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天后2018年8月11日夜东京近郊】
你曾经设想过和老师再次见面时的场景。每次的开头你都在道歉,因为你确实做了轻率的事,也因为你在另一个时间的任性拖延。
但你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直接动手攻击你。
直到蕴含着恐怖能量的紫色光束打到面前,你也没有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根本没有时间去想。五条悟的咒力攻击本身不能对你形成伤害,但它附带的物理效果会。虚式能量碰撞引发炙热的罡风,山林崩解,土地割裂。你不得不尽全力保护自己,跟着被击打的方向一路下滑到了山坡底部。这时候他的身影已经跟上来,向你持续甩出内在燃爆的咒力攻击。
这种攻击是在牵制你的移动能力,你们曾经也在训练时使用过,但打在身上从没觉得有这么痛。不知道他是下了多重的手。你来到这里时已经精疲力尽,又挨了之前的攻击,根本顶不住几下击打。只感觉一种不理智的怒火从心底涌起。当他近身到面前时你放弃了逃避路线,不顾一切地聚集咒力迎上去回击。两个人的肢体接触的一瞬间,那恐怖的力量对比让你在电光火石中明悟:
不是他出手太重——是你现在变弱了!
被强硬的力量直接冲击,你毫无招架之力地被撞飞出去,摔在地面上,收势不住地翻滚。你勉强按着凹凸不平的地面稳住身体,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掉回了之前走过来的河滩上。
他在高效地把你从能看见人类的山顶往人烟稀少的方向驱赶。这是协会处理危害面极大的咒灵和诅咒师的标准流程,让他们远离普通群众。
即使是半小时前觉得人生都被毁灭的时候,你也没感到这么茫然无措。旁边听到地面震动,是五条悟落地走过来的声音。你努力转动仅存的咒力,想要找到可以去的节点。这时候有一只发烫的大手伸过来按在你后颈上。
“不许动。”低沉的声音说。
这种情况谁能不动啊!你翻过身抵抗,被轻而易举地压制了。五条悟像对待一个娃娃一样把你半拽起来,一手攥着你的双腕,一手压动你的脖颈看你的面孔。你膝盖磕在石头地面上,怒视着他的蓝眼睛。两个人这样对视了一会儿。他居然笑了一下。
“好凶啊。”他轻飘飘地说,“完全不听话了欸。老师会伤心啊。”
这是老师会做的事吗?你张嘴就咬他的手指,他卡住你的下巴。
“做什么这幅不情愿的样子?”他说,表情还挺轻快,但是按着你的手指里仿佛蕴含着随时可以撕裂的力道,“跑到这种荒郊野外,难道不是特意来见我的吗?”
“……”
“一个月没人追在后面,等得不耐烦了?真是超难揣测的女孩子欸。要知道这样可以见到人我早做了。有什么要求就和老师直说——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吗?”
他语气轻浮,但说话时施力越来越重,最后一句话时是能把普通人手腕扭断的力道。你痛得小声吸气,顾不上他在说什么,只能先请求道:“轻一点,很痛……”
他顿了一下,嘲讽地笑了。
“怎么,这是在和我撒娇吗?”
是的,不由自主地用了和男朋友说话时的语气。就算这种狼狈的处境下,你也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羞耻。以及紧随而至的愤怒——他放松手上的力道时,你用力踢在他手臂上挣开,当即发动术式逃跑。
失败了。术式光芒被击碎,他一个动作就把你按回去。这次虎口卡着你的脖颈,膝盖顶着你的双腿,牢牢把你摁在凹凸不平的石头地面上。
“没中计哦。再试试吗?”
你咬牙没有理会他。术式在他手掌下转动,空气里扬起了海水的轰鸣。你几乎是在搏命了,谁知道他到底是——
“我知道你还有办法可以消失。”他贴近你的耳朵,语调陡然变沉,“但是你确定吗?下一次就不是封印室这么简单了。会把你吊着锁起来哦?你觉得你能永远逃掉吗?好好考虑一下?”
“我——”
“回答之前,也好好考虑一下!”
那声音里的威吓简直如有实质。这个五条悟多半失去了理智。但是你还没有。你沉默片刻,身体顺服下去,解除了发动中的术式。
一阵寂静,你几乎能感觉到视线在你身上灼烧。然后他往后退了几寸。粗暴摁着你的手放松了一点。
这大概是休战的信号。你深吸一口气,慢慢在他的钳制下翻过身坐直起来。期间他像个专注的猎手盯着你,随时等待着猎物忽然逃跑的动作。你跪坐在原地没有动,任他扣着你的后颈,这样沉默地互相僵持了几秒钟。他转动手指抬起你的面孔。
“小朋友运气不错。”他轻声说,“我刚把链子留在办公室了。”
然后他说道:“现在给你一句话时间来解释。”
到底是要解释什么啊!你忍气吞声地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谁让你做的,有什么目的。”
“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
“你觉得失忆这种借口现在还能用吗?”他厉声说,摁在你身上的力道重新增加了,“而且你这样子不是认识我吗!”
事到如今,你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认识他了。你再次推他抵抗。这个本能的动作大概完全触发了某种压制的愤怒。他猛然钳住你的身体,手掌下移,完全卡在你咽喉上。
“如果真的这么想死在我手上,那也不是不可以——”
他说到一半,动作停滞,声音也停住了。你双眼因为窒息而模糊,在他放松的间隙里用力喘息。只感觉到他的手指在你喉咙上摸索一下,探到领口拨动,把制服外套拽开了。
“这个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说喉咙上的伤疤吗?你勉强地说道:“那天晚上,封印室……”
“所以那天确实是有人进来了?那为什么你——”
他没说下去。你喘匀呼吸,努力眨掉眼睛里的生理泪水。看见他盯着你的面孔,好像陷入什么凝滞的思绪。然后他忽然伸手把你的外套拽到手臂,拉开里面的衬衣领口。
“老师?!”
“你变弱了,对吧?”他有点失神似地说,“我还想是没人指导——”
是——但这是在做什么!他往下解你的衬衣扣子。你仓促地推他的手,就像推在岩石上。他毫不理会地把你按倒,一下就把衬衣完全扯开了。
不平整的丑陋疤痕从心口向下延伸进白色的棉质内衣,这时你明白过来了,感觉又难堪又伤心,泪水忍不住涌了出来。他沉默地看了两秒钟,目光在疤痕上停滞,然后又伸手拉你的内衣。
“你做什么啊!”你这下真的懵了,抵住他的手臂,手脚并用地打他。他好像也回过神来,放轻了声音,按着你的手说道:“你别动。”
“不行!你住手!”
“没关系,让我看一下——”
这时候一声巨响。是有人从高空猛然落到碎裂的地面上。向你们缠斗在一起的身影飞奔过来。
“老师!”一个熟悉的焦急声音大喊道,“我听惠说了,您冷静一点,可能是真的小觉啊——”
是乙骨忧太。握着刀站在你们面前,卡住了声音,看着你满脸泪水地按着撕开的衬衣,努力从五条悟放松的压制下挣扎出来。
不远的后面跟着三个一年级学生。都是一副目瞪口呆,想要报警的样子。
***
硝子从单人病房里走出来,看到五条悟坐在外面的椅子上。他头发乱糟糟的,蓝眼睛盯着地面。看起来难得不像平时那样游刃有余,甚至有些茫然。
“真可怜啊。”硝子说,把病历本放到桌上,“在想什么?”
听到她的声音,五条悟动了一下。他抬起手抹了把脸,又把眼罩拉了回去。
“你听说过社会性死亡这个词吗?”
“知道,但你居然也会有这种感觉吗。”
“大概吧。想着世界还是毁灭算了。”
“你误会了。那个词的意思是你被社会消灭,不是反过来啊。”
“行吧。”五条悟漠不关心地说,“所以结果怎么样?”
“约莫少了百分之五十五的心脏。”硝子说,把一张x光图片放到他面前,“放到普通人的世界,会是医学奇迹吧。不过从小觉的角度,大概是时间系的术式本身有愈合的力量,用咒力弥补了残缺部分的功能。”
五条悟把手掌按在脸上,有一会儿没说话。
“你也别太难过了。至少她还活着,也没有变成杀人狂。这都是好事。比之前的预计都要好得多了。”
“这八个月她都到哪里去了,她有和你说吗?”
“没有。”硝子说,“她认得我,还挺听话。但是问到什么也不说。不过如果我被曾经最信赖的人二话不说暴打一顿,大概也会这样吧。”
“……”
“还被按在荒郊野外扒衣服,有些人可真是干得出来啊。”
“可以了吧。”
“想向你解释一下真正的‘社会性死亡’的定义。虽然你多半还是体会不到吧。”
“只是想确认一下。”五条悟说。硝子的看法很正确,他显然至少对后面这件事没什么愧疚的感受。“比起这个,还是被忽然动手吓到了吧。”
“是吗?”
“有几秒钟……确实是有杀意。她肯定能感觉到。”
“真是可怕的男人啊。不过这件事也不必太自责。”硝子看了他一眼,“毕竟心脏能分开被两个人持有这件事谁也想不到。以为对方是不断挑衅的杀人犯,想动手也是正常的想法吧。”
“……不一样。”
“嗯?”
五条悟沉默了一下。
“……有一段时间,我经常想着,再遇到时,我必须杀死杰。”他忽然说了一个毫不相干的话题,“我尊重和他的情谊,但我动手时也不会犹豫。因为这是他选择的道路。两条路是不相容的。我们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嗯,所以呢?”
“今天第一眼看见小觉的时候,我就认出来了。”五条悟说,“她看起来很害怕。我想这些事原来都是她做的吗?那我也只能杀掉她。但是到底为什么,至少应该问清楚吧。”
“没有问吗?”
“一开始是想好好说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开始动手了。再后来……”五条悟盯着手掌说,“没有问清理由就想杀她,也太冷血了。我可能确实是个糟糕的人吧,不知道要怎么向她解释。”
“唔。”硝子若有所思地打量他一眼,“我倒觉得也不能这么说。”
“是吗。”
“抱着清醒又尊重的态度去杀爱过的人,是很冷静的人才能做到的事吧。”硝子说,“就算不需要承担这种责任,我也能知道。反过来说,关系到在意的人的时候,无法保持冷静,也不算是要被特别苛责的事。”
“是吗。”
“对你来说,这么长时间地被一件事牵动感情,是很痛苦的事情吧。老实一点把这样的感受说出来,对方应该会理解的。”
“……”
“但是不代表你不是个糟糕的人,这一点希望你知道。”
五条悟有气无力地“哈”了一声。
“那还真是谢谢你的开解了,医生。”
“因为还需要你去开解我的另一位病人。”硝子说,把病房的电子门卡递给他,“虽然不抱什么希望……在我的地盘里,请别再做出什么蠢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