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种菜
不过探索的地方多了, 有些世界也会给她不小的惊喜。全新的灵植与物种,前人留下的典籍还有修炼方法,尤其是十数年的探索中, 她偶然间来到过一个类似地球,只是比地球多出了修炼灵气, 更偏科技向的与修炼相结合的世界中。
那个文明已经创造出了类似于“人造灵根”, 吸取外界灵气类的物质强化身体的科学方法,不过那个世界的修仙文明已经被域外天魔摧毁, 只留下了一点文明的火种——记录着他们研制出的让普通人都能拥有类似灵根仙骨的修炼器官,不逊于天生灵根仙骨之人修炼之法, 还有无后遗症增强普通人身体等内容的智能芯片。
虽然如今的她已经不需要传统的修炼方式, 也已经拥有比肩修真界顶级修士的战力,但谁会嫌自己的实力不够强,手段不够多呢?即便她最后找到的故乡,真的是彻彻底底的禁灵之地,她也可以“旅居”地球一段时间后, 再前往其他世界开始自己的旅行修炼之旅。
在不惊动域外天魔的情况下, 江载月经过数月的努力,终于完整带回了那些芯片,然后交到了梅晏安, 卢容衍这些人组成的“研究团队”当中。毕竟修真界可没有那个科学修真文明的精密仪器和科研条件, 她也不敢拿自己当成第一批实验练手的小白鼠。
不过有那些修复能力极强的仙体充当实验体, 她大可以等到最安全也最可靠的“人造灵根”出现,再考虑是否移植到自己的身体里。
在这段时间里,她也一直没有停下吞噬异魔,不断变强的脚步,随着梅晏安他们的研究越发完善, 她心中的那个跑路计划也越发完善。
当观星宗宗主的这几十年,她勤勤恳恳地工作,同时也将自己的小金库填得满满当当,江载月确信自己之后即便永远离开了观星宗,也有足以够她修炼千年的法器,丹药,阵法符箓以及一应俱全的各类生活物资。
她当这个观星宗宗主当得那么尽职尽责,自己给自己的工资开的高一点,也很正常吧?
每次检阅着自己私库的时候,江载月看着满满当当的各类物资,唯一生出的遗憾只有:可惜她不能将云池宫和她这些年辛辛苦苦养的弟子和蛟龙一起带走,现在只能趁她还在的时候多摸几下。
赤昭与江怀剑有时都忍不住疑惑,怎么阿姐/师尊摸她们头的次数变多了?
不过她们喜欢与宗主的亲近,自然也没有往别的方面多想。
只有卢容衍似乎感知到了江载月催促他们尽快完善人造灵根之法背后的不同寻常,他状似无意地问过。
“宗主可是不久之后就要飞升,日后便也如同前宗主一般,再也不回来了吗?”
江载月自然也不会提她要跑路之事,她平静无比地应道。
“或许吧,卢道友与其有心思关心我飞升的事,不如多想想怎么让灵根和人身不相斥。”
最近他们的研究进展已经到了能够造出灵根,却卡在如何让人造灵根不和身体产生排异反应的一步,江载月连着拒绝了卢容衍好几次拿弟子来作为试验的缺德提议,连带着如今对他的语气也不太好。
卢容衍却轻笑一声道,“这等本应天造之物,与人身难以相容,自然不足为奇。不过宗主若是想尽快用于己身,却也不必舍近求远——造出的灵根仙骨难以与人身相融,但宗主的道体,难道会排斥这外来的异物吗?”
江载月思路豁然打开,对啊,祝烛星曾经都提过,可以将怀孕的孩子放在他的腕足里养着,可见道肢容纳性之广,那么她将这外来的人造灵根安进她的触手里,不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反正她的触手可以无痛拆卸,而且随时可以化虚入实,随便人造灵根出了什么问题,她到时候也可以直接将带着人造灵根的触手卸下。
多日以来的大难题终于在此刻被解决,江载月终于给了卢容衍这些天来少见的一点好脸色。
“卢道友的这个方法确实不错。不过你们炼制出的人造灵根,使用年限有多久?”
卢容衍安静地将蒙着眼的面容朝向江载月,仿佛隔着布的眼眸望着她,他突然温声道。
“……宗主,真的要走吗?”
江载月心中一动,她有点怀疑卢容衍已经看出了她想做什么,不过按照她对卢容衍的了解,即便他真的猜到了她想做什么,他也绝不敢对旁人说出。
她刻意用轻松的语气问道,“怎么?难不成卢道友还不舍得自己头顶一直压着的这座山移开?”
“……宗主,不是山。”
卢容衍轻轻压了压手下的竹棍,仿佛伴着轻声的一句叹息道。
“宗主,是庇护我们的,这一片天。有这一片天在,我们这些人才能安分守己,各司其职。”
“等宗主走了,天下的人心,也就跟着乱了。”
江载月:……
就算她是被卢容衍狂拍彩虹屁的人,此刻她也感知到一种头皮微微发麻的不自然感。
收了原本的好脸色,江载月面无表情道。
“卢道友,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又做了什么违背宗规之事?你现在老实说出来,我还能宽宏处理。”
卢容衍轻笑一声道。
“罢了,看来宗主决心已定,那我就不多劝宗主了。请宗主放心,此事我定会守口如瓶,不告诉任何人的。”
如果不是桥还没有建好,江载月都有点想要现在就过河拆桥,手动给卢容衍封口了。
她深深望了卢容衍一眼,“卢道友最好能说到做到,不然我真能让你尝一尝天塌的滋味。”
听到她实质性威胁的话语,卢容衍这回是真老实了,他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也不再说什么故弄玄虚的话,直接开始汇报起了人造灵根的进展。
而在听完人造灵根的汇报后,江载月又紧急投入了寻找地球的归乡行动中。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失望和天魔手中虎口逃生后,江载月终于找到了她心心念念的那片禁灵之地。
好消息,那片禁灵之地中,真的有颗星球真的叫做地球,而且没有一点灵气和怪物存在。
坏消息,那颗地球与她熟悉的地球,在某些历史节点上出现了分岔,即便如今点的科技树与她的家乡大部分相同,也不是她真正想要回到的那个地球。
是平行空间,还是她找错了地方?
江载月的灵识扫过那颗地球,获得了一些基本常识后,降落在无人区的地界,她在数米的沙层中捡了几十枚已经生锈的硬币,然后来到一个偏僻街头,在奶茶店店员略微诧异的注视中,格外镇定地排出了自己捡到的十几枚硬币,指了指招牌上一长串与她熟悉的汉字格外相似,但又有些不同的名字,然后心满意足地得到了一大杯奶茶。
甜。
虽然不是她要找的家乡,但奶茶的味道还是和家乡的如出一辙。
江载月蹲在荒僻的林间,一边看似悠闲的喝着奶茶,一边也在严谨地观察着自己的身体。
很快,她就察觉到了原本充盈着身体的轻快灵气,一点点变得格外沉重,连带着她整具身体都仿佛变成木头一般沉重,眼睛都忍不住想要合上的睡意浓重感。
她试着调动了一下精神值,果然,在提升了精神值之后,这股充斥着身体的异样感觉快速消失。
江载月回到了修真界,继续观察了几天,发现禁灵之地让人昏睡的后遗症并没有在她身上过于明显地出现。只是她经脉中原本不算快速的灵气流动速度,似乎又迟滞了几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现象方才慢慢消失。
看来她确实不能在禁灵之地久留,江载月决定摸索着自己身体能够适应的极限,并且继续探索其他世界,她没有放弃回到地球的打算,在无数次探索中也找到一个适合她中途留下修炼,可以长久安居的世界。
岁月悄然流逝,她为离开所做的准备越来越完善,甚至有时间将注意力挪回到观星宗内部,权当是临行前给自己的宗主职责做个了结。
祝烛星消灭的域外天魔越来越多,如今降临在凡人身上的活跃异魔越来越少,连进入观星宗的弟子都少了许多。
而在这些年的努力下,宗内的清心丹已经完全能够满足所有弟子长老日常所需,宗内之人的失控和死亡率越来越低,庄长老甚至还培育出了一种与清心丹有着类似的作用,只是作用更小一些,还能够用作日常所食的灵植,连带着姚谷主,梅阁主他们身上的重任都减轻了许多,甚至还有心思带着弟子开始日常修炼。
不过“种菜”已经变成了宗内大部分弟子的日常任务,江载月闲下来的时候,看着宗内弟子们勤勤恳恳种菜的模样,都会忍不住苦中作乐地感慨一下。
她当年进入观星宗,可没有这些弟子现在的条件。不过他们种的菜还挺好吃的,作为宗主,她偷偷摸摸……不是,大大方方拿一点放进私库,以后凭菜思人,应该也不过分吧?
不过她略微表露出了一点对大家丰收的菜地欣赏之意,就收到了来自她弟子的心意,紧接着是众多熟悉的长老们,最后还有与她只有数面之缘的弟子的上供,连带着整个宗门,最后修真界诸多仙门都掀起了这股种菜的风潮,如果不是她及时喊停,收到的菜品最后都快将宗门内库挤满。
第242章 搜寻
这种幸福的烦恼, 让江载月忍不住感慨,如果不是有一个实在无法解决的催命倒计时挂在她头上,其实留在这方世界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但是天穹中能够感知到的域外天魔越来越少, 肉眼可见的星辰也越来越少,已经无需宗主灵偶提醒, 江载月都能感知到星海中, 那越来越近乎原初之地的可怖存在。
祂如同一片拥有恐怖吸引力的黑洞,仅仅是遥远感知到祂的存在, 江载月的心神几乎就要消融沦陷在其中,而那些在她看来同样恐怖的域外天魔, 都相继消失在这片无比恐怖的天魔之中。
这个吞噬了众多域外天魔的天魔, 竟然是口口声声说着要来接她飞升的宗主。
下次出现,祂要接她飞升到哪里?
飞升到祂胃里面吗?
每每想到这样的地狱笑话,江载月原本因为探索其他世界而有些疲惫的身体,就会再度涌现出源源不尽的动力。
不过现在,她已经做好了应对一切可能的准备, 江载月反倒有时间真的闲了下来, 吞噬完冰原中最后封存的几头异魔,再简单安抚一下因为天象而有些不安,体内的异魔也纷纷陷入沉寂的长老们。
她久久站在空无一人的云池宫中, 望着头顶黑寂沉沉, 只有最后一点星辰散发着与往日不同的异常光亮的夜幕, 心情倒是难得的平静。
她前些日子就借着探索秘境的理由,将云池宫内的所有活物,包括水域中的赤昭他们,连同平日里往来云池宫的长老和弟子都派了出去,如今陪在她身边的, 只有完全空下来的宗主灵偶。
宗主灵偶似乎察觉到了她与往日迥异表现下的一点不同寻常。
“月月……飞升?”
“我确实要飞升了。”
望着夜幕中那最后一点星辰光亮完全熄灭,江载月望向她无比熟悉的巨眼。
“宗主开心吗?”
宗主灵偶似乎有些难以理解人类的情绪,但是此刻,凝望着少女柔白面容上浮现出的浅淡笑意,祂却无法像是从前认真地完成本体留下的每个命令的那样,给出一个格外确定的答案。
然而已经无需他开口回答,整片天地之间陡然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江载月熟悉的祝烛星,她已经飞升的前道侣,一步步从漆黑宇宙尽头的天穹,落到她的面前。
祂身后膨胀扭曲的雪白腕足,如同是从无比辽阔的海域挤入一处狭窄的瓶中,江载月再也看不见,也感知不到除了祂以外的任何存在。
“月月,”
祂喊着她的名字,用着她完全陌生,耳膜仿佛要被冲涌而上的血液胀裂的古怪声音,一字一句缓慢道。
“你怎么……让我等了那么久?”
少女清丽苍白的面容上带着格外浅淡温和的笑意。
“宗主已经吞掉所有的域外天魔了吗?”
祂认真道,“我,都吃掉了。”
“很好。”
她的道肢,她的声音,连同她的人族之身,都在悄无声息地向祝烛星真身的形态转化。
然而江载月仿若未觉一般,继续用着轻快,只是逐渐变得扭曲怪异的声音问道。
“那宗主找到你在原初之地的敌人了吗?”
“我,都吞掉了。”
江载月最后用勉强还能维持住人族形态的面容,望着面前之人冷峻而专注的熟悉面孔,轻笑着道。
“祝烛星……”
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又突然觉得,其实什么都不必再说了。
祝烛星,此后再也不必见了。
…………
月月,还是很美。
即便这种美丽,已经超出了人族能欣赏的范围,但是祝烛星定定望着少女越发与他相似的真身变化,就如同安静地注视着一颗种子萌芽。
祂的月月,祂的道侣……
雪白肿胀的无限腕足,缓慢地抱起面前柔软洁白的一小团触肢,如同是小心翼翼地抱起祂的心脏。
此后,再没有什么能阻挡祂们,永永远远地融化缠绕为一体了。
可是,似乎少了些什么……
祂对着怀中拥住的雪白蠕动触肢,轻轻喊道。
“月月……”
可是那团柔软蠕动的触肢,如同丧失了所有的意识一般,完全没有回应祂呼唤的意思。
或许,是月月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适应她如今的形态。
祂耐心地等待着,仿佛过了许久,又似乎只是一瞬之后,再度轻声喊道。
“月月……”
……
“月月……”
……
“月月……”
……
没有。
没有任何回应。
祂怀中那一小团如云朵般洁白柔软的触肢,甚至开始缓慢的,如同每个被祂的本体吞噬的域外天魔一样,开始消融。
……消融?
“月月……?”
在不知道多少声呼唤后,祂望着怀中停下了最后一点颤动,也彻底消散融化为祂本体一部分的空茫,少见地流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祂的,道侣呢?
祂开始搜寻,祂的目光扫过天地间如同灰尘般忙忙碌碌的小人,扫过每一颗更为微小的草木水露,都没有感知到一丝一毫的,属于祂道侣的气息。
一颗比尘埃还要微小的眼睛,突然撞到了祂的腕足上。
那颗极为熟悉,又让祂有些陌生的眼睛中,绽放出了前所未有的浓烈恨意。
“月月——”
祂听到了他的声音。
“还给我!”
祂似乎想起来了,那是祂的人身,在许久之前,留下的一个寄予着他一丝魂念的傀儡。
“杀了你!”
眼睛还在自顾自地发出一些祂无法理解的声音。
“我要杀了你!”
既然是祂留下来守护月月的一部分,那这颗眼睛应该知道月月在哪。想到这里,祂快速地吃掉了那颗眼睛。
祂很快,就可以知道月月去哪里了。
可是——
……疼痛。
非常陌生的,本不应该再出现在祂真身上,属于人族才有的强烈感觉,却如同这颗被祂吞掉,却莫名越长越大的血红眼睛,从微尘般的大小一点点占据祂整个身体。
而这祂不应该理解的,不应该存在的“疼痛”,开始摧毁祂的真身,也在摧毁着祂自己。
祝烛星睁开了一片血红的瞳眸,祂瞳眸中的血红之色如同一片凝固的,开始发黑的血泊。
他清醒了。
不再是代替了原初之地存在的混沌,也不再是浑浑噩噩的域外天魔,他属于人族的神智与记忆终于清醒地浮现而出。
拥有了宗主灵偶视角的,陪伴在江载月身边数十年记忆的他,也终于能明白为什么江载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祂的怀中。
她,已经离开了这方天地。
她在他离开后的这些年里,十分清醒而理智地开始计划逃离他。
……她是,对的。
祝烛星缓慢而艰难地意识到这一点。
如果她没有选择离开,他吞噬了众多域外天魔和原初之地,看似庞大而无所不能的本体,仍然陷在无知无觉的混沌之中,带走她之后,最终的结局也不过是与她融为一体,变为又一处侵蚀一切的原初之地。
因为她的离开,他方才能够从天魔,变回真正清醒的祝烛星。
……找到她。
可也正因为这份不知道能维持到何时的清醒,他更加不应该去寻找已经安全离开的道侣。
……找到她!
他绝对不能再将她拖入这片危险之中。
……找到她!!
然而身体中原本沉寂下去的,属于真身天魔的混沌意识,却如同一个不管不顾的疯子,在他的耳边一点点撕裂开他的血肉,钻进他的每一寸血肉拉扯道——
……醒……找她!
之所以让他的这份属于人族身体的理智清醒,就是为了寻找到江载月吗?
他一瞬之间理解了那道暴虐的天魔真身传达出的混沌念头。
可是,不行。
他冷漠地与另一个祂撕裂般地清醒对话。
“即便找到她,她也不会回来。”
“与她结成道侣的,是观星宗宗主,祝烛星,不是原初之地,也不是混沌天魔。你若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就一直疯着吧。”
他平静感受着那股再度暴虐涌上,要将他最后一点清醒意识完全撕裂淹没的汹涌而混沌的情绪。
……月月……危险!
“我不会去找她。”
祝烛星在天魔真身无数次撕裂与愈合之中把控住最后的一丝清醒意识。
只要他还有一点重新失去理智的可能,他就不会将他的道侣再度带回危险的源头。
“月月,很聪明,即便永远离开……她,也会照顾自己。”
“真正会让她陷入危险的,是我的存在。”
…………
天魔不再开口了。
祝烛星沉默着,久久伫立在没有一点光亮的云池宫之中。
……安静,他能够感知到的,是比域外天魔死亡时更沉寂的安静。
或许,其实根本没有分裂出的天魔独立意识。
从清醒直到现在,他只在和他自己对话。
想要带回江载月的,是他自己。
而想要让他的道侣平安幸福的,也是他自己。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睁着死寂的瞳眸,定定凝望着这片少女数十年悠然生活着,一砖一瓦似乎都沾染上她的气息的云池宫。
在这些气息消失之前,他还可以迷惑他自己,他还可以继续欺骗他自己,装作他的真身之中,此刻有着一道无恶不作,仅凭一己之私就妄图主宰着一切,罪不可赦的天魔混沌之念。
装作那道不存在的天魔混沌之念,此刻是加诸于他身上,让他无法动弹的沉重枷锁。
……逃吧。
……月月,快逃。
在这道枷锁被他彻底粉碎之前,他的月月,应该……能逃得,离他更远一点吧?
第243章 前宗主?!
江怀剑是最先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太对劲的。
以往她外出探索秘境, 都会与师尊通过信笺定期联系,可是这一次,她传回的信笺已经足足两日都没有得到师尊的回信。
这种状况极为不同寻常, 江怀剑脑中陡然浮现起了过去这段时间,师尊多次赏赐给她的典籍和修炼法器, 嘱咐她多带上的灵晶, 还有每次望向她与赤昭时那格外温柔专注的眼神,这一点一滴往日觉得寻常, 可与此时的久久没有回信联系起来,莫名让人心惊肉跳。
“昭昭, 师尊最近可有和你联系?”
赤蛟还沉浸在难得一次出门的新奇之中, 她们此次出宗是为了参加宗外的一处秘境试炼,赤昭正是玩的兴起的时候,如今猛然听到江师姐的问话,还以为是催促她尽早回去,她忍不住撒娇道。
“师姐, 我们才刚出来没几天呢, 再让我多玩一会儿,好不好?阿姐知道我们在秘境试炼,一定不会怪我们的。”
江怀剑看着顶着两只红灿灿小角的女孩, 朝向她露出的灿烂讨饶笑意, 觉得也可能是她多想了, 如果赤昭也联系不上师尊,她早就哭着回宗门了,怎么可能还有心思留在秘境里?
但她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即便知道自己可能有些小题大做,但事关师尊的安危, 她还是书信联系了此次护送她们过来的易庙主。
——庙主,我这两日都没有收到师尊的回信,请问庙主知道师尊去了何处吗?
在秘境之中收集着雕塑材料的易无事,收到讯息后陡然停下脚步。
他和宗内的几位长老都知晓江载月不时去域外探索之事,域外偏远,有时确实难以联系。不过宗主以往每次去域外历险,都会告知一下宗内的长老,不应该会无缘无故联系不上。
他联系了一下江载月,见没有收到回信,再度找上了熟悉的几位长老。
只是,梅晏安,庄曲霄,姚血兰,他熟知的,宗主也比较信任的几位长老,竟然此刻也因为各种缘故刚好不在宗内,他们也不知晓宗主的去向,而且也都无法联系得上江载月。
这种巧合实在是过于不同寻常。几位长老决定紧急回返,易无事通知了江怀剑后,赤昭也得知了此事,她再也没有了先前游玩秘境的兴致,连忙催着师姐带她一起回宗。
易无事又陆续联系了宗内的几位长老,同样没有取得任何进展后,突然想起此时留在宗内的,或许知道宗主去向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卢容衍。
卢容衍这具融合了诸多仙体碎片的雕像,比从前倒是稳固了许多,不再需要他的异魔进行频繁修整,平日里更是窝在那一小块地方为宗主做事,极少露面,易无事自己都快忘了他还有这么一尊雕像之身。
然而卢容衍给出的回复格外耐人寻味。
——宗主说,她要飞升了。
——云池宫的入口都关闭了。
这两条看似毫不相关的信息相继出现,易无事他们看得更加眉头紧皱。
宗主要像前宗主一般飞升域外?
这不应该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为什么宗主没有亲自告诉他们?
而且,宗主飞升,为什么要关闭云池宫的入口?卢容衍又为什么特意提到这一点?
没来得及多想,多个长老与弟子紧急赶路,最远的不过数个时辰就赶到了宗内。
然而当他们想要像往常一样,通过白竹阁中设立的镜山之门进入云池宫时,每个人都发现,他们完全失去了对云池宫的感应,就如同云池宫的入口彻底向他们关闭了一样。
“……进不去,为什么进不去?!”
赤昭是真的慌了,她变回原本的蛟龙之身,在空中原本云池宫进出的入口位置盘旋着,想要像以往一般捕捉到那让她安心的水域和阿姐身上的气息。
为什么闻不到?
阿姐和她的家去哪里了?!
在不同秘境试炼的金蛟等人也通过心神感应,感知到了妹妹传来的主人消失的信息,他们紧忙赶回宗内。金蛟化为原形,一把抱住了空中慌乱绕着圈,快要掉眼泪的赤昭,即便心中同样也感到了慌张,也还是本能地安慰道。
“主人一定不会有事的。她最疼昭昭了,昭昭乖乖等一会,主人很快就带我们回去了。”
“……阿兄……”
往日总是挤开金蛟争宠的赤昭,忍不住抱紧了兄长的脖颈,憋着眼眶中的眼泪,小声道。
“……阿姐,我要阿姐……”
江怀剑也帮着金蛟安抚了赤昭一会儿,但她的注意力仍然大部分停留在长老们的低声交谈上。
“……卢容衍在哪?”
“现在联络不上他,他的住处也没有他的踪影。”
“……逃了?”
卢容衍?
赤昭知道这是曾经的白竹阁阁主,只是严重违反了宗规,真身被处死,如今以雕像之身炼丹炼器赎罪,平日里在宗内声名不显,也没有多少长老愿意与他深交,但是师尊还愿意给予他一丝信任,让他继续留下来做事。
这位往日里没有半点存在感的修者,会和师尊的消失有关吗?
最后还是易无事沉声道,“他归根到底还是寄附在我的雕像之中,即便刻意隐匿踪迹,只要我让雕像碎裂,他最后肯定会自己出来。”
其他长老也赞同了易无事的这个提议,尤其是与卢容衍有旧怨的梅晏安,即便这些年因为担任阁主越发沉稳了,此刻也冷声道。
“我愿助庙主一臂之力。我这些年炼制出了一种定位神魂的法器,只要能感知到一丝熟悉魂魄的气息,就能……”
“各位——”
一道格外温和无奈的声音仿佛在不远处响起。
“我不过是为了试验法器,方才暂时离开了平日所留之地。诸位同道也不必因为这一点小事就对我喊打喊杀吧。”
梅晏安眉眼越发冰冷,他正准备用更锐利的言词驳回卢容衍这番话,却听到了卢容衍的下一句话是。
“难道各位就不想知道,云池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宗主如今又在何处吗?”
师妹的安危,终究是比那些陈年恩怨更加要紧,梅晏安也暂时放下了在此时起争端的想法。他们一行人来到卢容衍不知何时在地下挖出的地洞中,坑洞连通着一大条漫长的地道,地道尽头的一处紧闭的空旷房间内,没有摆放着任何异物,只有墙壁中深深嵌入十数块紧挨着,边缘却格外不平整,也看不出任何异象的平滑黑色碎石。
卢容衍此刻拄着他的竹棍,用竹棍慢慢敲击墙壁上的那些碎石,发出的沉闷声响不免让来到此地的多位长老更加心烦。
“你让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宗主到底去到何处?”
梅晏安此刻却看出了那些看似平平无奇的碎石真正的作用,他俊朗的面容陡然覆盖上了一层阴沉沉的寒霜,声音中更是透出前所未有的强烈杀意。
“你在云池宫里,安了窥界石?”
众人原本并不清楚这些石头的作用,此刻听到窥界石这几个字,也顿时猜到了几分这些石头真正的效用,多位长老的脸色都跟着阴沉了下来。
然而卢容衍宛如察觉不到场中紧绷的气氛,他继续敲击调整着窥界石的细微方位,不紧不慢道。
“诸位不要多心,我岂敢用此物窥视宗主所在?不过是曾经存了以防万一的念头,方才在云池宫内,我自己的住所中留下了几颗窥界石,我从来没有启用过这个阵法。窥界石启用的代价巨大,也无法隐匿住自身的存在,若是我真敢对宗主用此物,宗主如何能发现不了窥界石所在?诸位信不过我,不妨让梅阁主亲自查验。”
梅晏安懒得听卢容衍那些难辨真假之言,他自己一片片检查过去,确认这些窥界石即便质地格外坚硬,也还是和普通的窥界石一样,一旦启用,全身亮如银镜,发出炙光,即便是毫无灵气的凡人,也不可能忽略它们所在。而且从这些窥界石的亮度来看,它们也应该是从来没有启用过的新品。
只是确定了这一点后,梅晏安的心中更为沉重。
卢容衍准备得如此周全,就像是……他早早料到了,他们如今用到窥界石的这个时候。
他到底知道什么?
师妹的消失,到底藏着怎样不得已的缘由?
“不要废话,现在启动阵法。”
见梅晏安都没有提出异议,众人也暂时不去追究卢容衍在云池宫中布置窥探法器之事。
而等墙壁上的那些黑色石面缓慢亮起,他们也终于看见了石面上模糊出现的景象。
那确实是卢容衍往日在云池宫中居住的房间。
墙壁上窥界石的亮度再增大一层,卢容衍房间内的窥界石就如同一颗缓缓升起的太阳,猛烈的颤动之中摆脱了墙壁的束缚,升入了空中。
然后,他们开始看到了,一片浓郁得吞噬一切,哪怕是窥界石自身的光亮都无法照亮的黑暗。
卢容衍原本还有些平静的神色,此刻都变得凝重了起来。
不对劲。
宗主走了,为什么云池宫……
黑暗之中,蓦然探出了一只指节修长苍白,却莫名让人想起森冷白骨的手掌。
而那只手掌,紧紧地捏住了浮空的窥界石。
仿佛在此刻也捏住了场中每一个人的脖颈。
庄曲霄,易无事……
所有注视着窥界石的长老,顺着手掌的方向,都看见了黑暗中浮现而出的,那张让人无比熟悉,又让人不寒而栗的,前宗主的苍白面容。
祂全黑的瞳眸,比此刻笼罩着云池宫的黑暗更加死寂而空洞。
“……你们知道,月月,去了哪里?”
第244章 蚁
久久的寂静中, 庄曲霄最先清醒过来,他声音带着几分艰涩道。
“……祝宗主,你……为什么会回来, 现在又为什么……出现在云池宫里?”
祝烛星根本不想回答他的这些问题,他全黑的瞳眸一点点在场中这些人身上扫过, 有一瞬间想要直接将道肢探入他们的神魂之中, 得到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
可是,不行。
仅剩不多的理智告诫他, 一旦他的道肢真正触及这些人的神魂,人族的身体在瞬间就会立刻被祂侵染同化。
月月, 在意, 这些人。
所以,他不能用这种粗暴的办法对待他们。
可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缘故,即便隐约感知到祝烛星十分危险,赤昭还是压下了心中的恐惧,强撑着问道。
“……祝……宗主, 你如今在阿姐住的云池宫里, 还是阿姐的道侣,难道你不知道阿姐的去向吗?”
或许是她话中的哪个字眼触动了祝烛星,他瞳眸中的非人死寂之色消淡了一点, 只是冰冷的面容仍然如同漆黑的海水中浮现出的苍白恶鬼, 一字一句缓慢道。
“她, 走了。”
走了?
这两个字蕴含的含义过于复杂,原本场中因为对祝烛星的恐惧,暂时沉寂下来的众人,纷纷忍不住问道。
“江宗主出事了?”
“师尊去了哪里?”
“我阿姐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啊!”
祝烛星冰冷的目光,最后定格在场中唯一沉默不言的卢容衍身上。
这个人, 有问题。
而且卢容衍的真身,曾经被他杀过。
即便是现在死了,月月应该也不会怪他。
仿佛在这一刻敏锐地察觉到了恐怖的危险气息,卢容衍再也不敢如之前一般露出游刃有余之色,他加快着语速道。
“江宗主,可能去了域外,”卢容衍飞快补充道,”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我之前见江宗主沉迷仙界的那些域外异闻典籍,又听她说过想要尽快将人造灵根安装在自己的道肢里,就隐约猜到了江宗主可能想要离开此界。”
“只是她不愿让我泄露此事,我也只能守口如瓶。如今祝宗主相问,我也只能全盘托出。至于江宗主具体去了域外何处,我就实在不知了。”
赤昭此刻充满了对卢容衍的不信任。他们先前问的时候,这个人一句实话也不肯说出来。现在祝烛星问了他才说出来,谁知道他说的会不会是真话?
“阿姐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域外?你是不是在骗我们?”
听到这个问题,场中的所有人,都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江宗主为何要去域外,答案不是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了吗?
曾经与江宗主结为道侣的前宗主,如今飞升回返,还出现在他们曾经共同生活的云池宫内,岁月荏苒,数十年过去,足够一个凡人从出生走向垂垂老矣。
而他们面前的这位前宗主,从前便是让人毛骨悚然的天魔,数十年消逝的时光,让他变得比域外天魔都更恐怖而诡异,如今即便他们隔着窥界石,站在这位前宗主面前,都能感知到仿佛连自己的血肉骨缝都被寒冰封印冻结的难言恐惧。
更何况是与前宗主曾经共枕而眠的江宗主,只怕更加难以面对道侣如今的这副模样,所以早早地就准备好了离开吧。
就连原本因为阿姐消失,焦虑不安的赤昭,此刻看着祝烛星那张让人头皮发麻的冰冷面容,都忍不住生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或许,阿姐离开,是一件……好事。
现在的……前宗主,他真的,还能被称之为“人”吗?
见过数十年前祝烛星如同一道恐怖的影子般,紧紧跟在阿姐身后的样子,赤昭难以想象,他还能从一个恐怖走向更加让人头皮发麻的恐怖的极端。
就好像,他变成了所有的恐惧源头,恐惧本身的模样。
而她曾经见过的那些强大异魔,此刻都只是如今祂如今浮现而出的那片黑暗中,微不足道的一小片阴影。
窥界石在此刻彻底爆裂开来。
所有人听到那爆裂的声响,原本紧绷颤栗到极点,快要完全失去理智的身体,方才如同死里逃生一般彻底放松了下来。
过了许久,场中方才响起一阵极其压抑的轻轻抽噎之音。
赤昭的面孔紧紧埋在兄长的怀抱中,她忍着眼眶中不断涌出的恐惧泪水,咬着牙无声祈祷道。
……阿姐,快走。
一定要,走得远远点。
不要被……这个看着像前宗主的怪物,抓住。
……
祂不在意任何人对他的恐惧与厌恶。
如果不是傀儡的记忆中,月月极为看重这些人的存在,而且她确实没有向任何人留下她要去往何处的讯息,祝烛星这一刻真的很想要撕裂开他们的身体,翻阅他们每一点神魂里关于江载月的回忆。
在傀儡没有看到的时候,她会在旁人面前提起他吗?会想念他吗?又会露出何种鲜活的,他没有见过的模样?
他必须要时刻维持那一丝作为“祝烛星”的清醒神智,方才能控制住他自己,不要……不要做出可能让月月永远无法接纳他的事。
可是,当祂必须时刻提醒自己,永远维持“祝烛星”的原则时,可能江载月就永远无法再接纳祂了。
现在,是原初之地的混沌保留了那一丝对于道侣的爱意,还是从前作为人族的他,没有完全泯灭最后的一点执念呢?
祂似乎又陷入了无穷无尽空茫的混沌之中。
在动摇了不去寻找江载月的念头后,祂似乎再度从祝烛星变回了本体最真实的那个自己。
只有一点是完全确定的——
无论现在的祂是谁,任何人都不能阻拦祂找到祂的道侣。
不需要翻阅典籍与所谓的法术指引,这片天地在祂眼中本就如同一个狭窄的蚁巢,祂能看到蚁巢壁上所有通向旁处的洞口,即便那些洞口被他的道侣极力用泥土封住,掩盖住所有的气息,祝烛星都能看到,那如同血管脉络一般的,一直延伸,停下,或是继续延伸的所有通道口。
祂的一部分蔓延进通道之中,如同深海的海水一瞬间淹没蚁群辛辛苦苦在沙壁上挖掘开的所有洞穴。
…………
江载月蹲在地上,看着一群辛辛苦苦抬着食物的蚂蚁。
她非常恶劣地伸出手,弹掉了一只快要有她手指大小的巨蚁此刻抬着的食物。
那只巨蚁在原地兜了几圈后,很快反应过来“罪魁祸首”所在的位置,气愤不已地露出它身上最为危险的武器——超大号嘴钳,试图朝着她这个庞然大物发起进攻。
江载月感觉自己做的可能有点缺德,她把刚刚自己弹掉的食物超级加倍,重新放回到了巨蚁身上,又将它放回了原本行进的队列之中。
可是巨蚁还是很愤怒,它甚至丢掉了手中的食物,继续不管不顾地朝着她所在的方向前进。
江载月定定地看着那只巨蚁,突然忍不住想道。
在如今的祝烛星眼中,她和这只蚂蚁到底有多少区别呢?
如果在他眼中,她是比这只蚂蚁还要弱小的存在,那他不应该会执着于一只蚂蚁的离开,继续回去当他的天魔吧。
可万一呢?万一他现在就是和她一样无聊,甚至比她更无聊,已经变成了喜欢拿“蝼蚁”取乐的存在,非要从她身上得到最后的那点乐子呢?
江载月捏住了那只气势汹汹,还想要往她身上继续爬上的巨蚁,自言自语道。
“道友,我观你与我有缘,既然有幸相遇,那你以后便做我的座下灵宠吧。”
如果这只巨蚁能听懂她说的话,应该会恶狠狠地骂她一句——神经病!
就如同她现在如果能理解祝烛星的想法,应该也会骂他一句神经病。
“姐姐,你是……在演古风剧吗?”
江载月没有抬头,就知道和她说话的是一个偷偷跑进山里,还不小心迷了路的熊孩子。
她发现的时候,这个熊孩子还在兴致勃勃观察地上行进的蚂蚁列队,带着她也快要以为这些蚂蚁身上有什么玄机,结果看入了神,差点都忘记了这个熊孩子的存在。
“我不是在演戏,”她看着那个熊孩子,慢悠悠地露出一个轻柔苍白的笑容。
“我一直,住在这里。”
天色将暗,突如其来出现在身边,还自称一直住在这里的古装姐姐……
博览众多动画片的熊孩子终于后知后觉到了情况有些不太对劲,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还不忘机警地求饶道。
“鬼,鬼姐姐,不要吃我!我奶奶经常叠元宝银子,我……我回去,让奶奶烧给你……”
江载月这时才心满意足地拎着熊孩子的衣领,将那个孩子带回了此刻格外慌乱的家人住所。
孩子的家人一个劲地朝她道谢,“多亏了您,您真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啊!”
然而道谢之后,人群中满面皱纹的老奶奶,眯成一条缝的苍老眼眸望向了她的身后,带着几分迟疑问道。
“小姑娘,跟在你身后的这位客人,也是陪你一起来的人吗?”
跟在她身后的人?
江载月身上的根根寒毛猛然竖起。
她怎么感知不到——自己身后还跟了什么其他人?!
第245章 代价
她猛然一回头——
没有, 什么都没有。
昏黄的暮色下,门外不远处只有一片静谧的深林,幽暗得仿佛能吞噬一切活物的存在。
她身后的老人疑惑地问道。
“诶?我刚刚还看见门边有一个人影, 怎么现在又没了?是我老花看错了……”
被父母揪着耳朵收拾的小孩突然仰起头道。
“鬼姐姐后面……还跟着一个鬼哥哥。他好可怕,我都不敢看他……”
家人连忙训斥道, “这孩子胡说什么呢?”
江载月却明白了, 怪不得这个熊孩子刚刚这么容易被她吓得呜呜大哭,原来他也跟着看到了祝烛星。
她抛下最后一丝侥幸之心, 拒绝掉了那一家人的挽留与谢礼,一个人走回山中。
江载月没有回头, 直到回到她在山中新开的洞府前, 方才停下脚步。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幽寂的山林里只有风吹过林叶传出的簌簌声响,江载月躺在洞府面前那片小山坡上,望着头顶那一片满是碎亮星辰的夜空,忍不住感慨道。
禁灵世界就是好, 就连星辰也是纯天然无污染的, 而且也不用担心仰头看它们的时候,会不小心看到星辰中的域外天魔。
江载月静静地看着辽阔苍穹中那些安静的星辰,连带着原本浮躁的心情都慢慢沉浸了下来。
她突然开口道。
“宗主, 出来吧。既然都跟我跟到了这里, 你也没有必要躲躲藏藏的了。”
没有任何异象出现, 就如同只有这片沉默的山林和星空,听到了她说的话。
江载月慢慢闭上眼,周围的一切景象都在她的感知中一点点消淡,然后她看见了——
头顶的一整片夜空,如今她所在的整片天地, 都被一大串如同莫比乌斯环一般无穷无际相连而成的恐怖通红精神值挤满,如同一片无垠无尽的鲜红血海。
江载月彻底麻了。
不是,宗主到底图什么啊?
祂来找她也就算了,至于这么大动干戈,连真身都快要挤满这片禁灵世界吗?
如果不是这片禁灵世界是禁止一切异常之物的真空,也禁止灵气与异魔的出现,她简直怀疑此刻这片天地的生灵都已经被祂完全侵染同化了。
可是,这片“真空地带”是极其微小的。
禁灵之地在整个宇宙的存在,就如同一个渺小又脆弱的气泡出现在无边无际的汪洋中一样,气泡中的一切看似正常而安全,然而气泡能维持的时间也是短暂的,而且一旦离开这个气泡,所有的一切又会回到她熟悉的,域外天魔横行的常态。
江载月几乎想要放弃最后一点挣扎的力气了,但是……不行。
闭上眼只能看到这一片血红世界,她索性睁开眼,坐起来平静道。
“祝烛星,如果你想要得到的是一个完整而有理性的我,就用你最正常的人形出现在我面前,和我谈一谈。”
她这句话其实有点像是一句废话,如果宗主的本意真的是想吞噬她,他完全无需等待那么久,直接上来一口将她同化吞噬就好了。
他到底想要什么?
回想到他由始到终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江载月闭了闭眼,得到了一个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的答案。
祂想要她。
一个完整的,心甘情愿的她。
明明是与人族不同,而且也不能与人共存的域外天魔,祂却想要一个有着清醒意识,还愿意永远陪在祂身边的道侣。
这种说法听起来,和让一个正常人清醒的,高兴的去死,没有半点区别。
被他吞噬,是死,留在他身边,被他慢慢侵染同化,也是死,硬要在这两条死路中选一条,江载月挣扎了数十年,还是哪一条死路都不想选。
可是她跑了之后,祝烛星还是找了上来,等同于逼着她,一定要在这两条死路里,选一条更合他心意的死路。
祝烛星会不明白这一点吗?
不,他太明白了,所以她来到禁灵世界的这两天里,祂一直没有找过来。
仿佛他们无声中已经达成了最后的一点默契。
他愿意放她离开。
在他还清醒的,还能够用“祝烛星”的理智压制住域外天魔这一面的时候,祝烛星不会追上来。
可是,一旦祂追上来了,那就是域外天魔的本能完全压制住“祝烛星”的时候了,到了那个时候,祂就已经是彻彻底底的域外天魔。
人族的任何话语与计谋都无法动摇一个域外天魔,想要将祂原本身体的一部分——祂的道侣,重新融回到祂真身中的这份决心。
江载月原本有想过,这一天的到来,或许要隔个几百年,最不济起码得有个几十年,十几年吧。
可她这跑了有三天吗?
祂就追过来了,祂是真不打算让她最后再快活几天是吧?
然而当他出现在她面前,江载月脑中所有的念头都在一瞬间消失了。
她想象中应该是索她命一方的域外天魔,此刻凝望着她的全黑瞳眸中,无声又安静地流下两行血泪,祂站在她下方数米的山坡下,身下扭曲而隐隐显出断裂痕迹的无数条腕足想要朝她的方向探出,却被其他的腕足紧紧缠住,每条腕足都如同有着自己的意识一般与其他腕足缠斗着。
苍穹中,地面上,乃至更远的域外世界,祂无穷无尽的腕足都在和其他的腕足缠绕撕裂着。
看着域外天魔这幅自己和自己对打的场景,江载月快要被逗笑了。
不是,祂到底想干什么?
人是要带回来的,但不妨碍中途自己再和自己打架是吧?
如果不是她还准备了最后一重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方才准备使用的最终方案,江载月真的很想在这里静静看着,祂到底能打出怎样一个结果。
“祝烛星,你到底想要什么?”
江载月放弃去猜此刻这个域外天魔的念头了,她直接问道。
她的触手也跟着伸了出来,带着一点无奈意味地抹了一把祂此刻脸上那些血黑的眼泪。
祝烛星现在脸上看着有点脏兮兮的,没有初见时那么恐怖了。但是那些血红的泪水,如同藏着无数个域外天魔的尖锐刺球,江载月突然感觉她的道肢发麻刺痛得厉害。
祝烛星想要握住少女的雪白触手,然而一个瞬间后,江载月已经将她刚刚所有伸出去的触手都收了回来。
她此刻看着祝烛星,像是看着一个全身带毒的,偏偏又寸步不离,死活要跟着她的剧毒粘人庞然怪物。
“我想要,月月……”
少女这次的眼神中没有半点柔软与动容之色,她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就如同一弯不会被任何污秽侵染的明月。
“宗主想要我的道体吗?”
“……不”
“宗主想要时时见到我,那我给宗主一个联络的法器,我们定期通过法器见面?”
祂沉默,却用沉默的眼神拒绝她。
“那我也给宗主一个我的灵偶,宗主……”
“不。”
这次祂的回答,比先前的所有回答都更加坚决而明确。
“我要完整的月月,和我在一起,永远。”
江载月几乎要戴上一副完整的痛苦面具。
她很想再确认一遍,一定要是完整的她吗?
一定要在一起吗?
在一起的时间一定要加上永远这个时间限定吗?
祂堵住了她所有钻空子的可能,兜兜转转似乎还要把她逼回那条死路上。
没有办法了。
都到了这个关头,她也只能走上她最后能走的那一条路。
江载月闭了闭眼,她脸上原本的无奈纠结神色,都在睁开眼之后一点点褪去。
这一刻,她看着祝烛星,宛如看着一个与她毫不相关的人。
她冷静地问道。
“……宗主,如果我能达到你的这些要求,你愿意付出什么?你的真身交给我处置,也可以吗?”
祂缓慢却没有半点犹豫地温声应道。
“一切的代价,我都愿意……月月,我没有办法,忍住不和你在一起。”
听着祂如此恳切的发言,江载月心中此刻前所未有地平静。
她望着面前的祝烛星,一步步朝他走近,然后伸出手,不带任何意味地轻轻拥抱上他。
“宗主,不要抗拒我。”
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江载月忍着接触祝烛星真身的刺痛,开始快速地做一件事。
给祂真身上的每一个她能见到的零点精神值,加一点。
这种做法如果换在修真界,等同于她在和敌人打架之前,自己先捅上自己许多刀一样。
光是她需要为此付出的精神值降低的代价,就足以让她不到一刻就变成一个失控的异魔。
可是,这里是禁灵世界。
她在十数年前找到这片禁灵之地的时候,心中就一直存着一个疑惑:为什么禁灵之地上没有异魔与灵气的存在,更没有出现域外天魔?
如果能解决这个问题,或许她就有把握对付完全变成域外天魔的宗主。
而经过多年的试验,她终于确定,禁灵之地拒绝所有异常之物的存在,就如同一片干净的真空之地,拒绝所有过于强大的异常之物到来,至于那些过于弱小的灵性之物,禁灵之地的法则会将它们的灵性彻底凝固。这就是曾经到达禁灵之地的修者最后陷入沉眠,直至化为灰烬的原因。
而她在禁灵之地越久,她的道肢,身体中的灵气也会越发凝固,最终踏上与那些修士一样的结局。
可是她发现了一个例外——精神值。
禁灵之地,似乎并不将她的精神值加点能力,当成是一种异常存在拒之于门外。而禁灵之地上存活的生灵,他们也都有各自的精神值。
她的精神值,到底是什么?
在研究了多年后,江载月终于确定,它不是异魔,也不是法术,而是独立于这之外的一种,完全只被她掌控的力量。
第246章 吞噬
这种特殊的力量让她在地球和修真界中, 无数次险中逃生,它不仅能伤人,同样还能救人。
只是启动这种力量的副作用实在过大, 江载月曾想过利用它来对付宗主,但一想到她要为此付出的沉痛代价, 她最终还是打消了这点心思。
可是在禁灵之地上, 她曾经出现过的这种疯狂设想,似乎出现了一丝实现的可能。
精神值为零点还是一点, 看似只有一点精神值的区别,实则却是天壤之别。只有接近于天魔本质的存在, 精神值才会永久恒定于零点, 而自身失控,完全变为失控异魔的修士,精神值会在零点和一点之间跳跃,这两者的差别,让江载月忍不住想到, 她现在还是无法吞噬天魔, 却可以吞噬异魔。
如果她能够将祝烛星部分真身的精神值转化为一点,或许她真的能够吞噬祝烛星一部分真身,并且在保持清醒的情况下, 将祝烛星的部分真身同化为自己的一部分。
但即便祝烛星愿意配合她这个疯狂的想法, 他也不是寻常的域外天魔, 她需要为此付出的降低精神值的代价可能会大到让她无法承受的地步。
可是来到禁灵之地后,她发现她可以将精神值转化出的异魔存在,完全地,毫无副作用地转化回纯粹的精神值,收入她的身体里。她甚至可以将全身的灵气都转移到道肢中, 再将道肢转化为纯粹的精神值。
这代表了什么?代表她可以完全伪装成一个普通人的存在,自由自在地在禁灵之地中生活,不用担心受到一点禁灵之地的法则束缚。
她的道肢在修真界难以被转化为精神值,在修真界却可以,那是不是也说明,在禁灵之地中她使用精神值增减异魔,乃至天魔精神值付出的代价,比其他地方都要轻得多?那她曾经那个疯狂的设想,也真的有了成真的可能。
只要她增加一点祝烛星的精神值需要付出的精神值降低的代价,小于她吞噬祝烛星的真身,从而获得的精神值,那么从理论上,她应该能将这个过程继续拉长到——她的道体有可能成长为抵挡得住祝烛星真身侵染的地步……吧?
这个存在于理论中的设想,如果要付诸实践,也实在是太不拿自己的小命当回事。
可是在祝烛星不愿意放手,还坚持要永远和她在一起的情况下,她无路可走,面前只有一条被宗主侵染吞噬的死路,她如果不想走上这条死路,也只能走上这条前途未卜,但也有可能是死得更加凄惨的道路了。
不过她敢问,祝烛星竟然也敢真的答应,江载月彻底抛下了最后一丝束缚和忌惮,决定真正地放手一试。
她要做的也很简单,给祂的一小点天魔之身全都加点为一后,这一小点真身就变成了她可以吞噬的“食物”,江载月的触手迟疑地,缓慢地张开口,不太确定地将这一小部分随时可以反过来崩裂吞噬它的腕足吞了下去。她为提高腕足精神值而损失的精神值,在这一刻又得到了补足,甚至还反过来提高了不少。
而这些腕足主人的祝烛星,非但没有一点反抗的意思,还缓慢地伸出手回抱住她,冰凉的唇小心翼翼地贴上她的面颊,温吞柔和的声音缓慢道。
“……月月,多吃一点”
祂沾染着血泪的苍白面颊上,唇角慢慢上扬着,少见地露出了一个格外真心的笑容。
原本还在打架的其余腕足,此刻都乖顺地安静了下来,它们环绕在她身边,如同一个个迫不及待,主动献祭的信徒,跃跃欲试地等待着她的选中。
江载月的心情有些麻木,但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也不可能再停下来。
她现在吃不了宗主,以后就只能等着宗主吃她了,那还是委屈一下宗主吧。
她轻轻侧了侧头,主动贴合着,吻上他冰凉的唇瓣,仿佛是安抚着他,也仿佛是在安慰着她自己。
“……很快,很快就会结束了。”
可是就如同一只蚂蚁努力地试图切开庞然怪物的血肉,吸吮祂伤口中流出的血液,即便祝烛星不仅没有任何抵抗,反而主动配合着她吞噬祂的真身,在不知道吞噬了多少日夜后,江载月还是感觉到了一丝疲惫和困倦。
这种困倦与精神值无关,她的精神值如今变成了一种扭曲的,江载月甚至看不懂是什么的特殊数字,但每时每刻它都在疯狂上涨着,江载月唯一确定的是,她至少还维持着人族的清醒与理智,她的人族身体也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她的道肢,她的触手……不知何时已经成长到了,完全脱离她认知的,与宗主真身形态越来越相似的地步。
它们仿佛从无比弱小的蝼蚁,成长为趴伏在祂真身上吸血的一条条饱满水蛭,江载月一眼看过去的时候,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恶心,但不是那种会让她精神值下降的恶心,只是她的人身会感知到反胃的不悦。
到这种程度,应该足够了吧……
她现在已经不会如同最初靠近宗主真身时的那样,感知到那种深深的,自己随时可能被天魔侵染同化的恐惧,甚至能感知到更遥远天地中,新生而出,散落躲藏的那些域外天魔。
曾经那些只要她过深感知,就会随时侵染她神智的天魔,如今在她的视线所及之处,已经如同是叶片下努力躲藏的蚜虫,柔弱而且行动缓慢得可以被她一口吞噬。这片禁灵之地,乃至周围连通的无数世界,如今都变成了她一览无余,弯弯曲曲却能够一瞬间完全湮灭的精巧迷宫,更不用说那些迷宫中更加微小的生灵存在。
原来,在宗主的眼中,这些世界是这个模样。
江载月在一瞬间理解了域外天魔,原处之地,乃至更多她原本无法理解的玄奥存在,可与此同时,一个疑惑在她脑中油然而生。
如果她现在看到的,就是宗主眼中世界的真实模样,那么祝烛星之前为什么会对她抱有如此深的执念?
只有在真正成为了与祂同一层次的存在后,江载月方才能够明白,域外天魔眼中的人族,比人看待寻常蝼蚁的层次差距更大。
即便祂曾经是人族的祝烛星,这部分属于人族的感情也不应该能如此深地影响祂如今这具堪比原初之地的天魔之身。
“祝烛星,你……为什么现在,还喜欢我?”
江载月带着发自真心的困惑,无比诚恳地问道。
祂仿佛是不理解她的这个问题,却又像是由始到终脑中都从未出现过这个困惑,温柔缓慢的声音平静地说出如同天地至理般的回答。
“月月,是我的月月。”
时间对他而言没有过去与未来的定点,所谓的幻境早已贯穿他的一生前后,祂还是无依无凭的混沌的时候,祂在海底筑巢的时候,仰起头,就比此刻的祂更早地见到了海波中微微荡漾的,如今抱住他的,这一轮明月。
所以无论是祝烛星,还是天魔之身中的那一片混沌,都从未动摇过这份比执念更深的,组成祂真正一部分的,让他成为他自己的爱意。
江载月似乎理解了一点他给出的这个答案,在不断的吞噬之中,她也与祝烛星一同跨出了时间的界限,在时间长河的末尾,能遥遥望见最初的她与宗主。而从那一刻开始,他们之间的联系就如同此刻彼此缠绕,紧密不可分的真身,定格铭刻了如今的结局。
在不知道又多少个日夜的交缠之后,江载月望着宗主的非人面容,终于感知到了自身的真身成长到了一个明显的极限。
“宗主,已经够了……”
她的触手缠绕在祂无穷无尽蔓延的雪白肿胀腕足上,如同是无数血管脉络,生来便是彼此缠绕,紧密的合为一体。
然而祝烛星轻轻嗅闻着她的黑发,仍然保持着紧紧拥抱她的姿态,没有一丝一毫要放手的意思。
“不,还不够。”
祂轻柔而缓慢地啄吻着少女的面颊和嘴唇,即便在江载月看来,她已经吞噬掉了宗主足够庞大的一部分,可是在祝烛星眼中,祂的道侣只是从一颗小小的脆弱白蛋,被祂的血肉喂养到了如今终于能破壳而出,生出了一点丰盈绒羽的地步。
祂还想再喂多一点,喂久一点,让她柔软的道肢变得更加充盈饱满,如同此刻他拥抱中感知到的少女那颗越发有力活跃的心脏发出的跳动之声。
然而这一次,江载月无比坚定地拒绝了他,她强行将自己那些依依不舍的触手,一条条艰难地引回到了自己的神魂当中。
不,她主动不能再吞下去了,不然那就不是她吞噬宗主真身,维持自身的意识,而是她主动地接受宗主的同化了。
她如今的情况处于一种微妙的边缘,她的部分触手的精神值已经恒定为通红的零点,形态也与祝烛星的腕足极其相似。可即便如今的她已经强到能够碾压大部分域外天魔的地步,她的真身还是个人类,江载月能够清晰地看到自己与宗主格外清晰的不同,她的精神值虽然已经变得扭曲,但还能依稀看得出不同于宗主全部零点的数字分别。
所以,到这一步,真的可以了。
看出少女坚定的拒绝之意,祂也只能遗憾地注视着少女一点点慢慢缩回她的触手,像是望着晕乎乎的蜗牛慢吞吞地将触角缩回到她的壳中。
祝烛星如今唯一能抱住的,只有少女柔软温热的,比沙砾更微小的一小团人形。祂真身中其他空落落的腕足蠢蠢欲动着,如果不是已经挤不到江载月的身边,无垠无尽的腕足,还想要继续贴近包裹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