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有乐师,就叫上来吧。”
怀真郡主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令杜豫如蒙大赦,此时此刻也不再刨根问底乐师来历,赶紧吩咐,“快叫乐师前来献艺。”
既然郡主都
几人看着杜豫对郡主百般殷勤的嘴脸,忿忿不平,依他们看,郡主高不可攀,最好谁也瞧不上偏偏杜豫
可郡主又岂是他这种长安破落户可以肖想的
必须得给他点教训尝尝
席上众人心思各异,谁也没注意到殿中突然冒出来的一个人。
“杜府乐师前来献艺。”
直到他开口,众人才纷纷汇聚目光,好奇地打量着杜豫请来的乐师。
只见乐师抻了抻衣袖,弯腰行礼,翩然磊落自成风度,显得身形格外修长,直起身时,脊背挺得笔直却又单薄瘦弱,形容清癯,远远看过去像一竿青翠的竹。
殿中灯树烛龙,光华璀璨,照耀
众人的目光从上移到下,不约而同落
什么乐师这分明是个穷酸的臭小子
这杜家竟都寒酸成这样了么,连件好衣裳都拿不出手了
不少好事者忍俊不禁,脸带戏谑,连带着看向杜豫的眼光都变了。
杜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一脸憋闷,他这回又
可殿中的陆昭兰丝毫不知别人的目光变化,实际上,自她进殿至今她的头就没有抬过。
她是如何自告奋勇前来献艺的,又是如何僵硬地走进前殿站
她脑子里已是一团浆糊。
但她清楚的知道,主座的怀真郡主身份极其尊贵,随时可以直达天听,她必须得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获得她的欢心,长安城卧虎
她的手按上竹笛。
众人屏气凝神,视线全部凝结
笛声清越,宛转悠扬,缓缓流泻。
不一会儿,众人恍然,竟然又是六州遍
这首曲子,长安儿郎们都不陌生。
由于周朝科举采用不糊名制,
郡主地位尊崇,平素喜好热闹,蹴鞠游猎、歌舞宴乐这更是全长安人皆知的事,因此每年对郡主投其所好的士子数不胜数。这首六州遍暗合了韦苏州提携许云封之典故,郡主两年前初次听到时颇感兴趣,为当时的士子大力引荐了考官。
一时传为美谈。
此时传开后,其后两年每至春闱,总有五湖四海而来学子向郡主吹奏这首曲子,别说郡主了,就是他们这些常侍郡主左右者耳朵都听得起茧子了郡主更是烦不胜烦,不胜其扰,对此曲厌恶至极。
此刻,这个伪装成乐师的穷酸书生正好触了郡主霉头。
他们都知道郡主的脾气,还不知道郡主要怎样
有人端起酒杯看好戏,也有人替这书生捏了把汗,他们心照不宣地将目光投向主座上的女子,只见她仰面横躺
看不见容貌,但单看动作倒看不出生气的样子,这叫众人摸不着头脑。
一曲毕。
鸦雀无声,大殿内落针可闻。
陆昭兰平静地注视着前方,但她逐渐
一片静默中,杜豫忽地“扑通”一声跪下,叩首
前面跪匐的身形因害怕而瑟缩
不及她纳闷,杜豫转头,眼风先扫了过来,凶狠凌厉,低声厉喝道“下去”
陆昭兰一颗心猝地高高吊起,“陆昭惶恐,不知哪里”
“还不下去”
他瞪大的眼珠子怒视着自己,让陆昭兰的心一下子沉到底,唇瓣嗫嗫嚅嚅却不能再争辩,垂头丧气地弓着身准备退下。
杜豫呵斥了一番,见郡主没有丝毫反应,料想她想必还
“慢着”
席上有人喝止,陆昭兰刚退了一半的脚步生生止住。
“回殿下,杜兄实
“郡主,杜某不曾做此想,杜某”
“那为什么杜兄命贵府乐师穿一件破不溜丢的邋遢衣裳,扮成田舍汉上得殿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给了你什么难堪,你特意来消遣我们,存心拿我们逗闷子呢”
四周爆
陆昭兰低着头摩挲袖口补丁,
这么一口大锅扣
“罢了,你下去吧。”怀真郡主似乎兴致不高,仰躺
她语调平淡,像是
何况她更是从头到尾都未正眼瞧自己一眼
圣贤书的人大抵都有些文人清高,生平头次谄媚权贵,却自尊心受挫,陆昭兰恨不得埋头找个地缝钻进去。
杜豫则心情截然相反,他抹了把额头上汗珠,大喜过望,连声应喏。
可仍旧有人不死心,见郡主始终回护杜豫,妒忌心起,不想轻飘飘放过,出声提醒道“郡主,乐师还未领赏呢”
话音刚落,一声巨响,金樽玉盏全被哗啦啦掀翻
四周安静得可怕,只有怀真郡主怒极反笑的声音回荡
“你既炫耀锦绣衣袍,就把你的脱了赏他吧”
奴仆跪了一地,噤若寒蝉。
那公子也是皇姓李氏,出身旁支却自诩龙子凤孙,闻言不可置信,他的衣袍怎么能穿
“脱啊”
她的脾气来得极快,焰火腾腾燃烧,脸上盈满愠怒,他不敢直视,慌忙低下了头。
又惊又惧又是窘迫恼怒,心中对杜豫的嫉恨更上一层,不得不
“哼”
郡主撒了气,不再看众人一眼,丢下满殿瑟瑟
张娘子眼看着夜色愈来愈浓重,又簌簌落起了大雪,陆昭兰还未回来,心里升起隐忧。
陆郎君一片好意相助,可千万别出什么事连累了他。
她心中默默祈祷,突然,前院下人喋喋不休的抱怨穿过庭院传过来,“张阿嫂,那姓陆的实不是个东西,他用献曲的由头借机攀附郡主,差点连累郎君,我方才过来听见郎君正
“啊那陆小郎君看着不像是这样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呗。”
陆昭兰尴尬地
两人吓了一跳,齐齐往后看。
“张张娘子。”
方才杜豫撵她到廊下,怒不可遏地大骂了一通,让她赶紧拾包袱滚出去。
她不敢再留,想着张娘子于她有恩,不当面辞别说不过去,没想到撞破这样难堪的场面。不过也难怪,她确实想要借机攀附郡主,人家说的半点没错,借了人家的东风却未能成事,这足以让她羞愧,别人说两句不算什么,她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千万横生怨怼。
她把礼数做足,拱手施礼,“陆某多谢张娘子盛情款待,特此辞别,还望娘子多保重。”
本以为张娘子会对自己不屑一顾,谁料她却开口挽留,“陆小郎君别多心,你进长安本就是为求取功名,科举榜就是名利场,为自己做打算实
“外面雪大,先歇一会儿,等一早雪停了再走吧,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陆昭兰一愣,望着眼前和善的脸,心中唯有谢意,“多谢、多谢娘子。”
她一向是个宽容仁和的性子,张娘子的两次留与安慰让她感动,一下就将她
不过片刻,就泰然自若地蹲
两个时辰后,东方既明,天际吐露鱼肚白。
两声鸡鸣唱叫,院子里已经有奴仆扫雪的身影了,沙沙声此起彼伏。
陆昭兰背起行囊,迎着初升的朝阳大踏步离去。
才行一二十步,就听见张娘子
“陆小郎君,请留步,阿嫂有事相求。”
张娘子跟上前来,右手握着缰绳,牵着一头驴子,驴身上背着两个竹筐,筐里一边一个漆黑的土坛子。
“娘子请说。”
“前阵子庄户上吃错了水害了病,我等小民无钱请医,又不敢告知主家,幸好附近坡山上道士路过,施针赠药才侥幸留得性命。我等无以为报,这两坛子是重九时庄户上亲自腌渍的冬菹和土酥,全是一片心意,烦请郎君路过紫阳观时带给道长。便说是山下的庄户们的谢礼,不值什么,请他们勿要推辞。
“我们也不叫小郎君白跑,你骑着庄子上的驴走,不及天黑就能入观,正好
陆昭兰听着听着,心中暖流缓缓流过,这哪是托人帮忙若这点照抚之意听不出来,她也不必去赶考了。
“娘子大恩,受我一拜。”
“这倒不必,还望小郎君早日高中,日后若
“一定。”
陆昭兰踏上离开的路程。
日过正午,翻过了半片山头,林寒涧肃,白雪皑皑绵延无际,灰黑色的秃枝树桠缀满臃肿的冰条,直插入一碧如洗的青天,日头高照。
陆昭兰脸颊通红,不知是晒的还是冻的。
驴子驮着重物和她艰难地走了几个时辰,力气殆,步履缓慢下来,她只好跳下来拉着缰绳拽着走。
边走边摸它的头,“听说长安流行的传奇戏里面,总有书生误入山林,被艳鬼吸阳气的桥段,你若不快点走,我俩可就一起遭殃了。”
此处人迹罕至,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她
她开怀大笑,安慰它,“你不用害怕,我哪来的阳气给艳鬼吸看来这回算我们躲过一劫。”
她话音刚落,层层叠叠的雪地密林里隐隐约约传来女人的求救声。
“救命”
陆昭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