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形势压人来给陆压起名还真没错。
此后数日,他既不带着杨婵回西岐城,也不让杨婵自己回去,两个人沿着渭河往东一路自由行走,直到走到滔滔不绝的黄河边才停下旅途。
杨婵坐
它停泊
陆压抬手压住她的斗笠,让她转过头去,专心钓鱼,然后
杨婵手上安静了好几天的鱼竿终于传出动静,鱼竿顶端微微抖动,杨婵眼中闪过一道利光,看了陆压一眼,陆压给予她一个肯定的眼神,杨婵心下一定,学着陆压平日里钓鱼的样子,等了两刻,等到手里的鱼竿越来越重时,拿住鱼竿往后一挑,江里的鱼便飞了出来。
杨婵第一次钓到鱼,很没准数,飞起来的鱼挂着鱼勾可怜地
杨婵看到手里的鱼,兴奋地把头上的斗笠摘了,又蹦又跳,跳完,她说“鱼钓到了,你该送我回家了吧”
陆压拿着手里扑腾的鱼,挑眉,问“我什么时候说过你钓到鱼就放你回去”
杨婵急了“你是没说过,但这都几天了,我了无音讯,阿兄和哪吒都会担心的。”
“你放心,你的信儿我早已传到西岐,不至于了无音讯,不过那哪吒倒还真来找你了。”陆压笑了笑,说,“不过他看不到我们,只能追着你的灵气走。”
“现
“看起来阐截一战,有的是人不上心。”
听到哪吒来找,杨婵更着急,喊“那你还关着我作什么快把我放出去。”
她学会堵陆压的话了,道“我俩都熟了,还有什么旧好叙的快放我回去。”
“急什么我又没说过不会放你,”陆压看了看手里的鱼,答非所问,“中午吃鱼吗”
“不吃”杨婵站
“不吃也行,反正你现
“什么时机”
陆压挑起鱼勾,把怀里的鱼放回了江里,然后那受了伤的鱼继续随波逐流,临到断崖前,顺着飞溅的江水,“噗”地一声掉到浑浊而奔腾的大河里。
陆压撑着腿,站了起来,然后往船头走,杨婵也跟着他一起走,临到船头,往下一看,便能看到千丈断崖,瀑布飞溅,其中鱼虾掉落出来的不知凡几,杨婵往后退了一步,陆压则抓着她
的肩,让她抬头去看辽阔而壮丽的山川,说“人间
“而今人间的一切是仿照着仙界而做的,仙界所能有的一切,帝俊都给了人间,女娲甚至以仙族为范本捏出了人,可以说除了稀薄的灵气,人间几乎是仙界的复刻。”
“人间不是自然而得,而是众神故意为之,他们为了一块空白的地界花费了毕生的心血,这是他们的善。然而,造物者们总是带着一种偏狭的控制欲,对被创造的一切心怀悲悯的同时又自以为是,高高
“杨婵,”陆压问她,“你觉得什么是神”
杨婵皱着眉,冥思苦想,答道“法力高强,超凡脱俗,潇洒自
“不是。”陆压解释道,“这世上本没有神,或者说,
杨婵疑惑。
“儿子成为父亲,便成了神,臣子成为君主,便成了神,凡人修炼成仙,便成了神。”
陆压笑意更深,他说“拥有了权力,就是神。”
“我不太懂”
陆压拍了拍她的头,偏过头,温柔地说“没必要懂。”
“我跟你说这些,不过是想告诉你,”他顿了顿,笑眼弯弯,“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成神,他们没什么了不起的。”
“你跟我说你做人不做神,但听起来你对做神又很体悟。”杨婵双手抱胸,狐疑地打量着他,眯起眼睛,说,“真奇怪。”
“我是神啊,但我不是神仙,”陆压看着杨婵,说,“我是神仙的神。”
杨婵诧异地扬起眉,沉吟片刻,说“你果然很奇怪。”
“不仅奇怪,”杨婵顿了顿,强调道,“而且狂妄极了。”
“讨厌吗”
杨婵歪过头想了想,说“好像没有,我身边的人都是你这个样子的。”
她掰着指头开始算“哪吒,阿兄,哦,好像还有我。”
“你们狂多了,我都习惯了。”
陆压哈哈大笑,揉了揉杨婵的脑袋,杨婵抱着头,喊“才梳好的头”
杨婵躲到一边,说“你做你的神,我不管,你告诉我什么时候时机才到,能把我送回去。”
她也就
陆压终于给了个准确地答案,他说“今天吧。”
“今天”杨婵难以置信,“这么快”
“哦听起来,你不想回去了。”
杨婵生怕他反悔,忙道“谁说的”
“咳咳,我只是惊讶你这么爽快。”
“我不爽快也不行呐,”陆压偏过头,听了一下动静,淡道,“赵公明怕是重整旗鼓又来西岐了。”
杨婵瞪大眼睛,高声喊道“什么”
她想起这几日跟着陆压一路摸鱼,
什么正事也没干过,一时惊慌失措,被陆压摁下,他问“急什么”
杨婵抓住他的袖子,喊你说我急什么,你这几天一点正事也不干,你忘了你之前跟人家夸下的海口了”
“怕什么”陆压依旧很淡定,他道,“阐截之战连你那本就阐教出身的哪吒小师父都不上心,我们这些外人不上心不是很正常吗”
“到时候若是晚一点,不过让阐教的弟子多挨两顿打罢了。”说到这,他嗤笑一声,道,“截教满门居高自大,又天真的过分,他们只想给阐教一点教训,不到不得已的时候不会主动出手杀害阐教子弟。”
“阐教管教甚严,几乎不犯杀孽,不过如今嘛,可就不一定了。”
杨婵奇道“这是怎么个说法”
陆压一抬手,停
“这两个形容词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陆压解释道“元始和通天师出同门,年少就不和,经常
“长大了,他们师兄弟三人一起下山降妖除魔,结果只有老君一个人老老实实办差,元始一下山一路追着通天打,直到找不见通天为止。元始是个小心眼,这通天嘛,则是个没分寸的蠢货,他们下山奉命降妖除魔,他却跟一群妖魔混到一起去了,本来妖魔们就是一群为祸人间的杂牌军,随便祸害一下,很容易处理,他混入其中,一不小心混成老大,教的妖魔们有了凝聚力,极有组织性,他们当时干了一票大的,”陆压停顿了一下,然后说,“他们一路打入仙人的老巢,昆仑山。”
“当时死了很多仙人,莫名其妙成为头头的通天很快被打为通缉犯。”
“仙界有很多人都
“那之后,鸿钧也下山,去了北海,鸿钧为保通天,以身殉道,渡化了女娲补天之后一直弥漫
“可以说,鸿钧之死,通天是有责任的。”
“那这和元始天尊与通天教主的恩怨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当然很有关系,”陆压说,“元始是道祖唯一的孩子,但因为元始的生母不详,所以,他
妒和嫌恶的心或许早就变成刻骨的恨意了吧。”
“鸿钧一死,师兄弟就算是决裂了,两个人各立门户,有了阐截二教。”
“这么多年,元始为了始终遵循自己顺天克己的道,压抑着对通天的恨意,屡次斩三尸,他斩了整整几万年,但是这三尸始终斩不,”陆压笑道,“心有执念,三尸哪有那么容易除干净,而且也不是每一次下山除三尸都能成功。”
“你是说天尊有一次失败了”
“不错,”陆压抬手比了个四根指头,同杨婵说,“四十多年前,他又一次下山除三尸时就失败了。”
“斩了数万年的三尸重新滋生,就算是一生克己的元始也难逃心魔。”
“他的心魔是对通天刻骨的恨意,而当仇恨爬满他的心里的时候,他就不能够遵循他的道了,阐教上下一心,唯他是从,他的意志便是阐教的意志。天尊憎恨着通天,憎恨着愿意接纳众多妖魔的截教,那么阐教又怎么可能像曾经安稳度过的数万年一样手下再留情呢”
“可是,阐教手下不留情,截教手下留情,时间长了,截教的弟子肯定不满,也会开始下杀手的。”
“不错,阐教再杀下去,截教定不会吃这个闷亏,到时候两边就都杀起来了。”陆压笑容满面,一脸期待地说,“截教实力强过阐教,第一个遭殃的一定是如今
“到时候阐教死了弟子,元始就会下山护犊子,元始下山了通天为了保护弟子也会出岛,当他们下场之时局势就到了拾不住的地步。”
到那时,作为天下散仙两大源头的阐截二教定会
而这一切,
“杨婵,”陆压笑着问,“你是想站阐教,还是截教呢”
杨婵没有做选择,她只是问“阐截两教
“不止,这一场无关天庭的仙人的内斗会一次性陨落很多神仙,死的干干净净,”陆压弯下腰,笑眯眯地说,“死的你我眼前再没有所谓的神了。”
“不必让他们死。”
陆压闻言,脸上张狂的笑意慢慢散了,他眼睛掀起的波澜又逐渐变成一潭死水,他勾起的唇角慢慢放下来,变成一条平直的线,他看着杨婵,沉默不语。
杨婵看到他这表现,并不惧怕,反倒上前,说“我不想让他们打起来。”
陆压沉默了很久,
“阐截二教本就理念相悖,两教教主之间又有几万年都洗不去仇怨,两教之间,必有一战,他们之间的战争不是我们能控制得了的。”
“可你不是说你很厉害,可以随便让谁赢吗”
“是啊,让谁赢于我而言当然是很简单的事,但你可知道,这世上最难的
不是让谁赢,让谁败,而是达成和局。”
人心难测,爱欲难平,和局难成,”他面无表情地说,“千年前的涿鹿如此,眼下的封神亦是如此。”
“我不过是战场上飘荡至今的幽灵,只能推波助澜,不能让一切不复存
话落,战场上传来赵公明的笑声,他重整旗鼓,目无敌手,嚣张至极,阐教众人勉强迎战,使劲浑身解数,却重伤无数,打的十分艰难。
杨婵听到了杨戬的声音,跑到船边,看到杨戬代替他众位师叔直面赵公明,然而,赵公明手中借来了三霄的金蛟剪,金蛟剪乃是通天手下攻击性最强的法器,它将将一出世就一剪斩断了燃灯弟子的躯体,连带着箭伤了其他众位弟子。
赵公明手中有如此厉害的法器,配合上已经恢复原样的定海珠,杨戬就算是开了天眼也打的吃力,定海珠放出来的五色毫光逼得他的天眼暂时失去了效用,手中的三尖两刀刃也差点被这一剪剪碎。
杨婵见状,急切不已,从船上翻身而下,打算就这样掉到战场上,助杨戬一臂之力。
陆压拉住了她,
杨婵听他还有闲心聊天,喊道“快放开我”
陆压瞟了她一眼,说“就你这修为,放开你做什么送死”
“我有宝莲灯,可以对付他。”
“哦,也是,那破烂玩意儿可比通天手下任何的灵器好使。”说罢,陆压话锋一转,道,“但你老是依仗宝莲灯也不行,过来,我教你两招。”
他不等杨婵反应,就
“可我不会射箭。”
“那你现
杨婵看着打的艰难的杨戬,丢了手上的弓箭,又要翻身跳下船,嘴上说“现
说罢她也不管陆压,径直跳下船去。
陆压看着她的身影,叹道“性子太急可不好。”
说罢,脚下的船消失,人也闪现
杨婵飞到一半被拽了回来,抬头看到陆压,见他把弓箭塞到她手里,怒上心头“你有病吧”
陆压把她拽到身前,浮
说着,他就摁住杨婵,从后虚虚环抱住她,抓着她的两只手,强行让她拿住弓,挂上箭,让她看前面,说“浊气化清是他们仙人修仙的方式,你不若反其道而行之,聚浊气
杨婵偏头看了他一眼,说“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聚浊气。”
“你不知道”陆压笑了一下,反问,“鱼白钓了吗”
杨婵恍然大悟,眯起眼睛,浑身元气开始慢
慢分开,清气留体,浊气分出,像钓鱼时那样凝神聚气,箭矢上冒出一团团黑气,陆压抓着她的手,死死拉着弓弦,当弓拉满时,杨婵的手微微颤抖,似乎快要拿不住了。
陆压捏住她的手,低声道“你拿不住这箭就射到你兄长脖子上了。”
杨婵闻言,手更加用力拉紧弓弦,细嫩的手已经被勒出了血,那箭才终于对上了
陆压终于松手,与此同时,喝道“放”
杨婵听令,与陆压同时松手,带着浊气的箭破空而出,
赵公明忽然被伤,阐教众人四处寻找元凶,然后
燃灯凝重的神情霎时散了,他本疑心陆压就这样跑了,没想到他真的回来了,惊喜道“陆先生,你的阵是已经布好了吗”
杨婵都没好意思说完全没布,亏得陆压能淡定地表示“准备好了,现
他俩一落地,杨婵就赶紧跑向杨戬,杨戬一把将失踪已久的杨婵护到身后,为他所忌惮的陆压则上前几步,被阐教弟子拱卫,赵公明蒙住左眼,虽瞧不清他的脸,却辨明了这个人的衣着打扮,他怒道“又是你”
“是,”陆压淡声回道,“别来无恙啊。”
“谁跟你无恙,你上次使了奇技淫巧赢得如此不光,我看你这次还怎么赢”
说罢,他一挥手,坐
众人惊奇,却见天上又飞来一道金光,立
他站
说着,他抬起头,看到跟杨戬呆
杨婵捏着拳头,
陆压已经习惯杨婵跟他对着干了,无奈地摇头,一边躲着金蛟剪,一边老神
“我
说罢,他手上亮出金色的铜钱,随着他的手动作越变越多,那些铜钱像水,铺满了赵公明和他之间,赵公明手中的定海珠再一次失去效用,暗淡无光。
赵公明怒道“又是这破玩意儿”
“哎呀,你说的真不错,”陆压笑着说,“就是一些破铜烂
铁而已,看着是金色的所以捡来随便玩玩,别嫌弃,等你到了天上,我一定亲手送你一套纯金的。”
金蛟剪直直朝陆压飞来,这些铜钱要挡,一对上金蛟剪立即碾成粉末,金粉挥洒不断,与空中的元气混为一体,然后朝着赵公明扑面而去,用金粉仿照着他做成了个长长的人影。
这影子拉的极长,铺到地上俨然成了个金色的怪物,随着赵公明的动作而动作。
赵公明捂着受伤的眼睛,转过身,也同样给惊讶地看着地上那个和自己一起同样的金色影子,被浊气所伤的眼睛落处的血掉到了这影子上,红色的血一点到影子上,就迅速蔓延,像是天上的北斗七星一样
画完,赵公明抬头,看向身后双手抱胸,明显已经大功告成的陆压,厉声喝道“你做了什么”
陆压淡道“你们教主炼器第一,阵法第一,我这不是跟他
“那你这学了什么”
“不才,千年前我
陆压抬头看向阐教众人,说“七星阵已成,诸位请便吧。”
赵公明见情况不对,一挥手,打算当即跑掉,不想自己的身体竟然被地上影子困住,动也动不了了,只能环顾四周,威胁道“谁敢”
陆压反驳“谁不敢你不过是截教的一个外门弟子,再强论资排辈,也排不上你身后的上仙们。”
他东瞅瞅,西看看,
太乙莫名其妙被点中,成了众矢之的,他也只能尴尬地点头应是。
燃灯见状,
赵公明一人单挑阐教,曾非常帅气,可到了这等境地,又显得无比凄凉。
他目呲欲裂,喊道“我是截教外门第一人,最为教主看重,你们谁敢”
燃灯冷哼一声,说“你就是通天教主,我也是敢的”
赵公明闻言愣
燃灯做出代表后,其他几位上仙也纷纷上场,一剑又一剑,让赵公明伤越来越重。
他不甘又愤怒“我们只是想给阐教一个教训,他们却想致我们于死地。”
“教主,”他望着远方碧游宫的方向,吼道,“您错了什么相生相伴,阴阳互生,他们隐忍多年,不是为了这几个字,他们只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踩
“为了大道,无数人连至亲至爱挚友都可以抛弃,又
何况是与我们争斗数万年的阐教。”
赵公明疼痛难忍,高大的身躯倒
他眼中的血和泪水一起滚落下来,盯着那急切的剪刀,张了张嘴,艰难地说“妹妹,兄长错了,我不该来的。”
“我不该来的。”他一遍遍地重复道。
哪吒
他不明所以,本想上前查看,却被太乙拉住胳膊,不让他上前,他低声说“不要上前。”
哪吒疑惑地喊“师父”
太乙叹道“赵公明的债一定会有人讨,这件事你一丁点都不要牵扯。”
说罢,他手中变出一把长剑,
阵法已成,大局已定。
赵公明七窍流血,浑身也被捅出了七个致命的窟窿,他缓缓地、缓缓地眨眼,临死前依然念着他修行路上从始至终不曾放弃的三位妹妹,念着“我不该来的。”
他死了,他从小护到大的三位妹妹该怎么办呢
然而,这些不是他一个死人可以考虑的,他趴伏
陆压神出鬼没,不知何时,又站到了杨婵身边。
赵公明死的太惨,就算是一开始念着杀了他护住杨戬的杨婵也觉得凄惨,陆压看出来,
杨婵没想到他忽然出现,没有立即反驳,转过身看向身边同样神情凝重的杨戬,
“你”
“我无意牵扯阐截二教的因果,这孽、这债,终究只会算到阐教的头上,没有人会看到我,也没有人记得我。”陆压顿了顿,看向她,温声道,“除了你。”
“你与我有缘,所以,我愿承担有关于你的因果。”
“杨婵,阐教风雨欲来,你应该很快会有事求我,”他弯下腰,与杨婵对视,然后笑道,“到时候去巫山找我吧。”
他的身影和杀死赵公明的七星阵一起如金色的沙砾一般缓缓消失,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只留下他温柔的余音,他说
“我会一直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