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兰骇然回头看怀真,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又不禁顺着她的话想,要是她能轻声细语,软语温存地哄自己两句,那又该是什么样子
她这样想着,耳朵先袭上了一抹红,控制不住地思绪乱飘,目光尴尬地乱瞟,瞟到了对面同样面红耳赤的一张脸。
四目相对,一刹那弹开。
不知是谁的呼吸先乱了节奏,又是谁的心跳后漏了一拍。
风炉上烧沸的药汁咕噜噜地冒泡泡。
“谁要哄你”
怀真的手绞着裙子,羞愤欲死,“你休想少自作多情”
她唤来魏符英推自己出门,等她的身影消失
她走了,屋子里的喧闹也随着她一并走了。
空屋寥落,只剩一片怅然若失。
怀真自觉丢了大丑,闷头躲了两天。
第三日晨起,丢了轮椅,开箱笼,翻妆奁,画眉描妆。
怀真神清气爽,坐
后者低眉顺眼地递上路引,“殿下检查过后不错才算办好,您先看看有什么疏漏之处若有,小人再拿去重办。”
怀真接过,看也不看,“啪”一声摁
魏符英心中默默替那倒霉的陆小郎君哀叹了一声。
直到侍女端来闹蛾扑蝶花冠,他忍不住问了句,“殿下今日要出门”
“是啊,”怀真忽想起什么,叮嘱了句,“我自己逛逛,你不许跟着。”
魏符英心里明镜似的,笑道“殿下,有件大事”
“不想听”
临出门的关头,什么事也别想烦她
“郡主还是听小人说完,我昨日打听到陆郎君对后院的那一片碑林极为感兴趣,今日一早就问观中借了拓包去了后院。小人看那一片碑林荒废,石碑字迹斑驳必定是观里没有多余的银钱养护,咱们要不要一心意。”
他说得飞快,怀真手顿了一顿,“是大事,你去办吧。”
“喏。”
怀真出了门,先提着裙摆快步疾走,又踩着鹅卵小径一蹦一跳,不时
跑几步就停下整理形容,生怕跑乱了,又按捺不住那颗雀跃的心,必须得跑着、笑着、蹦着、跳着。
喷薄的红日
她远远看见白雪黑碑中穿着白衣的陆昭兰,忙停下奔跑的步子,不住地喘着粗气,冰凉的手背贴上自己红扑扑的脸蛋,好烫,给自己扇扇风,呼
顿时正襟威严起来,换了副面孔,“陆昭”
她大喊,颐指气使的,可那个背影纹丝不动,似乎是
耳朵聋了吗他
她只好不情不愿地自己走过去,后院是一座没有围墙的空地,只有遍目所及的石碑,密密麻麻坐落
她走近,就听见一阵“啪嗒啪嗒”的拓片包拓印的声音。
她再次正了正花冠,往那人前面走,可她似乎全神贯注
怀真不是容易挫败的人,她卯时就起了,打着哈欠,花了整整一个时辰装扮,当然是要给人看的
身边的人
“你眼睛瞎了吗”
陆昭兰浑身一凛,看自己手下,拓片有一笔没拓下来,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几乎是下意识就避开了那一笔。
避尊者讳。
经怀真一吓,忙补上去,“忘记了,方才看走了眼”
她有些心虚,就凭这些,应该看不出什么吧
身后,怀真郡主已经面色黑如锅底,不善地瞪着那个呆头呆脑的呆子,见他还是没有看她的意思,直接给了他一脚。
陆昭兰错愕回头,眼中闪过一霎惊艳,寂寂白雪黑碑林里只有她光照人,难道难道天地之间本不为黑白,只因被她夺走了颜色吗不然那为什么,她的眼里只剩她一个了。
“再看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喂狗。”
“啊哦。”陆昭兰迅速敛下目光,转了回去。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那时候她也说过一样的话,但这回好似截然不同。
她有一点轻快,有一点得意,有一点俏皮。
怀真
算他有那么一点眼光
她笑完了,看着陆昭兰忙碌不歇的动作,看出他是真心诚意
“为什么”
“这一片石碑最开始是竖立
你想留就赶紧留吧,不过别给别人看见,这些东西
怀真见他一副愣住的样子,觉自己真是心善,忍不住多说了两句,“罢了,再与你说清缘由吧,免得你到时候得罪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怀真真不愧是皇族后裔,对此事前因后果知道的清清楚楚,这并不是一场简单的案子那么简单。
前朝兵戈离乱,异族南下,因此世家豪族纷纷衣冠南渡,随之带走的还有浩如烟海的典籍卷帙,他们诗书传家,
最后统一天下的是现
丧乱离散的中原大地根本找不出多少书人,因此获得文风熏陶的南人
直到十二年前一场春闱,一场科举榜单上找不出一个北方士子的名字,彻底惹怒了积怨已久的关中贵族们,他们翻出了一人作弊的铁证,自此一场血腥的清洗屠杀轰轰烈烈拉开了帷幕,这场腥风血雨持续了整整九年。
江南书院,十室九空,不是说说而已。
自那以后,很久,长安没来过南方的书人。直至今上即位,大力改革科举,不拘一格降人才,这场案子才逐渐不被人们提起,但只要提起,必然心有余悸。
怀真说完看陆昭兰从头至尾没什么反应,不由百无聊赖,拿起她的拓片又开始捣乱。
陆昭兰已经忘了理会她,她抚摸着碑上刻文落款泰平七年五月十九日陆承怀风雨夜醉于青山楼手书。
最后一笔飘逸自如,想来留书时应当是酩酊大醉,挥毫泼墨,文不加点,一蹴而就,何等春风得意,又是何等意气风
远处,魏符英目不转睛地盯梢,观察碑林中二人,随时等着传唤。
仆从
“你个蠢材长点脑子吧”魏符英没好气教训他,“我问你,圣人是站
“当然是大殿之上”
“所以才说你蠢那是圣人
仆从恍然大悟,“原是如此,小人愚钝,那依魏先生看,何时才能回宫呢”
魏符英从鼻子里轻哼出一声,“早着呢”
他瞥向碑林间,郡主应许是手上沾染了什么脏东西,左瞧右看找不到东西擦,最后揪起陆郎君的一片衣角,他眉头蹙着却也容忍着,最后见她擦不干净,从地上捧了捧雪倒
嬉笑怒骂。
哪里是郡主口中宣扬的,自己只是玩玩他,拿他逗逗闷子。
魏符英长吁短叹一回,“此间乐,不思蜀啊。”
他叹完,又有一仆从来报,“魏先生,杨姑姑和曹都知来了。”
“这两个瘟神怎么来了瞧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