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安抵达女王公园射箭场时,时间门正好。
今天的射箭比赛虽说是业余比赛,但参与的女士们办得很认真。在此时,对于有钱有闲的女性们来说,射箭真是个比较受重视的运动——这是传统使然,既因为射箭是此时少有的女士占优势的项目,也因为一直以来文学作品造成的既定印象,仿佛有身份的女性都会射箭......
女王公园的射箭场,相对比利用后院草坪设置的‘家庭射箭场’,当然是有优势的多。即使某户人家的院子有半‘和亩’那么大,其实也就是刚刚好。而公园里的射箭场,有好几个,每个都有1和亩左右。
这样视野会更加开阔,适合更多人同时比赛,围观观众都能多容纳一些。
在薇薇安和罗拉抵达时,面被覆盖着藤蔓植物的土墙围绕的射箭场已经竖起了稻草靶子。就是用稻草编成的圆盘状靶子,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燃料画出圆环,和薇薇安上辈子见过的射箭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对面靠墙处,一排按照一定间门隔摆好的稻草靶子,薇薇安才看了一眼,就有人过来和她打招呼。
“亲爱的,你总算来了!我们一直在谈论你,你最近已经是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了...关于你和殿下的网球赛......”走过来的人是斯威夫特夫人。
美林堡的上流社会真的是既大又小,这类场合碰到一些熟人,简直是必然的。而对于薇薇安,射箭比赛遇到熟人的机会可能还更大一些——她自己在此时的女性中是爱体育的,物以类聚嘛!今天又是个射箭比赛的场合......
斯威夫特夫人也是健身操俱乐部的成员,此时似乎颇有一点儿埋怨的意思。埋怨薇薇安和玛丽公主干大事,却不带上她。对此薇薇安能说什么呢?要说是在库泊度假的时候突然想到的?斯威夫特夫人并没有直接埋怨,真的解释了,反而会更尴尬。
好在斯威夫特夫人也是交际场上的人物,并不会真的让薇薇安尴尬。将埋怨的口吻和情绪迅速收了起来,转而认真说起了‘女性健康杯’比赛的事儿:“...其实我也会打网球,到时候我去参加预选赛......”
“那可真不错!”薇薇安积极地说,圈子里有人打算参加比赛,这在薇薇安看来是好事。特别是对方还是那种能引领风气的社交场红人,那就更好了——斯威夫特夫人倒也不算那种顶级红人,可小红还是有的。
而且这个时代的各种风潮,基本是‘贫学富’,一旦有一些旧贵族、新贵族怎么怎么样,那不管主流观念是什么,一个东西都是很容易向下流行的。这样说可能有些不公平,但现实就是,几个职业运动员参加‘女性健康杯’的比赛,向下带来的思想冲击,也比不过一位贵妇或者名门淑女参与了进来。
“如果不是因为我和公主殿下主办了这次的杯赛,我肯定也是要参赛的...主办了比赛就不行了,会影响比赛本身的公正性的。”薇薇安不仅赞同斯威夫特侯爵夫人参赛,还拿自己说了一下。
斯威夫特侯爵夫人相信她后面说的是真心的,因为她知道薇薇安擅长网球,这在圈子里不是秘密。而且她都出来主持这样的比赛了,肯定也不会介意参加比赛受到的那一点儿议论。
“到时候可以举办一些‘表演赛’,是这个词吗?表演赛...表演赛你来参加就没问题了。”想到薇薇安想参加比赛都不行,斯威夫特侯爵夫人又有些热心地建议起来。
这个建议也确实让薇薇安觉得不错,可以在后面两轮,就是每天只有一场比赛的场次,比赛之前来个表演赛...主要是,此时的网球比赛,一场的时间门就比较短。大家赶过来参与一场比赛,才呆了一会儿就要走?
在薇薇安上辈子,这样没问题。大家都适应快节奏的生活了,一场活动的时间门太长了,那才是值得抱怨的。但此时生活节奏很慢,大家又缺乏娱乐,即使是在美林堡这样的大城市,薇薇安也经常觉得没什么娱乐...这样,大家就很乐于参加一些持续时间门很长的活动了。
薇薇安和斯威夫特侯爵夫人谈了一会儿,直到有其他人也过来打招呼,才结束了谈话——这种比赛前的‘满场飞’很正常,毕竟这本质上并不是一个比赛,而是一场社交季活动嘛。
薇薇安还遇到了一个记者,特别殷勤地想要采访她...这还真比较少见,薇薇安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类射箭比赛了,印象中哪怕比赛非常‘高端’,来了很多大人物,报纸进行报道时,文章也是‘高高在上’的。
写报道的记者对于采访女弓箭手没什么兴趣,一般他们只不过是借机参与到上流社会的活动中去。采访?观察到女士们穿了什么,带来了什么射箭服的新时尚,就够了,能够凑出一篇文章的内容了。
至于比赛本身?谁在乎?反正他们不在乎,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读者不会在乎,自己写的东西就是读者喜欢的——男士们能借此批判女士们的虚荣,所谓的体育比赛,完全是她们争奇斗艳的借口。而女士们,也会很乐意看看上流社会的浮光掠影,看看这些有钱的标致人儿们穿的什么。自己或许无法照搬,但靠近一点儿,靠近一点儿总没有问题吧?
这个记者是体育杂志的,到真和薇薇安谈了很多专业的东西。因为感觉到对方的用心,薇薇安甚至让对方看了自己的弓。
此时玩游戏用的绝对是木制弓,薇薇安的这把也是。材质其实很常见,是优质的紫杉木,和礼兰大多数的木制弓都用这种木材。不过即使都是紫杉,内部也有差异,薇薇安的无疑是最好的那种。至于工匠的技艺,那更不必说。
但最关键的是,这把弓并不是买的成品,而是完全按照薇薇安的习惯定制的。
“它很小巧,就像大多数女士用的那样,但又不像大多数同等大小的弓那样,容易拉开...事实上,它和男式弓的主流磅数是差不多的。这不算什么,我曾经见过一位精于射箭的女士,她的木弓磅数和男式弓不是差不多,而是就是一样的。”
直到比赛即将开始,薇薇安才告别了这位认真的记者,来到场边,准备比赛——最后检查一番弓弦,还有箭矢的尾羽什么的,每一样薇薇安都做得很认真。认真的人总是别有魅力,此时已经有很多人不由自主地在看她了。
“真是一点儿也不令人惊讶,是不是?”欧文子爵冲着霍夫曼微微一笑,对薇薇安的方向示意,然后又说:“不管是否赞同薇薇安小姐的行事风格,大家就是没法不去关注她。即使是那些谴责她完全失去了传统女性的美德,是当下社会,女性的错误榜样,是女性风气败坏的原因之一...哈哈、哈哈哈哈!话说,这是我听到的原话,太可笑了!”
“咳咳、咳咳,我是说,我以前知道有些人是傻的,但我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傻。如果他们只是为了攻击别人,抬高自己,故意这样说的,那我还能理解一些。可要是打从心眼儿里这样认为,我就要无话可说了。”
随口就批评了一句某些让他惊异的智障,欧文子爵又接着说:“这样的薇薇安小姐,就像是一位呢?”
霍夫曼没有回答,而有的时候不回答,本身就是一种回答了。欧文子爵像是得到了什么重大启示,又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笑完之后才一本正经地提议:“我们靠近一些看吧,这儿太远了,根本看不清箭靶的情况。”
“作为朋友,我都错过了和薇薇安小姐的问好...这会儿还这样疏远,就太不合理啦!”没等霍夫曼拒绝,欧文子爵就先一步向前走去。
欧文子爵和霍夫曼也是这次射箭比赛的观众,他们出现在这儿倒是不突兀。欧文子爵就不用说了,他这样的浪荡王孙,和这样热闹的活动场合,正是绝配。而纽兰公爵嘛,虽然他平常表现的比较严肃,这样的活动他或许看不上,但这也不好说。
真要说的话,射箭比赛也不是什么轻浮的活动呢。
来看这场女子射箭比赛,其实是欧文子爵提议的。他只是貌似不经意地提到了薇薇安也会参加这场射箭比赛,自己打算来支持朋友,同时也支持支持其他‘可爱的女士们’。说完自己的打算,欧文子爵才‘顺便’邀请了自己的好朋友一起来。
霍夫曼没有同意,或者拒绝,欧文子爵都快笑死了——他很清楚好友的性格,一件事要么做,要么不做,干干脆脆,从来不会拖泥带水、犹豫不决。‘不主动、不拒绝’算是怎么回事?
他从没有想过,自己的好友也会陷入到这样巨大的‘麻烦’中!过去很长的时间门里,他都认为霍夫曼是绝不会掉进这样的局面...因为爱情举棋不定、变化无常(薇薇安有一次向欧文子爵提起过,纽兰公爵有时会突然变卦),这很像一个普通男人,但不像霍夫曼!
然而事实胜于雄辩,现在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这就很值得欧文子爵这个乐子人吃瓜看戏了。
当然,他到底还是有一点儿做朋友的‘好心’的,所以有时会帮帮忙。在霍夫曼犹豫不决时,他会推一把...比如说今天,就是因为他,霍夫曼才会默认来看比赛的。欧文子爵也不想自己的朋友,很大可能一生只有一次的爱情夭折。
是的,霍夫曼会爱慕一位女士,在欧文子爵看来已经是意外中的意外了。还想重复一次这样的意外?【不可能,绝对不可能.jpg】
比赛很快就正式开始了,欧文子爵全场最关注薇薇安。就见她搭弓射箭,放箭速度不是最快的,但也不是最慢的——薇薇安射箭时似乎有一种自己的节奏,不管旁边的人是放箭很快,用自信给人压力,还是放箭很慢,带来一种后发压制,她都不会改变自己的节奏。
每一轮,她都沉稳地拉开弓,以一种举重若轻的雍容气度瞄准、然后放箭。
她的箭给人一种非常自信,一点儿也不犹豫的感觉——就是箭放出的时候,就感觉应该有了,再看看箭靶,果然是成了。
“精彩!”欧文子爵忍不住鼓掌。他虽然和薇薇安做朋友很长时间门了,但却奇异的,是第一次看薇薇安射箭。薇薇安打网球他都看了好多次,还和薇薇安一起打过呢!
第一次看薇薇安射箭,很惊讶于她的水准——薇薇安擅长网球,会打曲棍球,这在圈子里都不是秘密。但关于她的箭术,从来没什么人提过,就没想到会这么好。
“女士们的射箭比赛,竞争是很激烈的...我没想到薇薇安小姐在其中也是出类拔萃的。”中间门没人射箭的片段时间门,欧文子爵迅速扭过头,和霍夫曼说话。不知道什么时候,霍夫曼已经跟了上来,就站在他的旁边,一同观赛。
霍夫曼没说什么,只是上眼皮微微颤了颤,又迅速垂了下去,让人看不清他眼睛里的神色。
倒是旁边一位观众,迅速说道:“奥斯汀小姐的箭术高超,只要是内行人都能看出来,但一直没怎么听说过...大概是因为奥斯汀小姐自己也不在意吧。但这很奇怪,要说奥斯汀小姐不慕虚名,她又从没在网球上低调过。”
这位观众欧文子爵认识,但不算熟悉,互相知道名字,正式介绍认识过而已...这样的场合,遇见熟人,这可太正常了。
“这并不奇怪。”直到此时,霍夫曼才开口,轻描淡写地说:“她只是不热爱射箭而已,我是说,相比起她真正心爱的网球——奥斯汀小姐显然是一位专注的人,对不对?”
对方愣了一下,但还是说:“这样说倒是很有道理,奥斯汀小姐确实...不过,奥斯汀小姐这样的性格,总是让人有些为难呢。如果是被她爱着的,会觉得这没什么不好的,或者说,这样最好了!可要是不被她看在眼里的,就会觉得真是绝情啊。”
一时之间门,也不知道这两人想到了什么,双双保持了沉默。最终还是欧文子爵‘扑哧’一声,笑着打破了这种沉默。
“男人的贪婪,是不是?我曾经听薇薇安小姐说过一句话,现在觉得真是至理名言。她说这是她以前看过的一部小说里的句子,哦,这一点上薇薇安小姐也很坦然——她很喜欢读小说,丝毫没有遮掩这一点,这在女士们中间门是不同寻常的,是不是?”
“人们总是将喜欢小说当成是品位不高的体现,所以哪怕女士们其实很喜欢,也得表现出‘不过如此’‘打发时间门而已’的样子。”
“咳咳,原话是‘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的一颗朱砂痣’。”(注一)
“男人总想着既要又要,这简直是至理名言...能写出这样句子的小说,没什么名气,我是不相信的。但我向薇薇安小姐打听,她也只是说小说就叫《红玫瑰与白玫瑰》,还大概为我叙述了情节。至于小说本身,那也是她购买的旧书,不小心遗失了。”
“现在不也是这样吗?即想要薇薇安小姐端庄痴情,又想要她风趣多情。”
对于欧文子爵‘毫不客气’的话,霍夫曼没说什么,似乎是一种默认。但另一位先生就没那么好说话了,似乎是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立刻皱起了眉头:“我并不是说,薇薇安小姐必须对所有人表现出情谊,只是觉得现在这样不留情面,是不是不大好?”
“那只是您的看法而已。”欧文子爵根本不是那种在乎别人想法的人,特别是这种没什么关系的人。
“事实就是,薇薇安小姐是一个诚恳真挚的人,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在她那儿是没有糊弄的余地的...我经常觉得,薇薇安小姐才是最有感情的人,只是太诚实了,不懂得上流社会男男女女互相欺骗的‘艺术’,反而显得她是一个绝情的人。”
“当然,也不见得是不懂,毕竟薇薇安小姐非常聪明。我更倾向于她犯了聪明人都会犯的错——即使知道那样不合群,也会明知故犯。聪明的人就是这样的,有时会自负的惊人!”
“但您的想法我也完全能理解,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弊端了,相比起浑浑噩噩的真实,大家显然更愿意沉浸在美好的虚假中...而且有的时候,虚假的东西真的可以比真实的东西更加‘真实’。”
在欧文子爵在语言上压倒这位先生时,霍夫曼又抬起了头,视线集中在从左数,第四个,穿白色射箭服的年轻女孩儿身上。她看起来并不为现在焦灼的场面头疼——几轮射箭之后,梯队是分出来了,但在第一梯队内部,彼此是没有甩开差距的,可能一支箭后,局面就改了。
这个时候,第一梯队内,甚至保护第二梯队的前两位,都多少有些紧张了。或许她们本来也不怎么在意一场射箭比赛,但真的上了赛场,都比到这个程度了,肯定还是会有一些好胜心的。
但她——薇薇安,只是呼吸平稳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护腕,又看了一会儿自己对面的箭靶。
她并不在乎其他人的成绩,也不在乎自己之前的成绩。在她眼里,重要的只有下一箭。从这个角度来说,她确实是个相当专注的人,这是很珍贵的天赋...是的,‘专注’当然也是天赋的一种。
霍夫曼这个时候会觉得,相比起薇薇安过往名气最大,当下也成为热点话题的‘网球’,她其实更适合射箭——稳定、准确、迅速、一击致命。
那种绝不会因为外部环境而影响内心的自成一派,让她从事这种需要专注的工作时,和这个世界、和其他人隔绝开的独特气质更加明显了。这某种程度上也是她难以被打动的原因,一个自成一派,不容易被影响的人,就是这样的。
只是这个时候这样,对于爱慕她的人来说,就未免是一种折磨了。越痴迷,越折磨,越折磨,越痴迷。
霍夫曼觉得可以了,到此为止了,明知道会失败的事,根本不需要尝试。他想要转身离开,可就像是设计好的一样,穿白色射箭服的年轻女孩儿射出了最后一箭,甚至没来得及看箭靶上的情况,放出箭后就转过身,冲她身后不远处的一个女孩儿招了招手。
或许不是巧合,因为他本有很多次机会可以走,但脚被钉在原地,就必然会看到这一幕。
和很多人想象的不同,射箭其实是挺需要体力的。每次拉弓,都是一次消耗不小的动作呢!所以即使薇薇安体力不错,在射完最后一箭后,也是满脸绯红了——因为今天本来就是参加户外体育运动的,做好了准备流汗,所以薇薇安一点儿妆都没化。
绯红透过白皙透明的肌肤满满渗透上来,眼睛像春天涨满的大湖,水光潋滟、波光粼粼。这一刻薇薇安身上生命力的旺盛叫人惊异,即使是认为‘健康的美就是俗气’‘虚弱苍白的气质才是高雅美丽’的人,也不得不在这一刻为这个年轻女孩儿的光芒所摄。
艳丽而妩媚,艳.光不可逼视——霍夫曼从不认为自己是看重外表的人,也不可能被一个女人的外表打动。即使在此前,他也更倾向于自己爱上了这个姑娘的灵魂,一个孤独的灵魂。
但在这一刻,他又不能肯定了。血液冲刷着全身上下,心脏跳的迅速而清晰,他甚至觉得自己失去了再看一眼的勇气。他很清楚,再看一眼,他就该没有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