两个人分吃,不一会儿,瓦罐就见底了。

    朱明哲和丽美人各自吃完碗里的鸡块,筷子伸向瓦罐时,同时愣住了。

    【这么快就没了?】

    【没吃够,完全没吃够!】

    两道心声同时叫嚣。

    “赵御厨,晚膳可否再做一道椰子鸡来?”反正丽美人有赵溪音。

    赵溪音点点头:“好。”

    朱明哲沉思了片刻,也道:“赵御厨是吧,你这样,朕的晚膳今日需要加两道菜,一道椰子鸡,一道麻辣香锅,做好着人送去乾清宫。”

    汤岱瞪大眼珠子看着他,这不合规矩啊。

    【别这么看着朕,朕知道不合规矩,可朕忍不住了,这鸡和麻辣香锅,都太好吃了。】

    司膳司没有给皇上做菜的权利,但皇上主动来要,也是没办法推诿,毕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满宫的东西都是皇上的。

    赵溪音刚要应下,丽美人先笑着开口了:“皇上这是要把赵御厨忙翻啊,又要给臣妾准备膳食,又要给您准备晚膳,不如今晚臣妾不吃了,让赵御厨专心给皇上做菜。”

    她朝赵溪音眨眨眼,示意她先别答应得太快。

    【看我来为你争取些赏赐,小财迷。】

    赵溪音哭笑不得,怎么她的风评口碑已经成这样子了?

    朱明哲“诶”道;“哪能让爱妃委屈,赵御厨多受些累,朕自有赏赐,汤岱,去取一百两银子,赏给赵御厨,这是她应得的。”

    汤岱应了声,着手底下的小太监立刻去取。

    【皇上啊,我和文才人还各自赏了一百两呢,您富有天下,竟也只赏一百两,够抠门的。】

    赵溪音也觉得朱明哲有些抠门,但又一想,做一顿饭就得了一百两,不亏。

    她福身谢过皇上的赏赐,拎着食盒退出殿去,临出门时还听见朱明哲叫汤岱也出去,他要和丽美人单独说话。

    【皇上啊,老牛吃嫩草,行。】

    这是汤岱的心声-

    赵溪音回到司膳司,立刻有好几个厨娘围上来,叽叽喳喳地讲述午膳时侍膳的经过。

    “赵御厨点拨我炒那道菜,今日果然得到了嫔妃的夸奖,说很好吃呢!”

    “我给我那位主子做了道她的家乡菜,果然她多吃了好几口。”

    “……”

    赵溪音哭笑不得得一一夸奖,觉得自己像幼儿园大班的教师,应付太过热情的小朋友,还要变着句式换不同的夸法。

    娄娥端着一罐新到的燕窝,阴阳怪气道:“不愧是赵御厨,这么多人巴结奉承,指点厨娘厨艺本是掌膳的职责,你是想当掌膳吗?”

    赵溪音就奇了怪了,偌大的司膳司,这么多厨娘,郭掌膳不来指点厨艺,难道还不许其他人多说两句?

    “娄御厨,你得盼着我是真的想当掌膳,你那日的告密可是把郭掌膳得罪透了,等她的伤养好,能有你的好果子吃?”

    娄娥面色难看,那日她和郭掌膳都被打了十杖,郭掌膳能安安稳稳躺在家中养伤,她却只能忍痛做饭,一刻不得闲。

    饶是这样,还每日担心等郭掌膳伤好,会回来报复自己,毕竟当时孙宜告她状时,她可是给孙宜穿小鞋了。

    “那也比你当强!”娄娥倔强道。

    郭掌膳本事不大,赵溪音却是个有实在本事的,喜欢浑水摸鱼的人,总是喜欢昏庸的上级,而非明事理的。

    赵溪音摇摇头,不欲和娄娥多说废话,正要离开时,突然见胡尚食匆匆来了。

    “胡尚食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娄娥嘀咕。

    午膳后是厨娘们自由休息的时间,一般来说几位女官断不会挑这个时间点来,何况来的还是整个尚食局的一把手,胡尚食。

    胡尚食上次来司膳司,还是来宣布“□□三训法”,她的到来,让原本打算休息的厨娘们重新清醒起来,纷纷来到院中。

    “赵御厨!”胡司膳气喘吁吁而来,语气有些激动,“皇上是不是指明,要让你来做乾清宫的晚膳?”

    相比之下,赵溪音平静得过头了:“不是全部晚膳,只是加两道菜而已。”

    这话一出,整个司膳司都激动了。

    做御菜?司膳司还有资格给皇上做菜?这是多大的殊荣啊!

    偏偏这份殊荣,不是几位女官带来的,而是赵溪音一个小小厨娘争取来的。

    胡尚食才不在意一道菜还是两道菜,只要菜能进乾清宫,就是整个尚食局莫大的荣耀。

    她激动道:“做什么菜皇上交代了吗?需要什么食材,本官亲自去给你找。”

    赵溪音摆摆手:“胡尚食,这两道菜都是我之前做过的,食材都是现成的……就是那椰子,可能不太够用了。”

    话音刚落,就听司膳司大门传来一道太监的声音:“赵御厨需要椰子啊,尚膳监正好有上好的椰子。”

    来的是尚膳监的王监令,正四品官员,比胡司膳的正五品官职还高一级。

    尚膳监负责给皇上、两宫太后等正经主子做菜,一向瞧不上司膳司,今日竟亲自上门送食材了,态度还很客气。

    王监令身后跟着四个尚膳监的杂役,每个杂役怀中都抱着一筐椰子,亲自给送到司膳司来。

    听到皇上点名要让司膳司的厨娘加菜,王监令额头都冒汗了,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皇上是嫌尚膳监做菜不合口味吗?

    他可得亲自来一趟司膳司送食材,不能叫皇上的御菜没有着落,顺道见一见传说中的赵御厨。

    胡尚食连忙陪笑:“监令亲自来,真实辛苦了。”

    王监令也是满脸笑容,不像平时和胡尚食说话时的高冷:“不辛苦,赵御厨给皇上做好这两道菜,才是正道儿。”

    胡尚食通身舒畅,被人瞧得起的感觉,太爽了。

    王监令没有多留,走过场似的交代赵溪音几句皇上的喜好,其实也是多此一举,他要是知道皇上的喜好,皇上用得着让司膳司的厨娘加菜?

    故而底气不足,带着人匆匆离去。

    第24章 水晶虾饺

    胡尚食的到来, 让元司膳、潘典膳、郭掌膳再也无法安心在家睡大觉,匆匆赶来,和尚食女官一起, 紧张兮兮地看赵溪音做菜。

    哪怕赵溪音一再强调,这两样菜她做的已经很熟练,不会出任何差错,女官们还是不敢擅离, 全程为她保驾护航。

    “需要取椰子水是吧?郭掌膳还不快去开椰子!”

    “需要洗沙姜?郭掌膳, 快去清洗沙姜, 要最嫩的。”

    “郭掌膳,还需要去冰窖取鱼豆腐!”

    “……”

    郭掌膳心里骂娘, 真把老娘当杂役使唤啊。

    可胡尚食说这是给皇上做的膳食,当杂役也是殊荣,下次有这样的殊荣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厨娘们看得很是解气,谁让郭掌膳拿着俸禄不干活,活该现在受累,就连娄娥都觉得找到了出气口,看着心里畅快。

    终于在万众瞩目下,赵溪音的麻辣香锅和椰子鸡做好了。

    胡尚食摩拳擦掌:“本官来盛, 盛好我亲自给皇上送去。”

    赵溪音眯了眯眼,刚才在做菜时,就料到会是这样,胡尚食把这次为皇上做御菜看作是殊荣, 一直在这儿盯着, 肯定想以尚食局女官的身份亲自送菜。

    厨娘们也都诧异地看向胡尚食, 这不是明着抢人功劳吗?末等厨娘就不是人?就活该为他人辛劳做嫁衣?

    徐棠头一个不服气,站出来为好友打抱不平:“胡尚食, 这是皇上指明让溪音做的,自然应该溪音去送膳。”

    厨娘们倒吸口凉气,敢跟胡尚食叫板,徐棠也是个猛人。

    果不其然,胡尚食皱起眉:“本官总领整个尚食局,为何不能送膳?赵御厨还年轻,到了御前难免不稳重,若是行差踏错一步,丢的可是整个尚食局的脸。”

    她看向徐棠的眼神已经带着挑剔,哪来的厨娘,敢跟五品女官叫板,不知道宫里的规矩吗?

    赵溪音知道她们违逆不了胡尚食的意思,无官无品的厨娘,怎么跟五品女官抗衡?于是把徐棠拉到身后。

    但这哑巴亏也不是白吃的。

    她道:“胡尚食是整个尚食局的女官,亲自给皇上送膳是应该的。”

    这话很合胡尚食的心思。

    赵溪音笑了下,接着说:“我为尚食局争取到给皇上做菜的殊荣,女官打算奖赏些什么?”

    胡尚食愣了,怎么还有主动要赏赐的?这姑娘瞧着年龄不大,却是个脸皮厚的。

    但她话又没说错,这样的殊荣,合该奖赏。

    胡司膳想了想:“奖赏是肯定有的,本官就奖赏你不用和厨娘们一起经受考验了,免试留在尚食局。”

    这样的奖赏对赵溪音来说无关紧要,她本来就不必担心会被赶出宫,但在其他厨娘眼中,这可是极具吸引力的,尤其那些已经有一次或两次“案底”的厨娘,简直是致命诱惑。

    赵溪音笑了:“尚食这个奖赏未免太过敷衍,我本就有做御菜的殊荣,还会被赶出宫?”

    没人觉得这话狂妄自大,实事本来也是这样,都给皇上做菜了,还被赶出宫,说明不是人家厨艺不行,而是你们尚食局选拔制度有问题。

    胡尚食老脸一红:“那你说怎么样?”

    “再加一个徐棠吧。”赵溪音轻描淡写。

    “什么?”

    “免试名额,再加一个徐棠,她也可以直接留下。”

    徐棠自己都愣了下,星星眼看向赵溪音,有人罩的感觉真好啊。

    其他厨娘更是羡慕得两眼放光,要说赵溪音的厨艺,那是没人不服气,徐棠嘛,还差点火候,就因为是赵溪音的好友,就能直接留下,这得多好的命啊。

    其实有赵溪音指点,最后徐棠肯定不会被赶出宫,但她保证不了几位女官生出龌龊心思,直接寻个旁的理由把人赶出去,毕竟这几位女官,都不是好相与的。

    尤其刚才徐棠似乎还得罪了胡司膳。

    相比于能给皇上送膳,胡尚食根本不在乎提前留下一两个厨娘,这躺送膳经历能让她在六局一司面前抬起头,往后见到尚膳监的人再也无需怯懦,于是当场就答应了。

    赵溪音做了个“请”的手势,请胡尚食去盛菜。

    胡尚食迫不及待来到灶台前,盛得仿佛不是麻辣香锅,而是珍奇珠宝,而后小心翼翼地捧着食盒,往乾清宫去了。

    元司膳、潘典膳、郭掌膳急忙跟上去,哪怕不是捧膳的那个,当个跟班也是好的,亲眼见见皇上的天颜,说出去也好听不是?

    几位女官一走,司膳司就热闹起来。

    有的在激动:“赵御厨真的做了御菜,跟做梦一样,这么多年哪个厨娘有这样的殊荣?”

    有的还在纷纷不平:“胡尚食太能抢功了,万一皇上要赏赐,岂不是都赏给了她?”

    还有的在羡慕徐棠:“徐御厨,你直接留下来了耶!从现在起,再也不用担心被训斥或者退菜了!”

    徐棠捂着脸,止不住的笑意从指缝漏出来。

    赵溪音笑了笑,准备去给丽美人送晚膳的椰子鸡,转头发现娄娥正看着自己,眼神晦暗,神色阴沉,触碰到她的目光,娄娥这回什么阴阳怪气的话都没说出口,走了。

    胡尚食等人回来的比赵溪音预计的还要快。

    厨娘们甚至还没出发去送晚膳,女官们就回来了,垂头丧气的,一副打了败仗的模样。

    手里的食盒倒是空了,想必是到了乾清宫,菜留下了,人连皇上的面都没见着。

    赵溪音猜的不错,胡尚食等人满心欢喜到了乾清宫,却被汤岱告知皇上还在处理公务,饭菜放在东阁就行。

    胡尚食还想在皇上面前露脸,要赏赐呢,哪甘心这就离开,笑着道:“不妨事不妨事,我就在这里等着就成,等皇上不忙了,我再进去侍膳。”

    “侍膳?”汤岱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哪有资格给皇上侍膳,就是光禄寺卿亲自来了,也没这资格啊。”

    胡司膳懵了。

    正巧,尚膳监的人也来给皇上送晚膳。

    王监令见到胡司膳,笑了笑:“汤公公,您别和胡尚食一般见识,她没给皇上送过膳,不懂规矩。”

    这话明着是给胡尚食解围,其实是在暗讽,她哪会听不出来。

    于是只能和尚膳监的人一起,将膳食放在了东阁,还听王监令好一通讽刺。

    回到司膳司,胡尚食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早知道连皇上的面都见不着,费这个功夫去送膳干嘛?跟司膳司的杂役似的。

    说起来,尚食局这几位女官个个懒怠,这还是头一回在司膳司待到这么晚。

    正要回家睡大觉去,突然听到有道声音唱道:“皇上赏赐到——”

    胡尚食紧缩的眉头瞬间舒展开了,连同司膳、典膳和掌膳都露出笑容,急急忙忙跑到门口,柳暗花明,原来赏赐在后边啊!

    来的不是汤岱,是他徒弟,也是个御前的太监。

    在胡尚食期待的目光中开口:“皇上赏赐今日做膳食的赵御厨,一百两纹银。”

    一群堵在门口的女官愣住了,不是赏赐她们。

    偏偏身后不知是谁没忍住笑,笑了两声,在沉默的间隙显得格外刺耳。

    跑那么快干嘛?送个膳,不会以为功劳就是自己的吧?

    “赵御厨呢?快来领赏谢恩啊。”

    赵溪音落在人群后面,被人让出一条道,才算走到前面,接住属于自己的赏赐。

    一百两银子不多也不少,毕竟文才人和丽美人随便出手都是一百两银子,但这和前面的两百两不同,这是御赐,是圣恩,是殊荣。

    赵溪音捧着银子谢了恩,那小太监完成任务,回去复命。

    胡尚食再也待不下去,转身就走,后面几个女官也没了盼头,纷纷离开司膳司。

    这活儿,真是干不了一点儿-

    翌日清晨,赵溪音和徐棠一起,拎着食盒去给丽美人送早膳。

    丽美人复宠的势头已经显露出来,昨晚来了一批送赏赐的太监,今早又来一批,连汤岱也亲自过来,让她得空了去乾清宫伴驾。

    丽美人对这些赏赐反应淡淡,一副“本就该是本宝宝的”理所当然,还没有赵溪音送早膳时激动。

    见赵溪音来,迫不及待迎上去:“我等你很久啦,早膳是什么?”

    今儿的早膳是水晶蒸饺,包如蝉翼的面皮,里面粉嫩的虾肉清晰可见,整只虾饺圆润饱满,像一个个胖娃娃。

    丽美人喜欢得紧,吃一只进口中,新鲜的虾仁味道十分鲜甜,口感爽弹无比。

    她一连吃了小半笼,便开始蘸蘸料,水晶虾饺浸泡在姜醋汁中,再捞出来身上挂满了料汁,吃进嘴里滋味十足,酸辣开胃。

    赵溪音环视桌上桌下的赏赐,笑道:“皇上的赏赐都堆成山了。”

    “不如一盘虾饺让我欢喜。”丽美人又叼起一只,含糊不清道,“有几只飘花裴翠镯子还不错,你挑两条去戴。”

    赵溪音婉拒了,她要做饭,带翡翠镯子着实不方便。

    食毕,赵溪音和徐棠出了西殿宫门时,瞧见相对而立的东殿,娄娥也刚出来。

    娄娥是给鲁婕妤侍膳的,鲁婕妤住永和宫东偏殿,在这里偶遇倒也不新鲜,她们起初并没有多在意。

    随后,鲁婕妤也出了宫门,走下石阶在殿前的空地出踱来踱去,像在消食。

    赵溪音和徐棠不得不福身行礼:“见过鲁婕妤。”

    鲁婕妤年岁比丽美人还稍长些,打扮精致,可细看,很多细节像在模仿丽美人从前的习惯。

    她上下打量着赵溪音和徐棠,似笑非笑道:“司膳司旁的御厨都在经受考验,你们俩倒是先拿到了‘免死金牌’。”

    消息还挺灵通。

    赵溪音道:“都是女官们的恩赏。”

    【若是你们做的菜中有毒,不知道‘免死金牌’还能护着你们吗?】

    赵溪音都准备离开了,突然又顿住脚步。

    第25章 双皮奶

    “溪音, 怎么了?”徐棠见赵溪音顿住,好奇问道。

    赵溪音面色已经恢复如常:“没事,走吧。”

    一路上, 她都在寻思鲁婕妤刚才的话,有震惊,也有庆幸,震惊的是鲁婕妤竟然敢想到下毒, 庆幸的是幸亏她能听到心声, 提前制止这一切地发生, 使后宫不至于陷入人命,司膳司不至于背锅。

    “小棠。”她忽然问, “鲁婕妤和丽美人一向不和吗?”

    徐棠点点头:“是啊,鲁婕妤和丽美人都吵过好几次架了,两人不吵架时也不说话,鲁婕妤的宠爱不多,许是嫉妒丽美人吧,听说前几日丽美人失宠,她还狠狠嘲笑了丽美人一通。”

    赵溪音了然,鲁婕妤和丽美人不睦, 本以为这次丽美人失宠会就此一蹶不振,没想到这么快就翻身了,恩宠还远胜之前,鲁婕妤怎能不气。

    娄娥那边, 又和自己势不两立, 两人定是达成了某种交易, 娄娥通过下毒来栽赃自己和徐棠,顺手替鲁婕妤收拾丽美人, 而娄娥获得的好处,八成就是让鲁婕妤不训斥也不退菜,毕竟她只剩一次机会了。

    看来这次,是冲着自己和丽美人去的,文才人那里应当暂时是安全的。

    必须赶紧清查所有食材,以确定娄娥把毒下在哪种食材里。

    “小棠,你回司膳司放出风去,就说午膳要给丽美人做金钱肚儿,照常准备食材。”赵溪音交代道。

    “行……”从永和宫出来,徐棠就觉得赵溪音怪怪的,“溪音,出什么事了?”

    “回头再跟你解释。”说完,赵溪音就往另一个方向去了,“你先回去,我去趟太医院。”

    徐棠犹如丈二和尚一时摸不清头脑,但还是老老实实回到司膳司。

    一回来,就有厨娘围上来:“徐御厨,赵御厨说午膳做什么菜了吗?咱们还等着学习呢。”

    徐棠故意提高声音:“做金钱肚,这可是道绝对美味的菜,别看用料是那不入眼的胃脏,做出来的菜肴那可是……啧啧啧。”

    她这一番夸赞,把厨娘们的好奇心调到了极点,于是立刻去奔走相告:“中午赵御厨要做金钱肚啦,准备好小本本学子……”

    不一会儿,整个司膳司都知道中午赵溪音要做什么菜了。

    院中晾物架旁,娄娥仅剩的两个同伙翻了个白眼:“这也太嚣张了,做个菜而已,值当满院子嚷嚷吗?”

    娄娥却出奇地没接话,说实话,她正想打听赵溪音中午做什么菜呢,目光落在水井旁的水盆上,杂役正在按照徐棠的吩咐,清洗胃脏。

    “徐御厨,赵御厨呢?怎么没回来?”有个厨娘问。

    徐棠正要答话,余光突然瞥见旁边的娄娥,这是个需要时刻防备的女人,于是便答:“赵母不是惯常身体不舒服吗,溪音她去太医院取药了。”

    赵溪音偶尔去太医院取药的事人尽皆知,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

    赵溪音到太医院,只是抱着一点希望,想问问鲁婕妤是否问太医院要过什么药。

    不过希望不大,因为太医院不太可能把毒药轻易给嫔妃,那不是把杀头的死罪往自己身上揽吗?

    在太医院门前等了一会儿,侯太医就出来了:“赵御厨,好久不见。”

    赵溪音福身道:“是许久不见侯太医了,这些日子,侯太医也没去司膳司拿栗子糕。”

    侯太医“嗨”了声:“儿子病好了,不能继续惯着了。”

    赵溪音笑了声:“令郎爱吃,侯太医可随时去取。”

    两人寒暄一阵子,侯太医问:“赵御厨来这趟是……”

    无事不登三宝殿,总不至于是来叙旧的。

    赵溪音小声问:“我想请侯太医帮忙打听下,近日鲁婕妤宫里的人有没有来太医院取过什么药?”

    侯太医虽然不知赵溪音为何突然打听鲁婕妤的事,但还是答应下来:“行,你且给我些时间,我帮你问问。”

    赵溪音道了谢,而后离开太医院。

    回去路上经过尚膳监,透过门框往里看,大院里御厨们忙活得热火朝天,细看除了尚膳监的人,竟然还有光禄寺的人。

    “今日是有什么宴席吗?”她喃喃自语。

    “这不是给皇上做御菜的赵御厨吗?怎么来我们尚膳监门口了?”突然有个小太监惊奇道,眼中竟然露出崇拜的神色。

    赵溪音一脸懵,她不认识这个小太监。

    那小太监自我介绍道:“我是尚膳监的小御厨,别看我是御厨,却从来没给皇上做过菜,给皇上掌勺的都是资历深厚的老御厨,我们这些小御厨只有给老御厨打杂的份儿,所以我们知道你在司膳司还能给皇上做御菜,都羡慕坏了。”

    赵溪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指着里面问:“这里面是在忙活什么?”

    “你还不知道呢?也是,司膳司不需要给夜宴侍膳。”小太监说,“今日是皇上的万寿节啊,晚上皇上会在乾清宫大摆宴席,合宫嫔妃都会到场,里面当然是忙着准备夜宴的菜啊。”

    像这种大宴席,司膳司照旧没有参与的份儿,通常是由光禄寺拟写食单,尚膳监负责造办,风光都是光禄寺和尚膳监的。

    哎,尚食局还真是没地位,赵溪音想。

    不过这样也好,乐得清闲。

    回到司膳司,赵溪音一眼瞧见,清理干净的胃脏放在物架上晾水,娄娥站在一旁,有意无意地翻弄簸箕里的五香大料,目光却时不时看向那肚儿。

    赵溪音装作没瞧见,径直进了大厨房。

    “赵御厨,你可算回来了,啥时候教我们做金钱肚儿啊。”

    “我听说这东西在南边几个郡县吃的可多了,只不过宫中不常吃,若是做的好,肯定能在宫中流行起来,我可太期待学习了。”

    “……”

    赵溪音故意大声:“等毛肚晾干,就开始做!”

    娄娥听得清清楚楚,她得赶紧下手了,再不下手赵溪音就要开始做菜了,白白错失好机会。

    于是见四下无人,她飞快把手伸进怀中,取出一包白色的粉末,撒一些在快要晾干的肚儿上。

    赵溪音在大厨房里言笑晏晏,余光瞥见娄娥离开了货架,若无其事走到自己的灶台前。

    她知道,娄娥得手了。

    “哎呀,我突然想起来,午膳答应了丽美人要做双皮奶的。”赵溪音突然一拍脑袋,佯装刚想起来。

    “啊?那金钱肚怎么办?”

    “没事啊,双皮奶是什么奶,我要学!”

    娄娥听的直皱眉,搞什么?说好做金钱肚的,“料”都给你加上了,又改做双皮奶?

    午膳时间临近,再想找机会,根本就来不及。

    她烦躁得很,拳头重重在面团上,若是误了鲁婕妤的交代,她可是要挨训斥的。

    赵溪音教大伙儿做双皮奶。

    双皮奶的做法其实不难,只需要将生牛乳、鸡蛋清和白砂糖搅拌在一起,混合均匀后过筛,这样的奶质更加细腻,而后晾至起皮的状态,再上锅小火蒸熟就好了。

    蒸熟的双皮奶颜色白皙,表面平整,质地细腻,晃动时像布丁一样弹性十足。

    双皮奶在冰块上冷藏一会儿,又在表面倒上红豆沙,和各式各样的水果块,一碗琳琅满目的水果双皮奶就做好啦。

    去永和宫送膳前,赵溪音交代徐棠把那块毛肚儿小心收起来,等她从永和宫回来,就带去太医院给侯太医瞧瞧,上面是否有毒,是何种毒?

    徐棠睁大惊恐的双眼,毛肚上有毒?谁这么大胆子敢在司膳司下毒?

    见赵溪音郑重其事,她也郑重地点点头,趁没人的时候悄悄把毛肚藏进一口布袋中。

    永和宫,丽美人喝着香香甜甜的双皮奶,露出幸福的笑容。

    赵溪音问:“美人,今日是皇上的万寿节,怎么没听你说起?”

    丽美人往嘴里塞一大口嫩滑的奶皮:“不重要,没有双皮奶重要。”

    赵溪音:“……”

    “给皇上的礼物准备了吗?”她真怕丽美人连礼物都没准备。

    丽美人指指案上那颗硕大的珊瑚:“那儿。”

    如果赵溪音没记错,那颗珊瑚应该是早上皇上才赏的,晚上又要被当礼物送回去,这可真是借花献佛啊。

    丽美人看到赵溪音无奈的笑,感慨道:“以前把自己伪装成另一个人,千方百计讨皇上欢心,现在想开了,吃着美食的惬意日子才是最幸福的。”

    至于礼物,费那心干啥。

    丽美人能这么想,赵溪音很是欣慰,这样的日子才是过给自己的,用心享受每一餐饭。

    正想着,丽美人的空碗伸在面前,嘴巴嘟着:“音音,饿饿,饭饭。”

    得,没吃饱。

    赵溪音忍不住笑道:“下午,下午我给你送炸鲜奶。”

    丽美人甚至都不知道炸鲜奶是什么,就欢呼一声:“好耶!”-

    司膳司号舍,赵溪音把装有毛肚儿的布袋扎紧口子:“小棠,下午我要做炒酸奶给丽美人当小食,你帮我准备好牛乳、白糖和淀粉。”

    “知道。”徐棠趴在床上看小本本上记的做菜技巧,“下午好多厨娘都要做小食,到时候大厨房肯定乱糟糟的。”

    赵溪音好奇:“为什么?”

    “因为晚上有夜宴啊,宫廷宴席嘛,你懂的,意不在吃,所以嫔妃们都会在下午吃些小食,垫巴垫巴。”

    赵溪音感慨:“当嫔妃也不容易。”

    出门前,窗外有道偷听的人影一闪而过。

    第26章 炸酸奶

    赵溪音是空着手从太医院回到的司膳司, 毛肚还留在太医院。

    侯太医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一时看不出什么门道,需要花费一些时间。

    赵溪音问他:“上面有致命毒药的气味吗?”

    这点侯太医倒是可以确定:“那倒没有, 那几种致命毒药,我没有闻到其中任何一种的气味。”

    赵溪音这才微微放心些,回到司膳司做小食。

    大厨房里已经有不少厨娘在忙活嫔妃的下午茶,连娄娥都在筛面粉, 看样子准备做糕点。

    赵溪音出门去净手, 娄娥的灶台在靠门的位置, 发现娄娥一直在用余光偷看她,经过娄娥身旁时, 更是听到了她的心声。

    【做炸鲜奶是吧?鲜奶我动不了,你那罐里的砂糖可是加了料的,快去做啊。】

    司膳司的鲜奶贮存在冰窖中一只一人多高的大木桶中,只有在下方开个小孔,用龙头做以装饰,厨娘们取用牛乳时,只需要扳动龙角,牛乳就会从龙口中流出。

    娄娥不可能把毒下在大木桶里, 那样殃及的人太多,下在砂糖罐里倒是合理。

    赵溪音脚步不停,心里却着实很是诧异,娄娥是怎么知道自己要做炸鲜奶的, 还把毒下在了她的糖罐里。

    想来想去, 排除一切可能, 就只有午后在号舍里,和徐棠说过做炸鲜奶的事, 厨娘们的号舍都坐落在一排,娄娥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偷听到的。

    司膳司照应后妃饮食,应该是最干净的地方,有娄娥的毒在,整个司膳司都置于最危险的境地。

    最稳妥的做法是立刻向几位女官出首娄娥,让女官尽快找出娄娥藏的毒,清理出司膳司,才能保证每个人的安全。

    但她没证据,侯太医那暂时还没有结论,靠听来的只言片语,她没法确定那是什么毒,甚至不确定那是不是毒。

    因此赵溪音决定再等等,起码要等到侯太医那里有消息。

    她对要用的所有食材都小心谨慎起来,鲜奶不管有没有被娄娥下毒,都要从木桶中重新取,淀粉自然也换了新的,至于白糖……

    “小棠,你帮我把公用的糖罐拿来。”

    大厨房每位厨娘都有自己的灶台,也有自己的调料台,除了自己那份,还有一份公用的,以防哪位厨娘做饭时突然少了调料,留待备用。

    徐棠“诶”了声,大厨房里人影绰绰,厨娘都在准备小食,没人注意到她去拿了糖罐。

    赵溪音挖了一大勺白糖,和牛乳、淀粉混合在一起搅拌,讲解道:“等白糖融化进牛乳中,就能把牛乳放在冰块上冷却,在淀粉的作用下就能结成块状,最后就能把小块上锅炸了,是为炸鲜奶。”

    徐棠看赵溪音用完了糖罐,麻利地又把糖罐给放到了公用调料台处,只是忙乱中,她拿错了罐,把原本赵溪音那只给放了回去。

    恰在此时,娄娥做糕点要用糖,翻了翻自己的糖罐,发现见底儿了,于是自然而然地走到公共区域,取了那里的白糖来用。

    赵溪音寸步不离地守着牛乳结块,半个时辰后,牛乳不再流动,可以上锅油炸了。

    她把牛乳冻切成小块,在外面裹上蛋液,下入油锅中。

    不少厨娘都来围观,见到牛乳还能油炸,纷纷称奇,表示又被赵溪音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出锅的炸鲜奶金灿灿、黄澄澄的,赵溪音做的多,分一些给大伙儿品尝。

    油炸奶块散发着浓淡得宜的香气,表面酥脆,咬上一口发出“咔嚓”的轻微响动,内里却仍旧是丝滑鲜嫩的奶冻,将化不化的状态,口感湿润,味道则是又香又甜,好吃极了。

    小食做好了,赵溪音没忙着去送膳,而是先要把糖罐收起来,糖罐和毛肚一样,是赃物,也是罪证。

    她打开糖罐看了眼,突然发现不对,这只糖罐里的糖很多,几乎是满的,她记得很清楚,原本那只糖罐只有半罐了,这肯定不是原来那只。

    略微一想,赵溪音就知道了,是徐棠放回去的时候放错了。

    她忙去公共调料台去看,心里当即就是一紧,调料台的糖罐被人取走了,定是哪个厨娘在做小食时取用了。

    得尽快找到,不然就连累那个厨娘和她的侍膳主子了。

    “小棠,你去给丽美人送小食,我还有旁的事,就不去了。”

    大厨房风风火火的景象已然收场,厨娘大多数已经做好了小食,纷纷出发去送膳,徐棠也没耽误,带着小食往永和宫去。

    赵溪音越发着急,加快寻找的步伐,目光在灶台上一一掠过,去找那个消失的糖罐。

    终于,她看到在一处灶台的调料台上放着两只糖罐,急忙跑过去细看,果然是她那原来那只的糖罐。

    再一看灶台的位置,竟是娄娥的。

    这岂不是造化弄人,自己下的毒,转了一圈又回到自己手中。

    赵溪音一时间竟无语住了。

    犹豫片刻后,她把糖罐收好,然后急急跑出司膳司。

    宫道上,一位身穿厨娘白色服制的姑娘飞奔而过,裙摆翻涌,宛若一只纷飞的蝴蝶,引得宫人纷纷侧目。

    赵溪音跑的气喘吁吁,却仍在坚持往永和宫的方向跑。

    鲁婕妤和娄娥,这俩人,一个生了龌龊心思,欲加害嫔妃,一个给人当走狗,想要嫁祸给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论迹不论心,这毒到底没有害到别人,也没能嫁祸给自己,鲁婕妤罪不至死,不能让她吃了有毒的糕点。

    所以赵溪音必须要去阻止,起码先把人救下来。

    “赵御厨!赵御厨!”

    身后,侯太医的叫喊声传来,赵溪音停下急匆匆的脚步,回头气喘吁吁道:“侯太医,可是那毒有消息了?”

    侯太医点点头。

    赵溪音有些着急:“你快说,说完我还要去救人。”

    侯太医虽不知道赵溪音要去救谁,还是快速说道:“你让查鲁婕妤的事有消息了,昨日鲁婕妤身边的宫女去太医院,问太医要了一副通润散。”

    “通润散?”

    侯太医不太自然地咳了声,仿佛给赵溪音一个小姑娘讲这些东西不太合礼数,但为人医者,自是说清药里最重要,便道:“通润散,顾名思义,润肠通气,开塞通凝,是疏通堵塞的药啊。”

    赵溪音懂了:“就是泻药呗。”

    “原理相同。”

    赵溪音又问:“有毒吗?”

    侯太医笑道:“是药非毒,泻药什么效果,这通润散的药性更强些。”

    赵溪音松了一口气,原来只是泻药啊,鲁婕妤和娄娥搞得神神秘秘,还以为是什么毒药呢。

    “那毛肚上也是通润散吗?”她问。

    侯太医点头:“是,这种药味道轻微,也是我医术浅薄,没能立刻闻出来。”

    赵溪音宽慰道:“你都说了这药味道轻微,哪能轻易闻出来,侯太医这么快就有了结论,实在医术高明,帮了我大忙。”

    侯太医承了这份谢:“赵御厨不是还要赶着去救人,快去吧。”

    赵溪音已经完全放心了,抚了抚逐渐平静的胸口:“不救了,又不是毒药。”

    泻药而已,让她们自食恶果吧-

    赵溪音回到司膳司,见大院堆满了食材,地上、桌上、晾物架上,全是。

    名贵食材没有,都是一些应季蔬菜、豆制品和猪鸭鱼肉等常见食材。

    “什么情况?司膳司下食材雨了?”饶是赵溪音都惊呆了,还从来没有见过司膳司堆放这么多食材。

    徐棠也是刚回来,同样一脸懵逼,游离在状态之外。

    还是孙宜知道得多:“这些食材是刚才光禄寺的人用推车送来的,说光禄寺采买食材买多了,消耗不完,分一部分给司膳司。”

    赵溪音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午膳时和丽美人说起今日的万寿节,是皇上四十五岁大寿,逢五逢十的岁数都是大日子,内务府原本是要风光大办的,被朱明哲给驳斥了,说万寿节又不是什么重要日子,严禁浪费奢靡。

    这么一看朱明哲倒是个节俭的好皇帝。

    但光禄寺那边已经按照“风光大办”的标准,采买了一大批食材,谁知道拍马屁不成,余下堆积成山的食材无处安放。

    用不完,根本用不完。

    于是光禄寺卿眼珠子一转,想到祸水东引这个招数,把一大批不值钱的食材送给司膳司。

    还美其名曰:看多照顾你们司膳司。

    徐棠愤愤:“光禄寺那群人最是可恶,值钱的食材是一点不给,净给些不值钱的普通食材。”

    郭掌膳从物架后露出一张痛苦的脸,食材遮挡视线,一开始赵溪音和徐棠都没看到她。

    她也在发愁这堆食材怎么办,光禄寺的人说了,不能浪费,浪费了唯她是问。

    见到赵溪音,郭掌膳也眼珠一转,:“赵溪音,这些食材全交给你了,在坏掉之前,你负责让厨娘们消耗干净!”

    赵溪音:“……”

    这郭掌膳和光禄寺卿是亲戚吧?一手祸水东引玩得是一模一样。

    徐棠条件反射要去反驳,还没开口,就见皇上身边的汤岱过来了。

    郭掌膳顾不上赵溪音,连忙面脸堆笑着迎上去:“汤总管,您怎么来这儿了,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

    汤岱笑了笑,压根没搭理郭掌膳,径直走到赵溪音面前:“赵御厨,皇上有令,夜宴加一道司膳司做的菜,食单就由你来拟写。”

    给宫廷筵席做菜,司膳司以前没这个资格,今日竟得皇上恩典,让司膳司能加一道菜,这可是整个司膳司的荣耀。

    意思是不仅赵溪音要拟写食单,所有厨娘都要根据食单做这道菜,让筵席上的每位主子都能吃到。

    徐棠、孙宜等人得知后,高兴地相互对视。

    赵溪音点头应下:“好。”

    第27章 麻辣烫(一)

    待汤岱一走, 郭掌膳的脸色就变了。

    让赵溪音来拟写筵席食单,她就是一介末等厨娘,哪配啊?

    身为掌膳, 要拟写食单也应该是她来才对,结果汤岱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怎能不叫人生气。

    于是郭掌膳把气撒在赵溪音身上:“得意个什么劲儿,给万寿节拟写食单是一回事, 这些食材要消耗干净也是我的命令, 若是完不成, 有你好看!”

    这些食材都是普通食材,上筵席都不够资格, 而且蔬菜蔫得本来就快,看她能怎么处理。

    徐棠毫不客气怼道:“说一遍溪音就知道了,还要啰嗦第二遍。”

    赵溪音挽着徐棠和孙宜:“走,咱们去号舍,一起去研究筵席食单。”

    说起筵席食单,徐棠和孙宜又高兴起来,摩拳擦掌想要尝试,这可不是常有的事, 毕竟连元司膳都没拟过,这样好玩的事竟让她们来干。

    见三人欢欢喜喜离开,郭掌膳气结,怒骂道:“拟的菜不好吃, 等着皇上问罪吧!”-

    天色很快暗下来, 乾清宫灯火通明, 隐隐有歌舞声传到司膳司。

    留给赵溪音拟写食单的时间不多了。

    “做烧鹅吧,油汪汪金灿灿一整只鹅, 外形极为好看,放在大筵席上也是不输的。”徐棠建议道。

    孙宜也来表述自己的想法:“咱们司膳司只做一道菜,尚膳监要做三十一道菜,所以这道菜很重要。”

    赵溪音其实不担心筵席上什么菜,无论什么口味的菜,都能把味道做得别出心裁,问题是还有外面那一堆食材。

    号舍外传来敲门声,有杂役来请示:“赵御厨,需不需要先把菜和肉都挪到冰窖里去。”

    徐棠说:“得挪,不然菜叶子过夜就蔫儿了。”

    杂役正要离去,赵溪音突然道:“先不挪。”

    徐棠和孙宜诧异地看向赵溪音。

    赵溪音说:“正好筵席全部用掉。”

    徐棠和孙宜眼中的诧异更甚了。

    暮色四合,司膳司大院里,屋檐挂上一排灯笼照明,明显是要挑灯夜战。

    所有厨娘都在等赵溪音的食单,对于为宫廷夜宴侍膳一事,既有期待和激动,又有紧张和不安。

    紧张不安的是,万一做不好怎么办?岂不是丢整个司膳司的脸?岂不是会让皇上问责?

    而且到现在,几位女官一个都没出现,焉知是不是上次抢着给皇上送膳的事留下心理阴影了,反正汤岱点的是赵溪音的将,做不好,她全责。

    故而此刻司膳司的主心骨,是赵溪音。

    赵溪音一出来,厨娘就呼啦围上来了:“赵御厨,咱们做什么菜?食单拟写好了吗?”

    赵溪音点头,从袖中取出一纸食谱,给众位厨娘传阅。

    食谱最上方赫然写着三个字:麻辣烫。

    这是什么菜式?从来没听过。

    下面写着这道菜所需的食材和做法,做法倒是不难,只需要把所有的食材放进汤底中煮熟即可,只是这食材,竟然占据了大半页纸。

    “土豆片、莲菜片、花菜瓣、菠菜叶、香菇、海带结、山药块、芋头块、苞米段、豆腐块……”

    “虾仁、羊肉卷、猪肉卷、毛肚儿、鹌鹑蛋、鱼丸、鱼豆腐、蟹肉条、蛋饺……”

    “宽粉条、细粉丝、宽面、细面、米饭……”

    念食谱那厨娘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这食材也太多了!

    “这是要做什么?大杂烩吗?也太不上台面了吧?”

    “这麻辣烫需要的食材虽然多,却没一样精致,尚膳监一道鲍鱼汤就绝杀咱们了啊。”

    “今日夜宴上不仅有嫔妃、皇子公主,还有王公大臣,这么难看的菜品呈上去,肯定会被皇上训斥的。”

    “……”

    不怪厨娘们唱哀,实在是这道麻辣烫和她们预想中的菜品相差太多,若真是做烧鹅,也算中规中矩,起码不会可见地被训斥,这道麻辣烫,实在太过冒险了。

    赵溪音耐心解释说:“筵席是很重要,光禄寺送来这些菜同样也要消耗,否则若有浪费,就被光禄寺和尚膳监拿住了把柄,这道麻辣烫是消耗食材最好的途径。”

    “再者,先前皇上指明让我做御菜那次,做的也是大杂烩麻辣香锅,可见皇上的喜好并不以卖相为先,而是以味道为主。”

    “我在此向大伙儿保证,麻辣烫的味道绝不比香锅差。”

    一番话打消了厨娘们的疑虑,是啊,先前那道麻辣香锅的确算是大杂烩,皇上不仅没嫌弃,还给了赵御厨赏赐。

    恩!听赵御厨总不会错!

    最后的顾虑打消,所有厨娘和杂役都开始忙活,按照食谱上所写,开始清洗蔬菜叶子,土豆削皮切块,莲藕去皮切片,猪肉羊肉削成肉卷,鱼肉蒸熟搓丸,另外还有和面的,扯面的……灯笼下一派忙忙碌碌的景象。

    “娄御厨。”赵溪音叫住娄娥,“今日的筵席你不用参与。”

    娄娥本就很不服赵溪音,先前被皇上点名做御菜也就罢了,今日竟还被恩赏做筵席,什么出风头的事都让她赵溪音一个人干了,凭什么?

    因此赵溪音刚才在给厨娘们讲食谱时,她压根就不想听,也不想做,本质上就是不想服从赵溪音。

    同是厨娘,凭什么要我听你的?

    这会儿所有人都忙活得热火朝天时,她还在磨磨蹭蹭洗手。

    听到赵溪音说不让自己参与,其实是合了她的心意的,但她下意识要反驳:“凭什么不让我参与?”

    赵溪音直言相告:“因为你的手不干净,你从鲁婕妤那拿了什么好东西,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娄娥面露惊恐,这事赵溪音怎么会知道?

    她开始装傻充愣:“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万寿节筵席这么大的事,有你在我不放心。”赵溪音挥手叫来两个杂役,“带娄御厨回号舍,看好门,不准放她出来。”

    娄娥不服地叫嚣着:“你只不过是一介厨娘,你能命令谁?”

    赵溪音确实只是一介厨娘,却是能给皇上做御菜的厨娘,是能让汤岱亲自来传旨的厨娘,也是今晚司膳司的主心骨。

    两个杂役十分有眼色,当即选择听从赵溪音的话,把娄娥押走了。

    夜空挂上星幕,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尚膳监那边已经开始上第一道菜,筵席正式开始。

    司膳司的这道菜,排在第十九位,不算个占便宜的次序,第十九道,筵席上的人可能都吃饱了。

    同时也有好处,就是能给司膳司争取时间。

    尚膳监本就承办筵席,早在半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而赵溪音是在今日下午才接到的旨意,没时间准备食材,连拟写食单和做菜的时间,都是紧紧巴巴。

    但这次和尚膳监的隐形较量又不能输,一旦输了,被尚膳监嘲笑不说,司膳司以后将彻底失去参与大筵席的资格。

    赵溪音亲自去熬汤底。

    熬汤底是个很漫长的过程,骨头汤动不动都是两个时辰打底,好在司膳司常年熬着骨头汤,否则根本来不及。

    徐棠仍旧是最默契的搭档,按照食单,立刻找来种类齐全的香料包,鼓鼓囊囊的香料包,包在细纱布中,轻轻一闻,就知道里面有香叶、桂皮、小茴香等不下有二十多种香料。

    赵溪音先前在缸中腌制的秘制酱料也祭了出来,和豆豉、猪油、鸡油混在一起。

    那边徐棠切好了大量的葱姜蒜沫,用料备好,起锅烧油。

    大铁锅中光是菜籽油就倒了大半锅,油热后,依次倒入葱姜蒜、花椒、麻椒、秘制酱、香料和高汤。

    油锅沸汤,香味直冲人的鼻孔,这么多的香料,味道可想而知有多么香。

    此时清澈的菜籽油已经变成酱红色,瞧着十分有食欲。

    炒好的底料倒进盘中自然冷却,立刻有杂役把大锅清洗出来,赵溪音再次起锅。

    这次锅中倒进来的是骨汤,熬了多日的骨汤,汤是浓白色,可见有多浓郁。

    给汤调味儿,加入盐巴、冰糖、牛乳、香粉,由于牛乳的加入,汤底变得更加奶白。

    最后放入已经冷却成型的底料块,瞬间给奶白的汤底添加一抹艳红,长勺抄起汤底搅拌时,锅中仿佛开出洁白和鲜红两朵花,煞是好看。

    到此,汤底就算做好了。

    接下来还有重要一步,不是烫菜,而是调制蘸料。

    打听消息的杂役来报:“已经是第十五道菜了。”

    还有四道,赵溪音得抓紧时间了。

    她很聪明地调了四种口味的蘸料,辣油碟、不辣油碟、辣麻酱碟和不辣麻酱碟。

    麻酱碟是以芝麻花生酱打底,油碟则是以香油打底,盐、糖、葱花和料汁是都有的,辣与不辣的区别则是是否加了辣椒油和辣子段。

    据赵溪音所知,后妃中是有能吃辣者的,王公大臣中有些武将更是无辣不欢,这些辣碟不愁吃。

    除了这些蘸料,还有单独的葱花碟、芫荽碟,全都盛放在袖珍小瓷碟中,随着麻辣烫一同上菜。

    “报——第十七道菜了。”

    司膳司的菜还都没下锅。

    第十道菜时,厨娘们就已经急了,赵溪音安慰她们说涮菜很好熟,为保菜品新鲜,必须等到最后一刻才能下锅。

    现在是第十七道菜了,是时候开始烫菜了。

    果然如赵溪音所说,一盏茶的功夫都不到,麻辣烫就算做好了。

    “这也太神速了!”

    齐刷刷一排描花海碗摆在灶台上,一一将菜和浓郁盛入其中,锅中碗中冒着热气,香味不断从中飘散,勾着每个人的食欲。

    厨娘们有条不紊地捧着食盘,排成队,怀着激动的心情,往乾清宫去送膳。

    “第十九道菜,司膳司上菜——”

    第28章 麻辣烫(二)

    司膳司的厨娘们排成一纵列, 步子整齐划一,稳稳当当走上乾清宫的石阶。

    碗里的食物还很烫,但没有一个人让汤溅出来烫到手, 这是多少次送膳训练出的职业素养,然而这次,是给万寿节的筵席送膳。

    光是踏上乾清宫的石阶,厨娘们的心情就很难言喻, 遑论一会儿还要走进大殿, 那可是紫禁城最气派的大殿, 是前朝后宫的地位中心。

    虽然通向乾清宫的路已经被尚膳监的人走过无数遍,但对于司膳司来说, 却是头一回。

    队伍停在乾清宫雕花门扇前,有太监拿着银簪来试毒,盖子一掀开,小太监差点被香晕。

    赵溪音站在队伍最前方,同样捧着一碗麻辣烫。

    “司膳司的排场还是不行啊,只有二十几个厨娘。”尚膳监的王监令走过来,半是玩笑,半是寒暄, “赵御厨,拟的什么菜啊?”

    司膳司的规模是远比不上尚膳监,尚膳监光是御厨就有一百多人,杂役无数, 远不是司膳司这二十多个厨娘能比。

    今晚的三十二道菜, 司膳司只占其一, 也难怪王监令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

    赵溪音答得谦虚:“司膳司的食材哪能和尚膳监比,做的不过是家常小菜。”

    尚膳监作为光禄寺的嫡系下属, 待遇自然比尚食局好得多,司膳司用不上的食材,尚膳监弃若敝履。

    王监令笑意更浓,刚才太监试毒时他瞧见了,乱七八糟一大碗,里面全是不值钱的食材,这是什么玩意儿啊?

    司膳司越不上道,他越开心,省的一群女人来抢他尚膳监的地位。

    “做的甚好,那就别耽搁了,快送进去吧。”

    赵溪音领着一众厨娘进殿,步子刚迈进门槛,突然有道人影匆匆忙忙出来,差点撞上她手上的食盘,回头看了眼,果然是鲁婕妤的背影。

    她没空多想,定了定神,继续朝前走。

    殿内歌舞升平,人们把酒言欢,是一副表面上其乐融融的气氛。

    厨娘们虽然没有给筵席侍膳的经验,但曾多次看过尚膳监的侍膳方式,筵席是每位主子单人一桌,厨娘们只需要排着队把膳食放在每张桌子上即可。

    赵溪音是排头,因此她要侍膳的,是皇上。

    “呦,什么时候厨娘也能给宫廷夜宴侍膳了?”

    “就是,想来给宫廷筵席侍膳的都是尚膳监,宫外宴赏群臣或是犒赏三军,也是光禄寺,尚食局什么时候也有这资格了?”

    “……”

    赵溪音耳朵里落了纷纷扰扰的声音,说话的多是王公大臣,宫中的嫔妃自是知道司膳司近日颇得圣意,不主动去触皇上的霉头。

    她不动声色,稳稳当当把膳食搁在朱明哲面前的膳桌上。

    “皇上,此道菜名为麻辣烫,配有一小碗蘸料,口味各不相同,请皇上先选。”

    朱明哲先是对众人解释道:“诸卿想必尚未尝过宫中尚食局的厨艺,不知尚食局中也有厨艺尚可的厨娘,今日朕特批司膳司献上一道菜,你们尝尝,看味道如何?”

    厨娘们纷纷揭盖,露出碗里的烫菜和汤汁。

    “天啊,这是什么?大乱炖吗?怎得一点卖相都不讲究?”

    “这汤汤水水一大碗,岂能称之为一道菜?还有这里面的菜、肉,和尚膳监的不是一个档次啊。”

    “皇上好不容易给尚食局一次机会,竟是把握不住,哎,看来尚食局厨艺有限啊。”

    “怎么说呢,虽不似平常菜肴,可这味道闻起来,怪香!”

    “……”

    朱明哲也瞧见了碗中的食物,因为先前见识过麻辣香锅的卖相,故而并没有太惊奇,只是众人的反应让他不太开心,同时心里怨怼起司膳司来,让你们做夜宴的菜,怎么还做这种不上台面的东西,以为这是哪位嫔妃的小膳呢?

    他原本都拿起筷子了,又把筷子一扔:“乱七八糟,乱炖一气!”

    赵溪音立刻道:“皇上,这碗麻辣烫中集齐多种荤菜和素菜,寓意您福寿齐全,尚食局祝皇上万寿无疆。”

    厨娘们当即反应过来,齐齐跟着道:“尚食局祝皇上万寿无疆!”

    朱明哲的脸色缓和不少,但仍不动筷子,皇上的颜面比他的寿辰重要,听听下面人说的话,明着暗着讥讽尚食局,那不就是丢了整个皇家的脸?

    短暂的寂静中,突然“滋溜”一声吮吸声在大殿上响起,接着是文才人欣喜的声音:“皇上,您尝尝这麻辣烫,实在好吃得紧啊!”

    文才人才不管别人怎么说,赵溪音的厨艺她最清楚不过,晚吃一秒都是损失。

    天知道当她知道筵席上有司膳司的菜,拟菜的人还是赵溪音时的激动,一整晚她都在盼一道菜呢。

    丽美人也是,整晚翘首以盼,目光时不时和文才人来个对接,两人皆心照不宣地笑笑。

    麻辣烫一端上桌,她就迫不及待开吃了:“皇上,臣妾选了油碟蘸料,这菜在油碟里那么一蘸,吃到嘴里简直香得要命,您快尝尝啊。”

    朱明哲被两位嫔妃的诱惑下,神使鬼差拿起筷子,挑了一块羊肉卷吃进嘴里。

    “!”

    羊肉卷吸满了汤汁,滋味那叫一个浓郁,羊肉本身的奶香味保留得十分完美,膻腥味则是半点不见,满口只留下肉香、奶香和汤汁的绝妙味道。

    【赵御厨还是有两把刷子。】

    他却是忘了请众人品尝,兀自吃得欢快,生怕慢半拍,就被别人抢了似的。

    吃着,又想起赵溪音的话,选了一种香辣口味的麻酱蘸料,又让赵溪音往里加入葱花和芫荽。

    刚捞出来的猪肉卷,放在麻酱里一蘸,浓稠的麻酱和鲜红的辣油裹上肉卷,放进口中时,朱明哲发出一声享受的喟叹。

    “啊——”

    众人:“……”

    好吃成这样?

    皇上都香成这样,这菜能差到哪去?尝尝呗。

    徐棠原本还在担心,结果看到自己侍膳的这位武将拿起筷子,挑了一碗辣子油碟,又把芫荽加满,动作豪放地搅匀,而后抄起一筷子粉条和宽面,呼噜一声吸进口中。

    武将吃饭就是这么豪爽,也不分你是菜还是肉,就往口中大口扒拉。

    味道倒是出奇得好,武将的眼睛瞬间睁得老大。

    老天爷,这麻辣烫这么好吃,食材又不贵,往后军营食堂中完全可以推行啊。

    第二筷子捞起一大团肉卷,在香辣油碟中一压,而后捞起来送入口中,满满一大口肉,浸满了香油红油,在口中一咬爆汁,那叫一个香!

    饶是这样武将仍觉得不够,干脆把油碟全倒进海碗中,把蘸料直接在碗中拌匀,此时汤底上已经飘起了一层红油,武将端起碗往口中扒拉起来,大喝一声:“爽快!”

    看得徐棠心惊胆战……

    听到这声,朱明哲大笑起来:“还是梁将军豪迈!”

    赵溪音会心一笑,领着厨娘退下。

    “呼~刚才可吓死我了,还以为皇上要生气了,要罚咱们呢。”

    “眼下这样,应该是顺利过关了吧?”

    厨娘们出了乾清宫,长长呼了口气,暂时放下心来。

    殿内的火热还在进行。

    一开始对麻辣烫抗拒的人此刻已经开始大快朵颐了,口味清淡的人单喝骨汤正正好,口味重的则需要蘸着麻酱和油碟,喜欢吃辣的更是额外要了辣子油,整个大殿吃的好不快活。

    文才人和丽美人吃的根本不抬头,边吃菜边喝汤,属她俩最会吃。

    宫宴这种场合,吃东西向来不重要,臣子对皇上溜须拍马,大臣之间拉拢打压,嫔妃之间暗流涌动,亦或是什么都不做的也要看歌舞、赏美景……向来没有一个人的心思在吃食上。

    方才尚膳监上了十八道菜,样样只动了一丁点。

    正和了那句京中流传甚广的顺口溜:翰林院的文章,光禄寺的茶汤,武库司的刀枪,太医院的药方……表面光,也被叫做四大名不副实。

    但是就在此刻,谈天说地的不聊了,明夸暗讽的闭嘴了,看歌舞的收眼了……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在面前这碗麻辣烫上。

    除了奏乐声,大殿只剩下“滋溜”、“呼噜”、“咕咚”的用膳声。

    管它卖相怎么样呢,好吃就够了啊啊啊。

    门外,司膳司和尚膳监的人都在。

    尚膳监送第二十道菜的人来了,王监令一脸得意地看着赵溪音:“我们还有十几道菜未上,赵御厨的一道菜送完了,就赶紧回吧。”

    话音刚落,送膳的人就被汤岱拦了下来:“慢着,这道菜不用送进去了,后面的菜都不必送来了。”

    王监令愣住:“为何?”

    汤岱忙得一头汗,哪有时间和他解释,只说一句“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就敷衍了事。

    而后径直走到赵溪音面前:“赵御厨,赶紧的,让你的人回去继续煮麻辣烫,梁将军已经开始要第二碗了。”

    赵溪音:“……”

    那可是大海碗,武将果然吃得多。

    汤岱忙成了陀螺,交代完就立刻进殿,刚进去又出来,袖子擦拭着脑门上的汗:“赵御厨,再加两碗。”

    “不,三碗!”

    “不,五碗……”

    第29章 麻辣烫(三)

    昨晚的夜宴可谓非常成功。

    所有人都吃嗨了, 把碗中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连汤都喝干了。

    一开始,只是有个别性子开朗的武将开玩笑, 问朱明哲要第二碗,仅仅是玩笑而已,毕竟这是宫廷筵席,所有膳食都有规制, 从来没听说过臣子张口要第二碗的。

    朱明哲自己也没吃够, 竟笑着同意了。

    于是纷纷有臣子跟着要第二碗, 甚至那梁武将要了第三碗,胃口大得吓人。

    众人边吃边夸尚食局厨艺好, 皇上有齐天之福,厨娘做的麻辣烫又好吃又节约,实乃国之幸事……

    气氛比一开始的虚以委蛇好太多,从未有哪次宫宴像这次这般轻松,朱明哲高兴,到最后,干脆不让尚膳监上菜了,让众人过够麻辣烫的嘴瘾。

    唯一比较惨的是尚膳监的监令, 且不说后面准备的菜都不用做了,光是前面上的菜也有十八道,竟打不过一道麻辣烫,风头全让赵溪音抢了去。

    他还幻想着, 有哪道菜能得皇上的欢心, 说不定还能得赏赐。

    现在好了, 一张老脸丢尽了-

    翌日一大早,娄娥被放出来了, 她在号舍睡了一夜,自以为十分舒坦,比在外面忙活到半夜的厨娘们舒坦多了。

    厨娘们照旧做早膳,由于昨晚给夜宴侍膳忙到太晚,所以一大早起来,个个哈欠连天,连赵溪音都是无精打采的。

    “一群缺心眼,做了大筵席的菜又能怎样?还不是吃力不讨好,累的都是自己。”娄娥心情大好,做早膳都哼着歌。

    厨娘们是累,是困,可并不觉得亏,昨晚上的经历格外惊心动魄,第一回做大筵席的菜就不说了,光是“再来一碗”的喊声,就足够让人激动。

    那一刻,她们不是厨娘,像是酒楼的老板娘,在照应生意红火的酒楼,帝王臣子后妃全成了自己的客人。

    那可是宫廷筵席,谁见过还带续菜的,实打实开辟了先河。

    最后煮菜、送膳的时间都很急迫,需要争夺每一分每一秒,但没人有怨言,开玩笑,“客人”那么爱吃自己做的菜,欣喜还来不及,怎么会有怨言呢?

    这样的经历实在难能可贵,足以记在每个厨娘的心里。

    以赵溪音为首的厨娘们,正在睡眼惺忪地做早膳,突然听到外面一声高唱:“司膳司领赏——”

    领赏?领赏!

    厨娘们撂下厨具就往外跑,还不忘叫上赵溪音:“赵御厨,快出来领赏啦!”

    来的是汤岱,身后跟着一队小太监,捧着赏赐。

    见赵溪音出来,汤岱笑眯眯道:“赵御厨,昨日夜宴辛苦了。”

    赵溪音想到汤岱那一脑门子的汗,也笑道:“汤总管也辛苦。”

    “赵御厨,把你们昨晚上做麻辣烫的人都叫出来吧,皇上有旨,赏赐夜宴侍膳的司膳司御厨。”汤岱笑道,“尚膳监都没有赏赐,这殊荣是专给司膳司御厨的。”

    厨娘们的笑意藏不住了,皇上赏的是做麻辣汤的人,可见那麻辣烫有多得圣心!

    昨晚做麻辣烫的人,除了娄娥都参与了,厨娘们兴高采烈地上前领赏。

    汤岱又中气十足道:“侍膳御厨每人赏赐五十两白银,送膳杂役每人赏赐十辆银子。”

    十两一块的银锭子,每个厨娘能拿五个,昨晚跟随厨娘去送膳的杂役也能分到一个,沉甸甸的银锭子拿手里,就是比颠锅手感好。

    娄娥没有份,嫉妒得眼都红了,那可是五十两银子,她就睡了一觉,就错过了好几个月的俸禄?

    尤其还是皇上亲赏的!

    赵溪音看着喜气洋洋的厨娘们,提醒道:“快谢恩啊。”

    也不怪厨娘们连谢恩都不会,实在是在此之前,她们哪拿过赏赐?这回托赵溪音的福,体验一把领赏的感觉。

    连汤岱都感慨,司膳司上次被赏赐,都是很久远之前的事了。

    赵溪音收好银子,送走汤岱,继续做早膳。

    早膳做的是皮蛋瘦肉粥,给文才人和丽美人各准备了一份,犹豫着去哪一宫送膳。

    今日本该去储秀宫去给文才人送,可她又想去永和宫,打听鲁婕妤怎么样了。

    昨日下午,鲁婕妤吃了带有泻药的小食,筵席上又撞见她匆匆忙忙出来,一直到筵席结束也没再回去。

    正犹豫着,徐棠和孙宜突然进来,说今早送膳省劲儿了,文才人在丽美人处呢。

    赵溪音诧异:“她俩怎么跑一起了?”

    上次在司膳司,文才人确实和丽美人两人手拉手,可那是因为娄娥语出伤人,两人结伴来找场子罢了。

    徐棠和孙宜更加不知情,只是听说两人都在永和宫,送膳省的跑两处了。

    再一想,赵溪音有点明白了,丽美人是个小哭包嘛,被文才人拉着来找场子,等于是有人护着了,小哭包产生些依赖心思也正常。

    只是不知这回,小哭包又为何与文才人凑一块了。

    “行,我自己去,你俩歇歇。”赵溪音婉拒了徐棠和孙宜的跟随,撵她俩去补觉。

    她带着两份早膳去永和宫,还没进门,果然听见殿内有文才人的声音。

    “不行不行,笑死我了,鲁婕妤也有今日,想想都觉得好笑。”

    “还是在筵席上,今后好长一段时间,她都没脸再出门了吧?”

    赵溪音听到这两句对话,已经猜个八九不离十了,这回这两人凑一块没有旁的事,就为了吐槽鲁婕妤玩。

    她推门进殿:“两位娘娘,笑这么开心。”

    文才人的小白牙还露在外面,丝毫没有要收起来的意思:“溪音你终于来了,快过来,我跟你说个好玩的事。”

    丽美人笑得倒是委婉些,好歹拿帕子稍微挡了下嘴巴:“这么好玩的事,让我来说嘛。”

    文才人爽快道:“行行行,姐姐来说。”

    丽美人被小自己两岁的人,一边叫“姐姐”,一边宠溺地让着,感觉十分奇妙,脸意外红了下。

    宫中时常“姐姐妹妹”相称,那都是假装的亲近,可文才人这一声,叫得那么顺口,那么自然,不掺杂任何不干净的东西。

    “还是你讲吧。”她小声道。

    文才人就讲了:“溪音你是不知道,昨晚乾清宫可是上演了一出好戏呢,唱戏的主角,自然就是鲁婕妤,鲁婕妤你知道吧……”

    情况和赵溪音猜想得差不多,鲁婕妤下午吃了有“通润散”的糕点,晚宴上就发作起来。

    那会儿还没上菜,还是嫔妃各自给皇上献寿礼的环节。

    到鲁婕妤,她自信满满走到大殿中央,一句话都没说,先来了声虚恭。

    这一声倒不是很响亮,只有前排的几个人听到了,还在怀疑是不是听错了。

    毕竟后妃是多么典雅的存在,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出虚恭呢?

    鲁婕妤脸色都变了,献礼献得也没那么自然了,而是急急献完礼,又急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脸成了酱色。

    当时文才人和丽美人就坐在她的邻桌,明显闻到一股非同凡响的味道,两人当即就相互使了眼色。

    原本鲁婕妤是要献舞的,为了这次万寿节,特意精心编排了一场精美的舞蹈,为此苦练舞技月余。

    谁知,别说献舞了,连坐都坐不安稳。

    她不得不向皇上告罪,说不胜酒力,要去更衣,第一回,朱明哲面无表情地准了。

    等鲁婕妤解决完私事,自信满满再次回到大殿,预备一舞动人时,腹部又不争气地叫起来。

    于是,她不得不再次告罪,朱明哲的脸色已经不好看,但还是允了。

    若此时鲁婕妤选择不再回到大殿之上,而是老老实实回宫传太医瞧病,或许后面的尴尬还不会发生。

    但一想到那舞,她就不甘心。

    于是第三次向皇上告罪时,朱明哲有点生气了:“爱妃怎么每隔一盏茶的时间就要更一次衣?”

    鲁婕妤有苦说不出,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她拉肚子吧?

    “臣、臣妾身子不适……”她小声辩解。

    她进进出出好几次,实在不像身子不适的样子,朱明哲不耐问:“你身子有何不适,详细说来。”

    鲁婕妤哪能细说,偏偏这个时候,腹中的那股力量又想喷涌而出,给她急出一脑门的汗。

    来不及解释,她得立刻找恭桶,否则就不是简单的丢人那么简单了,她能名垂青史。

    “皇上,臣妾事后再跟您解释!”说完,竟在一众惊奇的目光中,急急跑了出去。

    出门时还差点撞上赵溪音。

    丽美人和鲁婕妤一向不和,当即就笑出了声,夜宴结束后,更是拉着文才人说个没完。

    昨晚两人没说够,今日文才人更是一早就跑来永和宫,继续昨日的话题,实在太欢乐了。

    “鲁婕妤到底怎么回事?出那么大的丑。”文才人实在不解。

    赵溪音大致知道了来龙去脉,只是两位嫔妃还不知道,差一点,这场尴尬就落在了丽美人身上。

    “鲁婕妤也算自作自受,罪有应得。”

    “啊?”

    两嫔妃同时诧异地抬起头,皆以为昨晚的事只是场意外,难道还有隐情?

    第30章 皮蛋瘦肉粥

    永和宫西殿飘散着皮蛋瘦肉粥的香味, 大米味道清香十足。

    饭粥中夹杂着零星的皮蛋碎和肉丝,吃到嘴里有股独特的香味,清淡微咸的口味特别适合当早膳。

    尤其适合昨晚刚赴夜宴的人, 吃到胃里暖暖乎乎,很是熨贴。

    两位嫔妃边吃边听赵溪音讲述昨日发生的事情。

    得知鲁婕妤要给自己下药,丽美人的脸色都变了,她声音微微颤抖:“所以昨晚筵席上她出的那些丑, 本来是要按在我身上的?”

    赵溪音点头。

    丽美人一想到自己如此被人算计, 就觉得委屈得不行, 豆大的泪珠从眼中滚出,落在碗中, 带着鼻音可怜巴巴:“音音,多亏有你,要不然我真没脸在后宫中待下去了。”

    相比丽美人的满腹委屈,文才人听完,当场就怒了:“这个鲁婕妤好狠毒,虽说下的不是什么毒药,但下泻药也是够恶心的。”

    赵溪音安慰说:“她已经自食恶果,亲口尝到了自己种下的恶果。”

    饶是这样, 文才人仍旧觉得不解气,拉着丽美人:“走,我带你找她算账,还有那娄娥, 还想嫁祸给溪音, 连她的账一起算!”

    丽美人没有动, 小声道:“能不能先喝完粥。”

    【热乎乎的皮蛋瘦肉粥真的很好喝!】

    文才人愣了下:“其实我也想喝完。”

    赵溪音:“……”

    等两位嫔妃美美地喝完粥,三人一起来到东殿。

    尚未进门, 殿内突然传来一声茶盏摔在地上的声音,继而是鲁婕妤的怒骂声:“没用的东西!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为何通润散会出现在我的糕点中?!”

    接着,是娄娥扑通跪地的声音,慌乱解释道:“我、我真的不知道,那药明明下在赵溪音的白糖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做的糕点里也有?”

    她真的百思不得其解:“也许、也许是婕妤本身肠胃就不好,和那药无关?”

    这句猜测更是点了鲁婕妤的炮仗,娄娥到现在还敢把责任推卸在她身上,她的肠胃打小就好,从没出现过如此严重的腹泻。

    昨日筵席上,她一直紧盯丽美人,就等着看她出丑,结果丽美人没事,她的肚子倒是先叫个不停。

    筵席上那么多人,当着那么多嫔妃和外臣的面,她竟然像鼠辈一样逃窜了,往后皇上会如何看待自己?自己的恩宠如何还能复得?

    请了太医来看,那太医一口咬定就是通润散的功效,现下这厨娘还敢抵赖!

    鲁婕妤气急反笑:“娄御厨,司膳司的考验,你就剩一次机会了吧?”

    娄娥猛的抬头,预感不妙。

    “算上这次,岂不是已满三次?”鲁婕妤冷笑,“滚出宫去吧。”

    娄娥咬咬嘴唇:“你就不怕我把你给丽美人下毒的事抖落出去?”

    鲁婕妤反问:“你有证据?”

    的确没有,通润散用完了,药却报应在鲁婕妤自己身上,说她下/药害人,皇上会信?

    东殿的门打开,娄娥匆匆出来,脸上带着绝望。

    见到赵溪音,娄娥深深看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甚至都没向两位嫔妃行礼,转身就走。

    “这么猖狂?”文才人叉着腰道。

    赵溪音解释说:“她要被赶出宫了,想必是破罐子破摔。”

    文才人耸耸肩:“如此,也算她的报应了。”

    三人进殿去,见鲁婕妤瘫在贵妃椅上,身上盖着层绒毯,脸色煞白没有一点血色,桌上还搁着刚煎好的药和没动的早膳。

    一看就是还病着。

    见她这幅惨兮兮的模样,文才人准备了一肚子的厉声厉语反倒不好说出口,只好换了稍软和的话:“自作自受,若不是你生了害人的心思,怎么会把自己害成这样?”

    鲁婕妤听到文才人这样质问,就知道她们已经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她昨日已经在筵席上那般丢脸,今日也无所谓了,端起汤药慢慢喝着:“事情是我做下的,你们想要到皇上面前告发我,随意。”

    倒不是个不敢认的。

    若是丽美人想要揭发鲁婕妤,也不是没证据,司膳司那毛肚儿上就有通润散,这是物证,赵溪音是人证,至于娄娥,是同谋……由不得皇上不相信。

    可文才人见鲁婕妤病怏怏的样子,反倒说不出“告发”二字了,转向丽美人道:“你是受害者,你做主。”

    还不等丽美人说话,鲁婕妤的宫女先走了进来,见有外人在,犹豫了一下才道:“主子,奴婢按照您的吩咐去请皇上,说是您病了,可皇上不来。”

    鲁婕妤追问:“皇上可是在忙?”

    那宫女摇摇头:“皇上在摆弄一架西洋钟。”

    摆弄西洋钟都不来看她,鲁婕妤的肩膀一下子塌了下去。

    “果然,皇上也因为昨日的事嫌弃我了。”她自嘲一声,“好了,现在你们更能随意拿捏我了。”

    这半句是对丽美人和文才人说。

    文才人让丽美人自己拿主意,丽美人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自己这受害者,到底“受害”在哪了。

    吃带有通润散糕点的不是她,筵席上出丑的不是她,病得惨兮兮的不是她,失宠于皇上的也不是她。

    她没有吃亏啊,自然也用不着告发:“我虽不是圣人,却也知道圣人论迹不论心的道理,事情你没做成,我没理由告发你,你且好自为之。”

    鲁婕妤喝汤药的动作一顿,有点不相信:“这么轻拿轻放?我还以为,你至少得跟我吵一架。”

    她俩从前吵架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每回吵完架,丽美人都会回去大哭一场,心里并不好受。

    今日这般,才是听从内心真实的做法。

    只是鲁婕妤很不适应。

    直到三人出了东殿,鲁婕妤还直愣愣地坐着,不敢相信事情这么轻易就结束了。

    回到自己的宫殿,丽美人灌下一口蜜茶:“我这样做,是不是太便宜了她?”

    文才人挑丽美人的兔子糕点吃,摆摆手:“别问我,我不知道。”

    其实她觉得这样挺好,没必要把人逼得太狠,但她毕竟不是当事人,一时也不知道究竟该轻拿轻放好,还是追究到底得好。

    丽美人看向赵溪音。

    赵溪音给予肯定的答案:“我觉得你做的没错。”

    丽美人凑上来听缘由。

    “首先,鲁婕妤下的是药,不是毒,真要向皇上告发,也不过是问责,或是禁足,和她当下的处境差的不多,反而结了死仇,不如现在卖给她一个人情。”赵溪音徐徐道。

    “再者,鲁婕妤现在连皇上都见不到,若是请皇上来治罪,岂不是给了她面见圣上的机会?若是皇上见到她面色苍白的模样,心生恻隐,说不定也会轻拿轻放,与现在结果无异。”

    “故而,我赞成丽美人的做法。”

    丽美人其实就是心里没底儿,希望有人认同她,现下听赵溪音这么说,一颗心再也不纠结了。

    “如此,这遭就算过去了。”她笑道,“我会找机会请皇后娘娘下令,让太医院加强对药材的管制。”

    赵溪音回到司膳司,娄娥已经卷铺盖走了,她的两个跟班因为送去的早膳太过甜腻,没让侍膳主子满意,也被训斥了。

    自此,娄娥“帮派”的五人全部被赶出宫。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厨娘们觉得司膳司的空气都清新不少。

    没了潘影儿耍小聪明贿赂上司,也没了娄娥等人的霸道欺凌,司膳司的氛围和谐得不是一点点。

    厨娘们跟着赵溪音苦练厨艺,虽然又苦又累,却也能品出乐在其中的滋味。

    除去郭掌膳时不时阴着脸来找茬,司膳司在朝着好的方向不断发展。

    徐棠休沐一日,回了趟家。

    她有个上了年岁的阿娘,还有个考科举的哥哥,可她那哥哥读书不怎么样,花钱却不少。

    偏偏徐母偏疼儿子,每回徐棠回家,都要她把赚来的俸禄贴补一部分给她哥。

    徐棠一个月才十五两银子的俸禄,添置件好衣裳都不舍得,还要挤出银子贴补家中男丁,自然也贴补不来多少。

    每次回家,徐母都要唠叨徐棠空顶着个御厨的名头,其实工钱少的可怜,母女哥哥三人,闹得很不愉快。

    这回不同,徐棠因为做麻辣烫得了皇上的赏赐,回家足足/交出十两银子的贴补,阿娘和哥哥才算喜笑颜开,哥哥夸徐棠有出息了,徐母还亲自下厨,宰了只鸡炖鸡汤。

    所以这次徐棠回到司膳司,脸上是挂着笑的,觉得阿娘和哥哥总算瞧得起自己了。

    但心中某处地方又觉得不对劲,哪里不对劲儿,又说不上来。

    “亏的你只交了十两,剩下的四十两自己藏好,谁都别告诉。”赵溪音听后,这样交代。

    徐棠突然顿悟哪里不对劲儿了,她的阿娘,分明是帮着哥哥吸自己的血啊!

    溪音家都穷成那样了,每次回来,都会带赵母亲手做的鞋袜或帕子,这是正常的母爱,但她的阿娘呢,明明手里有钱,却从没给过自己任何东西。

    溪音的话她会听,只是心里有些难过,担心被瞧见,忙“嗯嗯”两声岔开话题:“溪音,我今日经过城南,见到你舅父家的和善堂在出售。”

    赵溪音这几日都没出宫,知道的消息还只是和善堂被官府查封:“整个药铺都要卖?”

    徐棠点点头:“售价五百两呢。”

    赵溪音想了一会儿:“你说,舅父一家人若知道药铺被我买下来,会是什么样的脸色?”-

    翌日,城南赵家。

    邻里都知道,自从和善堂被查封后,赵家的日子就过得一日不如一日了。

    先是赵奎断了买烟草的钱,往常一杆烟枪不离身,走到哪嘴里都能冒烟,现在烟枪里没了烟草,嘴馋难耐时,只能嘬一口空枪解馋。

    而后是王氏的吃食零嘴断了,她爱吃,平日里总会到集市上买猪头肉、酱羊蹄解馋,如今没钱支撑她这项开销了。

    最后断了赵燕每日必喝的牛乳,以前药铺进益多,王氏为了在邻里面前充当大尾巴狼,给儿子女儿喝富家人才喝得上的鲜牛乳,现在狼毛凋零,这富人是装不下去了。

    唯有小儿子赵祺的牛乳还日日供应着,养的白胖。

    赵燕岂能愿意,都是孩子,凭什么有弟弟的口粮,却把自己的给断了,本想找王氏质问,可她突然想到那日王氏说的:“赵祺才是赵家的命根子。”

    她的一颗心冷下来,以前还不觉得,自那以后才逐渐觉出,爹娘待自己和弟弟,天差地别。

    就好比现在,赵家没钱了,阿娘说要把铺子卖了,可铺子不好卖,她竟偷听到阿娘跟爹爹说:“燕儿是时候出嫁了,换些聘礼还能贴补嚼用。”

    把自己卖了给弟弟换牛乳喝,听听,这是当娘的能说出来的话?

    王氏的确这样想过,若是药铺一时半会儿卖不出去,就先把赵燕儿嫁出去,聘礼怎么着也能帮家里度过难关。

    等有了钱,再盘间小铺子,家里总能东山再起,至于女儿出嫁的嫁妆,往后再补给她。

    王氏这样打算,一边请牙婆四处找寻买铺子的人,一边请媒人给赵燕相看适龄的男子,样貌倒在其次,主要得家中有钱。

    这日,全家人刚吃完早饭,牙婆就来了。

    赵燕最先松了一口气,来的是牙婆,不是媒婆。

    王氏欣喜起身,迎牙婆进来,同时交代赵燕:“燕儿,带弟弟进屋玩。”

    赵燕默默把手里的窝头放下,领着手中还捧着牛乳喝得津津有味的赵祺进屋。

    赵祺今年才九岁,十分霸道,被赵燕一拉,倔头倔脑地挣开:“别碰我,你没牛乳喝,想抢我的!”

    要是以前,姐弟俩早就争吵起来了,如今赵燕怀揣心事,并不多搭理着小霸王,只是不耐烦道:“我没抢,进屋玩去。”

    那边王氏已经热情地倒上茶:“有人想买铺子啦?”

    牙婆灌了口没茶味的茶水:“你们家骤然卖铺子,卖得又急,老婆子我是跑细了两条腿,终于找到了买主。”

    王氏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急忙惊喜地问:“买主是哪家的?真的要买?”

    “对方是个姑娘家,也姓赵,买是当真要买……”牙婆又喝了口茶,话显然没说完。

    也姓赵?京城除了他们家,还有姓赵的人家吗?难道是赵溪音?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王氏就立刻摇头,赵溪音买不起,根本买不起,不可能是她。

    不管是哪家姓赵的,只要有人买就是好事。

    “只是这价格,还需要再商议。”牙婆道。

    王氏赶忙问:“对方打算出多少?”

    “三百两。”

    王氏尖叫起来:“我卖五百两,对方一下子砍掉将近一半?!”

    城南的铺子不算多值钱,五百两要贵了,三百两又有些少,四百两是个正常价格。

    但对方显然抓住王氏急售的心态,出了低价。

    “再商量商量,三百两太少了,我这全家四张嘴等着吃饭呢。”王氏为难道。

    牙婆也为难:“这个买主十分强硬,一口价三百两不讲价,不然就不买。”

    王氏露出痛苦的神情。

    得卖,那药铺已经被查封了,他们不能再重新开张,除非另做其他生意,可另外开张做生意需要本钱,王氏不是个持家的,家中开药铺这么多年硬是没攒下家本儿,哪有钱另做生意。

    她咬了咬牙道:“只要今日能见到钱,三百两就三百两!”

    说完才想起来,丈夫还在旁边坐着,那药铺怎么说也是赵奎父亲传下来的,卖铺子这么大的事,得让他点头。

    赵奎正在那摆弄烟枪,王氏目光看过来好半晌,他也没说话。

    药铺是亲爹传下来的,说是父亲一辈子的心血也不为过,如今竟折在他的手中。

    他不想,却没办法,瓮声瓮气道:“别问我。”

    王氏骂了声“窝囊废”,而后拍板:“卖!现在就卖!”

    交易在和善堂的铺子里进行,王氏嫌丈夫窝囊,嫌儿子闹腾,都不愿带,还是赵燕跟着一起去的。

    再次打开和善堂的门,里面一切如旧,就是没有病人再敢上门。

    王氏等了一会儿,就见牙婆带着买主来了,看清牙婆身后的人,她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赵溪音,还真的是你!”

    何其可笑,往日她最看不上的外甥女,竟然是她铺子的买主。

    死丫头她哪来的钱?!

    赵燕也不敢相信,甚至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凭什么赵溪音有那么多钱,凭什么她过得这么惨?从前她吃的穿的用的,样样比赵溪音好,怎么如今就反过来了?

    “怎么不能是我?”赵溪音在铺子中环视一圈:“卖铺子这么大事,舅父竟然不在?”

    她这舅父,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当个隐形人,需要时就当缩头乌龟,当初分家时是,纵容王氏多次上门要债时是,现在还是。

    王氏没好气道:“这个家是我当家,死丫头赶紧走,别捣乱。”

    “对买主说话最好放尊重些,不然可能会降价哦。”赵溪音从怀里掏出三张银票,每张面额一百两。

    至此,王氏才信了,赵溪音真的是来买铺子的,而且真有钱。

    “你、你在宫中好好当御厨,买铺子做什么?”嫉妒的滋味不好受,她几乎要晕厥。

    赵溪音无可奉告:“我休沐时间很短,买完铺子还有别的事,房契地契拿出来,去刘大人那过红契,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王氏不得不去取房契和地契,和赵溪音一起到官府过场。

    ……银票拿到手,王氏没有一点欣喜的感觉,这间铺子卖给谁她都高兴,除了赵溪音。

    再不高兴,她也得承认,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赵溪音的银票来的真及时。

    赵溪音拿着房契和地契来到和善堂。

    她对这间药铺没有回忆,但阿娘不同,阿娘从小就在这里帮外祖父照看铺子,写处方、抓药、收银,样样行。

    从此以后,这间原本就属于阿娘的铺子,终于又回到了她们手中。

    “赵溪音。”

    赵溪音听到叫声,回头一看,竟是赵燕。

    对于这个堂姐,她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找我有事?”

    赵燕对赵溪音从小就是竞争的态度,她是高高在上的和善堂大小姐,赵溪音只是农妇之女,如今再站在一起,赵溪音的打扮处处精致,反倒是她,有些望尘莫及之感。

    她摇摇头,甩掉脑子里的诸多感慨:“我是想问,赵、赵姑姑她对你是什么样?”

    赵溪音不料赵燕问的是这个问题,答道:“我阿娘待我极好,当年姓杨的抛妻弃子,家里的钱都被卷跑了,我娘做绣活,也让我吃得上肉。”

    赵燕想了下,王氏肯定不会做绣活供她吃肉,即便做,也是供弟弟,而非自己。

    “那时候,姑姑没想着把你嫁人吗?”她有些紧张地问,“把你嫁人,姑姑就能收聘礼了。”

    “嫁人?”赵溪音诧异道,“我是阿娘的女儿,我想她宁愿过乞讨的生活,也不会拿我换钱。”

    赵燕默默离开了。

    赵溪音没有多琢磨赵燕的事,她还要赶紧出城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阿娘。

    正午时分,虞河村。

    赵氏一早做好了午饭,是韭菜扁食面汤,自家院子里种的韭菜,新长的一席,割的时候别提多水灵了。

    此刻正站在院门外,翘首等着女儿回家。

    赵氏眼神好,老远瞧见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比她割的韭菜还水灵,等人走进,她笑道:“咱家闺女听娘的话了,终于不是背着包袱回来了。”

    这几次赵溪音回来,带回家的东西大包小包,什么金镯子、银镯子、新靴子、太医院的药材……赵氏看得心惊胆战,说了家里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用带。

    这回女儿总算听话了,清清爽爽地回来,连包袱都没带。

    赵溪音弄明白后,尴尬地笑了两声,她哪是没带东西,她怀里揣着一间铺子的房契和地契。

    “那是,我多听话。”她轻咳两声,从怀里掏出一叠纸递给赵氏,“娘,我这回就带两张纸,您看看吧。”

    赵氏从小在铺子里长大,能识文断字,展开纸张一瞧,倒吸一口凉气:“你、你买了间铺子?”

    赵溪音补充:“还是和善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