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朱名世的猜测一样,这次同知派来核查的正是何先生。何先生大名何不归,字恭如,绍兴府山阴人,与郁方经是同乡加同窗,此次前来,自是由郁方经主持接待。
卢善元组织了四十人的队伍整整齐齐的站在后面迎接,为什么是四十人,通过清理县库,总共也就得到了四十五件鸳鸯战袍,也就只能凑这么多人了。
何不归一下马车,一眼就注意到了这支小部队,只见这些高矮胖瘦基本上都差不多的兵,个个站得笔直,一动不动,加上穿着新衣服,显得特别精神威武。
“天平兄,这是何意?”这支部队人数虽少,但却有一份特殊的威压感,何不归很是好奇什么时候永康有了这么一支精锐部队了。
“恭如兄,县里不法之徒甚多,城内贪吏余孽未尽,县尊练了些乡勇以便维持稳定。”
“天平兄,谭县丞、潘典史可不是这么说的?”
“恭如兄,你有所不知,县里贪吏实在猖狂,联合不法商家侵吞县库、多收赋税,并伙同县丞谭学竣、典史潘震亨架空县尊,如此做派岂不逼反百姓?县尊深知,北方大乱,固有天灾及贼人凶恶之因,但贪吏欺压百姓也得占个三四成。义民攻城,此二人居然不顾守土之责,弃城而逃。县尊亲上城门安抚义民,义民为县尊凛凛之气所感,纷纷跪地请降。义民首领说,实是被这些贪吏欺压活不下去,此次也仅是要把这些贪吏打倒而已,万万是不敢反叛朝廷的。县尊将这些奸商贪吏一网打尽,还我永康城朗朗晴天!”这一套说词已在朱名世的呈文里写得很清楚,郁方经自然早以熟练。
何不归嘿嘿一笑,迈步向县衙走去。朱名世早已在正堂恭迎,双方叙礼毕,何不归说道:“朱大人,谭、潘两位向同知大人汇报,说是永康治内白头巾作乱,县尊投敌,可有此事?”
“何先生,一路行来可曾见过乱民?”朱名世笑眯眯说道。
何不归一愣,下意识说道:“不曾!”
“哈哈哈,那就对了!何先生可曾见过不作乱的乱民?”朱名世大笑道:“所谓事实胜于雄辩,何先生亲眼所见,难道还要听那两人一面之辞吗?他们口中的乱民就在这里,还是让何先生自己判断吧!”说完他一指站在旁边的卢善元。
卢善元连忙上前一步,对着何先生一揖,说道:“见过何先生!”
何不归见卢善元穿着鸳鸯战袍,英气外露,脸色白净,目光清澈,行礼如常,不卑不亢,不禁心生好感。
“在下卢善元,太平乡十八都人士,家父受谭学竣儿子谭鑫无故所弑,这是家仇。前些日子县里突然增税,百姓所得十不存一,到了本月,家家已无余粮。不得以想到城里找县尊讨个说法,没曾想路过百姓纷纷加入。到了县城,谭学竣不让我们进城,也不让县尊见我们,反而朝我们射箭,我们一怒之下准备拼死破城,没曾想姓谭的居然自己就跑了。正当我们一筹莫展之际,幸好县尊大人亲自接见,并承诺对此事进行彻查。果然,不受欢迎尊大人没有骗我们,用了不到两天就查出来奸商与贪官污吏勾结侵吞县库、巧立名目多征税、欺压百姓等罪,县尊真乃包青天在世也。我等心服口服,愿留下来保护县尊再免受那些贪官污吏蒙蔽、暗杀,在县尊大人受命下,成立了乡勇,护佑乡梓,万死不辞!”
卢善元一番话说得朱名世抚须而笑,何不归也是心中暗想:“此子所述未免不是实情,民生维艰,百姓活不下去来讨个说法也是常情。再说,谭、潘二人丢下县令跑路实在也不些说不过去。”
当下何不归笑道:“卢义士此言倒是有理,不知这乡勇可有什么说法?”
卢善元朗声说道:“所谓乡勇,乃是护乡救国义勇军的简称,县尊说道‘现今北方流民四起,大明风雨飘零,身为一县之令,首要在于护乡,次之救国,万一国家有事,下解黎民之倒悬,上救国家于多难,为我大明立万世之基也。’小人不才,感于县尊之大义,愿追随县尊左右,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一番说辞更是让朱名世乐开了花,而何不归也是敛容施礼道:“朱大人果然志存高远,老朽佩服。不过同知大人有令,老朽需要在永康城盘旋几日了解实情,定当如实禀报同知大人。”
接下来的陪伴工作自然不需要卢善元参与,他安心的回到军营,继续练自己的兵。
后世的兵都是有文化的,而且经过精挑细选,而此时的兵员素质远远达不到后世的水准,卢善元追求的是精兵策略,除了年龄限制外,士兵们的动作协调性、执行力、学习能力等都需要从军训中发现出来,可以说亲力亲为的卢善元这段时间也累得够呛,好在经过七天左右终于定下了二千人的名单,这些小伙都是十八至三十岁,身体健康,动作灵活,而且具备一定的学习能力。
而淘汰下来的人都编入了辅兵及匠营,经过跟朱名世的沟通,卢善元获得了官田、学田及华溪、南溪两侧大量的沙滩地,准备建一些作坊,并开垦土地种红薯。以永康县城的财政能力,供养这么庞大的军队显然是不可能的,一切还需要自己解决。
作坊的第一要务当然是解决军工问题,所以首要的作坊就是打铁作坊与火药作坊。永康是著名的百工之乡,境内工匠众多,即使现在的辅兵之中也蕴藏着不少人才,例如一个叫王大有的铁匠,是太平乡人,著名的太平宝剑的故乡,而王大有不但会打制宝剑,还会打制刀枪等兵器,甚至据他说还打制过鸟铳。
如此人才,卢善元自然不会放过,直接任命他为打铁作坊的厂长,在卢善元的的规划中,后世的枪加刺刀才是标准的制式兵器,也是他最熟悉的兵器,这种兵器结合了冷热兵器的长处,对后勤的压力最小。
不过此时的大批量生产枪械可能性不大,退而求其次,大量打制类似的兵器才是当务之急,在卢善元的指导下,王大有打出了一把短枪,长度四尺一寸,原先卢善元想着其中前方的刺刀采用三棱军剌,长度一尺二寸。
不过三棱军刺的打制相对比较费事,最主要阻碍还是材料问题,现在的材料还是生铁为主,虽然永康这边使用的闽铁质量相对不错,但还是需要反复锤打才能变成类钢熟铁,而这个锤打过程显然不利于三棱军刺这样的形状。
无奈之下,卢善元只能让王大有安排先按军刺的尺寸打制一批枪头,至于炼钢和鸟铳的打制只能作为后续的技术研究。
火药的研究也得跟上,县库里倒是有一些火药的储存,但这些火药的效能却差得很,甚至很多已经受潮失效。不过对于火药的基本配方与颗粒化卢善元倒是懂得,他安排了一个制作鞭炮的叫李伟杰的匠人进行火药的研究及火药作坊的组建工作。
辅兵里烧砖的师傅、制陶的师傅都有,在卢善元的记忆中,花街那边原本有一个水泥厂,说明那边有烧水泥的原材料,这个也得研究起来。而红砖的制作相对简单,永康到处都有烧制红砖的材料,所以建砖厂也是理所当然的。
当然,卢善元最想烧制的是玻璃,因为这个东西才有可能尽快换来大量的银子,不过这东西烧制太难,他根本没有一点知识,只是粗粗看到过就是砂子与碳酸盐、纯碱一起烧制即可,不过似乎温度要求很高,不管如何,实验可以先做起来,不过这个需要保密,卢善元准备利用奇货可居阶段赚取大量的银子,他想到了自己的好兄弟胡一奇,准备把他召来负责这个项目。
正在他想着把胡一奇搞过来时,胡一奇真的跟着厉江雲二人回来了,随着他们而来的还有许东、丁小二,他们还带来了一些红薯过来。
原来厉江雲和徐复生二人先赶到东阳城里,县衙正在大兴土木,说是要改成帅府。丁汝章看过了卢善元的信后,带着他们找到了正在与工匠们讨论改建方案的许都。
丁汝章把卢善中元的信递了过去,说道:“大帅,卢兄弟来信,我觉得说得很有道理,大帅也参详一下。”
许都见丁汝章神色严肃,拿过信看了起来,只见信中写道:大帅见信如晤,末将听闻东阳城内王和尚、张希宰之流大肆榨取民财,百姓怨声载道。此举虽能快速收拢民财为义军所用,但是危害却是长久的,民心是我义军的基础,一旦失去民心,则败不远矣,望大帅尽快行曹孟德诛粮官之举,以收拢民心,民心即战力,请大帅三思。
末将以为当尽快进击府城,其因有四,一是取府城得其武备,可大大提升我军战力。二是攻取府城后义军信心更足。三是尽快出击可以减少攻取的难度。四是不能给巡抚衙门组织兵力的时间,否则官军前后夹击我军危矣!
另,末将认为,此时不是奉大顺朝主之时,虽然李自成现在看似强大,但其流寇出身,本身没有什么大志向,最终必败无疑。再者,李自成现在一心北顾,无心理会南方,或者说他根本就知道我等的存在,如何支持我们,所以说此时奉大顺朝为主根本得不到他们的支持,有百害而无一利,末将窃以为不可。不如还是以诛贪吏为名,与朝廷谈判。末将卢善元奉上。”
“卢兄弟这字倒是写得不错,不过尽是俗体字,看着可真是别扭!”许都看完信,笑着说道。“军师,传我军令,立即逮拿王和尚、张希宰两人及其党羽,明日在菜市口斩首示众,注意要广而告之,让百姓都知道是这两人做的恶,而不是义军!”
丁汝章答应了一声,正要去传令,许都把他拉到旁边,悄声在他耳边说道:“把他们搜刮的财物全部抄回来,这两蠢货,还真以为我会让他们为所欲为,只不过是让他们做恶人罢了。”说完,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接着许都对厉、徐二人说道:“汝二人回去告诉你家将军,他说的事本帅知道了,不过本帅胸中自有章程,他在永康把兵带好,到时听令行事即可。”
厉、徐二人正要告辞,许都又说道:“刚刚接到浦江传回的消息,吴魁击溃官兵,呵呵,官兵全军覆没。另外让你家将军也知道知道,最新消息浙江巡抚董象恒前段时间被逮入京,新巡抚尚未上任。巡按御史左光先刚刚离开杭城,新任巡按御史还不知道在哪,哈哈,巡抚、巡按都没有,我就想什么人敢私自调兵呢?”
对于这些,厉徐二人自是不懂,但既然知道王和尚他们要倒霉了,自然要向许都讨回那两匹马,许都倒也大方,另外拨了两匹马给他们。
时间紧急,他们也顾不得再逗留,趁着天黑前快马赶到许府,果然丁小二与许东二人正在许府,两人听说让他们去永康,倒是非常愿意。由于帮卢善元回了一趟家错过攻打东阳城的机会,他们本来就比较遗憾。
聊天期间,厉江雲还问了他们是否知道红薯的事情,丁小二听完他的描述后,马上说道:“这是蕃邦传过来的食物,许老三倒是给我吃过一个,甜甜的挺好吃,不过听许老三说这东西虽然好吃,但蕃邦的东西就是坑人,吃了屁多,也不知道是不是中毒了。现在府里人都不敢吃了,都在柴房堆着呢!”
厉江雲马上来了兴趣,这可是卢善元私下交待一定要带回去的,既然许府不用,想来也没什么问题。不过丁小二却不这样想,许府他呆的时间久了,没有许都的吩咐可是什么东西都拿不走的,他建议干脆趁夜偷走,估计许府人即使发现也是几天后的事情,都不一定想得到是他们拿走的,即使知道是他们拿走的又如何,那时他们早就在永康了。
几个胆大包天的家伙一合计,还是偷走比较简单,趁着天黑偷偷把两麻袋红薯转移到了围墙外,第二天一早就跟许老三告辞离开,果然许老三根本没发现异常。
到了张家农庄,胡一奇正郁闷着呢,原本卢善元是让他训练民兵的,不过张世鹏来了后把他的兵权给剥夺了,让徐增?当了民兵头子,这让胡一奇呆在这里很是尴尬,听说卢善元在永康落下了根,连忙表示要到永康去。
福伯自然是张灵儿派来的,一是向卢善元解释一下民兵的事情,二是民变后张家损失惨重,而养的人却越来越多,现在已经入不敷出,如果再没进项恐怕根本撑不到麦收。
其实卢善元对于没看好张府是有些愧疚的,而且借用了一些张府的财物粮食,总也要给张府一些交待。他仔细想了想,觉得乱世里的生意虽然难,但相对利润也更高,张家有着自己的生意网,在金华甚至杭州都有开店,这样的生意网可不能轻易丢弃,反而如果利用得好的话可以作为以后作坊的销售渠道。
于是他修书一封,详细阐述了危中有机的观点,建议她趁着大乱时率先恢复生意网,在别人家都不敢出门做生意时,可以攫取更大的利润,也算是可以赚一笔快钱吧。他以永康为例,一部分商家被抄后,其实永康的商业活动是减少不少的,商铺关门的很多,这其中仅有一部分是被抄的,另外大部分是一些大户人家的商铺在观望。而开门的都是一些小商家,这些小商家如果不开门就要破产,不得不开门,但他们的商品渠道还没恢复,所以整个永康城里都还是在物资匮乏的时候。
而那些被抄家的商铺现在正是无主之时,建议张灵儿过来低价买入,甚至可以由他去跟朱名世分说分期付款或者长租,如果错失了这个点,等那些大户缓过神来,那可就真真正正的是需要竞争了。
送走福伯后,卢善元单独与胡一奇谈了很久,他把所知道的玻璃制作工艺和设想全部告诉胡一奇,让他招几个可靠的人准备制作玻璃,虽然胡一奇并不是很乐意,他还是更愿意参军,但听到卢善元说这是最紧要的事情后,他还是无奈的服从了卢善元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