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就是好，这才认识几天，天天混在一起！”王水虎笑着对莫哈署长说道。
“不打不相识么，让桑求跟阿南学一些功夫。”莫哈看着阿南和桑求二人关系融洽，开心说道。
“南仔哪里有资格教他，二人拳脚上差了不少。说来，也是我王某人与署长有缘，我何德何能，能结交到您这样的人物！”王水虎笑道。
莫哈拍了拍王水虎肩头，轻声道：“你头一回来的时候，我清楚，无非是想打点我这个新上任的水警署长。但后头，我了解了你的为人，我想，以后我们应以朋友相称，不要再说那些拍我马屁的话了！”
“署长说得极是！”王水虎随即领着莫哈，又到另一侧的工地去看。
此时，阿南正用多出来的木料，给桑求做一个木桩，一边在教他墨门里拆招解招的套路，阿南随口问道：“你们南洋拳术，有没有打桩的习惯？”
桑求自从结识了阿南，再不穿水警服上班，只穿了一身练功的便服，上班就跑工地找他，一边向他学中国话，一边请教他中国武术的套路。在武术上，桑求是过目不忘，一学就会，只是这中国话，学得进展极慢，大多时候，需要阿南手脚并用，才能勉强让他理解。
这几日，明月也天天来工地，明月会说南洋话，有时候帮着桑求翻译，大多时间，就坐在工地的棚子里看书。
桑求听阿南问，指着远处林子里的一排树木，嘴里回答：“我们打树！”说完，一口气跑出老远，一记边腿，抽向一棵碗碟大小粗细的香蕉树，腿劲凌厉，树干应声断裂，桑求笑着跑回来，阿南连忙点头，表示他听懂了。
阿南让明月过来，说了南拳打桩的一些基本原理，桑求边听明月翻译，边动手比划，按照阿南所教的方法，不会儿就融会贯通，独自开始练起来。
阿南看他天赋高绝，一教便会，就让他自己练着，随口问明月：“怎么不在棋社里待着？”
明月合上一本书，回道：“最近师爷天天出门，棋社里没人，我想着出来看书，没屋里那么闷热！”
“师爷平时不喜外出，怎么天天出去，你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吗？”阿南担忧起来。
“我看师爷心情不错，应该没什么事情！对了，今天早上，唐苏菲买了早饭来看我，说她的婚礼定了在下月，他姐姐的婚礼提前了，就在本月底，问我们去不去？”
“别去了，他姐夫那边都是差馆的人，师爷不让我们去！她姐姐的婚礼为什么提前了呢？”阿南想了想道。
“说是她姐夫的父亲，身子不太好了，提前办了，给老爷子冲冲喜。”
“把书放下，我背你，花姑送饭来了！”阿南看到远处，花姑正拉着送渔货的板车，带了几个木桶，朝着工地的大棚走来。
花姑刚将木桶放下，饿坏了的阿南，放下明月在一旁，就去掀盖子，只见雾气腾腾，这里头是满满一桶金黄亮色的米粥，阿南开心喊道：“鸡汤海蚌粥！是我阿姑的拿手绝活儿！”
花姑微笑着说：“是我烧的，夏姑教我的。”
“那我要好好尝尝，这可是福建有名的美味，没那么简单的。”说完，拿起一个大碗，用勺子兜了一勺，顾不得烫嘴，吹着气，吸一口粥汤，吧扎着嘴说道：“非常不错，至少有我阿姑八成功力！”
花姑见阿南拿起勺子，就放嘴里，连忙抢走勺子，用布擦了擦，凶道：“别弄脏了，盛碗里再喝。”
桑求见他们打打闹闹，气氛很是欢快，也凑过来吃。这福建的烹饪，原本就接近南洋本地人的做法，桑求吃了一碗，好吃得停不下来，和阿南一样，一口气连吃了三四碗，这才罢休！
四爷带着莫哈，见到吃饭的大棚里热热闹闹，听见阿南在喊“鸡汤海蚌粥。”就邀请莫哈一同前去：“署长，如不嫌弃，去尝尝我老婆家乡的风味？”
莫哈虽出身贵族，一向平易近人，在这工地上，又不是头一回吃饭，笑着应道：“走！我一向喜欢吃你们中国人的东西。”
话说，姚政海经白鹭安排，与保密处梁处长联合办案，日夜不停，将暗杀卢学川的刺客，严刑拷打了几日。
眼下，这帮刺客被折磨死一个，剩下三个，断手断脚，身上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只留了一口气在。终于有一个人熬不住，招出了幕后指使的人是杨修林，并且将杀总警长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大海一头要忙革命军和暗杀的两件案子，另一头，去任云德府上披麻戴孝，给师傅治了丧。日夜不眠不休，忙得喘不过气来，小凤知道他外头事情多，又没了师傅，一连几天不见他回家，心里也担心他身体扛不住。
最要命的是姚志远见老友遇害，心中抑郁，眼看病情恶化，连走路都十分吃力，天天躺在床上，医生就在姚府上住着，方便时时照料。
原本任云德去世，大海婚礼应该要延后，奈何父亲病重，唐家也识相，主动提出要将婚礼提前，希望在姚志远走前，能看到儿子成家。
大海身心疲惫，忙碌了半个月，写好了案情报告，送去给卢学川看。
卢学川看过了，点了点卷宗，轻声对大海道：“这份报告，可能要重新写！”
大海不解，连忙问有哪里不对。
卢学川点上一支烟，缓缓道：“能挖出幕后主使，自然是好事。可那杨修林，是华人会的会长，一旦揭露出来，他断然不会束手就擒，只说是我们屈打成招，找借口冤枉他。那这件事，最后就变成了：政府要拔去华人会会长这颗眼中钉，这样的话传出去，后果将不可收拾。”
大海尚不清楚杨修林的动机，悄声问：“杨修林是华人会的领袖，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杀你和我师傅！”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二十几年前，杨修林派你师傅来杀我父母，本意是假行暗杀之事，迷惑英国人，以便我父亲获得政府高层的信任，借机潜伏。你知道总警长有一手高超的枪法，只会打伤人，不会置人于死地，我父母受伤后，杨修林毒杀了他们，为的却是做给那些华人会的人看，给我父母按上走狗内奸的污名，以【锄奸】的名义，团结南洋华人。总警长查到了这件事的真相，告诉了我，所以，他要杀总警长，也要杀我！”卢学川冷冷解释道。
大海大脑信息爆炸，缓了一缓，理清了前因后果，吓出了一身冷汗，于是说道：“如果杨修林被抓，你就有可能暴露！”
“正是如此，所以这份报告，不能这样写。”
大海想了一想，当机立断道：“我明白了，那我就写，你们二位，主管橡胶园革命军逃犯的案件，这帮逃犯被抓得走投无路，只好做困兽之斗，想杀了你们二位，这样行吗？”
卢学川微笑着点点头：“把你手里，刘家革命军绑架杀人的案子，也并过来。就写警局断了革命军的生路，革命军想用刺杀来借机报复！”
大海满头汗水，心里知道这事做得不对，但眼下形势严峻，也不得不那么做，就应了下来，将桌上的卷宗合上，拿在了自己的手中。
“姚局长，晚上我会让梁处长，把剩下的三人处理掉。这份口供，有保密处和你警察局长的共同见证，应该没什么问题！”
“卢秘书，我明白了！”大海刚想告退，站起身要走，只是脚下停住了，心中不甘，鼓起勇气道：“不能让杨修林逍遥法外，我要给我师傅报仇！”
卢学川也站起身，义正言辞道：“晚上下班了，我派人带你去一处地方。姓杨的，是我杀父杀母的仇人，我不会轻饶他的！”
大海看他神色坚定，心里对他信任，敬了一个军礼，走出门去。
回到警局，大海在办公间里烧了卷宗，叫来了老刘、老陈二人，将两起案子合并的事情，跟他们说了。他吩咐刘队长，立即将刘府绑架杀人的革命军罪犯，押去监狱，交接给梁处长。
老陈亲自审问了这几名枪手，并没听说他们要杀总警长的事情，心下疑惑，见剩下大海一人在办公间，悄声问他：“我这里没问出他们要暗杀的口供，也没有证据证明，他们和刺杀案的人有任何联系，这样并案，没有问题吗？”
大海边写报告，边朗声道：“就是因为刘府枪手被抓，他们才会行刺二位长官，保密处的人和我都亲耳听到了口供，并案没有任何问题。”
老陈看大海笃定，心下不再怀疑，递给大海一支烟，一身轻松，走出了大海办公间。
大海写完报告，已是天黑，他累得眼眶深陷，眼球布满血丝，就站起来，伸展了全身筋骨，走出去和小胡、老陈聊了会儿天。
正抽烟说着，一名警察进来，向大海报告，门口有一位先生，要见警察局副局长，这人称自己是卢秘书的朋友。
大海让小胡帮忙，安排这人去办公室外头等着，自己去换了身便服，就回去找他。
这人笔挺站在大海办公室一侧，长相斯斯文文，带一个黑框眼镜，年纪比大海稍长，见到大海，就鞠躬道：“姚局长，您好！”
大海微笑与这人握了手，问道：“您好，请问怎么称呼？”
“鄙人山下达人，局长叫我山下就可以了，非常好记！”山下一脸和蔼回答道。
“哦？你竟是日本人，中国话说得比我还好！”说完，二人哈哈大笑起来。
山下道：“卢秘书让我带您去一处地方，他说，那个地方，能够帮局长您，消了火气！”
大海并不推辞，伸出手道：“劳您带路！”
山下微微点头道：“请！”
山下达人邀请大海坐上了一辆黑色汽车，向着大马路的方向开去，一路经过了自己家的小洋楼，大海瞥眼望去，窗子里灯火亮着，他想着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家，心里思念起小凤来。
车子在大马路的路口停住，大海下了车，朝着头顶的霓虹灯牌看去，写着【越洋大饭店】几个字，正是眼下南洋最当红的场所。
山下领着大海上了二楼，整个楼层此时空空荡荡，好像是饭店特意准备，专程只为接待他一人。
山下恭敬说道：“局长，我们先吃饭，吃过饭，我带您逛一逛。”
大海手足无措，只得跟着山下，进了一处房间。这房间是日本风情的装饰，大海学着山下达人脱了鞋，坐到了一个小桌后的蒲团之上。
紧接着，几名穿着日本和服的女子，手里端着菜盘，一字排开跪倒。为首的女子，跪着上前，在大海桌上，摆了第一道菜。
山下规规矩矩在一旁的桌上坐好，介绍道：“我们日本人的菜式，以清淡为主，希望局长能够喜欢。”说罢，拍了拍手掌，几位日本的舞姬，迈着小步上前，朝着大海鞠了一躬，开始唱跳起来。
大海也不知道这些歌姬在唱什么，看着这第一道菜，是一个手掌大的小碟，里面盛着一小块贝肉，用一支小小的菊花点缀。他拿起筷子，夹起来一口吃了，是酸甜的口味，贝肉肥厚爽滑，鲜美多汁，就微笑对山下说：“非常美味，很好吃！”
山下听闻，拿起一个小小的酒壶，给大海倒了一杯，自己也端起酒杯敬道：“这道是石野酸白贝，是卢秘书最喜欢的前菜。局长，请！”
说罢二人举杯饮尽，跪着的日本女子，赶紧收了空盘，第二名女子上前，摆了第二道菜，是一块焦黄的烤鱼肉，山下继续介绍道：“下一道，是烤鲷鱼。”
大海心里不解，这日本人的菜属实精致，只是菜量略微有些少，于是又一口吃完鲷鱼，端起酒杯，去回敬山下。
“三道前菜，这是最后一道，鮟鱇肝。”
大海又尝了，这鱼肝口感绵糯细腻，入口即化，带一点点腥味，口感比法国人的鹅肝更嫩更鲜，是三道菜里最好吃的一个。这日本人的菜肴，原来是层层递进，一道更比一道精妙，大海开始明白，这饭店为何能够在南洋一炮而红了。
紧接着，是鰙鱼、比目鱼的两道醋拌的凉菜，烤制的牛肉芦笋卷，煎炸的蟹肉、鸡肉和鱚鱼，鲷鱼肉松竹笋盖饭，一份白云金丝鱼的茶碗蒸，还配了一碗松茸伊势龙虾清汤，直吃得大海津津有味，赞叹不绝。
这些菜式，虽然入口偏甜，但总体上平和适口，不像中国的炒菜锅气十足。大海这两日太忙，休息少，心情差，晚间吃了这日式的食物，很是受用。
压轴的三道瓜果点心上桌，大海惬意吃完了，正正好好吃得七分饱，浑身舒畅。
他向着山下达人敬了一杯酒，说道：“我这下明白了，为何卢秘书让你来叫我吃饭。这两天我正上火，这餐饭，正好清清我的火气。我敬你，十分感谢！下趟，我带朋友再来吃！”
山下举杯喝完了，微笑道：“这是今晚的第一个节目，局长稍事休息，后面还有两个节目。卢秘书既然关照我了，我一定要好好安排，让您尽兴。”
大海问道：“卢秘书不来吗？”
“他有事要忙，只好让鄙人来陪姚局长。”
“劳烦山下先生了！”大海吃完了饭，开始放松下来，和山下达人抽了会儿烟，喝了半个钟头的茶，聊了聊这个山下达人，一路从日本到台湾，再来南洋的一些见闻。
见吃得差不多了，大海开始局促起来，山下察言观色，说道：“姚局长，我们去楼上逛逛，走动走动。”
大海笑着点点头，不知道这位日本人，安排了怎样的节目。
山下带着大海，从楼梯一直走上去，走到了顶楼。楼道口是一道铁栅门，门口派了几个守卫守住，见他们上楼，连忙开了铁门，让二人进去。
大海感觉这个楼层阴阴森森，气氛很是不对劲，摸了摸西裤的口袋，里面藏着他的配枪。他以手插袋，捂住手枪，以备不时之需。
山下达人走到了一个房间门口，抽开了房门上一块烟盒大小的木板，露出一块透明玻璃来，嘴里说道：“第二个节目，也是三道，这是第一道。”
大海不明所以，微笑着朝着玻璃看去，看到十几个脏脏臭臭的大汉，正在里头强暴几名女子，这几名女子年纪有大有小，场面很是恶心。
大海一下愣住，收了笑容，迅速掏出手枪，顶在山下达人的头上，凶狠道：“你让我看这个干什么？”
山下一点都不惊慌，微笑着伸出手，指着旁边的房间道：“局长不要生气，我们看完！”
大海看山下不反抗，貌似没什么恶意，只好收回手枪，跟着他去看第二间。
木板打开，大海看了一眼，差点将刚才吃的东西全部吐出来。他见到了房间里，有一名男子赤身裸体，身上绑着一个笼子，笼子里都是密密麻麻的老鼠，正在啃食男子身上的皮肉，男子此时没有了声响，全身时不时抽搐几下，居然还活着一口气。
大海看不下去，连忙抽回了木板，一脸愤怒，质问道：“这人是谁？”
山下似乎看惯了这样的酷刑，丝毫没有反应，还是微笑着说道：“还有最后一间，看完了，我会向局长说明。”
大海实在不忍看这些场景，这里比保密处那些审犯人的手段，更为骇人，想着是卢学川叫他来看的，于是隐忍不发，去看第三间房间。
这房间倒是寻常，只有一个老人躺在一张大椅当中，屋内灯光昏暗，大海隐隐听到，老头在里头似哭似笑。山下拨动了门边的一个开关，屋内亮起灯来。
灯光明亮，照得清楚，大海并不认得这个老人，看这人眉目俊朗，英气逼人，一副大人物的样貌，只见他被捆绑在了一张大椅之上，有两头山羊，正在舔老人的脚底板。
看到此处，大海心里骇然，他知道这刑罚，是在犯人脚底涂上蜂蜜，山羊舌头上长有倒刺，去舔舐犯人脚底，会让犯人奇痒无比，生不如死，是传闻里最令人丧胆的一种酷刑！
大海被这个场景吓得连连后退，心脏剧烈跳动，颤抖着抽出一根烟来抽，问山下达人道：“说吧，我看完了。”
“三个房间，从近到远，分别是，杨修林，他儿子，他家的女眷。杨修林的命好，只有两个孙子，没有孙女。如果局长想看这两个孙子，他们在第四个房间里。我不推荐您去看，所以只安排了这三个。”山下达人缓缓道来。
大海心惊肉跳，听到这人竟是杨修林，这酷刑，应该就是卢学川安排日本人做的，当下也不知道如何回应。
只见到山下达人给他鞠了一躬，口中说道：“对不起，吓到局长了，我们赶紧下去，还有最后一个节目！卢秘书说了，保证能让姚局长火气全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