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那般坦然的目光,我忽然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
说不上来自己为何会愣
至于那只并非由我斩杀的鬼,它倒是消失得干干净净,死得爽快利落。
“跟我来。”
小小的手牵住了我的袖角。
那个孩子眉眼间的神情恬淡温和,比成年人都冷静得多。就像一株小小的,却绝不会动摇的树一般,

换掉血迹斑斑的衣物,我回到大厅时,那个孩子坐
他不问我从哪里来,也不问我接下来要往哪里去。对于刚刚
如果是普通的孩子,不害怕的话至少会有几分好奇。
“缘一。”
随着那个小小的身影抬头的动作,日轮纹样的花牌耳饰轻轻晃了晃。
“你的家人呢”
那孩子眨了一下眼睛。
“我
我似有所感,这会是一个很长的夜晚。

说起自己的事时,那孩子逻辑清晰、吐字流畅。
继国缘一,目前八岁,为了避免家族继承人的纷争,选择了永久性的离家出走。提及自己病逝的母亲,他的眼神并不伤感,声音没有颤抖,表情亦不见动摇。
他仿佛生来便明白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安安静静地接受了早已预见的结局。
唯独
我问他包裹里的东西是什么。
那一团小小的,用粗布包起来的东西,他小心翼翼地抱
“是笛子。”
这么说着时,那孩子温顺地垂下眼睑,脸上的笑容近乎腼腆。
“是兄长赠给我的笛子。”
做工粗糙的短笛,一看就是小孩子的手笔,表面被磨得十分光滑。
许多年后,我依然记得他脸上的笑容。
继国缘一,起始呼吸的剑士
他被后世如此铭记,以传说的形式长长久久地活了下去。
但我只要想起他来,哪怕时间已经过去许久,哪怕那只是
“缘一。”
回过神来时,我已经开口。
“如果无处可去,你可愿意和我同行”
那孩子微微睁大眼睛,惊讶的表情出现得很短暂,像水面一触即散的涟漪。
他再次变得沉静。旋即,轻轻点了点头。
时隔多年再次提起这件事时,我曾问过他“你当时就不怕我心怀不轨”
战国乱世,轻信他人可不是明智之举。
“没关系。”
他摩挲着手中的茶杯,神态一如既往,还是那副云淡风轻、让人忍不住好奇他究竟
这个没关系就比较引人深思。
我觉得他可能
我曾经以为这个人的字典里没有愤怒一词。
不符合年纪的沉稳,一度让我产生了他和我是同类的错觉,好像这并不是他的第一辈子,他早已明白人生这件事是怎么回事。
途径被鬼袭击的山村纯属意外。因为战火的蔓延,我们不得不改变路径。
看到村里的惨状时,表情永远温和平静的少年,第一次用了不可饶恕这个字眼。
村里的幸存者请过猎鬼的剑士,但那只鬼似乎有奇异的能力,讨伐鬼的剑士全部惨死。
吃了十数人的恶鬼,只是呼吸错落的一瞬,就被缘一砍下了脑袋。
流畅的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人类轻而易举地砍下鬼的头颅。
恍然间,我意识到自己见证了人和鬼的历史转折的一刻。我
但是
“缘一。”我差点没辨认出自己的声音,后知后觉
手都
真奇怪,我孤身一人讨伐鬼的时候,自己命悬一线的时候,我从来不曾紧张至此。但
也许是因为我已经不想再看到有人死去,也许是因为食人的鬼总能勾起我心底最抗拒的回忆。
“你有没有事”
我方才亲眼见到了他超越世间常理般的剑技,我当然知道他没事。我知道他毫
少年放下刀,轻轻握住我的手。那是人类才有的温度。
温热的掌心,甚至没有刀茧。
他说不定并不喜欢挥刀。
因为
有一些人生来便知道自己是谁。
不需要耗费一生去追寻,也不需要
我觉得这个人就像一棵树。
从小时候起就安安静静,淡然沉稳。

那是何等卓越的天赋,哪怕是普通人,只要看过一眼也能明白。
我也明白。
继国缘一是耀眼的太阳。
“没事的。”他微微垂下眼帘。
我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明白自己想说什么。
“缘一,你有非凡的才能。”我忍不住放轻了声音,“但是,你想使用这份才能吗”
你喜欢自己的这份才能吗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问,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毫无道理地夺去他人的生命,是不可原谅之事。”
我得到了答案,于是我放了手。
我放了手。
成年时,武士家族的男子会举行元服之礼,缘一脱离家族这么多年,没有身份,没有地位,自然不再是武士。
我想了很久,最后送了他一个便于携带的香囊。他总是将兄长送的笛子揣
天赋卓绝的剑士很快声名鹊起,那个离家出走、曾经只及我腰间的孩子,
年纪大的人可能不太喜欢居无所定的日子。我存下足够的钱,
了一家茶屋。因为略懂草药,偶尔还会帮人看一些小病。
猎鬼人行踪不定,常年
“你倒是帮了我不少忙。”我放下端柿饼的托盘。“有空的话,你可以多去茶屋外面的长凳上坐一坐,特别能招揽生意。”
清俊的青年只要往屋外一坐,不一会儿就能引来周围女性的视线。
“是吗”
缘一的脸上有真诚的疑惑。他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皮相的优点,明里暗里对他示好的女性几乎全军覆没铩羽而归。
我有时候都怀疑这是他本人视力的毛病。
通透的视力
仿佛看穿了我的心中所想,缘一非常平静地指出事实
“你也没有结婚。”
我端起茶杯“我没有这种打算。”
缘一唔了一声“我也没有。”
我有些惊讶地抬眼“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家庭。”
虽然从外表上看不出来,但他其实特别喜欢孩子。有时候别人只是让他抱一下,客气而已,但他经常抱着抱着就不撒手了,偏偏他又讨小孩子喜欢,是走
“是责任吗”我能想象出「
他看了我一会儿,平淡地移开视线,答非所问
“明天我会去多摩村一趟。”
我已经多年没有参与猎鬼的行动。缘一虽然邀请过我多次,但我都没有答应。

我只是告诉他“记得早点回来。”
他并没有失约。
失约的人是我。
我心里一直隐约有股奇怪的预感,如果继续猎鬼的话会碰上不好的东西。
于是我不再碰和鬼有关的事物,也不再追寻鬼的踪迹。
但我没有想到,那个不好的东西会自己找上门来。
“我们已经打烊了。”
我没有转过身。

异常寒冷
的感觉沿着脊椎骨节节攀升,我不动声色地摸到
“朝日子。”
朝日子。
已经几百年了
已经几百年了。
不要叫那个名字。不许再叫那个名字。
我倏然回头。
但晚了一步。
脖颈一痛,我手中的刀哐啷一声跌落
意识消散于黑暗中之前,我隐约看到红梅般色泽艳丽的眼眸。
以前觉得分外美丽的事物,现
分明是血液枯涸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