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主动
既然能够培育出能控制异魔的五行三通树, 如果继续用沃土丹培育下去,不是有可能找出对异魔更有效抑制的灵植吗?
听着少女的问题,庄曲霄的声音更低沉了些。
他曾经也有过这般念头, 直到一件事,彻底断绝了他继续用沃土丹滋养灵田, 培育灵植的想法。
“因为我发觉, 沃土丹培育出的灵田,一旦某块地域孕育出的怪异灵植次数过多, 这片地域与其中培育出的灵植就会越危险。”
“宗主应该知晓,异魔大多降临于人族身上, 再不济也是活物之上, 可是那些灵植不同。如果说降临于人族身上的是域外天魔,那么它们……”
庄曲霄顿了顿,方才解释道,“更像是此方世界自行诞生出的‘天魔’。”
庄长老的这番话有些玄奥,江载月有些不明白他这番话的意思, 他接着解释道。
“有一次我培育出一株灵植, 明明外表与人族没有丝毫相似之处。可是看到它的那一刻,我竟有种它才是世间唯一的人族,其余凡人都是披着人族之皮的天魔的念头。这种念头的改变, 与被普通异魔侵染时的感觉不一样。”
“面对普通异魔的侵染, 我尚且有察觉和抵御之力。可是直到前宗主出手, 吞噬了那株灵植,我才隐约意识到我的认知悄无声息之间已经被这株灵植改变。我尝试过用许多方法扭转这种想法,可直到今日,我在看向其他人时,仍然会觉得他们是披着人族之皮的天魔。”
庄曲霄说得轻描淡写, 江载月有一瞬间却觉得格外毛骨悚然。
这种悄无声息改变人,还是庄长老这种观星宗多年长老认知的能力,竟然是一颗从灵田里刚出生的灵植就拥有的,而且即便那颗灵植被宗主吞噬了,它对庄长老的影响还没有消淡。怪不得庄长老曾经会说出那种“世间终究会变为真正的魔狱”的悲观之言。
“我们所在的天地也会自行诞生天魔吗?为什么我从前没听祝宗主提起过?”
庄曲霄的脸色更加冷漠低沉道。
“大概是此方世界诞生出的天魔过于危险,我也只是在前宗主出手的那一刻,才隐约意识到了自己的念头被天魔影响。或许在前宗主眼中,此界天魔的威胁不是我们这群普通人能抗衡的,出现的次数也不多,我们也无需庸人自扰吧。”
这确实是旁人可能会有的想法,但根据她对祝烛星的了解,江载月脑中忍不住冒出一个更接近于现实的猜测。
说不定是因为这件事发生的时间太早,宗主飞升又过于匆忙,所以祝烛星把它忘了。
江载月忍不住点了点自己肩上的宗主灵偶额头,下意识问道。
“你之前到底是怎么想的吗?”
宗主灵偶被她的力道点得头微微后仰了一点,却打蛇随棍上地一把抱住她伸过来的指尖,还是只会慢慢地喊那两个字。
“月月……”
江载月有理由怀疑,祝烛星现在的打怪范围可能已经超出了能与灵偶联系的区域,自从那日传回来一句他吞了罪魁祸首后,他再没有传回只言片语,现在想询问他的想法也是不可能之事了,那再去计较也没有任何意义。
既然使用沃土丹的危险如此大,那她干脆弃而不用了吧?
但一生出这个念头,江载月就忍不住皱眉。
如果不用沃土丹,即便佘临青培育出的灵虫再多,最后制成的清心丹数量可能有所提升,但肯定不足以供给整个宗门的长老,更不用说普通弟子。
这对观星宗所有人来说都等同于是堪称折磨的慢性死亡,可如果使用了沃土丹,最后又培育出了这种他们无法反抗,甚至可能都无法发现的天魔灵植,最后如果死于这种灵植手中,那也未免太过荒谬了。
等等,无法发现……
江载月脑海中陡然冒出了一道念头。
天魔灵植改变庄长老的念头时,庄长老可能无法察觉到这种改变,可她不是能直观地看到精神值吗?这种自身念头的改变,应该会引起精神值的变化,如果她从天魔灵植萌芽时期就能直观地看到它对周围人的影响,那她是否能在天魔灵植最弱小的时候将它扼杀?
而且宗主都能吞噬这种天魔灵植,没理由她的触手连最弱小的天魔灵植都无法吞噬吧。
祝烛星飞升的时候,可是专门清扫了一遍世间的异魔,还问过她是否要清除宗门内的其他的天道长老。这说明在他眼中,对她的威胁程度最高的应该只剩下宗内的那些长老,如果天魔灵植真是这种只要出现,她就无法消灭的大boss,宗主应该不至于连只言片语的叮嘱都不留下给她吧。
江载月脑中的两种想法剧烈比拼着,她最后看向庄曲霄。
“庄长老,如果用沃土丹培育灵田,栽种灵植,收获的五行三通果数目能比用普通灵田提升多少?”
庄曲霄微一低头沉吟道。
“至少能提升十倍之数,只是需要看护灵植的弟子以及阴阳虫失水数量,也需要十倍不止。”
江载月深深望着庄曲霄。
“庄长老还愿意重新用沃土丹试一试吗?我知晓其中会有极大危险,但我会……”
然而她的这番话还没有说完,庄曲霄就一口应下。
“我愿意。”
不是,她还没有开口忽悠呢?
江载月下意识道,“庄长老,你先听我说完,我们可以先开辟一方较小的灵田进行实验,只栽种五行三通树,若是你被天魔影响,我会第一时间发现,也会尽量保证你的安全,至于你需要的看护灵植人手,我也可以在宗内为你征召合适的弟子,你再进行挑选……”
江载月一一将自己想到的要点说出,庄曲霄沉默地听完,冷漠肃静的面容不变道。
“我相信宗主。即便最后遭遇了危险,我也愿意为宗主一试。如果日后我被天魔侵染到敌我不分的时刻,宗主也可以直接动手杀了我,我定不会对宗主有片句怨言。”
可能是被卢容衍阴阳怪气的次数太多了,听到庄长老这番话,江载月第一反应是:庄长老不是在正话反说,故意阴阳她吧?
江载月的语气放和几分道。
“庄长老可以不必急于一时答应下来,毕竟此事确实有极大的风险,我也可以试试寻灵偶或者卢容衍雕像培育灵田。”
庄曲霄陡然走进一步,身上冷肃的气息也更郑重几分道。
“五行三通树栽种之事,只能由我负责,其他长老无法立即感应灵植于地下的气息并及时调整。”
没等江载月想到其他办法,他就沉声道。
“宗主无需顾虑太多,我的性命被宗主所救多次,我也愿意为宗主涉险。而且宗门炼制出的清心丹,宗主也多用在我等身上。”
庄曲霄说出了一个江载月有些熟悉的,他还是个凡人时所用的名字。
“庄霄,铭记于心,也感激不尽。”
他唇角微微上扬,目光坚定地望向她,仿佛还是凡人时的庄霄,带着笃定笑意地望向江载月。
“高人,难道不信我吗?”
江载月有一刻差点以为她还在庄长老的墓碑中,还在和那个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年轻气盛的青年说话。
“我自然信你。”
庄曲霄脸上属于庄霄的那抹笑意淡去,他似乎再度变成了不喜多言的冷漠庄长老,但是他眼中的灼灼火芒,却分明还带着庄霄的影子。
“请宗主放心,我定会吸取之前的教训,降低灵植出事的可能。”
听着庄长老的承诺,江载月确定他应该不是盲目自信,也不是被一时一切冲昏头脑。
“好。既然庄长老愿意尝试,那么试验之地也定在云池宫吧。如果发生了异况,我也能第一时间察觉到。不过要和佘临青的灵虫骨巢离得远些。长老如果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也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庄曲霄郑重应下,“好,那我先去做相应的筹备了。”
江载月就欣赏庄长老这种雷厉风行的风格,只是看着眼前一片热火朝天,所有人斗志满满的景象,她突然感觉好像少了什么。
对了,甘长老呢?
其他长老现在手头上都有一大堆要忙的活,总不能让甘长老闲着吧?
先让甘长老给庄长老打个下手,她再去宗内各处转悠一下,抓几个壮丁……哦不,是老实长老过来干活,以免他们闲着没事在各自地盘上折磨弟子。
如果有长老和弟子的异魔失控,她也正好可以拿来立个威,顺便开展一下观星宗内的人口大调查。之前清扫凡间异魔的时候,有不少长老和弟子以闭关为由躲着,她那时候没有收拾他们的时间。
她传讯给甘流生没多久,甘流生就带着他的弟子来到了云池宫。
甘流生的乌发浓黑,披散而下,原本就无比雪白的面容上唇瓣殷红如血,他身上原本流动的色彩完全凝固,更像是要夺人心神的诡艳魇鬼。
“宗主。”
第212章 新添海色
江载月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情况不对, 下意识看向他的精神值,却发现他的精神值竟比之前还要高上一些。
这和她发觉的精神值越低,异魔降临者越濒临失控的规律不太相符。
江载月试探性问道。
“甘长老, 你的异魔还好吗?”
甘流生清越空灵之声中似乎多出了几分人的轻松情绪。
“多谢宗主关心,我的无色坟墟海近来又多添了几分海色, 我的状况很好。宗主召我前来, 可是有何要事?”
江载月能够很明显感知到甘流生身上的非人气息又浓郁了几分。如果她闭上眼睛,她感觉面前更像是一团蠢蠢欲动的危险异魔, 而不是一个人族。
难道这就是人道长老和天道长老的不同?天道长老就如同祝烛星一般,似乎能更加肆无忌惮地吞噬异魔, 而人道长老为了维持人身不被侵染, 在与异魔的对抗中非但不能吞噬异魔,还需要抵御自身异魔对于理智的侵袭。
江载月原本打算找甘流生看护灵田的心思淡了几分,她陡然开口道。
“宗内不少长老的情况应该都不太好,我想去逐一看望他们,甘道友可愿同我随行?”
甘流生微一点头, 他身上的色彩不再如同之前一般活跃流动, 但一举一动仍然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清艳潋滟之色,如同一块磁石吸引着他人的目光。
“我可以陪宗主一起去,只是我的弟子顽皮, 我担心他们无人照护, 宗主可否暂时容他们留在云池宫里?”
江载月的目光从那些弟子还算正常的精神值上扫过, 有诸多长老留在此地,她也可以通过镜山快速回到云池宫内,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的目光在甘流生衣服上的那块游龙玉佩上一顿,江载月平静道。
“甘长老跟我来吧。”
她一步踏入镜山之中,甘流生紧随其后。
然而在甘流生踏入镜山山道后, 江载月突然转过头,看似平静地问道。
“甘长老,为何越山墨身上的玉佩,会在你身上?”
这句话问出口的那一刻,江载月也做好了对甘流生出手的准备。
然而甘长老似乎没有一点隐瞒的意思,他雪白的手掌轻轻握住那枚玉佩,摘下捧到她的面前。
“我不是与宗主说了吗?我的坟墟海中又多添了几分海色。我从未见到如同那孩子一般绚烂又静默的海色,我的坟墟海穿过他的海色,又带回了由我而生,却同我不一样的海色,那些海色仿若外物,却又能融入我的坟墟海中。可惜我能留下的,也不过是这一霎时的海色。”
甘流生流露出了几分惋惜之色,“而前宗主吞噬了域外天魔之后,那些海色的力量就变得格外虚幻了。那一霎时的他就留在这方玉佩之中,我见宗主疲累,这几日没有就此事来打扰宗主,宗主现在想要见见他吗?”
甘流生的这番话绕之又绕,江载月最后凭借着丰富的和病人相处的经验,勉强理解了他这番话的意思。
甘流生在与凡间异魔的战斗中,应该也和她一样进入了那孔洞异魔中,接触到了不同时刻的自己,甚至带回了他在不同时刻中的自己的力量,只是在宗主飞升吞噬天魔后,那些被甘流生收为己用的力量就变得无用了。甘流生却还有点不甘心,想要重新研究出重新得到那股力量的办法。
不过他没有欺骗和背叛她的意思,所以在得到了她的传讯后,也第一时间赶来,并且毫无隐瞒之意地将越山墨的玉佩暴露在外,等待她的询问。
江载月没有第一时间接过他手中的玉佩。
“我可以见见甘长老所说的新添海色吗?”
甘流生没有丝毫推却之意地清越一笑。
“当然可以。”
他朝江载月轻柔摊开手,雪白如玉,没有丝毫瑕疵的手心朝上,不像一个人,更像一尊血做的玉雕。
“还请宗主握住我的手。”
江载月的手刚一搭上去,就感觉到了沁骨的冰凉。她的手连同身体仿佛坠入一片色彩组成的鲜亮海域,而握住她的甘流生陡然变成了一道有些虚幻的人影。
他的发和眼还是乌黑的,淡红的唇与带着血色的雪白面容,却不再像之前一般透着让人触目惊心的色彩艳丽凝固感,更像是一个看着脾气温和,姿容卓绝的仙道修士。
“你是,我的宗主吗?”
“甘流生”望着她,乌黑的眉眼透出淡淡的疑惑与温和笑意,如同消减了身上所有的棱角,再温和无害不过的寻常修士。
江载月一愣,难道现在的甘长老还是过去某个时间节点的甘流生?这种力量如果能毫无禁忌地叠加使用到一个人身上,那简直是一种再恐怖不过的异魔。
只是为什么甘流生能从孔洞异魔中带回他自己,她却无法带回另一个她自己?
诸多困惑在她脑海中闪过,但不妨碍江载月很快理解,眼前的“甘流生”只是一个徒有其形的幻象。那么真正的甘长老在哪?他为什么要放她与这个幻象相处?
江载月的目光从周围的那些海色身上扫过。
“甘长老呢?”
眼前的甘流生似乎极其有耐心道,“我就是甘流生,宗主……不是想见我吗?我现在这具身体没有原本的力量,宗主如果不放心的话,可以随意查探。”
江载月在关键时刻懒得多客套几句,她实在有些不放心眼前这个看似无害的甘长老,触手按住他的身体,青年的肌肤温热,脸颊上浮现出些许晕红之色,却没有丝毫反抗的动作,身体似乎也与凡人无异。
如果甘流生只是想让她对这个“甘流生”放心,那么他现在确实做到了,江载月很快就确认了,眼前这个甘流生没有过多威胁力。
“甘长老想要让你在宗内自由行走?”
江载月只能想到这一种可能,才会让甘流生用如此委婉的方式让她确认这具幻象体的无害。
然而眼前的青年同样流露出微微茫然而困惑的神色,他的声音仍然清越,却带着甘流生没有的软和无害。
“我不知道。我本来在好好地教导我的弟子,却被另一个我带到此地,他告诉我,要带我来见宗主,让我如常表现,如实回答宗主的问话就好了。”
青年有几分不自在地动了动指尖,脖颈与脸颊的红意越发明显,语气却仍然格外软和道。
“宗主……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
江载月这才意识到,她还抓着甘流生的手,她松开手,见着眼前的“甘流生”慢慢收回手,他眨了眨眼,似乎有些窘迫与她对上目光地侧过头,密长的睫毛眨了眨,声音恢复了几分清越道。
“宗主,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江载月猜到了甘流生让她和眼下这个“甘流生”相处,肯定有他自己的深意。
她也不急着做什么,索性顺着他的意思道,“甘长老,不如和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我的故事?”
甘流生的脸上慢慢恢复原本的雪白之色,他的语气有几分迟疑道。
“我从前过的,不太好,我担心宗主听了,会有些不舒服……”
江载月:???
她下意识觉得眼前的这个甘流生是在嘲讽她,然而对上眼前人乌黑而温润,又如同一道浅浅的小溪一般能倒映出原主所想的担忧之色的眼眸时,她才意识到。
不是吧,以前的甘长老真的是这种单纯小白兔的人设吗?
他不会真心觉得她是一个听了鬼故事,晚上会睡不着的孩子吧?
江载月的唇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她平静道。
“没事,你说吧,其他长老的故事我都听过了,没什么能吓倒我的。”
甘流生看着她,青年乌黑的瞳眸中流露出了一眼就看穿的担忧与欲言又止之色,但他最后没有说什么,声音仍然清越动听如鸟兽在清晨啼鸣般道。
“我幼时出生在一处官宦之家,爹娘都很疼爱我。我喜欢读书,不过是读一些游记类的杂书……”
江载月耐心等待着,等待这种看似温馨日常之后猛然一转折的恐怖发展,然而甘流生开始和她说着他看过的杂书,青年眸光温亮熠熠,如同散发着光芒一般和她说着他搜集到的游记典籍,说着他在书房中按照典籍所载记下的那些山川鸟雀,美食习俗。
江载月本来不感兴趣,但是听着听着,差点被青年清越的声音拐到他所看的典籍上,她聚精会神地听着,直到感觉到脖颈陡然传来的冰凉之感,江载月微一侧头,看到自己肩上雪白腕足贴着她的脖子,仰起头一动不动看着她的宗主灵偶,才发觉她好像浪费了太多时间,在无关之事上。
“够了够了……”
江载月忍痛制止道,“这些杂记内容,甘长老日后再说给我听吧。”
然而听到她微微冷淡了几分的话,甘流生面上的笑容却更加清艳耀眼道。
“宗主也喜欢听这些,我们果然是同道中人,那我以后也多点说给宗主听。”
第213章 改道
可能也没有这个以后了, 江载月心情有些复杂,却还是平静问道。
“甘长老日后又经历了什么?”
青年白玉般的面容上,笑容慢慢淡去, 声音仍然格外清越平和道。
“后来……凡间王朝动荡,家人大多被杀, 我的年岁尚小, 只是被流放到边城。驻守边城的将领,原本对城中百姓都很好。只是后来他被异魔侵染, 人渐渐就疯了。他觉得众人血肉皆为红色,是中了赤土之毒, 所以才只有百年之寿, 他便往水中投了异魔之毒。”
“许多人喝了,血肉变化出了其他异色,然后耳瞎目盲,全身溃烂吐血而亡,最后城中只剩下了我和那将领两人。他说我与他才是同源之人。世间的其他生灵不过是我们海域中的一色, 只是它们无意中变化为人, 跳进了苍生苦海之中,我们将那些海色收回,才是真正的助他们逃脱苦海。”
“然后他在我面前, 真的吞下了诸多海色。”
江载月突然有点反胃, 那个将领那时吞下的还不是异魔, 只是凡人的尸体血肉吧。
“甘长老最后杀掉他了吗?”
出乎她意料的是,甘流生缓缓地摇了摇头。
“是宗主……现在应该是前宗主出手,吞掉了它。前宗主也将我一并带回宗内,只是我并不喜欢自身的黑色,也没有扩大无色坟墟海的意思。宗主可知晓我后来为何改修了天道?”
江载月诚实道, “我也不知,甘长老为何不问问现在的你自己呢?”
青年玉白的面容上流露出几分淡淡的茫然之色。
“我还未来得及问他,他就带我来到此地。”
又一道与青年极其相似,只是比他更空灵几分的声音突然响起。
“因为我想试试第二条道。”
江载月更为熟悉的真正的甘长老身形出现,他身上流动的亮丽色彩与姿容秀雅的青年相比,更让人感觉到几分非人的诡异之色。
而在说完这句话后,真正的甘长老就径直看向江载月。
“宗主是觉得从前修人道的我好,还是如今转修了天道的我更好?”
这是什么死亡选择题?
如果单论观感,江载月当然是毫不犹豫地选择纯白的人道甘长老,然而作为宗主,她自然更应该考虑实力更为强大的长老。
只是江载月转念一想,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
“甘长老刚刚所言修第二条道是什么意思?”
甘流生也没有隐瞒的想法,他直接道。
“宗主刚刚应该查探到了,他体内没有过多杂乱的海色,也还是一个人道修士。我曾经以为只要不断吞噬海色,就能成长到前宗主的程度。可我前几日已经感知到了,如今我的海色已经增长到了自身所能感知到的极限。若再超出一点,只怕又要踏上昔日边城那位将军的不归路。”
江载月似乎有些明白甘流生的意思了。
“所以你想让这第二个你,帮你试探出人修之道的极限?”
甘流生有些缓慢地点了点头,他流动着异样光彩的瞳眸看着江载月,身上浓郁的清艳色彩仍然如同一只蹁跹的银光彩蝶。
“求宗主成全,将那枚玉佩再留给我钻研些时日。”
江载月还是有些不解,“可即便试探出来了又如何,那终究不是真正的你……”
她的声音一顿,“你还能改道重修不成?”
甘流生声音宁静又平和几分道。
“不能。所以若是此我比本我的潜力更强,我愿意被他吞噬,融入他的海域,它可以缓慢将我化为它的海色。”
江载月一瞬间有些沉默:不是,异魔比较强,就把自己送给异魔吃,这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甘长老,你应该知晓,他只是异魔维系的一具化身吧?”
甘流生的声音仍然清越而空灵道。
“现在的我,在宗主眼中,与濒临失控的异魔又有何分别呢?”
他轻轻叹息一声,“宗主,终究不信任我们这些天道之修,不是吗?而且比起现在的我,宗主更喜欢那位人道的我。既然如此,那我还宗主一个还是人修的甘流生,不好吗?”
江载月有理由怀疑他是以退为进,故意逼宫的,但一想到以观星宗长老人均重度精神病的精神值,他们说不定真的能做出把自己送给异魔当饭吃的事情,她终究还是放和声音道。
“我没有不喜欢现在的甘长老,也没有让人道的你取而代之的意思。我可以不收走甘长老的这枚玉佩,也可以让你继续留下玉佩使用,但是还请甘长老答应我,即便你觉得人道更好,也不要做出那种让异魔之身吞噬你之事。我认下的,也只有一位甘长老。”
甘流生的眸光动了动,他看着少女清黑的瞳眸,忍不住轻声问道。
“宗主所言为真?”
江载月真心实意道,“自然都是真的。”
甘长老就算敢把他自己喂给异魔,她也不敢用一个完全体异魔的甘长老啊!
说不定这没有精神值,也看不出实力深浅的完整体异魔哪天就把她干掉,自己就上位当宗主了呢。
他们对视之时,旁边突然传来了一句同样清越,只是更情绪化的感慨之声。
“宗主待你真好,那现在的我也可以留在宗主身边吗?”
江载月看了一眼更为年轻的甘流生,他乌黑明亮的瞳眸与雪肤黑发让即使见惯了宗主这般颜值的江载月,都忍不住有些微微的感慨,这张脸如果没有那些流动的颜色,真的能让人生出更加信任亲近的感觉。
也怪不得连易无事,卢容衍都说曾经的甘长老是个极其让人放心之人。卢阁主也只能学得他曾经的三分神态,学不出那种纯粹的清水出芙蓉的感觉。
她忍不住问道。
“所以甘长老当初为何转修天道?”
甘流生淡淡笑了笑,他脸上的艳丽色彩给人一种极其强烈的异类之美。
“我当初太过弱小,只能眼睁睁看着弟子身上的异魔失控,最后变成看不出丝毫人性的异魔。后来我就想到了那位边城将军说过的话,如果世间生灵终将变成异魔,那为何不让他们变为我海域中的海色,与我永远融在一起呢?”
江载月也没有想到,让甘长老自愿转修天道的原因,竟然是因为他的弟子异魔失控。
甘流生突然静静地凝望着江载月。
“所以,日后我的异魔若是失控,宗主将我吞噬,我也不会有半点怨言。”
见江载月没有回答,甘流生也只是轻声道,“海色,异魔……世间最初或许不是一片无色坟墟海,但最后一定会万物相融,变为无色坟墟海一般的天魔。愿我能与宗主同归。”
听着甘流生的话,江载月心中忍不住要生出一个疑问。
“甘长老为何如此相信我?祝宗主的实力不是比我更强吗?”
甘流生轻笑着摇了摇头,他脸上的光彩又流动了起来,显得更为绚烂夺目。
“祝宗主即便再强,也不过是从域外降临的天魔。”
甘流生的声音压低着,他靠近了江载月几分,如同隐秘私语道。
“可是,宗主不同……宗主非外域之魔,也非寻常之人。”
甘流生注视着江载月的瞳眸中流动着异样而明亮的光彩。
“宗主身上的海色,还能消融我的海色……宗主,是这世间真正孕育出的仙神。”
江载月听得头皮一阵尬麻,却也终于恍然大悟,明白了甘流生一路以来对她的“迷信”来源于何处。
她想起来了,她之前扣过甘流生的精神值,后来也给他的精神值加过点,所以因为她的外挂,甘流生就觉得她身份不一般是吧?
她不打算消除甘流生眼里的这重误解,话锋一转道。
“先把玉佩给我。我确定没有其他异样后,再还给你。”
甘流生这次终于没有再多话,游龙交缠在一起的白玉佩落在了江载月手中,江载月神念一动,面前就出现了一个雪雕玉琢的可爱孩童。
“这里是……哪儿?”
看着周围怪异的陌生色彩,还有附近那个最为奇怪的流动着色彩的男人,孩童疑惑地探头探脑着,他感知到了几分危险的气息,下意识地朝着附近看着最为安全的江载月走近了几步,
“阿姐……你们是带山墨出来玩的吗?”
看着孩童眼中难掩的恐慌求助之色,江载月的心情有些复杂。
之前酿成了人间大乱的,竟然还真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只是她的心很快冷硬了下来。
即便这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他身上所在域外的天魔也被宗主吞噬,可曾经的“甘流生”还能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他还有作乱的能力。
然而还没等她开口问上几句,男孩的身影就如同蒲公英一般片片消失。
甘流生在一旁道。
“玉佩只能出现他片刻的虚影。这道虚影对凡人无害,我从玉佩穿过孔点,带回我的片个海色后,玉佩中的孔洞就似乎被堵住了,这道虚影能出现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江载月用雪白触手伸进去试了试,发现确实如甘流生所言,原本应该密密麻麻的孔点全部被封堵住,只有连接着“甘流生”的些微海色仍然从节点缝隙处蔓延而出。
第214章 浮岭
江载月沉吟片刻道, “什么都能拿出来吗?”
甘流生摇了摇头,“孔点背后的世界大多一片混乱,也只有我一眼就能认出我的海色, 所以才能将他带回来。宗主,此天魔虽然被前宗主吞噬了, 但是我能感知到, 孔点背后仍然有着莫大的危险。”
江载月点了点头,她先前亲自去过孔点之中, 在这些孔洞中用不出什么外力,最后遇见的“祝烛星”如果不是被她说动, 或许她真的会被永久困进孔洞之中。
她不想再节外生枝, 正准备将玉佩交回给甘流生,却发觉肩上原本一直格外安静的宗主灵偶,突然伸出雪白腕足,握住了那枚玉佩,然后将它拉近。
江载月原本想要出手阻止, 但一想到这是宗主留给她的灵偶, 索性放任事态的发展。她也想看看这个灵偶准备怎么处置玉佩。
然而下一刻,祝烛星灵偶面容上的那张嘴猛然张开,毫不犹豫地吞噬掉了整个玉佩, 然后重新恢复成了原先的安静模样, 依偎在她颈边。
江载月:不是?就这么完了?
迎着甘长老同样不可置信的目光, 江载月讪讪地笑了笑,但一看到旁边的“甘流生”还在,她就格外有底气道。
“甘长老,可能是宗……前宗主觉得这枚玉佩还有危险,所以先行处置了。不过你放心, 你带出来的异魔化身还在。如果前宗主之后把玉佩吐出来了,我会再把它还给你的。”
江载月这次学得聪明了一点,她说完方才问道。
“祝宗主,我说得对不对?”
宗主灵偶还是仰着一张雪白的小脸,呆呆地望着她,感知到她轻轻点了点他的动作,慢慢地喊了一声。
“月月……”
这个样子也像是变相承认她的话。
甘流生虽然有些失望,但一想到是前宗主遗物吞的玉佩,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然而他深深望着祝烛星灵偶几眼,突然想到了什么,轻声问道。
“宗主,这是前白竹阁阁主融合异魔炼制出的异魔种盆吗?”
江载月皱了皱眉道,“是卢阁主炼制出来的灵偶?甘长老怎么认识的?”
甘流生顿了顿,方才解释道,“不是卢容衍,是卢容衍之前的白竹阁阁主。他的炼器手段在宗内一绝,曾经与我私下联系,想要我们合谋对付……前宗主。他说他融合异魔炼制出的异魔种盆,只要能够得到宗主的一丝血肉或是碎发,很快就能培养起一尊听从我们命令的‘伪宗主’。我觉得他是在自寻死路,所以没有听他的话。等我出关之后,就得知他已经被宗主杀了。”
“我原本以为这异魔种盆,只是无稽之谈,却没想到前宗主还留着他,临别前赠给了宗主。只是……还请宗主明鉴,所谓的异魔法器,最终里面融合的异魔会完全吞噬法器的功效,所以即便真的能培养出一尊抗衡前宗主的异魔灵偶,我也不信他最终会听从谁人的指令。”
甘流生没有多说,只是意味深长道。
“还望……宗主多加小心。”
难不成是卢容衍之前和甘流生通过气?怎么他们劝她不要轻易相信这具灵偶的说辞这么相似?
不过江载月之前就下了决断,她现在也不会胡思乱想,只是开口问道。
“那长老觉得,这具灵偶什么时候会长到与前宗主比拟的地步?”
甘流生这次却干脆地摇了摇头。
“前宗主深不可测,我不敢妄言。但这具灵偶刚刚吞了玉佩,或许不只是察觉到了危险,而是有了进食的渴求,一旦它吞噬的食物越来越多……”
甘流生没有再说下去,江载月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我知道了。我还有要事要处置,探望长老之事可能要改日。甘长老先回去休息吧。”
江载月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刚刚一直沉默不言的“甘流生”却轻声开口,声音中带着淡淡的抱怨意味。
“你为什么要对宗主说这些?她肯定不喜欢你,也不喜欢我了。”
甘流生垂眸,冷冷地盯着青年时的“他自己”一眼,不带丝毫感情道。
“废物,你这副皮囊我都调整了一遍,怎么还留不住宗主?观星宗只能有一位宗主,若是再多出一个前宗主,你以为我们还有成为天魔的可能吗?”
“甘流生”淡淡道,“我本来就不想成为天魔。”
“那弟子呢?弟子你都不顾了?”
“甘流生”终于不再开口。
半空之中,一条雪白触手慢慢从缝隙中缩了回来,江载月站在镜山通道上,若有所思地想到。
没想到甘长老竟然也存着飞升的心思,如果他之前就坦然将这件事告诉她,她非但不会反对,说不定还会全力支持他飞升。毕竟少一个天道长老,对宗内弟子来说或许是一件大好事。
但是甘流生这么遮遮掩掩着,甚至不惜用异魔化身来勾引她,该不会他原本就对她,或者是观星宗存有什么不好的心思吧?
既然甘流生有可能和她站在敌对立场,那么他刚刚劝她的那些话,她干脆反其道而行之。
毕竟比起那些心怀叵测的长老,她还是更相信宗主留给她的灵偶。
不过——“多出一个前宗主”,灵偶最后真的会长得和宗主一模一样,连实力都相同吗?
那它得吞下多少异魔?最后……它会生出和宗主不一样的自主意识吗?
江载月放下脑中的胡思乱想,她决定试探一下宗主灵偶的进食范围。
她显现出了她的“小江”,面容模糊的“小江”朝灵偶伸出手,江载月这一次将它“拥抱”的目标定在了宗主灵偶上。
“小江”的力气对于一个普通修士来说并不大,它的攻击力也不算强,即便宗主灵偶吞噬了它,江载月也付得起这点代价。
然而感知到“小江”的手要伸到自己身上,原本呆滞的灵偶如同被触碰到了什么开关,他漆黑的瞳眸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杀意,雪白腕足想要拧断“小江”伸过来的手。
然而在感知到“小江”身上属于江载月的淡淡气息后,宗主灵偶的神情更加呆滞了,他像是机器出故障卡路了一般,看了看“小江”的手,又看了看江载月,呆呆地喊了一声。
“月月……”
“小江”的手已经握住了宗主灵偶,宗主灵偶下意识张开的雪白腕足没有攻击的意思,只是他剩下的雪白腕足死死搂住江载月的脖颈,黏固得如同被胶水。粘在她身上一般,江载月差点没被他的力道勒到窒息。
“小江”的力气越来越大,宗主灵偶抱住她的力道也越来越大,江载月感觉自己就像是拔河比赛另一头的人,她终于收回了“小江”,然而宗主灵偶抱住她的力道,没有减弱半分,就如同他在担心哪里的异魔又会跑出来,强行将他和江载月分别一样。
江载月被勒得不太舒服,然而是她自己想要测试的,宗主灵偶一开始想对“小江”动手,后来又没有对“小江”动手的反应,算是满足了她的期望。
至少在目前这个阶段,宗主灵偶应该没有背叛她的可能,不过她也要做好万一被背刺的准备。
他终究只是宗主一条腕足长出的异魔。
看着灵偶那张与宗主一模一样的面容,江载月默默在心中提醒着她自己,但她还是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宗主灵偶的脸颊。
“现在已经没有异魔威胁了,宗主不要缠得那么紧好不好?”
她的触手一同上阵,轻轻抚摸着他每一条雪白的小腕足,宗主灵偶似乎半明不懂,在触手的轻柔安抚中,慢慢放松了抱住她脖颈的力道。
“宗主好乖啊。”
江载月轻轻蹭了蹭宗主灵偶的脸,它呆呆地望着她,等到她离开后方才反应过来,原本就抱着她脖颈的雪白腕足,此刻更加想要像八爪鱼一样紧紧贴到她的脸上。
“等等,不能黏我脸上,乖乖回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的命令似乎还是能压倒他的本能,宗主灵偶依依不舍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江载月还想要再测试一下灵偶的攻击范围,她通过界膜走出观星宗,准备找个实力弱点的异魔给宗主灵偶试试手。
只是可能他们之前扫荡人间异魔的力度太猛,江载月通过镜山,愣是没有找到一个弱小异魔的踪迹。
等到她的触手终于有了反应的时候,江载月猛的往下一冲,她感知到了阵法的气息,下意识通过镜山穿过阵法,最后稳稳落地。
然而等穿过阵法的时候,江载月感知到了阵法掩盖下极其浓重的异魔危险气息。
这根本不是什么弱小异魔。
意识到这一点,江载月陡然顿住脚步,准备收敛气息再做打算。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身前陡然传来了一道清亮悠扬的声音。
“不知是何方道友,此地是浮岭洞府,道友可是有要事寻我?”
浮岭?
江载月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但她似乎不认识叫做这名字的修者。
第215章 巧合?
即便不提这一点, 这个叫做浮岭的修士对于闯入阵法的她没有贸然攻击,又如此温和地先表明了他的身份,还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显然他的异魔至少现在还没有失控,那么她误闯入他人阵法的举动多少有点不合规矩, 应该给人家赔礼。
江载月拿出一颗清心丹, 坦诚道。
“我以为此地有异魔失控,不慎打扰道友, 还请道友勿怪。这是我宗门最珍贵的丹药,或许对道友的情况有些助益。”
她也是深思熟虑之下, 才决定赔礼拿出对异魔最有用的清心丹。一来为了致歉, 二来也是起了些试探和招揽的心思。这个叫做浮岭的修士在阵法内散发出的异魔气息如此强大,她之前带着让各宗门长老平定凡间异魔时却从来没有发现过他的存在,这似乎有些奇怪。
不过抛去这点奇怪之处,如果此人的异魔状况足够稳定,性格又真的如同表现的这般好, 在观星宗如今这般缺人的情况下, 或许适合带回观星宗做一个长老。
江载月对自己给出的清心丹很有信心。有异魔在身的修者,除非也如同她一样有降低精神值的方法,不然不可能对清心丹无动于衷。
果然, 浮岭原本清亮悠扬的声音中出现了一丝犹疑。
“清心丹?莫非阁下出自观星宗?”
没想到此人对观星宗还有些了解, 江载月索性自报家门道。
“我确实出自观星宗, 我叫江载月。阁下愿意收下我的这份诚意吗?”
浮岭清亮如少年的声音中更多了几分惊讶。
“竟然是江宗主,”他的声音仍然清亮,却透出了些许遗憾的意味,“只是无功不受禄,清心丹如此珍贵的丹药, 还恕浮岭不敢收下。”
“而且浮岭身体残陋,也不方便直接面见江宗主,还请江宗主早日回宗吧。”
等等,身体残陋?
江载月脑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却一时有些无法捕捉。
她想起来了!
她曾经从误入镜山的散修手中收到过一本典籍,叫做《浮岭真人册记》!
虽然她早在和十大宗门修士在凡间行动的时候,就将那些误入镜山的修者都放了出去,但是那本《浮岭真人册记》还留在她的储物法器里。
传闻浮岭真人这位有十二颗头,十二副面,气机磅礴深远,以记载自己修炼心得,售卖换取灵石出名。她从前不知道自己能当上观星宗宗主的时候还打算过,如果逃出观星宗,没有宗门愿意收留一个没有灵根仙骨的人,那她就学那位浮岭真人一般当个无拘无束的散修。
她可以多攒点灵晶买几本《浮岭真人册记》,有什么难题就通过书册后的信纸向这位真人提问,慢慢修炼,说不定也能做个正经修道的修士。
只是没有想到,她如今都快要把那本典籍忘到脑后了,竟然会这么巧地遇见这位浮岭真人,还刚好闯入他的洞府之中。
等等,可能是这些事件的出现,实在是有点过于“巧合”,在观星宗的时间太久,江载月现在多有点被害妄想症。
她和这位浮岭真人的相遇,该不会又是什么人为制造的“陷阱”吧?
“江宗主?”
听到浮岭微微冷下几分的声音,江载月看了一眼自己没有变化的精神值,心中顿时放松了几分。
是她想多了,她带宗主灵偶外出觅食的举动,完全是出自她自己的心血来潮,怎么可能与浮岭真人有关?
如果这位浮岭真人真能在不影响精神值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影响她的神智,那他干脆将整个修真界连同观星宗都变成他的私产好了,何必躲在法阵里与世隔绝,做一个声名不显的散修?
不过如果说她原本只对这位浮岭真人有三分试探的兴趣,那么此刻江载月倒是更想邀请他进入观星宗了。
她之前已经打探过,观星宗的弟子,长老修炼都是走野路子,他们完全是靠着漫长的寿岁和水磨功夫自行吸收灵气,再自然而然地晋升到下一层境界,他们不在乎修真界所谓的境界高低,不仅是因为有着祝烛星这重对修真界宗门的震慑,更是因为异魔对于没有异魔的修士几乎拥有压倒性的恐怖侵染力。
观星宗一个普通弟子丢到修真界,都如同一个恐怖的瘟疫源泉一般,可能引发莫大的骚乱动荡,即便是能够杀了异魔降临的肉身,失控的异魔也可能继续侵染其他高境界修士。比起修炼,长老们更加在意的是如何控制住自身的异魔。
江载月如今吞噬了许多异魔,虽然她自觉自己的战力还远远比不上存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祝烛星,可她触手的战力已经达到了能够稳压宗内大部分长老一头,加上扣精神值这个外挂,至少能达到和谁打起来都不落于下风的地步,对十大宗门的长老掌门更是不必有什么畏惧。
可异魔战力是一回事,灵力境界又是另一回事,她无需如同观星宗内的长老一般控制异魔,所以人身的修炼更加不想落下。
但她没有灵根仙骨,现在也不过二十出头,即便有修炼典籍可以对照,有些时候她也想找个修同道探讨修炼上的困惑。
十大宗门的修者固然现在对她心存畏惧,但江载月不敢信任他们,而宗内长老们水磨功夫,随性自然的修炼之法,也不合她的心意。
浮岭真人这位有着多年教导经验的散修之师,不正好是送上门来的,最适合解答她困惑的人选吗?
当然她或许也不应该将修炼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一个人身上,浮岭真人的修炼之法可能也未必完全适合她,但如果她拿一个修炼问题去请教多个人,再互相比较衡量,那总应该比单个答案靠谱一些吧。
对于灵力境界的修炼,江载月明白她没有什么优势,所以更加需要慎之又慎。
诸多纷杂的念头一瞬间闪过,江载月告诉自己不必急于一时,也不要引起这位浮岭真人过于浓重的戒心。
她装作刚刚从沉思中回过神的样子,轻声道。
“是我叨扰了,我刚刚想起了从哪里听说过真人的名字,一时有些出神。”
江载月真心实意称赞道,“真人写出的《浮岭真人册记》,实在是造福众多散修。我认识的一位好友,实在感念真人的功劳,还想着继续请教真人呢。真人可是哪里受了伤,是否需要什么疗伤的丹药?”
没有想到江载月会如此热情,浮岭的声音从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远,变得有些低落道。
“江宗主谬赞了,不过是谋些修炼的财资罢了,担不得什么真人之名。我也没有受伤,确实面容残陋,不便见人。”
江载月没有再说下去,以免显得太过咄咄逼人。
她只是将清心丹连同几片白竹信笺留下,温声道。
“观星宗内众人众相,并没有什么容貌之说。我也是真心想结识真人,还请真人收下我赔礼的丹药。若是真人实在不愿,那我现在便走了。若是真人无事,可以与我闲聊,只要在这处信笺上刻下字句……”
江载月简单交代了几句白竹信笺的用法后,她没有过多停留,直接通过镜山回到了宗内。
而看着空地上留下的丹药与白竹信笺,一阵清风吹过,浮岭将它们带入洞府之中。
…………
江载月想着浮岭真人的事,差点忘记了自己原本出来的目的。
宗主灵偶冰凉的雪白腕足紧紧贴着她的脖颈,江载月指尖无意识捏着腕足缠了几圈,方才想起带宗主灵偶出来寻找弱小异魔的事情。
走了几刻还是找不到什么动静,她索性带着它回到了宗主曾经冰封着诸多异魔的冰原上。
宗主灵偶呆呆地靠在她脖颈边,似乎对冰原里的那些异魔并没有多少兴趣。
江载月轻声问道,“宗主想不想下去吃一口?”
宗主灵偶没什么反应。
江载月的触手探入冰原底下,挖出了一个稍弱一些的,紫黑肿胀的肉瘤异魔,慢慢靠近宗主灵偶。
在如此靠近的距离下,宗主灵偶仿佛被激起了本能狩猎的反应,他的雪白腕足立刻刺进了肉瘤体内,肉瘤开始猛烈挣扎,即便周围有江载月的触手限制,肉瘤之中还是喷出一股股浓腥恶臭的毒汁。
江载月没有插手的意思,她静静看着这场一时难分胜负的战局,准备如果宗主灵偶落入下风,她再出手。
更多的雪白腕足想要抓住那乱蹿的肉瘤,宗主灵偶不得不离开江载月的脖颈,它的雪白触手在越发膨胀巨大的肉瘤面前,如同一个甩不掉的小米粒。
曾经的宗主,也是这么看着她从异魔中惊险逃生,又一点点成长起来,到如今的这个地步吗?
生出这个念头时,看着宗主灵偶那熟悉的雪白面容,江载月陡然有了一种昔年的她与宗主如今位置调换了一般的恍然如梦的感觉。
原本小半个头大的肉瘤快要长成半座山头的恐怖大小,虽然它仍然无法甩脱宗主灵偶的触手,可再让肉瘤这么成长下去,江载月怀疑肉瘤长到吞噬世界的时候,宗主灵偶吞噬的力道可能还没有一只蚊子对它的伤害那么大。
果然,现在才只有几天年龄的宗主灵偶,也只能吞噬玉佩这种完全无害的弱小异魔。
不过这也在常理之中,即便现在的她要吞噬这颗肉瘤也要费上不小的功夫,如果现在的宗主灵偶随随便便就能把它吞噬,那她说不定就应该计划早点跑路了。
第216章 品丹
江载月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 然而肉瘤却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危险的气息,见无法从江载月的触手笼罩中逃离,它竟然反方向一头撞回到了冰原的坑洞之下, 直到冰原将它的身体完全包裹,它的气息完全陷入沉寂。
显然是没有料到肉瘤还能想到这样的逃脱之法, 宗主灵偶呆站在冰原之上, 漆黑的瞳眸定定地看了看重新恢复完整的冰原,又看了看不远处笑着望向他的少女, 在沉默中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将原本插进肉瘤中的雪白腕足全部收了回来,看似行动的脚步僵硬甚至有些迟滞, 然而身形快得如同一阵虚影般, 扑向了江载月所在之处。
江载月有点担心他身上染上肉瘤的汁液,没敢让他直接回到她的肩上,而是先稳稳地接住了他她,她轻轻捏住他每一条腕足仔仔细细检查着,冰凉柔软的腕足贴着她的指节, 缠上了她的手腕。
江载月轻轻一掂, 感觉宗主灵偶的重量似乎比先前重了一点。
这说明,宗主的异魔之种吞噬了一点食物后,已经开始成长了吗?
江载月捧起仍然看着格外呆呆的灵偶, 她看着宗主灵偶漆黑的眼睛, 轻声问道。
“宗主, 有感觉现在和之前相比,有哪里什么不一样吗?”
宗主灵偶还是听不懂她说的话的样子,看着少女开阖的淡红唇瓣,它呆坐在少女手心,还是只会喊那两个字。
“月月……”
江载月用额头轻轻蹭了蹭宗主灵偶的额头。
“没关系, 宗主现在不用急着回答我,你可以慢慢成长。”
最好能等到她有能力离开这个世界,回归家乡的时候,宗主灵偶再成长到和她差不多的实力,这样她刚好就可以安心将观星宗丢给他,没有任何遗憾地回家了。
接下来的日子没有再出什么意外。
江载月按照原定的计划,带着甘长老挨个去“拜访”观星宗内的长老们。
长老们远比她想象中的更加本分老实,可能是因为但凡带点刺头属性的长老先前都被宗主一波带走了,他们完全没有与她争权夺利的想法,另一重原因可能是因为他们都自顾不暇,许多长老的异魔都濒临失控边缘,如果他们再动用自身的异魔能力,可能都坚持不了多少时日。
对于这一点,江载月也没有太好的解决办法。毕竟清心丹的数量不够分给这些长老,她也不可能给他们都加精神值,她还需要稳定庄长老他们的精神值。
不过灵虫的繁衍与生长,还有灵田那边也确实需要更多的看护人手,江载月逐渐将主意打到了那些长老门下的弟子上。弟子居里的新入门弟子要么还没有经过太多的历练,实力不算太强,要么已经是饱经历练,不爱涉险的老油条,相比起他们,长老门下的弟子的能力更强,照料灵虫也更加容易上手。
梅阁主和庄长老先后挑走了十几个弟子,被挑走了弟子的长老们也毫无异议,他们知晓了江载月要做的事情,也明白如果此事真能做成,真正的受益者也是他们自己。
灵田的实验由庄长老负责,丹药原料的筹集,以及丹药的炼制由梅晏安,卢容衍负责,江载月分下具体的任务后,也一下子清闲了下来。
虽然宗内长老弟子们的异魔情况都不容乐观,但那都不是短时间内就能解决的问题,江载月也没有太过心急,她继续按部就班地推进自身与异魔的修炼。灵气境界的修炼进展仍然缓慢,但江载月每一天都能看到自身的提高。
她也快把宗主封存在冰原里的异魔啃了大半,有些看不上眼的异魔留给宗主灵偶。
宗主灵偶的身形没有太多变化,仿佛吞下去的食物根本没有进到体内一般,它还维持着原本呆呆的样子呆在她肩上,除了念她的名字以外,也不会做出什么回应,不过扑食异魔的速度 和实力比从前凶猛了许多。
但平日里宗主灵偶还是完全看不出太多凶残模样,唯一执着的一点就是待在她的肩上。即便有弱小的异魔纸仆出现,只要没有进入它的捕猎范围,它也不会有半点攻击反应。
江载月有预感,如果让他再这么成长下去,或许用不上百年,可能只需要几十年,它就能成长到力压宗内长老的程度。
江载月每天生活的日常就是睁开眼后,去庄长老的实验灵田,梅晏安的白竹阁,灵虫骨巢,镜山巡视一圈,然后回到云池宫里看望一下自己的弟子,欣赏一下赤鲛它们在水中游动的漂亮鳞身,回房修炼,偶尔去宗内,宗外巡查异魔,抽空回复一下笔友,也就是浮岭真人的信笺。
从那日在法阵内的相识后,浮岭真人就和她通过信笺建立了稳定的联系。他似乎有些好奇观星宗内的日常,还有她这个新宗主的生活经历,江载月也就修炼询问过他几个问题。
他们每日的交谈可能只有几句,但颇有一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平淡清悠感觉,江载月没有太急切地暴露出想要把浮岭真人拐进观星宗当长老的打算,毕竟观星宗现在人比丹药多,浮岭真人来了,她现在也给不出清心丹,倒不如先这么将他当成免费的修炼辅导老师。
然而她的态度不温不火,浮岭真人的回信却越来越长,甚至还会主动询问她在修炼方面是否还会遇到其他问题,江载月回答没有之后,浮岭这次却没有如同以往一般主动结束今日的这场对话。
在一阵不算漫长的沉默后,浮岭一字一句地写下邀请她来洞府做客的请帖,江载月这几日刚好有些脱不开身,实验灵田中的灵植收获在即,再加上担心庄长老的精神值出现问题,她这几日都不方便离开宗门,只能以要事在身为由,婉言拒绝浮岭真人的这次邀请。
浮岭回复的字迹少见的有些缭乱。
【是因为我的容貌残陋吗?】
他最后那几个字连笔刻下得甚至有些不清晰,但很快一整句都被抹去,变成了更缓慢斟酌写下的字句。
【刚刚是我失言了,江宗主有要事在身,浮岭确实不该无故打扰。不过若是有我帮得上忙之处,浮岭在所不辞。】
江载月这些时日已经摸清楚了这位浮岭真人对万事万物都格为疏阔,却唯独对自身容貌极为敏感的性格。
她立刻解释道。
【真人不必多想。等我解决了宗门要事后,我一定登门拜访。】
江载月原本还想要多说什么,却收到了庄长老传来的讯息。
——宗主,五行三通树结果了。
比起八字还没有一撇的未来长老,肯定是她盼望已久的五行三通果更加重要。
江载月一秒都没有犹豫地收起信笺,几步之间快速从镜山来到庄长老的实验灵田中。
此刻出现在这里的不仅有庄长老,还有梅晏安,卢容衍,易无事等人,他们也一直关心着灵田的异象,比寻常法器更大十数倍,简直如同一座小型地宫之门的锁灵棺下,封锁住的五行三通果气息已经如同一座冬日的温泉一般,散发出了有如实质的灵液气息。
仅仅是闻到这股气息的那一刻,江载月就有一种食指大动,雪白触手更是有一种仿佛要进食大餐一般的迫不及待感觉。
而当庄长老一点点解开锁灵棺的禁制时,锁灵棺内陡然飞出十数米雪白如玉,比人的脊椎更粗壮蜿蜒几分,数条不停扭动如同巨大的活动蜈蚣般的白色怪物。
即便不是第一次见到五行三通树的模样,江载月还是被五行三通树的样子震撼得有点反胃。
然而无论是庄长老还是附近的卢容衍,都对五行三通树的这副样子格外平淡。
不需要她出手,庄长老就捏住了一条还想要摆动攻击他的五行三通树骨节,粗壮的骨节在他手中发出恐怖的咔嚓咔嚓碎裂声响,庄曲霄面无表情地将手伸入那些碎裂的骨节缝隙中,然后取出了一颗颗圆润如蛋,但是平滑的白色果皮下却会时而凸显出骨节扭动模样的灵果。
这是江载月第一次看到如此鲜活的五行三通果。
庄曲霄再度掰开一颗五行三通果,坚硬的果皮内爬出更多细弱的如同蜈蚣般的白色骨节和黏腻血水,江载月甚至隐约听到了仿佛婴孩细弱啼哭哀嚎的声音。
庄曲霄完全检查完第一颗五行三通果后,方才将剩下的灵果交给了卢容衍手中,卢容衍还在用白布蒙着眼,手上炼丹的动作却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没有丝毫耽搁地调动丹火,放入炼丹的其他原料,数个时辰之后,格外清香扑鼻的气息从丹炉中慢慢传出。
卢容衍终于打开丹炉,数十颗红虫缭绕,内中的白丹如同活物般缓慢呼吸的清心丹,稳稳飘入上空,最后落到了江载月手中。
“请宗主品丹。”
江载月只会一种最简单粗暴的确定丹药药效的办法,她降低了几点自己的精神值,然后用触手啃了一颗丹药。
她的精神值增加了十点!
第217章 变化?
卢容衍炼制的这炉清心丹, 竟然比先前的清心丹药效更强。
江载月立刻将剩余的清心丹分给了场中的其他人,见他们吞下后,身上的精神值也开始猛烈增长, 方才开口问道。
“大家觉得如何?”
易无事最先开口道,“药效比从前的清心丹更好。”
甘流生身上流动的色彩更加如同灼亮清潋的光河, 他期待地望向江载月所在的位置。
“宗主能再分给我几颗吗?我的弟子现在也需要清心丹。”
梅晏安冷声开口, 给场中所有人都泼了一盆凉水。
“各位先不用急着分药。新出炉的丹药品质,还要经过一段时间与不同修者的检验方才能最终下定论。也许这炉丹药对不同人的效果不同, 之后也可能还会产生不同的症状,未必就如同现在服用下去的药效这般好。”
卢容衍的脸上浮现出一层让人如沐春风般的温和笑意, 他温声平缓道。
“既然大家服下丹药这么久, 都没有察觉到异样之处,此炉丹药大概就没有什么问题。即便之后可能会有些不合的症状,与异魔失控相比,相信各位道友应该也能明白孰轻孰重。”
梅晏安的脸色有些难看,他下意识地往江载月所在的方向看去一眼。
自从他当了白竹阁阁主之后, 只要是师妹出现的地方, 卢容衍总能就他的话语和做的事情挑出错处,远的就是丹药原料的搜集品质,近的就是今日他对于丹药的评价。
偏偏卢容衍从鸡蛋里挑骨头的那些评价还有他自己的一番道理, 就连易庙主他们也多听信他的话语……
望着少女专注地捧着清心丹, 脸上流露出欣喜之意的面色, 梅晏安有时甚至会控制不住地不安想到。
在师妹心中,她是否会觉得比起罪行罄竹难书的上代白竹阁阁主,他这个被她亲自任命的阁主不仅资历尚浅,甚至连眼光与心性都比不上他人?
每次生出这样的念头,梅晏安心中甚至会忍不住一种堪称恶毒的念头。
如果卢容衍完完全全死去就好了, 他这个所谓的“师尊”真身明明已经彻底死了,为什么还要活下一缕魂魄,继续打扰他和师妹的安宁?
然而当察觉到自己生出的这种完全不像自己应该拥有的念头时,梅晏安心中的恐慌之感就会更深一层。
师妹选中他为白竹阁的新阁主,最大的原因应该就是看重他与卢容衍截然不同的心性,可若是师妹察觉到,他原来与他所谓的“师尊”一般心性都如此恶毒,他们两人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分别,会不会也如同对待卢容衍一般疏远,甚至是厌恶他?
一想到这里,梅晏安的心情更为低落。
“梅阁主说的也有道理。”
然而少女简单的一句话,成功地让卢容衍脸上淡淡的笑容凝固,也让梅晏安一扫先前的低沉之色,目光灼灼地望向江载月所在的方向。
江载月倒是没有什么复杂的想法,她只是纯粹更赞成梅晏安提出的谨慎做法。
“如果不是异魔失控,急需使用清心丹,还是再观察些时日,更万无一失。”
江载月扬起笑容对场中的长老道。
“这些时日来,各位都辛苦了,尤其是庄长老和梅阁主,两位都是通宵达旦,彻夜不眠地看护灵虫骨巢和灵田。只是现在还不是懈怠的时候,等过几日确定养护出的五行三通果,还有炼制出的清心丹没有问题,我们就要继续需要扩大灵虫与灵植的规模,各位长老若是还需要什么人手和外力,可以提前告诉我,我会继续帮忙筹备。等此间事了,我们再举行庆功宴好好庆祝一番。”
场中的气氛顿时高昂了起来,庄曲霄捏着手中还在试图扭动逃脱的五行三通树骨节,却没有再往自己这些时日不敢放松片刻的灵田多看一眼。
男人曾经放任霜白的鬓发不知从何日起变得浓黑如墨,他脸上那些从前并不在意的细纹也不知何时完全消失,就连那万年不变的常服如今都换了些许宗外修者时兴的云纹金丝款式,如今更显年轻,却同样冷沉肃重的容貌即便站在甘长老身边,也不会被夺去过多的光彩。
他沉声道,“宗主这些时日才是真正辛劳了,我等定当不会辜负宗主重托。至于灵田具体扩建与人手筹集之事,我能否再与宗主单独详谈?”
甘流生清越动听的声音在此刻响起。
“我的弟子这几日也想求见宗主,宗主可有时间与我们再聚一聚?”
卢容衍蒙着眼的温雅面容上再度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庄长老有何事不能让我们听闻,要私下与宗主详谈?”
卢容衍顿了顿,没等庄曲霄回应,继续对甘流生开炮道。
“至于甘长老的弟子,莫非也想私下求见宗主?若是真有要事求见宗主,甘长老为何不直接将弟子带来此处?”
庄曲霄与甘流生的面色都没有丝毫变化。
庄曲霄冷声道,“我要说之事,与你无关。”
甘流生则是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一般清越道。
“是我的弟子们,有些想念宗主了。”
他流动着清艳明亮色彩的瞳眸静静看向江载月。
“宗主不愿来看一看他们吗?”
江载月:……
她压根就没和甘流生的弟子说过几句话,估计他所谓的“弟子”指的就是修人道时的他自己,江载月先前旁观过他们刻意表演出的亲近演技,没找出什么破绽,也没看到他们准备动手的迹象,索性也懒得浪费时间在他们身上。
不过观星宗内的长老似乎都有不少陈年恩怨,每次正事结束,过不了多久什么话题都能轻而易举地吵起来。
江载月也懒得调停,直接道,“庄长老跟我来吧。其他长老如果还有什么要事想单独和我说,就先在此地等着。”
她带庄长老进了灵田旁边处理宗内杂务的宫室,异魔奴仆端上了热气腾腾的灵茶,庄曲霄一言不发地跟着她坐在席桌两侧。
他显然已经对灵田具体扩建与人手筹集之事有了一番筹谋,江载月听完庄长老的计划,已经觉得格外缜密妥当,稍微补充了一个他没有注意的小点后,就让庄长老按照他计划的如此进行。
然而这一次,庄曲霄却少见地没有直接雷厉风行地去做他要做之事。
他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之事,低着头沉默了许久,方才在她的询问声中艰难开口道。
“……宗主,可会觉得我近来的变化……有些难以见人?”
江载月的思绪本来还停留在庄曲霄刚刚提出的计划中,听到庄长老的话,她的心神一下抽离回到现实之中。
变化?庄长老有什么变化?
当江载月的目光正式停留在庄曲霄身上时,她方才察觉到了庄长老容貌以及衣着的变化,江载月脑中逐渐浮现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她忧心忡忡地望向庄曲霄道。
“莫非是长老的异魔发生了变化,还是又遇上了什么奇怪的灵植?长老可是发觉身上有什么不妥之处?”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江载月觉得庄曲霄脸上的神色似乎紧绷凝滞着,如同一座缓缓开裂的石雕。
“……宗主,不是我的异魔,发生了变化……只是,我觉得,从前的颓丧姿态,有些过于难看……”
庄曲霄慢慢恢复了原本的语速,用一种比先前讨论灵田与人手正事更严肃几分的眼神定定望向江载月,声音却放轻了几分道。
“宗主觉得,是我从前的姿容好些,还是如今的模样,更悦目一些?”
虽然不明白庄长老为什么会突然染上容貌焦虑,但是江载月对观星宗每个长老的精神病情都格外宽容。在确定了庄长老的精神值没有出现什么问题后,她轻松道。
“自然是庄长老如今的模样更加好看。只是长老为什么好端端的突然在意起这些?”
江载月格外丝滑地问出了脑中自然而然生出的猜测。
“莫非长老是遇见了心悦之人?”
“我……”
庄长老裂开了。
字面意义上的,他的皮肤裂开了,无数漆黑藤蔓从他裂开的皮肤裂缝中往外探出,江载月第一反应是他方才吃下的清心丹有问题,不然庄长老的精神值刚刚还如此稳定,怎么会好端端的异魔失控?
然而等她帮庄曲霄稳定了精神值之后,庄长老却否定了她提出的猜测。
“不是丹药的问题。”
庄曲霄少见地主动避过她的视线,声音更低沉几分道。
“是我这些时日耗费的心力过大,也是我自身的心念不清。宗主,我可能需要回府修养几日,灵田能否过些时日再扩建?”
江载月自然也没有恶劣到周扒皮这种让人带病工作的程度,她连声答应了下来,还嘱咐庄长老回去后好好休息。
而送走庄长老之后,甘流生带着乌发雪肤的他自己一并走入屋中,两人容貌之盛,将整座宫室都完全照亮。
当然,可能是物理意义上的照亮。
江载月轻咳一声道,“甘道友,劳烦把你身上的光调暗点。”
甘流生现在身上的光亮强度,已经刺到她眼睛了。
第218章 袒护
甘流生却一副茫然疑惑的模样。
“我身上的海色, 太过刺眼了吗?”
江载月却不打算给他留多少颜面,她直接道。
“对,所以甘长老此次来找我, 为了何事?”
另一边身上并没有流动的海色,乌发雪肤, 濯濯如青莲般的“甘流生”开口道。
“是我在修炼上遇到了难题, 所以想来求见宗主。”
“甘流生”的声音更加清越柔软道,“是我们打扰宗主了吗?”
另一边甘流生身上的海色则是近乎凝固着, 他低声道。
“我的海色近日不知为何会变得格外鲜亮,若是宗主觉得难看, 那我就先回洞府中了。”
如果不知道甘长老存的小心思, 仅看眼下这一幕,说不定还以为甘流生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不过眼下甘长老确实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的恶劣举动,他这个长老现在也算是一个好用的劳动力,江载月也不想在此刻与他撕破脸面,她平静道。
“如果甘长老控制不住自身的异魔, 就回府多修养些时日吧。至于修炼上的问题——”
江载月看向素净一点的“甘流生”, 感觉自己的眼睛好受了许多。
“我也不一定能全部解答。甘长老不妨将你的疑惑留下来,若是我解答不出的问题,我还可以帮你去问其他人。”
甘流生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他轻声问道。
“宗内哪位长老, 能让宗主如此信任?宗主不妨将那人也邀请过来, 与我们共同论道吧。”
江载月想到了八字还没一撇的浮岭真人,她摇了摇头道。
“那人还不一定愿做宗内的长老,不过若是拿寻常的修炼问题去请教他,他或许比宗内诸多长老都更为可靠。”
听到江载月对那宗外之人的评价,甘流生身上原本凝固的海色, 缓缓流动起来时,变得更为鲜亮刺目。
“世间竟然有这等奇人,能得到宗主如此推崇,若是能与那人见上一面就好了,说不定我能说动那人进入观星宗,为宗门尽一份力。”
回想到浮岭真人逐渐软化的态度,江载月应道,“会有机会的。”
接下来“甘流生”问了她一些异魔与心性修炼上的问题,江载月分享了她这些时日在异魔修炼上的所思所得,在与甘长老的交谈中,她也更加坚定了自身的修炼之路,只是分享过后,她却总觉得在哪里还有些不够完备,索性在此时拿出白竹信笺,将甘长老刚刚的问题再度问向浮岭真人。
浮岭拥有多年指点他人的经验,给出的答案另辟蹊径,也让她明悟许多。只是殿内的气氛不知为何陡然压抑了下来,甘流生温声问道。
“宗主既然如此看重这位道友,为何不直接邀请他来观星宗呢?我也想直接见见这位能让宗主如此重视的道友。”
江载月却不想让怀有异心的甘流生和浮岭真人在此时有过多接触,她平静道。
“还未到时候。等到了适合之时,甘长老自然能见到这位道友。时辰也不早了,甘长老还有什么问题吗?”
或许是感知到了气氛的凝滞,更年轻些的“甘流生”跪坐着仰起头,他雪白面容上流露出的温驯神色如同一头纯净至极的白鹿。
“我还想再听一会宗主的教导,宗主愿意让我留在您身边侍奉吗?”
江载月在心中呵呵一笑,美人计是吧?
这么拙劣的美人计和奉承之言,连小时候的她都骗不过。
不过甘长老接下来到底想做什么?他总不会是打着骗取了她的信任,将她变成他的一具傀儡的主意吧?
如果将这个“甘流生”留在身边,说不定还真的能抓住他的马脚。
这般想着,江载月正准备答应下来,却突然感知到肩上原本乖巧呆着的宗主灵偶重量一轻。
不好!
她立刻看向“甘流生”所在之处,乌发雪肤,神情茫然至极的甘流生还在温驯地望着她,然而他的胸口之中,已经破开了一个空旷的漆黑大洞。
那处黑洞如同漩涡一般将他的整具身体完全吞噬,最后只留下呆呆地坐在原地,因为吞噬了一个节点化身,身体似乎变得格外笨重的宗主灵偶,行动迟滞地朝着她所在的方向歪歪扭扭走过来。
甘流生此时方才反应过来,他身上原本涌动的海色此刻更加鲜亮刺目,如同某种在天敌面前猛然显现出鲜亮剧毒颜色,恐吓敌人的怪物,他原本清越空灵的声音少见的染上些许怒火道。
“宗主,我的人道之身到底犯了什么错?这只异魔之种不仅吞噬了我人道之身的节点,还吞噬了我的未来大道,您难道就要这般纵容他这般在宗内肆无忌惮下去不成?”
木已成舟,江载月也不可能因为一个心怀叵测的异魔化身去责罚宗主灵偶。
她此刻甚至忍不住想道,如果换作是祝烛星真身在这,别说是吞噬一个异魔化身了,就算他真把甘流生的海色之身吞噬大半,只怕甘流生也不敢说出半个字。
可如今是祝烛星的灵偶吞噬了甘流生的异魔化身,甘流生如此气势凌人地逼问她给出一个处置办法,到底是真的心疼宗主灵偶吞噬了他的人道之身,还是有意借着此事,逼迫她及早处理了宗主灵偶?
她脸上原本的笑容慢慢淡下,担心甘流生可能会在此时趁机对宗主灵偶动手,她先一步用触手带回了不远处歪歪扭扭朝她跑过来的宗主灵偶,宗主灵偶乖乖地任由她检查了一遍他的身体。
江载月确定了他没有出现什么问题,只是比先前更重一些后,体型似乎也微不可见的变大了一点后,方才看向不远处脸庞色彩更加鲜亮,甚至隐约有些扭曲刺目的甘流生。
“此事或许是他行动有些鲁莽了,但是甘长老,你就这般肯定,你这具所谓的人道之身没有任何问题吗?”
江载月先声夺人,在甘流生指责宗主灵偶前,先一步冷静问道。
“你的那具化身,归根结底还是越家之人的异魔所化,越家与宗门本就有仇怨,之前更是在凡间掀起了如此大的祸乱,你暂时将越家异魔的化身留在身边,我可以容许此事。可是好端端的,越家异魔的化身为什么会突然提出留在我身旁?一向安分的宗主灵偶,又为什么单独只对他动手?”
江载月加重着声音问道,“甘长老,你真的觉得所有的错处都在宗主灵偶身上吗?”
宫室内突然陷入了久久的寂静,甘流生似乎在静静凝望着她,他身上原本优越出众的五官此刻完全被刺眼而流动的海色掩盖着,如同一团流动的光亮,却快要掩盖不住其下的恐怖淤泥。
江载月的触手包紧了宗主灵偶,已经做好了应对甘流生随时可能出手的准备。
然而久久的沉默过后,甘流生再度开口时,声音却仿佛比之前每一刻都更加空灵而没有活气。
“宗主,原来这般不信我。”
江载月快要被他的话逗笑出声。
不是,甘流生身上有什么值得她付出信任的吗?
如果说宗门大比后没多久的甘流生,说出这番话没准还多少会让她觉得良心有些不安,那么在她亲耳听到他承认的心怀叵测后,她就已经将甘长老当成是罗仇魔这般看似在宗主面前温驯平和,实则随时可能会暴起咬人的敌人了。
江载月平静道,“甘长老,还要我如何信你呢?是要我杀了宗主灵偶,才能证明信你?还是让我拆了宗主灵偶,把你的人道之身挖出来,才能证明我信你?”
甘流生清越的声音,此刻有几分艰涩道。
“流生不敢。只是宗主如此袒护那个异魔之种,就不担心前宗主的异魔之种存了反心,来日也会如同今日一般,吞了其他人吗?”
“若那人是宗主在意之人,宗主也会如同此刻这般袒护他吗?”
然而在说完这句话后,没等江载月回答,甘流生就退后几步躬身道。
“是我失言了。今日之事,是我的言行冒犯了宗主,还请宗主责罚。”
江载月微微蹙了蹙眉,甘流生如果还是继续刚刚这般咄咄逼人,她还真不怕与他撕破脸。可他现在这样不仅没有逼问,还主动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回到他自己身上,她也不能因为他曾经的那几句话就真的在此刻对他动手。
不过无妨,只要甘流生还存有挑拨离间,甚至是取而代之的想法,她迟早会抓到他露出的破绽。
至于此刻,江载月也只能微微和下几分声音道。
“他人异魔之错,与你也没有太多关联。你若是真想再拥有一具人道化身,或许我可以帮你。”
甘流生猛然抬起头,眼中的色彩前所未有的明亮道。
“宗主所言为真?”
江载月心中只有几分把握,她想着记忆中甘流生人道之身的原本模样,调动着精神值,慢慢模拟出一具与甘流生刚刚那具人道之身格外相似的节点化身。
只是这具化身的主权,掌控在她手中,实力并不算多强,也不能离开她太远。
如果甘流生只是单纯为了验证他原本修炼人道的可能,那么这具化身已经足够满足他的需求,而如果他是存了什么其他念头……
江载月看着甘流生脸上此刻涌现出的欣喜之色,内心没有多少波动地将化身送了出去,直到甘流生带着化身离开,她方才将目光落在了呆呆的宗主灵偶上。
这一次,宗主灵偶别想着还能像以前一般蒙混过关。
少女的声音冷下几分道。
“你能听懂我的话,对不对?”
第219章 墨团
宗主灵偶还像之前那般, 只会呆呆地喊她的名字。
“月月……”
然而江载月这次却没有半点心软,她清晰地记得刚刚的宗主灵偶是在听到了“甘流生”的那番话后,陡然暴起将甘长老的人道化身完全吞噬。宗主灵偶应该能听懂化身的话, 那么自然也应该能听懂她现在的话,哪怕只是简单的点头或者摇头, 他都不应该只有现在的这种只会喊她名字的反应。
所以他现在表现出的呆滞, 难道是一种伪装?
她的触手捧起宗主灵偶,将他放在面前的桌案上, 宗主灵偶还朝她的方向伸出手,身下的雪白腕足也完全张开, 他还在试图站起身, 重新回到她的肩上,却被她的触手继续牢牢按在桌上。
“月月……”
它仰起雪白的面孔,完美无瑕的冷峻面容如同世间最精巧的人偶,即便被触手束缚住,却还在一次次试图朝她的方向靠近, 但是这一次, 江载月没有顺应他的意思。
她沉声问道,“如果你能听懂我的话,就点一点头。”
“月月……”
他的腕足还在努力试图从她的触手缝隙中钻出, 漆黑呆滞的瞳眸如同无神的人偶, 只会定定地看向她所在的方向。
江载月这回是真的疑惑了, 如果这也是宗主灵偶演技的一部分,那他现在的这种演技,已经到了深谙表演之道的她都看不出破绽的程度了。
他到底想要什么?
如果是想让她放下戒心,默默积攒实力,他就不应该因为“甘流生”的存在暴露出自己能听懂话的事实, 可既然都暴露了,他还在试图用从前的样子糊弄她,总不会是将她当成傻子了吧?
江载月紧紧盯着他脸上的神态,陡然生出一个试探的想法。
她温声道,“好,既然宗主听不懂我的话,那我就去找甘长老,把他的人道之身要回来,留在我身边论道了。”
宗主灵偶漆黑的瞳眸呆呆地仰起看着她,并没有暴露出什么异常反应。
“月月……”
难道刚刚宗主灵偶刚刚对甘长老化身出手的举动,真的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他其实还真的是什么都听不懂,也没有多少清醒神智?
江载月心中已经隐隐偏向了这个猜测,但她没有表现出来,索性演戏演到底,她直接踏入了镜山之中,不过片刻的功夫就捏出了一具与甘流生人道之身与其相似的傀儡,然后带回了宫室之中。
因为她刚刚消失不见,宗主灵偶在触手束缚中挣扎的力度更加大了,他的面孔从触手缝隙中一点点努力挤出,雪白的面容与漆黑瞳孔如同一张凝固的面具,只会望向她所在的方向,声音更是如同坏掉的机器一般毫无间隙道。
“月月月月月月月月……”
江载月突然不想再试探下去了。
如果宗主灵偶现在的这番表现都是演技的话,那都已经不算天赋异禀,完全可以称得上是被夺舍重生的地步了。
她索性将那具傀儡直接丢回了储物法器里,然后将触手捆绑着的宗主灵偶重新捧回到了手中,然后郑重其事道。
“我知道你现在可能听不明白,但是没有我的允许,下次不准随便吞掉别人的异魔。如果你下次再犯,我就不会再把你带在身边了,听明白了吗?”
宗主灵偶的雪白腕足专心致志地缠绕着她的指节,像是恨不得在她与他之间打上无数个结,他终于安静了一点,像是听懂了她说的话,但还是半懵不懂道。
“月月。”
江载月终于放弃了教导宗主灵偶这件事,不过她分出一条触手缠绕在宗主灵偶身上,以免下次还发生这样的意外。
接下来她又见了卢容衍和梅晏安,他们两个说的都不是什么要事,只是磨磨蹭蹭地都不肯立刻离开殿内,江载月不想和他们浪费时间,随便说了几句打发走他们之后,她开始考虑起了是否要去浮岭真人府上做客之事。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她能够感知到浮岭真人的心性平和,一心向道,如果他愿意来观星宗做长老,或许能分担一些人手上的压力。毕竟灵田扩建之事还需要不少的人手,如今宗内空闲的长老和弟子不少,但能干得了正事,而且值得信任的人没有几个。
他们先前的那一顿搜刮,已经将宗内稍微靠谱一点的长老和弟子都一网打尽了。现在比起宗内那些异魔随时可能失控的弟子和长老,江载月反倒觉得宗外的浮岭真人说不定更靠谱一些。
而且这本就是一件合则两利之事,浮岭真人需要清心丹,从他的来信中也能看出他对观星宗本身并不抗拒,如果这次她亲自登门拜访,邀请他来观星宗做个客卿长老,或许他应下的几率也不小……
江载月思索,突然感觉到脖颈和脸颊一凉,她转过头,毫不意外地看见是宗主的雪白腕足贴着她,他漆黑的瞳眸望着她,然后慢慢地点了点头。
“月月……”
见江载月没有过多反应,宗主灵偶又如同小鸡啄米一般一上一下地努力点着头。
江载月还有些茫然,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刚刚那番让宗主听懂话就点头,不然她就把甘长老的人道之身要回来留在身边的对话。
不是,宗主难道是过了这么久,才理解了她的这番话,所以在努力和她表决心吗?
江载月觉得有些好笑之际,意识到他终于增长了一点理解和沟通能力,她捧起宗主灵偶认真道。
“你能听懂我说的话了,对不对?”
宗主灵偶原本点头的动作又呆住了,他仰头定定望着她,这次江载月没有心急,留给了他足够反应的时间,方才再度得到了他的一个点头。
“月月……”
江载月又问道,“宗主现在还不会说其他的话吗?还不会就摇头。”
她一边分出些许心神和浮岭真人沟通,一边留意着宗主灵偶的动静,察觉到他慢慢摇了摇头后,方才再度问道。
“那宗主还需要多少时间才能说话?一年?还是两年?要多少年就点多少次头。”
数数似乎超出了宗主灵偶现在能够做到的范围,他呆呆看着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江载月决定不再难为他,转而道。
“那我刚刚跟宗主说的,你不能随便对别人出手的事情,宗主能做到吗?做不到的话,我就不能把你留在身边了。宗主能做到就点头。”
宗主灵偶的反应速度似乎比先前快了一点,他的腕足努力地抱着她靠近的指节,似乎有点怏怏不乐地点了点头。
江载月忍不住戳了戳他冰凉光滑的侧脸。
“所以宗主刚刚是为什么要吞掉甘长老的人道之身?”
她心中忍不住浮现出一个有点好笑的设想,“不会是真的因为吃醋吧?是的话就点一下头,是其他原因就摇头。”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宗主灵偶竟然先点了一下头,然后又缓慢地摇了一下头。
江载月忍不住皱了皱眉,宗主灵偶动手,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宗主现在不能说话,那能够写字吗?”
她将宗主灵偶放到了桌上,铺开纸,拿来笔墨放到他触手能够碰到的位置。
“宗主能不能告诉我,到底还有什么原因?”
宗主灵偶抱着快比他还高的笔,在纸上慢吞吞写着,江载月和浮岭真人敲定了登门去他洞府拜访的世间后,往桌上平铺的纸上看了一眼。
不过宗主灵偶与其说是在写字,倒不如说更像是在画一幅无比粗糙,连她都有些看不懂的画。
一大片一大片墨水黑团出现在白纸上,比孩童随手画下的涂鸦画更加难以读懂,然而宗主灵偶就是这么认认真真地抱着笔,画下一个个墨水团。
江载月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不太敢确定。
“宗主画的,是甘长老的海色吗?”
过了片刻,宗主灵偶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江载月脑中原本模糊的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
“甘长老是想用他的人道之身,增添他的海色?”
回想着甘流生曾经对他的人道之身说过的那些话,江载月已经隐隐摸到了他的想法。
“这和他能否成为天魔有关?”
宗主灵偶又慢慢地点了点头。
而在清楚了甘流生的打算后,江载月原本心中的淡淡不安感立刻消失了几分,如今甘流生人道之身的主权掌控在她的手上,即便他真的想利用人道之身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她也能第一时间察觉,并且立刻阻止。
甘流生如今的想法不再重要,比起未来他可能出现的威胁,还是如今清心丹不足,观星宗内长老和弟子异魔失控的危险最大,不过现在已经有了应对之法,她只需要按照原本的计划慢慢进行,就能一点点拔除原本的威胁。
“劳烦宗主提醒,我会小心的。”
她轻轻摸了摸宗主灵偶冰凉的面孔,决定还是将重心放在自身的修炼上。
很快到了她和浮岭约定的见面时间,江载月只是通知了几位相熟的长老,就带着宗主灵偶来到了浮岭真人洞府。
第220章 邀请
浮岭的洞府位于一处绿水潺潺环绕的空谷中, 周围没什么人烟,屹立而起的嶙峋山岩与葱郁藤木仿佛天然而成般围成一座辽阔的石府。
江载月一靠近石府,就听到一阵格外清幽悦耳, 如珠落弦的琴音。
而等她踏入洞府后,琴音戛然而止, 明明是盛夏的天气, 洞府中隐隐透出的水汽冰凉如雾,夹杂着清新的草木灵气, 一个侍从打扮的青衣少年人从石府内走出。
“贵客请随我来吧,我家主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侍从的面孔上盖着一层各色野花编织而成的面具, 江载月心神一动, 莫名觉得那张面具有些奇异,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位青衣侍从却仿佛被冒犯到了一般,他停下脚步,面具下的清澈瞳眸显现出几分恼羞成怒的意味。
“我家尊主时时念着贵客, 贵客难不成就是这么回报我家主人的吗?”
江载月一头雾水:不是, 她干啥了?
石府内传来一声微冷的呵斥声,“青槿,不要胡闹。江宗主是人修, 本就不知晓你们妖族的习俗。”
青槿微微偏过头, 少年人微微屈膝施礼, 声音中却还透出几分不情不愿道。
“请贵客恕罪,青槿只是没有想到,贵客竟然对我脸上的花种如此感兴趣。”
说到后半句的时候,少年人格外加重了几分声音,听上去甚至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因为他察觉到了, 少女清亮温和的目光仍然有如实质一般地停留在他面容上的花瓣间,如同清风拂过一般缓慢又怪异地带给他花瓣仿佛被一阵阵轻轻抚弄的痒意。
这个,这个登徒子!
招惹了他的主人还不够,难道,难道还想连他一起……
江载月其实还没明白过来眼前的少年人侍从和浮岭真人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眼睛就本能地被青衣少年脸上那些微微闭合,轻颤抖动的花瓣吸引。
等等,那些花难道是活的?
妖族的习俗……
等到江载月反应过来他们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眼前的青衣少年已经如同被惹毛的兔子般完全抛下了引路的任务,几步仓促的跳跃间就消失在了她的面前。
浮岭清冽的声音从石府内传来,带着淡淡的歉意。
“青槿是我这些年一直栽种,前不久才刚刚化为人形的灵妖,他还不太懂人族间的规矩,让江宗主见笑了。”
江载月也觉得她是受了无妄之灾,谁能想到侍从脸上的“花瓣面具”,是他身体最不容亵渎的一部分,他就不能再套一层真面具吗?
但一想到自己还要拐带他的主人进宗,江载月也只能配合道。
“刚刚是我欠考虑了,日后我绝不会往他的脸上多看一眼。”
浮岭真人的声音中终于显露出了些许笑意,“多谢江宗主宽容,我不便出面引路,请宗主随我的琴音来吧。”
江载月再度听到了浮岭的琴音,那琴声有如一道引路的细线,她跟着它穿过重重回廊,最后停留在一处清泉环绕的楼阁面前。
楼阁敞开着大门,一道与浮岭的清冽声音不太相符,异常高大健壮的人影端坐在高台上,高台周围蒙着一层白色的薄纱,江载月只能隐约看得到那道人影的轮廓,看不到其中人的具体面孔。
浮岭的琴音陡然停下,他的声音越发显露出几分歉疚意味道。
“我的容貌残陋,实在不敢亲自见江宗主,还请道友见谅。”
江载月这些时日已经在信中说了许多遍,她并不介意浮岭的容貌,但如今看来,显然浮岭的念头并不是这么容易就能被这简单的几句话改变的。
她也不再勉强道。
“本也无妨,真人觉得自在就好。”
她再度和浮岭讨论起的他们曾在信笺中交流的修道之法,谈到了感兴趣的修炼之道上,浮岭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轻快与平和,到了兴起之时,他甚至会忍不住弹奏片刻不太成曲,但格外灵动跳跃的琴音。
感觉气氛到了可以发出邀请的时候,江载月终于试探性地问道。
“真人觉得观星宗如何?”
浮岭的声音中透露出几分向往的意味,“江道友执掌下的宗门,定然是一片祥和安宁的人间仙境吧。”
然而是以江载月这般的厚脸皮,听到浮岭对观星宗的这般称赞,她也感觉老脸一红,不太好直接应下。
这都已经不是虚假宣传了,把观星宗叫做人间仙境,那完全称得上是诈骗吧!
江载月轻咳一声道,“观星宗其实也没有道友说的这么完美。只是诸多志同道合的道友汇聚在一起,即便大家过去可能做过什么错事(妄想主宰人间),也曾经闹出过一些不愉快(想成为宗主,掌控观星宗),但这些也都过去了(过不去的都被祝烛星吞了)。”
“如今大家齐心协力(不肯齐心协力的都死了),炼出的丹药越来越多,想来在不久之后,宗内的道友们都能控制住自身的异魔(实在控制不了的,也只能由她吞了),观星宗也一定会越来越好。”
江载月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在内心默默补充吐槽着,总算是把她想到的对观星宗的介绍美化了一番,但还算如实地说给了浮岭真人。
而说完这一大通后,她终于图穷匕见道。
“真人可有想过,来观星宗做一位客卿长老呢?宗内其实并不强制要求每位长老必须做些什么,也并不强制要求每位长老必须收下并教导多少位弟子。只不过真人若是愿意为观星宗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宗内的清心丹与密库中的诸多法器丹药,也可以作为真人完成任务的奖赏。”
该画的大饼画了,该说的她也都说了。
如果浮岭就此拒绝,江载月其实也觉得情有可原。毕竟在修真界开设多年散修辅导班的浮岭真人,哪里会缺什么法器丹药?她给出的众多条件中,唯一对浮岭真人有吸引力的,估计也只有清心丹了。
不过看浮岭的气息如此平稳,或许他也有一套控制异魔的办法,那么宗内长老渴望的清心丹对他来说,或许也未必那么珍贵。
果然,听到她的话后,白纱后的浮岭完全安静了下来,连原本弹奏的琴音都完全停止。
“江宗主的这番邀请,实在让浮岭受宠若惊。只是——”
听到这句“只是”,江载月的心顿时凉了大半。
“我相貌残陋,实在不愿多见外人,也更加不愿被人打扰。”
江载月抱着最后试一试的想法,诚恳劝说道。
“真人不必妄自菲薄,观星宗并不看重所谓容貌,我和诸多长老也都不是那等以貌取人的修士。真人若是不愿见外人,也可以在宗内单独开辟一座洞府,不允许外人随意踏入,真人若是有哪里不舒服了,也可以随时找我,我会解决真人的疑虑。真人最后若还是不习惯被宗门束缚,我也可以礼送真人出宗。”
不知道是她话中的哪一点说动了他,浮岭的声音终于变得有些迟疑道。
“宗主以诚待人之心,实在让浮岭羞惭。浮岭何德何能,能得宗主如此看重?”
江载月在心底默默回答道,把修真界的辅导班名师请回宗里做家教,让宗内的诸多长老看看真正教导弟子的名师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就算最后实在留不下来,观星宗和她也只赚不亏啊!
而且她心中已经隐隐成形了一个计划,等宗内的清心丹多到可以满足所有长老和弟子的需求时,长老和弟子们异魔失控的危险降低,但相对的,他们异魔成长的速度也会开始放缓。这一点宗内内或许会有许多人满意,但也可能会有人生出不满。
到了那时,为了稳定住那些闲下来就会闹事的长老和弟子,让本身就异魔强大,能镇得住场子的浮岭教导修真界正统的修炼之法,分散宗内的这些弟子和长老的注意力,或许会是最好的一种解决之法。
当然,这个未来太过长远,江载月也只是隐隐有这么一种设想,当务之急还是要解决宗内清心丹急缺的问题,浮岭即便不愿见人,但以他的修为和实力,帮助庄长老看守一片灵田和灵虫骨巢,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而且即便他不愿真身露面,他若是愿意操纵傀儡在宗内做事,也能解决一部分人手短缺的问题。
所以江载月开口回答的时候,是格外真心实意的。
“真人的实力和心性,自然当得如此看重。我知晓此事对真人来说,也需要时间慎重考虑。真人不妨再多考虑几日,之后再给我答复。无论真人何时考虑好了进入宗门,观星宗都虚位以待。”
江载月没有步步紧逼,也算是以退为进,给足浮岭考虑的时间。
然而正当她准备客气几句,准备回宗门的时候,浮岭陡然开口问道。
“宗主方才说的,会为我解决一切疑虑,这句话可还作数?”
江载月毫不犹豫地应道,“自然作数。”
当然,如果浮岭真的提出什么超出她能力范围和容忍程度的问题,大不了她就表示遗憾几句,直接回宗嘛,反正嘴是长在她身上的,她不愿意或者做不到的事,也没人能逼她。
江载月自在地想着,这句话自然也说得格外真心实意。
浮岭清冽的声音格外郑重而一字一句道。
“我也不需要宗主多给什么,只有一点——我的洞府需要建造在宗主附近,而且除了宗主以外,任何人与活物,都不能进入我的洞府中。若是有人误闯入我的洞府,见到了我的真容,我会直接动手杀了他,请宗主不要阻拦我。”
“这一点,宗主可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