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这是《保护藤川老师警卫计划表》!”野蔷薇拍拍胸脯:“家入小姐说老师短时间内都用不了术式了,为了保护好您,接下来几天就由我们轮番陪同!”
“我觉得我应该还没有到这个程度?”
“没问题的老师!放心交给我们!我们被推荐晋升一级咒术师了!”
“咦?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昨天,因为我们三个祓除了特级咒灵哦。”虎杖得意地伸出三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笑得眼睛亮晶晶的:“三只!”
她把放在桌上的那盘草莓端过来,往三个一年级的小孩嘴里各塞了一颗,大惊:“已经这么厉害了吗?”
机械丸暂时被停学观察了,他目前还滞留在东京,等待歌姬过来捞人。他供出的高层通敌名单大多是加茂家早就隐退的老家伙,被五条悟狠狠收拾了一通之后,加茂家的地位大受影响。
期间熊猫气得以“你居然欺负早纪”为由和他打了好几次架——据说更多的是因为看不惯对方放弃异形成为帅气的人类,他觉得自己被无情抛弃了。
关于羂索的事还没个定论,上层只暂且发布了紧急通告,郑重点名批评了五条悟和硝子当年没有好好处理夏油杰尸体的不妥行为。
虽然他俩看起来对此压根不在意,反而是夹在中间的夜蛾和伊地知忙得不见踪影。
《保护藤川老师警卫计划表》上写满了大家的名字,严格细分了各个时间段“特级虚弱人藤川早纪”的归属权——看起来应该是发生了一点奇怪的争吵,因为野蔷薇的名字几乎霸榜;然后被划掉了好几次,全部改成了真希;然后又被划掉,被大狗爪印一样的东西盖住了。
写到最后那张普通信纸大小的表格已然看不清到底在表达什么,变成一团一团糊在一起的墨水印。
三个小孩坐在她的,啊不,五条家的床垫上。大概是觉得很软,虎杖和野蔷薇的姿势从最开始的坐着变成了躺倒,再变成在床垫上打滚。
只有伏黑从始至终保持着正襟危坐:“藤川老师,最近不太安全,我们认为这是必要的措施。”
黑色的大狼坐在他身边摇尾巴,嗷呜嗷呜地跟着表态。
“它也可以吃草莓吗?”
“可以,但是式神没有味觉。”
早纪惋惜地点点头,仍然逗狗似的把草莓往上抛。浑配合地跳起来精准接住食物,她就揉揉它的脑袋夸它聪明。一人一狼乐此不疲地反复玩了几轮,直到那盘草莓见底。
被小朋友关照成这样实在是感动又好笑,手上那张纸充满了沉甸甸的爱意,她打算找个机会把它裱起来。
……但是也没有必要从早上八点钟开始保护她吧!?
作为一个正在因为工伤而带薪休假的成年人,她压根不想这个时候醒——这个世界上到底有哪个缺心眼会早上八点来五条家刺杀她啊?
这件事后来被虎杖告诉了七海。他在一番思索之后,非常严肃地推了推自己的眼镜,一本正经地训诫她:“藤川小姐,保护小朋友的善良和热情也是成年人应尽的责任之一。”
早纪:“……”
*
十月二十三日,阴天。
在第五次被真希推门进来确认安全状况的时候,早纪终于好奇:“你在担心我平地摔死吗?”
“不,我在担心你被当做棒球打出去。”
真希“啧”了一声,眼神犀利地瞪着与幸吉,发出很凶的声音:“被我发现藤川老师少了一根头发你就完蛋了,臭机器人,把你拆了给隔壁小孩当玩具。”
少年暂时被关押在总监会,上层现在正在借机大扫除,要见到他一面的手续复杂得堪比她当年永远写不出及格分的物理卷。
现在没有架要打,她总算腾出一点心情,仔细欣赏了一番这副“无为转变”在这个世界上改造的最后一副皮囊——也许不是最后一副,人类的恐惧不会停歇,没准过个几十年会出现第二个真人。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她打量了一下小孩的脸,越看越觉得他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和蓝头发小妹妹站在一起绝配。
“……你在笑什么?”
“当然是在笑你这颗小豆芽。”她拉开他对面的椅子:“你有好好道歉吗?”
少年闻言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
他是在出了总监会阴森森的会议厅后才找到机会认真道歉的。
以他做的混账事来看,“停学观察一年”实在是不痛不痒。总监会不乏有激进不满的声音想要严惩他,但全被五条悟没什么耐心地驳回了。
“不——行,我全部都不同意。”
他嫌弃地皱起眉:“拜托,把你们那些老掉牙的恐怖惩罚当口香糖吐掉吧,年轻人宝贵的青春难道浪费在你们这群该进博物馆的老古董身上吗?”
于是还真的就把那些反对意见压下去了。
阳光簌簌地穿过枝叶的缝隙打在少年的身上,他跟在男人的身后,感到脚步虚浮,好像活在梦里一样。
“都是我的错。”他鼓起勇气喊住他:“我不后悔做出的决定,但我的确造成了不好的影响,如果没有您和藤川小姐,我也许早就死了。”
“我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弥补我的过错,我不会逃避,也不会退缩,我会尽力做一个好人,用这具通过背叛换来的身体去祓除更多的咒灵,保护更多的人……”他郑重地弯下腰:“对不起,不管您愿不愿意接受我的道歉,我都对这一切感到非常抱歉。”
隔着眼罩,五条悟把目光停留在他身上,有些苦恼地捏住自己的下巴,好半晌才开口。
“之前都忘了问了……你今年几岁了?”
“?”
与幸吉摸不着头脑地回答:“十七岁。”
“其实我不是很在意你的道歉啦,事情都发生了,拷打你有什么用啊。”
对方的语调听起来总有些漫不经心:“十七岁的小鬼想学大人装成熟还差得远呢,好不容易摆脱了诅咒,不如想想回学校以后怎么好好享受生活……比如谈个恋爱?缝合脸给你修复的造型还蛮帅的诶。”
……怎么都在跟他聊恋爱问题啊!?
“因为这就是很重要的事啊。”五条悟瞥了他一眼:“谁也跟你这么说了?早纪吗?”
与幸吉点点头,然后隐约意识到他似乎在拒绝他的道歉。
与其说是“拒绝”,不如说是“不在意”比较合适。没有人能够心无芥蒂地原谅一个出卖自己的混蛋叛徒,除非他本身就不在意他的背叛,所以也不在意他的道歉。
但是好在他还活着,他有大把的时间和机会可以证明自己。
他握拳:“……我会让您看到我的决心的。”
“诶——干嘛这么执着于让我看到啊?再崇拜我也不用这样吧。”
最强咒术师摆摆手:“你不是说不后悔吗?那就可以了。你要过什么样的人生、要走什么样的路,都不用向我证明。虽然如果能成为很强的咒术师帮我分担一下工作压力是很不错,但变成废柴咸鱼大叔也没关系,拥有选择的机会才比较宝贵……讲大道理好麻烦哦,你能明白的吧?”
……好像又接受了。
少年有点茫然地看向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听他又说:“真的要道歉的话不如写检讨吧,写满三千六百五十份,再用你的机器人在学校门口歌颂‘五条悟最伟大’一百遍,我就原谅你,怎么样?”
与幸吉:“?”
不出意外的话,他本该死在岚山山顶,和究极机械丸生锈的零件埋在一起,为自己的无知和莽撞买单。是有人执着把他的“机会”从三途河畔拉回来,放回他的掌心。
——让他能拿起笔写检讨。
有松鼠“呲溜”一声从窗沿边跑过,少年絮絮叨叨地讲完了之前发生的事,喝了口水,忍不住总结:“你们都是笨蛋吗?”
早纪挑眉,从一旁的桌子上抽出厚厚一叠纸,快速翻看了一遍。
也许是还不太懂怎么操控新的身体,压在最下面的几张纸上的字被写得歪七扭八,横竖撇捺各有各的丑陋,直到最上面的几张,字迹才逐渐变得清秀。
她问:“居然真的在认真写……到底谁是笨蛋?”
不愿意成为笨蛋的少年下意识要去抢,余光不经意瞥到她手上的伤疤,猛地一愣,伸到半空中的手也生硬地止住,像是被胶水了粘住了似的。
他别扭地把头扭到一边,非常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什么。
早纪偏了偏头:“什么?”
“……没听清就算了。”
“不就是‘谢谢’吗?不懂好好表示自己心意的小男孩在恋爱上是很难获得女孩子的欢心的。”
“请你出去!!!”
真希“嘭”地闯进来,手上的长枪冷光咧咧:“你找死吗混蛋机器人!?对你的救命恩人竟敢吼这么大声!?”
*
对于咒术师来说,不能使用咒力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过去的十二年里,早纪曾无数次从血淋淋的尸体堆里爬出来,四周空无一物,只有绿色的咒力在雪夜里微弱而稀薄的跳动,像是一颗随时会死掉的心脏。
时过境迁,她现在终于遇到更可怕的事情了。
“……多少?”
“两百万一平,小姐。”年轻的房产销售露出一个职业假笑。
她震撼地、颤抖地、难以置信地放下手里的文件。
去抢吧,两百万一平的公寓楼。
科技和经济的发展堪比火箭发射,东京寸土寸金,她在踏入售楼中心之前,已经做好了会被当今市场价大吃一惊的心理准备。
结果她大吃十惊。
特级咒术师的身价高昂,她完全有实力买下任何自己喜欢的房子,奈何价位表后面跟着的0实在太长,长到远超她的想象,一时间令她头皮发麻。
她沉吟了一下,扭头看向身边的野蔷薇:“打电话让棘过来一趟,今天下班前,我要这个楼盘的房价变成两百日元一平。”
——真不愧是藤川老师,竟然能这么平静地说出这么犯法的危险发言!
野蔷薇露出一个敬佩的表情。
虽然这个举动听起来有点狂野过头,但她选择无条件相信老师的判断。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开始翻找狗卷前辈的电话号码。
销售又说:“小姐,我们经理说,如果您愿意赏脸和他喝一杯咖啡,那么这套楼盘可以给您打九五折。”
她不翻号码了,她开始翻自己的钉子和锤子。
“哈!?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谁要你这混——唔唔——”
亲切的问候语即将脱口而出之前,早纪眼疾手快捂住小孩的嘴,不确定地问:“几折?”
“九五折。”他毕恭毕敬地抬起手,指向二楼的办公室:“我们的经理在那里。”
有个看起来大约四十岁的男人斜靠在二楼的走廊上。他理了理身上一丝褶皱也没有的西装,脸上的赘肉抖动,朝一楼的美人抛了一个媚眼。
野蔷薇:“……”
早纪:“……”
世风日下,令人心寒,她捏了捏鼻梁:“别让棘过来了,天凉了,去杀两个诅咒师,把他们的尸体丢进那栋楼,直接让房产商破产吧。”
*
早纪喜欢的公寓在千鸟渊公园附近,她先前出任务时去过几次,那附近住户不多,风景也好,到了春天,推开窗就能看到护城河边大片大片的樱花。
“但是那地方也太贵了……结果老师居然还是付定金了,眼睛都没眨一下诶!”
尤其是那位满脑子喝咖啡的经理——在藤川早纪掏卡的一瞬间,他的表情变得谄媚又震撼,像是被雷劈了一样连滚带爬地从二楼下来,又问了一遍是否能一起喝咖啡。
这次的态度少了一点暧昧和好色,多了一点傍富婆的意思。
“喝咖啡就不必了。”她婉拒:“我已经结婚了,这孩子是我的女儿,今年刚读高中……所以我还能享受九五折优惠吗?”
野蔷薇自觉地大声喊了一声妈。
最后早纪左手带着女儿、右手带着打了九五折的合同,经理带着一众员工一路送到街口,齐刷刷地向她鞠躬,活像是送走了一尊闪着金光的大佛。
那一瞬间,野蔷薇觉得有钱的感觉实在是爽翻了,要不是藤川老师拦着,她可以拿个摄像头好好记录经理先生谄媚讨好的变脸瞬间,再投到银座的大屏幕上循环滚动播放一百遍。
她崇拜地挽住她:“我以后也要成为有钱又厉害的大人!”
“你会成为比我更有钱更厉害的大人的。”
“不过为什么突然想买房子了,是因为不喜欢教师宿舍吗?”
“因为想留在东京了。”
“咦?难道之前不想吗?”
“不想哦。”
五条家的宅院气派地出现在视线范围之内,恭一郎面目慈祥地从屋子里迎出来。
为什么突然想买房呢。
早纪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愿意回来。她在东京出生,也在东京死去。她懦弱、胆小、情绪化,快乐和痛苦的事情通通都发生在东京,大脑无法很好地处理那些软弱的回忆,所以她才选择逃避,选择在别的城市落脚。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不能使用咒力以后,思考的问题也变得平凡普通了起来。她突然发现自己非常喜欢现在的生活,已经可以好好面对过去、认认真真地停留在这里,为未来做规划了。
野蔷薇还亲昵地挽着自己没撒手,少女温热的体温顺着交织的手臂传递过来,捂得人暖融融的。
藤川家在东京的旧址已经被改造成公园了,一直住在教师宿舍不是长远之计,住在五条家里显然也不是。
她微笑着捏了捏她的脸。
“是因为遇到了你们,所以决定留下来了。”
五条悟罕见地在半夜三更之前出现在了家里,有家臣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他不耐烦地打了个哈切,快速地在什么文件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五彩斑斓的落叶飘下来,他抬头,朝两人招招手:“哟,野蔷薇,要留下来吃晚饭吗?”
北海道果然还是太安静了,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