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风总是带着醉人的柔意,夕阳将天空染成橘红色,少年仙人冷硬的面容也被窗口爬进来的夕阳镀上暖黄色泽。
他捏了捏眉心,莫名烦躁。
这是他数年来说过最多话的一天了。
他一遍又一遍地和绝云间的仙人们解释,他真的和《妄想症》的作者没有任何关联,但众仙家将[淑男]的文字拿出来反复鞭尸。
留云借风真君甚至还朗诵上了,她声音饱满,情感丰沛:“魈上仙,平安喜乐,顺遂无忧。我会一直一直在这山巅等你,遥望你,期待你,妄想与你的相逢。”
众仙家被这深情的朗诵所打动,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这年头的小姑娘还真是大胆啊!
留云借风真君清了清嗓子,“魈~上~仙,好~喜~欢~你~”
众仙家:“哎呦~”
“年轻人就是会玩。”
魈:“……”
你们真是够了。
魈深受其扰,业障都快要压制不住了。
还是望舒客栈的老板敲门说钟离先生来访,几位仙家才安静下去,悄悄开溜。
留云借风真君跑路前还威胁道,“不许把我们看《妄想症》的事情和帝君说!咳咳、下次我们来,会给你带新章的!”
魈:“……”
别来了,求你们。
他头疼地扶了扶额,快速整理好自己的精神状态。
望舒客栈顶楼的阳台上,男人已经矗立于此。
柔风吹起他额前的发丝,显得温柔随和。
“帝君。”
魈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金色的瞳孔带着些期待。
他微不可查地呼出一口气,还好帝君来了,不然再和几位仙家聊下去,他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暴动的业障。
面前样貌俊美,举止高雅的男人就像令人心安的磐石,风吹不动,雨打不摇,永远能让他瞬间安宁。
“啊,你来了。”
钟离似是才发觉魈的到来,他弯了弯眉眼,唇角轻动,“几位仙家来拜访了吗?”
魈:“……”
少年唇角抿了抿,回想起留云借风真君离去前的祈求,他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如实说,但他又绝不会向帝君说谎,于是只好陷入沉默。
钟离轻笑了下,儒雅的嗓音顺着晚风钻进魈的耳畔,“他们有些时候,确实恼人了些。”
“这么说来,你已经看过《妄想症》的最新章了?”
魈的瞳孔一瞬间放大,“帝君……”
钟离摇摇头,“魈,你该看的。”
魈惊得咋舌,有些着急于解释,“我真的没见过[淑男]。”
这句话他重复过很多次,再说出口的时候就连他自己也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魈上仙更加不爱说话了。
因为言语总是那么苍白无力。
“哈哈哈。”
风中传来男人爽朗的笑声,魈的瞳孔放大,有些惊讶于声音的来源处。
男人弯着唇角,手握拳置于唇边努力掩盖唇角的笑意,眼尾昳丽的一抹红色在晚风下好看至极。
魈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钟离笑得肩膀都有些颤抖。
魈这孩子总是这样,现在这副膛目结舌的神情可是百年来难得一遇的。
他的同伴还在世时,少年不是现在这副模样的。
想到这里,他唇边的笑意终于淡了下去。
魈不明所以,只听见男人缓缓道,“魈,你知道《妄想症》的作者是谁吗?”
他点点头,“[淑男]。”
少年的视线对上那副琥珀色的眼眸,在夕阳下照映着橘黄色的光辉,温柔至极。
“是啊,[淑男]。”
男人又重复了一遍。
魈却一愣,脑海中捕捉过什么,颇为讶异开口:“淑男、述难。”
他的余光瞥见男人唇边的笑意,钟离赞许地弯了弯眼眸。
“也有可能是[疏难]。”
钟离抬头望向天际,他看向的地方是至冬国所在的方向。
一个和璃月不同的、只有一个季度反复出现的冰寒国度。
魈神色怔愣。
--淑男、述难、疏难。
“千百年来,凡人遇仙都算一则美谈。”
钟离抛下这句话后就背着手缓缓离去,留下魈站在原地发愣。
他手挥动了下,《妄想症》出现在少年仙人的手中。
浅橙色的光打在他金色的眼眸中,一切好像和你描述的那样,金色的眼瞳中倒映着醉人的眸光,狭长的黑色睫毛垂落,但此刻的少年仙人面容满是迷茫。
他枕靠在望舒客栈的大树上,一遍又一遍阅读你的文字,像是要透过那些白纸黑字感知你的存在。
那样浓烈、炽烈的信仰。
--[淑男]将他当做什么了?
--救赎吗?
--“当我睁开眼的时候,我妄想自己就是山尖的清心。”
少年仙人将这句话读了一遍又一遍。
清心花很好闻,它的香气不如霓裳花那般浓烈,也不像霓裳花那般既能入药也能染色。
可他偏偏对这种生长在高崖之上的通透白话情有独钟。
他一人度过的时光属实是过于漫长了,偶尔也会在月下剿灭魔物时回想起浓烈的往事。
那些故去的回忆如同一杯泛苦的茶,每每想起,唇腔中似乎都泛着苦涩。
他会一个人矗立在高崖上,望着月亮出神。
璃月曾经有一种传说,如果在满月时思念着谁,终会有一日相见。
说起来,少年每每站立与山巅时,总少不了一朵清心花作伴。孤高的山崖上总能见到这种花的身影,月色下极为皎洁美丽,散发着孤雅的清香。
魈的指尖颤了颤,将《妄想症》如视珍宝般合上。
--[淑男]。
--为什么你这么了解我?
***
落雪纷飞,顺着飓风要将这片雪原冰封。
“病秧子,你怎么体温这么低啊。”
散兵的手探了探你的脖颈,温度甚至不如他。
他又往山洞内部挪了挪,将你放置在一处较为干净的地方。
“啧。”他扫了眼洞内,至冬国的山洞内部常年会放置补给之类的,为了防止在风雪中迷途的旅人丧命。
少年皱着眉捡起干柴,当火升起时他的脸都变得灰扑扑了。
他将你挪近了火源,一直看到你紧蹙的眉头放松下去,他才烦躁地踢了踢脚边的石子。
理智告诉他,你连风雪都经历不了,更何况深渊那堆不死不休的魔物。
他应该把你留在那间暖气充足的室内,即便每日只能欣赏到单调的风景,一成不变的生活,但至少还有一条命苟延残喘。
如果命丧于深渊……
散兵没继续想下去,绛紫色的眼眸又瞪了你一眼,身体却很实诚地往洞口挪了挪,挡住外面的寒凉风雪。
他被自己无意识的动作一愣。
--数百年前,那个作为[倾奇者]的他,破败的木屋在冬日里也经常狂风呼啸,冷风从破旧的洞口里拼了命的钻入,他似乎也是这么守护着那个奄奄一息的小男孩。
他垂着眼,火光跃动,在他额发下打下深色阴影。
“别死了,病秧子。”
***
001在脑海中死命摇晃着你,“别睡,别睡。”
它能感知到你的灵魂正在以一种古怪的速度分割,又有莫名的力量将你的灵魂重新融合。
明明是一个人,怎么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灵魂。
如果001有能力探知你所在的原世界时,它或许会明白,有人将这称之为[第二人格]。
你跌跌撞撞地行走。
雪,入目之处全是纷纷扬扬的白色雪花。
你眯着眼垂头看自己,小小的掌心,破旧的衣服,刺骨的风用力钻入你的四肢百骸。
你的腿在不受控制狂奔,就好像背后有什么洪水猛兽,或者更甚。
--逃、逃、逃。
这三个字占据了你的大脑。
苍白的脚掌就这么和雪相贴,很快变得通红,寒气顺着脚一点点爬上背脊,你冻得直打哆嗦。
手脚已经麻木了,但是你不能停下。
--再走一点,再走一点。
--前面有火光,前方有人家。
你咬着牙拼命奔跑,脚已经被冰雪磨出血泡,血水顺着你行走的痕迹拖出长长的一条,你根本无暇顾及这些会不会被追捕者发现。
--要到了,就要到了。
你伸出手艰难地扣响木门,意识昏死过去的前一秒,看见一个裹得像粽子一样的小男孩朝你走来。
风雪肆虐中你却记住了他那双海蓝色的眼眸,干净透亮,和那些肮脏地方的人们是不一样的。
等你再次醒来时,空气中飘散着鲜美的鱼汤气息。
你的肚子传出羞人的咕叫声,床沿处有位小男孩怯生生地看你。
见你醒来后,他拉住一旁青年的手,“哥哥,她醒了。”
和男孩长相相似的青年俯下身,用宽大的手掌贴了贴你的额头。
“你还好吗?”
青年嗓音柔和,似乎怕吓到你,他摸完你的额头后退开了一道安全距离。
你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说不出话。
“是……小哑巴吗?”
小男孩怯怯开口。
“不好意思。”青年朝你道歉,拳头不轻不重地打在了自家弟弟脑袋上。
他拎小鸡仔一样把男孩拎出半米开外,你依稀能听见青年压低了的声音,“阿贾克斯,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阿贾克斯。
你默念这个名字。
他的眼睛里藏着一整片蓝色天空。
脑海中嗡嗡作响,有个声音刺耳尖锐,一遍又一遍告诉你,祈求你清醒。
你闭上眼,又晕了过去。
“哥哥,小哑巴又晕了。”
阿贾克斯在半空中扑腾着脚,脸都憋红了。
青年这才将弟弟放下,急急忙忙来查看你的状况。
你能感受到青年温热指尖触碰你额头的温度,但随着时间的消散,所有的触觉、听觉变得那么模糊。
你仿佛行走在黑暗中,突逢一场天光。
你从那天光中窥见了海蓝色的狭长眼眸,那是属于阿贾克斯的眼睛。
而这双好看的眼睛此刻却承受着巨大的悲伤。
青年的手掐着你的喉咙,晶莹的泪水顺着眼尾滑落。
阿贾克斯将你举起,青年的肌肉紧绷,放在你喉间的手指颤抖。
你迷迷糊糊地听见他发出哽咽的哭腔,“你走。把她换回来好不好。”
空气一点点被抽离,你几近窒息。
在肺部空气完全丧失前一秒,青年像扔垃圾般将你丢在地上。
他悲痛欲绝地捂住脸,你从没听过那么悲哀的嚎哭。
解除桎梏的你终于获得了喘息的余地,你大口大口地呼吸,一切都是那样的真实,就连风雪落在身上的冰凉感都那么实在。
你艰难抬起眼望向青年。
阿贾克斯额前青筋暴起,他近乎歇斯底里朝你怒喊,“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那双天蓝色的眼眸失去了光泽。
青年黯然失色地低声呢喃,“无论你模仿得多像她,你始终都不是她。”
“……把她还给我啊。”
“还给我啊。”
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
“我……”就是我啊。
你还没说完,脑海里又传出急促的电子音。
“醒来,快醒过来!”
你的瞳孔一瞬间放大。
“醒了?”散兵拿着枯枝捣弄着火堆,见到你惊醒后小幅度皱了皱眉。
“怎么,不会是梦到我了吧?”
“瞧把你吓的。”他轻声嗤笑,“没出息的东西。”
你没有闲工夫管散兵在说什么,脑子嗡嗡作响,脑海里全是青年目眦尽裂的痛苦表情。
“我超?”你惊呼出声。
--潘弥莎不会是达达鸭的早死白月光吧?
然后你莫名其妙占了人家身体。
“我草。”
你悟了。
难怪、难怪达达利亚总是对你带有敌意,但是又不下死手。
散兵盯着你,面色古怪。
“病秧子?”
--病秧子又开始说奇奇怪怪的话了。
他烦躁地用木柴戳了戳地板,在地上划下一道歪歪扭扭的黑色碳痕。
你缓了缓神,这才侧目看向少年。
幽暗山洞中跃动的火光将少年的脸庞照射得明暗不清,从你的角度望过去,少年大半张脸都处于阴影下,只有光洁的下巴以及好看的天鹅颈在火光照耀下镀上暖黄光泽。
你的视线却被少年放置在腿上的东西吸引。
“我靠?”
他妈的那烫金色的封页你化成灰都能认出来。
散兵咬牙切齿地用指尖把你的脑袋摁回去,“离火堆远一点。”
“把你嘴里那些怪话咽回去,吵到我耳朵了!”
你闭了闭眼。
--榜一大读者、对你穷追猛打的愚人众执行官第六席[散兵],接收到了最新更新的《妄想症》。
“嘻嘻。”001幸灾乐祸。
你颤抖着睫毛睁开眼与少年对视。
少年眉眼微挑,在你睁开眼时就已经将腿上的书本拿在了手上。
他的唇角带着顽劣的笑,恶声恶气询问你,“你知不知道《禁忌症》啊?”
“你手里的不是《妄想症》吗?”
话刚出口,你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要是没看过《禁忌症》和《妄想症》,有怎么能一眼分辨出区别。
沉默在这片空间里弥漫。
哦莫。
这是要寄啊。
你垂着眼,安静如鸡。
噼里啪啦的火光发出清脆的声响,伴随着洞口呼呼的风声。
除此之外,谁都没有说话。
你能明显感觉到少年灼热的视线放置在你身上,如果你此刻抬眸,一定能与那双眼眸对上。
绛紫色的眼里倒映着火光与少女,散兵唇角的笑意僵住,只是瞬息就恢复为面无表情的样子。
你头皮发麻地盯着火堆。
时间一点点过去,少年盯着你看了足足十分钟有余。
就在你几乎要败下阵来破罐子破摔时,少年终于开口了:“你知道《禁忌症》。”
是肯定句。
你的脑海里发出警报声,暗道不妙,难道这层马甲这么快就要保不住了吗?
不应该啊!!
这种事情千万不要啊!!
你的呼吸猛地一窒。
耳畔传来散兵的嗓音,他的声音有些急躁,甚至在你看来颇为气急败坏。
少年死死攥着手里的书,声音发抖,“我和达、达、利、亚、……我和那个傻子没有任何关系。”
“《禁忌症》全是瞎话。”
你:“……”
很好,马甲还在。
你微不可查地呼出一口气,佯装镇定,“嗯,我懂的。”
--因为舆论就是从你笔下传开的。
散兵烦躁地掐住你的下巴,逼迫你与他对视。
少年神色认真,一字一顿说:“《禁忌症》全都是屁话。”
你睁大了眼,企图让他看见你眼底的清澈。
你递给散兵一个自以为能让他心安的眼神,“嗯,我懂的。”
少年的指尖摩挲着你的下巴,又像触电般放开。
他的指尖颤了颤,声音有些无力,“你不许相信那本话本子。”
“都是假的。”
你:“嗯嗯。”
散兵盯着你那双浅棕色的眼眸,突然就陷入语塞。
他艰难地想,为什么有时候言语是那么苍白无力。
少年烦躁地抓着枯枝,自暴自弃地坐在火堆旁生闷气。
--[淑男]你真是,好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