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哐哐拍打着窗户,发出刺耳声响,风雪掺杂着湿意席卷入室内,潘塔罗涅的镜片变得模糊。
那本《恶女手册》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书桌上,顺着狂风肆意翻动,书页滚动的声音与风声掺杂在一起,吵闹至极。
达达利亚沉了沉眼,带着些古怪神色。
--他实在看不明白潘塔罗涅。
他给了你最优渥的生存环境,数不尽的摩拉财宝供你挑选。为了你莫名其妙的病症,他可以闭着眼买来奇珍药材。
可是潘塔罗涅这个吝啬鬼连一道很小的财务审批都要仔细审夺许久。
却给了你最好的一切。
可也是这个人,现在又要将你推入深渊。
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潘塔罗涅抬眼看了会少年扛着你离去的窗台,视线转移到书桌上。
翻飞的书页吵闹,顺着聒噪的风钻入耳畔。
不知想到了什么,男人大衣下的手不自觉攥紧,他眉头皱了皱,带着些不耐烦:“多托雷,让你的东西安分点。”
达达利亚面色倏地一变。
--多托雷?
“呵。”
略显青稚的轻笑透过什么厚重的东西传出,达达利亚古怪侧目——那是你室内、不久前躲了两个人、柜门被散兵踹得有些烂的橱柜。
原来那暗沉的地方,一直存在着第三人。
达达利亚陷入语塞,一点点看男孩模样的人从橱柜里钻出。
男孩很矮很瘦,但脸上依旧带着让人嫌恶的鸟喙面具,只能隐约从面具的两个黝黑的口子处瞥见他暗沉的眼眸。
“别介意,这是实验的一环。”
男孩弯了弯唇角,眸光闪动。
达达利亚突然间手脚发凉。
他听见声音稚嫩的男孩吐出冰冷如蛇蝎般的话语--“[灾降]就要出现了。”
《恶女手册》书页停留在了你所见到的那一面,血淋淋的字体惹眼地写着--成为愚人众第十二席[灾降]。
***
从至冬到深渊如果按寻常路程,有不少的一段距离。为了抑制深渊的暴动,愚人众会定期派遣执行官清理深渊处涌动的魔物,按照距离,少说也要两三天。
这就意味着,未来的好几天你都要和散兵相处。
你又咳了下,挣扎着伸出手戳了戳散兵的腰。
“能不能别扛着我……”
你的腰卡在少年肩头,头悬下,只觉得所有的血液都往脑袋上冲,整个人晕乎乎的。
“不扛着你,你能自己走?”
四周的风雪又大了好多,没有暖气吊着,病秧子很容易死吧?
少年垂着眼睫回想起今天见到你的时候。
你就那么躺倒在床上,衣袖散乱,些许额发黏在额前,细细密密的冷汗伴随着少女无力的呢喃。
--被子不盖、袜子也不穿。
--活该是病秧子。
“闭嘴,不许自己走。”
你还没回声,少年就凶巴巴地替你做了回答,那双绛紫色的眼睛眯起,望了眼天色。
风雪会更加大,得找个地方呆一段时间。
少年动了动,将你改抱在怀中,又将你裹紧了些。
他葱白的指尖扯过衣服把你的脑袋也摁了进去,你余光却瞥见少年通红的耳尖。
--人偶也会觉得冷吗?耳朵都冻红了。
很奇怪,少年走得愈发沉稳,你甚至感受不到丝毫颠簸。
他蹙着眉将你抱紧了些许,试图让外界的寒凉与你隔绝。
“病秧子,你欠我的东西可越来越多了。”
少年的声音随着风雪消散,你听得十分迷糊,“啊?”
--好困,好舒服,想睡觉。
“没什么。”
少年抿了抿唇角,抱着你寻找避风港。
雪地靴在雪原中印出的痕迹很快被风雪掩埋,少年的斗笠被风吹起,浅色的帘尾在狂风中翻涌。
他的睫毛上沾染上细雪,白与黑交相辉映,好看至极。
那漂亮的睫毛垂落,在眼底括出一道浅棕色的圆弧,少年垂着眼沉思。
--人类很脆弱不已,一点点灾病就足以沦丧。
他都明白的事,神明怎么会不明白。
--神爱世人,或许从来都是幌子。
散兵皱着眉掂量着你的体重。
--烦死了,怎么会有越养越瘦的人?
***
关于《妄想症》的新章你已经拜托001发给八重堂了。
八重堂那边催得紧,你磨磨蹭蹭好久才把稿子交过去。
写给心上人的东西,自然是马虎不得的。
上一次在章末写的话估计钟离他们也不会看到,毕竟人家读的是正经书,你这种不入流的话本子怎么会掉落仙人手中。
于是新稿,你依旧放心大胆地交了。
《妄想症》的销售量比《禁忌症》还要可观,八重堂刚把新章录出,就有大批读者狂抢,自然是供不应求的。
于是八重堂只好对你的书进行分批次销售,对于榜一榜二这类的大读者是享有优先购买权的。
榜一的自然是对你穷追猛打的散兵,榜二是半路横杀的,挤掉了一众在榜读者,气势汹汹。
你只知道ta的读者名叫做[云]。
《妄想症》新上就被[云]买去了十本--这是八重堂销售给个人的最大限值。
而此刻的绝云间山巅,留云借风真君衔来一个包裹。
她从高空急急向下俯冲,四周的树叶被她的卷起的风弄得四处飞散。
“留云,你倒是快点啊!我们都等了半个时辰左右了。”削月筑阳真君急得跺了跺脚。
“老婆子我呀,好久没这么期待过什么了。”
萍姥姥笑眯眯地看向留云借风真君,她也好久没这么和众仙家聚在一起了。
理山叠水真君迫不及待地上前拿过留云借风真君的包裹,“大家快打开,人手一本,肯定够!”
众仙家一哄而上。
众人拿到书后,绝云间陷入和往常一样的沉寂,却不是因为无人造访。
所有人都在阅读这本期待了许久的《妄想症》。
——
--“熬一熬,总会过去的。”
人们总是习惯于这样劝说自己。
我也总是这样劝我自己。
如果,我是一朵清心就好了。
哲学上说,物质决定意识,在没有遇见你之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我认识了你之后,我固执地想要遵从唯心观。
当我睁开眼时,我妄想自己就是山尖尖最醒目的清心,我每日每日都在沐浴着阳光和雨露,期待与少年仙人的一场相逢。
我从日出等到日落,又从日落时期待下一场美艳的日出。
当滚烫的太阳从地平线缓缓升起,黑暗被一点点驱逐,温暖顺着我的茎叶舒展。
我拼命地绽放,试图让微风把我的清香带走,拂过少年仙人的鼻尖,赠你满袖清香。
我等啊等啊,可怎么也没等到你。
入夏后暴雨越来越频繁,山巅的植被稀疏,我只能弯着腰,在怒风的吹拂下祈求风别将我的花瓣吹走。
如果、如果失去了花瓣,那我的骄傲将一败涂地,没有了吸引你目光的东西,会不会更加等不到你的到来。
--滴答。
--啪嗒。
--砰。
好刺耳的雨水声。
很凉,让我不自觉颤抖。
狂风和雨水打落了我的花瓣,孤零零的枝叶颤颤巍巍地守护住最后一片白花。
我急得想哭。
--最后一片。
--还没有见到你,可是我只剩下一片花瓣了。
绝望、恐惧将我包裹,我几近窒息。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我脑海里只剩下苍白无力的三个字在循环。
风雨毫不留情地撕扯掉最后一瓣花,我似乎也随着那飘落的花瓣坠落了深渊。
--“熬一熬,总会过去的。”
我又这么劝说自己。
没有了花瓣,我就是最另类的清心花了。
光秃秃的叶片,没有花香能吸引鸟儿驻足,甚至风都不愿意把我的气息带走。
我变得浑浑噩噩,不分朝夕。
阳光落在我身上似乎也和雨水没什么区别了。
--好想、好想见到你。
上帝是不是特别喜欢看人挣扎的模样,才会让我经历那么多风雨。
可我偏偏要长在高高的山巅,最接近耀眼太阳的地方,也能看清湛蓝的天空,一望无际的云野。
我带着虔诚的心一遍又一遍祷告,让我见见你吧,一面也好。
——
留云借风真君合上了书页,与众仙家面面相觑。
她沉重道:“我们去找魈那孩子问个明白。”
众仙家:“……”
理山叠水真君缓了缓,艰难把自己的情绪从书中抽离。
“……我们瞒着帝君,偷偷追这本小说真的好吗?”
很会说话真君当即打断:“难不成,你有648原石给帝君?”
笑话!榜二的读者身份还是靠申鹤和甘雨那两孩子帮忙冲的!
648原石,哪怕他是帝君,他们也无能为力。
气氛陷入诡异的沉默。
萧瑟的风吹起落叶,卷入湖水中泛起圈圈涟漪。
仙人堆里不知道谁发言,“魈……是不是在望舒客栈啊?”
众仙家面目相对,一个很浓烈的想法滋生。
魈,你在此地不要走动。
仙家们来了。
……
在望舒客栈房顶站着的魈莫名一愣,背脊有股凉意自上而下窜出。
他顿了顿,有点犹豫今天要不要去问《妄想症》的事情。
帝君说让他看看这本书,可是望舒客栈的老板很忙,基本不会看这种闲散的话本子。
除去望舒客栈的老板,他似乎没有什么可以联系的凡人了。
找申鹤和甘雨的话未免叨扰。
少年沉思了片刻,还是决定回房坐着。
可当他推开客栈房门时,少年金色的瞳仁猛地一缩。
这是一副怎样的场景。
削月筑阳仙人占了大半个室内空间,巨鹿迫不得已趴在地上,他的角几乎要把天花板顶破。
理山叠水和留云借风缩着翅膀,由于体型过于庞大,又被削月筑阳仙人占去了一大半空间,她们只好缩在角落里。
为此留云借风还将脖颈伸出窗外,听到推门的动静,她艰难地将脖颈扭转九十度。
萍姥姥站在门口,笑呵呵地与魈对视。
魈:“……”
就不能换个拟态吗?他的房间都要被顶破了。
他蹙着眉想,仙家一般居于绝云间等地,不会轻易出自己管辖的地界。
除非有什么重大灾难降临了,孤云阁镇压的魔神出事了吗?
他握紧了手上的和璞鸢,如果璃月突逢灾故,拼了这一身性命,他也能死守阵线。
少年定了定神,声音有些着急,“是帝君……”
话音未落,就听见留云借风真君急躁的声音,“魈……你和那孩子,清白吗?”
魈:???
魈脸上焦急的神色僵硬住,他艰难地恢复到面无表情的状态,只是瞳孔还在颤抖。
哪个孩子?
清白?
他和谁?
留云借风语重心长,“失去了花瓣的清心那也是清心,人家历经那么多风雨,就是祈求你见她一面,你作为璃月的仙人,满足一下这个小小的愿望不行吗!”
他的眸光对上几位仙人恨铁不成钢的谴责目光。
魈:“……”
他克制住身上的业障,逼自己出声,“你们也看《妄想症》?”
众仙家:“……”
糟糕。
不妙。
于是后来……
几位仙人安安静静地把自己缩小,蜷缩在房间的另一角。
留云借风真君忍痛割爱,将《妄想症》递给魈。
他们还都是只看了一点点,没看完呢!
室内重新归于寂静,只能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
少年身姿挺立,他的头微微垂下,深绿色的发丝掠过额角,与白皙的皮肤相衬。
少年修长的指尖摁在书页上,好看的狭长眼眸被细长的睫毛遮住,让几位仙家分不清他眼底得神色,只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不安。
--“可我偏偏要长在高高的山巅,最接近耀眼太阳的地方,也能看清湛蓝的天空,一望无际的云野。
我带着虔诚的心一遍又一遍祷告,让我见见你吧,一面也好。”
魈的指尖停顿在这一页末尾。
金色瞳孔猛地一颤。
--想见他?
夜叉一族大多生来奇怪,三头六臂也不无可能,这副模样落在凡人眼中本就可怖,更不用谈及‘妄想’见一面。
他活了多久自己也快记不清了。
少年垂眸望向放置在另一旁的绿色枪樱,月下清理魔物时,它会沾染上一身黑气。
而他会带着样貌可怖的傩面,也被诡谲的黑气侵染。
怎么会有人想见到他?
凡人想见到的仙人应当是帝君那般儒雅、清尘,手指起点间尽是山水飞鸟,谈吐间说尽人间风月。
那样的神,才是凡民应当追求的。
他古怪地撇了眼缩在房间另一头的其他仙人们。
几位仙君齐齐避开他的视线。
魈:“……”
他重新垂下眼,书页翻动。
——
“我妄想成为山尖尖最醒目的清心,于夜色中绽放最皎洁的花瓣。我妄想你的目光能为我流转,你立于山峦之巅,我陪你赏风赏月,赠你满袖清香。”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祷告声过于强烈,神明让我遇见了你。
那是一个月色很皎洁的夜晚。
你卸下满身的疲惫,立于我所在的山巅。
我知道的,你或许都不曾在意过我的存在,毕竟没人会注意到失去了花瓣、只有光秃秃茎叶的清心花。
少年仙人坐在了我的身旁,一切就像我妄想的那样发展。
我小心翼翼地扭头看你。
于夜色间窥见你的绝色。
高耸入云的山巅处,你要遥望着璃月的万家灯火,烟火人间。
当宵灯缓缓升起,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映入你的眸色中,我从你那双金色的瞳仁中,也好像窥见了满天繁星。
--魈上仙,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我会一直一直在这山巅等你,遥望你,期待你,妄想与你的相逢。
都说宵灯初升时,许的愿望会成真。
我看见了你唇角的笑容。
很淡很淡,但你的眼中却是欢喜的。
--魈上仙,好喜欢你。
——
[淑男]依旧在末尾写了些话:
--我想沉溺在你的眸光之中。
--若我只是一株清心,纵使我历经可怖的风雨,最后若能相见,那么碎瓣凋落也算善终。
魈面色怔愣。
业障在这样的文字下被莫名其妙抚平了。
他的胸膛中弥漫着奇怪的情绪。
凡人的愿望他也曾聆听过,有人渴望财富,有人祈求平安,还有人想要一世的荣华富贵,儿女双全,子孙满堂。
但从没有人许愿想要见到他,代价是成为一株清心。
他张了张唇,终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留云借风真君小心翼翼地瞥他的脸色,谨慎问道,“魈,你真的没见过这个女孩吗?”
魈摇摇头,薄唇紧抿。
他见的凡人少之又少,身染业障,若是凡人沾染上这种东西,命不久矣,更别提见过他的凡民。
--[淑男]。
少年在心中默念你的笔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