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汉白一向对旁人的事儿不上心, 如此心急火燎还是第一次。他招呼都没打,驱车直奔淼安巷子,刹停
他倒是可以挨家挨户敲门, 但梁鹤乘本就有意隐瞒私人信息,他必须站
丁汉白就这么苦等,闻着早点摊子飘来的油腥味儿, 听着街坊为排队掐尖迸
人家搭讪的同时递来香烟, 他接住, 告诉完怎么走, 对方帮他点着算是道谢。
丁汉白本不抽烟, 任指尖的烟燃去一段。试着搁嘴里嘬吸一口, 无味无感, 呼出来才品出尼古丁的一点点香, 望着巷子一口接一口, 渐渐吸完人生中第一支烟。
烟酒能不能消愁实
不知等待多久,丁汉白终于晃见一身影, 苍老、毫不稳健, 里外都透着风烛残年的意味,是梁鹤乘。梁鹤乘病痛缠身, 不似其他老年人早起,他总要浑浑噩噩
丁汉白看清对方买豆浆的大碗,白釉敞口,明嘉靖的款,心说真他妈有谱儿。
他腹诽着下了车,利落地步至梁鹤乘身边,
梁鹤乘既已知道丁汉白是纪慎语的师哥,哪儿还顾得上考虑其他,立刻招呼丁汉白去家里。几步路的距离琢磨透,丁汉白找他求助,那就说明仍不知纪慎语的身份。
徒弟苦心瞒着,他这个做师父的不好妄自捅破,只能继续装傻。
丁汉白进屋后目不斜视,拆开包裹露出摔碎的玉薰炉,简明扼要解释来意。梁鹤乘看那巧雕功,问“这是你雕的”
丁汉白说“是我师弟雕的。”
梁鹤乘心中大动,想起纪慎语说过忙于雕一件薰炉。而这沉默的空当,丁汉白以为梁鹤乘
梁鹤乘忍不住试探“你和你师弟感情真好。”
丁汉白忽然薄唇一抿,目光也移开三寸,那情态似是不想承认,又像是有难言之隐。的确难言,他自己都没觉得感情多深,头绪纷乱无法探究。
拜托妥当,丁汉白再三道谢后离开,梁鹤乘忽然叫住他,问“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丁汉白坦言“我小人作为,之前跟了您一路。”
小人坦荡荡,梁鹤乘失笑,不过他询问不是为了追究,而是铺垫“那礼尚往来,你家住哪儿我这儿没电话,要是有什么问题,我怎么找你”
丁汉白立即告知,池王府站刹儿街,最大的那户就是丁家。
他道别后离开,没顾上细看一砖一瓦,只不过步出小院时恍然一瞥,莫名觉得那几盆绿植有些眼熟。
这世间忧愁事儿很多,解决便好,丁汉白打道回府,心中大石洒脱地搁下。家里一派如常,他错过饭点儿,兀自去厨房找东西吃。羹汤可口,他的表情眼神却一分分降温,麻烦暂且解决,他
丁汉白就那么沉着面容回小院,甫一迈入拱门,正对上廊下撒癔症的人。纪慎语的眼眸霎时由灰变亮,瘪着嘴,奔下三两阶时似要哭嚎出声。
他已凄凄惨惨戚戚一早,从玉薰炉消失开始,他呆立
纪慎语谁都信不过,只敢告诉丁汉白,默默等到现
“师哥。”他紧抓对方的手臂,牙关打颤,“我一早起床去南屋
丁汉白惊讶“你已经看见了”
纪慎语未多想“我没告诉师父,等我吃完饭再回来,玉薰炉不见了摔碎还没完,是谁偷走了”
对方的忧惧无从掩饰,说话间透露得淋漓致,丁汉白反手扶住纪慎语的双肩,安慰道“别担心,是我拿走的。”他解释,揽着人朝房间走,“我起床
他哄道“放宽心,不慌了。”
纪慎语定住看丁汉白“跑了一趟修好”他更加惴惴,丁汉白居然把玉薰炉交给别人,那人是谁谁又能修好
丁汉白说“之前我说过,有一位厉害的高人,我拜托给人家了。”
纪慎语愁虑未减,心中五味瓶打烂,那一味酸泼洒得到处都是。他挣开丁汉白的臂弯,与之切切对视“你说的人家,就是才十七岁就厉害得很,让你佩服的那个”
丁汉白答“是啊,放心吧,他肯定能帮你修好。”
纪慎语强忍不住“你凭什么把我的东西给别人我用不着”他鲜少失态,瞪着双目撑气势,“修好是不是还要去道谢你是为了帮我修玉薰炉,还是借我的玉薰炉去接近那个人”
丁汉白震惊地看着纪慎语,他能想到纪慎语乖巧地感激他,想到纪慎语把他当作解决困难的依靠,哪儿能料到纪慎语居然冲他
“奇了怪了”他烦躁地吼一嗓子,“我慌慌忙忙跑一趟,陪着笑脸孙子似的,我他妈为了谁”
纪慎语不悔不惧“我没让你去陪笑脸”他根本无法想象丁汉白对某个人殷勤,丁汉白那么凶,瞧不上这个看不起那个,“那个人”凭什么要丁汉白陪笑脸
厉害莫非还能厉害过丁延寿
除非丁汉白有所图,不缺钱不缺技,又能图什么
纪慎语恍惚,丁汉白图的是与之交往,先成朋友再成知己,说明什么说明他们几个师弟仍入不了丁汉白的法眼。他不平、不忿、不甘,其他人不管,为什么他也不行
那一座银汉迢递,那一枚玫瑰印章,他以为自己有所不同。
大吵一架,丁汉白以一句好心当成驴肝肺尾。比邻的两间卧室门关上,生气的生气,伤心的伤心,不久后丝雨连绵,老天都为他们心烦。
一墙之隔,纪慎语埋头写作业,写下的答案前言不搭后语,干脆埋首
分秒难捱,仿佛谁先开门谁就是输,两个人都倔强地闷
大客厅张罗出一餐铜火锅,满桌时蔬和羔羊肉,丁汉白大步
纪慎语挽袖子帮忙,黄釉坛子,捞头糖蒜,一瓣瓣剥好。人齐落座,他挨着丁汉白,手臂隔着衣衫蹭到,温度烘起肝火。
乳白的骨汤滚沸,羔羊肉下进去,一大家子人
丁可愈吃得正香“刚吃就腻啦涮点青菜呀。”
丁汉白不悦道“让你去就去,我还使唤不动你了”
丁可愈火速去切好一叠,丁汉白随手搁
酸大于甜,他又夹一块,胃口稍稍好起来。
大约过去一刻钟,铜锅里的肉吃完,丁汉白又端起一盘羊肉。他忽地立起来,够不着似的,腕子一松将盘子摔碎
瓷片四溅,这动静惊了满桌人,丁延寿训他不小心,姜漱柳捂着心口缓神。丁汉白坐下,毫无愧色“羊肉既然不能吃了,那就涮萝卜吧,我看萝卜有点等不及了。”
姜漱柳说“什么叫萝卜等不及了,厨房还有,再去端两盘过来。”
丁汉白一派惊讶“还有羊肉那端来不得费时间么,真不涮萝卜”
丁延寿说“你怎么像喝多了肉还没吃够,萝卜再等等。”
丁汉白扭脸叫纪慎语去端羊肉,纪慎语望他一眼,起身去了。他撂下筷子,说“火锅嘛,最要紧的当然是羊肉,就算萝卜等不及,把羊肉摔了,那也没用,等也要再等一份”
他字句铿锵,引得全都看他。“这说明什么”他又好整以暇,“说明坏别人的功德,未必就能成全自己,要是真想损人而利己,也得先掂掂斤两。”
鸦雀无声,只有热汤沸腾,丁汉白却没完,夹一片萝卜生嚼下咽“挺好吃,可怀着见不得人的心思,我呸”
他这回不是撂筷子,是摔筷子。
纪慎语早端好羊肉,僵立
犯事者懂不懂不知,纪慎语懂了。
他没想到丁汉白会为他这样大动干戈。
一顿火锅吃得惊心动魄,最后草草结束。纪慎语帮忙拾,躲
丁汉白半倚床头,眼瞧着虚掩的门启开。纪慎语探进来,学着他往昔的方式“师哥,我给你变个魔术。”
丁汉白烦着呢“不看”
纪慎语尴尬地抓着门,灵机一动“不看你就闭上眼。”
丁汉白噎住无话,将脸扭到一边,纪慎语端进来一碗热面,鲜香扑鼻,放
纪慎语没指望求和,只是觉得对方没有吃饱。
沉默也不许,丁汉白将他一把拽至身前“认错就乖乖巧巧地跟我说师哥,我知道错了,请你原谅我。煮碗面没用,就是煮一锅佛跳墙都没用”
纪慎语扑
攥着小臂的手蓦然一松,丁汉白放开他,别过脸,耳朵竟然红了。
纪慎语出去,走之前将窗户推开。
丁汉白纳闷儿“谁让你开窗了”
纪慎语回答“我看你耳朵红了,以为你热。”
丁汉白脸也红了“你管我热不热出去”
纪慎语立即离开,原地踏步假装走远,而后立定屏息,听见屋内响起吸溜吸溜的吃面声。他乏了,倦了,溜边儿回房间,不知道玉薰炉何时能回来,不知道跟丁汉白算不算和好。
一夜风雨,树折了一枝。
丁汉白不必去文物局上班,开车载丁延寿去玉销记。
纪慎语去上学,今天期中考试,放学会很早。等下午考完走出校门,梁鹤乘撑着伞等他。“师父”他钻进伞底,“下着雨,你怎么来了”
梁鹤乘直截了当“去我那儿,去了你就知道了。”
纪慎语只好跟着去,其实他没心情做任何东西,玉薰炉一天不归位,他一天不安心。进入巷口,梁鹤乘说“张斯年的徒弟拿来一破损物件儿,拜托你修好。”
纪慎语愁道“怎么又是他他当自己是个大爷吗”
开门,那几盆植物鲜绿,进屋,桌上的旧衣黯淡。梁鹤乘说“那东西是他师弟做的,十分重要,为了他师弟,我答应了。”
纪慎语烦得不得了“他师弟又是谁今天师弟的东西坏了让我修,明天他老婆的首饰坏了是不是还要找我修”
梁鹤乘揭开布,桌上是破碎的双蝶耳活环玉薰炉,雨声不绝,纪慎语絮叨一半的话卡
懂雕刻,张斯年的高徒,玉薰炉是丁汉白,居然是丁汉白
梁鹤乘说“他师弟是你,他老婆是谁我就不知道了。”
纪慎语一屁股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