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自己记忆里的旁观者。
盛夏的蝉鸣
那一年的夏天,京城周边似乎旱情严重。
高悬空中的太阳毫无保留地倾洒着热量,对于普通人来说酷暑难耐的气候,于我的未婚夫而言却是难得的温暖。
盛满清水的木盆中泛起涟漪,我小心翼翼托着手中乌黑卷曲的长
我的未婚夫体质寒凉,即便身处盛夏酷暑,缺少血色的指尖也没有多少暖意。但他偏偏极其注重自己的形象,哪怕无法进入朝堂,哪怕足不出户,也依然不肯
我拗不过他,平时只得围起屏风,
“水温会不会太凉了”
乌黑卷曲的
微微阖着眼帘,看起来快要睡着的人,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
尚可。
没有风的庭院,夏花的香气被阳光烤得
蝉鸣绵延一线。
“好了。”
我擦去他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我抬起头,“我做了点柿饼,可以让人拿过来。”
我的未婚夫坐了起来。他揉着脖子侧首望来,眼中没什么兴趣或波澜。
“那种事情让下人去做就可以了。”
优雅轻慢的语调。微微下瞥的眼神。
“谁让你去厨房的。”
“可是”
我将双手置于膝头“我想这么做。”
我下定决心要让他尝尝我做的柿饼,就算是我的未婚夫本人也不能磨灭我这方面的爱好。
我亲自去了一趟后厨,
回到常年弥漫着药味的主屋时,我看到我的未婚夫坐
乌黑卷曲的长
,他的脸色依然苍白。
我一把抓起挂
“小心着”凉。
红梅色的瞳孔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我的未婚夫最讨厌别人拿他的病情说事,就算是饱含善意的关心也不可以。
“我连坐
我担心他
“我只是想让你加件衣服。”
见他身上的怒意有所拢,我凑近了些,抬手替他拢了拢衣服。
“这样就行了。”我
“我可以陪你坐一会儿吗”
池塘中的鲤鱼
“今天的天气真好啊。”
他没有回答。这种无意义的闲聊没有回答的必要或价值。
午后的空气带着令人昏昏欲睡的香气。
我轻轻靠上他的后背,额头和他的肩胛骨相抵。
我的未婚夫身上有冷梅的香气,似有若无,掩
“无惨。”
我知道他不喜欢我的照顾。
他不喜欢被人照料,也不喜欢被人当成易碎的瓷器般呵护。
我有时候不知道该如何和他相处。
但偶尔。
偶尔。
像这样,当我把头靠
他不会拒绝。
明庆六年1497。
从大人物们的角度来讲,这是一个没有什么历史大事
织田信长尚未出生,丰臣秀吉的父辈还
不会被后世铭记的年代,是雨水和铁锈的味道。
泥泞的土地
死亡和重生的间隔过短,
茫茫雨幕中,披着袈裟的僧侣垂首敛目,为战场上的亡者诵经祈福,静默的姿态好像一棵苍老的菩
提树。
那棵菩提树临到我面前时,微微顿了一顿。
我睁大眼睛。对方也睁大眼睛。
「无处可去的人啊。」
合掌时,那个僧侣手中的念珠
「你为何停留于此」
我无法回答,雨珠顺着刀镡落下来,湿漉漉地落到我的眼睛里。世界镀上一层水色的薄膜,我眨去眼睫上的水雾,听见自己开口。
「我也想知道这个鬼问题的答案。」
雨水淅淅沥沥,斗笠下的面容有着一双温厚的眼。
「如果无处可去,你可愿意跟我同行」
那个僧侣伸出手,将我从死人堆里带了出来。
「我是弘如。」
弘如没有家乡,一年四季都
他喜欢讲经,懂一点草药,经常帮穷苦人家看病,路过尸横遍野的战场,一定会停下来为亡者祈祷冥福。
我也没有家乡,跟着他一起游历四方。他讲经时我就
行走
如果这个世界讲究善恶因果,那他一定会长命百岁,活到老得都走不动路了的时候再安然辞世。
如果这个世界讲究善恶因果,染上疾病而死去的人一定,本来应该是我。
去世前,弘如将我托付给瑞泉寺的住持,被病痛折磨得骨瘦如柴的人当晚就咽了气。

战国乱世,人如无根的浮萍。我这个浮萍飘得特别远,上一辈子待过的地方据说已经易主,上上辈子认识的人早已化为黄土。思来想去,回过神已经到了相模国的爱甲郡。
月光
渡船的码头人群四散奔逃,我逆着人流而行,
血液迸射而出为什么鬼的血和人类一样是红色的
对死亡无所畏惧的人,

集中。我告诉自己。集中神,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那只鬼痛嚎一声,愤怒地转过身来。
对于无法一刀砍下鬼的头颅这件事,我早有预料,
噗通一声,船身下沉。
月色下的湖面波光粼粼,芦苇的飞絮看起来唯美缥缈,一点也不适合这个血腥的场面。
我握着刀站
正确的判断。错误的自信。
我扬起刀,正要摆出攻击前的架势,那只鬼往前一个踉跄,仿佛抽去丝线的木偶,以诡异的姿势僵直地倒了下去。
湖水漾开涟漪。我微微垂下涂过紫藤花汁的刀尖。
药效起作用比我预计得要慢了一点。但是无妨,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了。
我上前一步,掏出铁链,将那只鬼绑到桥柱上。
那只鬼抽搐痉挛着,从齿缝里
“问你点事。”我振落刀上血迹,和充满仇恨不甘的目光对上视线。
“我知道你能说话。”
难得遇到保持理智的鬼,机会不能随便浪费了。
“鬼舞辻无惨。”吐出这个名字的瞬间,那只鬼忽然冻住,不再尝试挣扎动弹。
“把你变成鬼的人,是不是这个名字”
月光下,那只鬼的脸上似乎出现了恐惧的神色。
吃人的鬼也会害怕吗我一时以为自己看错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只鬼口吐人言时,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
“你是谁”它问我。
瞳孔细长的眼睛里,满是惊惧和疑惑。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和你无关。”
那只鬼忽然疯狂挣扎起来。
“你是谁”凄厉的声音。它的眼球开始往头颅里面滚动翻去,那个画面,不知道为什么让人想到了黏糊糊湿漉漉的青蛙。
青蛙被毒蛇咬住了脖子,濒死
“是谁是谁是谁是谁是谁是谁”
血迹溅到船板上,那只鬼注视着虚空中我看不见的场景,仿佛陷入了某种幻觉般的回忆,身体抽搐的频率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体内爆开。
千万别是
脑浆。
我后退一步。
“不应该不应该不应该吃掉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像是眼泪或血水的东西,从那只鬼的眼角里渗出来。
随即,他从喉咙里挤出一声高亢而悲惨的哀鸣,
我起刀。
再次归于寂静的世界,唯有月光
我踩着船舷,回到陆地上。
渡船的码头空空荡荡,垂柳
咦居然有人。
我抬起头。
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安安静静地待
“晚上好。”
那个孩子礼貌地开口,好像这是再自然不过的开场白。
“你脸上沾到血了。”
小小的一只手,将柔软的帕子递到我面前。
他应该是已经很努力地抬起手了,我微微弯腰,接过了这份好意。
“谢谢。”
我轻咳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得把走失的孩子送回他父母那里才行。
闻言,戴着花牌耳饰的孩子扬起脸。
我没有见过比那更清澈纯净的眼神。
“缘一。”他说,“我叫继国缘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