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玖中文网 > 科幻小说 > 深情种 > 第 12 章
隔天大雪,整个小镇都灰蒙蒙的,提不起神。
纪砚清一大早醒来,站窗边半小时愣是没看到一个人经过,她就只能放弃出门的念头,裹着毛毯
临近午饭,外面开始传来进进出出的响动,时不时还有男人粗狂的笑声,吵得纪砚清心情全无。她扣下手机靠了一会儿,搭着条披肩下楼吃饭。
楼下难得人满为患,估计都是被大雪困住了。
黎婧和小丁又是点菜端菜,又是添茶倒水,忙得不可开交,但依旧神饱满。
黎婧一看到纪砚清就扬起笑,冲她喊道“纪小姐,你先找地儿坐,我马上过来”
黎婧的声音穿透力极强,一嗓子喊完,一楼数十道目光顿时全集中到了纪砚清身上。
纪砚清尴尬是不尴尬,毕竟这儿没人比她更擅长被“围观”,但也确实扯不开她那把矜贵的嗓子,主要是脸皮太矫情,做不到
纪砚清站
纪砚清拉了一下披肩,无视周围明里暗里地注视,朝郭大姐那桌走。
纪砚清坐下的时候,郭大姐吃面的动作顿了一瞬,她没抬头,但桌下的脚,桌沿的胳膊明显
她很清楚自己如今的狼狈,可似乎不打算就此打住,那是非得把这条命耗干净
纪砚清皱眉。
黎婧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麻利地翻开个杯子,一边倒水,一边问纪砚清吃什么。
纪砚清压着披肩的胳膊放下来,去翻菜单。
炒鸡、炖鱼、酱大骨、溜肉段
纪砚清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你们这儿就没什么少油少盐,口味清淡的菜”
黎婧抬手一指“小鸡炖蘑菇、肉沫豆腐、肉炒菜花,这些都挺清淡的。”
信黎婧还不如信这世上有鬼。
“素的有没有”
“尖椒干豆腐、地三鲜,哦,还有蒜蓉鸡毛菜。”
“就鸡毛菜了,不要蒜。”纪砚清说。
“啊”黎婧想说不要蒜怎么蒜蓉,话到嘴边瞥了眼纪砚清的穿搭和坐姿,确定她是个讲究人儿,决计不能让自己一张口就“口吐芬芳”,遂改口道“就个鸡毛菜够不够吃啊”
当然不够,她又不是修仙的,但刚那几眼菜单看得她已经快被油饱了。
纪砚清忍着又往后看了几眼,说“煎鳕鱼,冬瓜汤。”
黎婧刷刷记好,把小本本往口袋里一塞“今天人多,等的会比较久。”
纪砚清眼疼地推开菜单说“没事。”
“那您先坐着,我去招呼其他人了。”
“嗯。”
吃饭的长凳没有靠背,一桌一桌之间的距离又非常有限,一不小心就会碰到背后的人,所以纪砚清坐得比平时还要端庄,婉约出尘的披肩再一装点,就显得她与这里格格不入。
她能察觉到那些充满探究的目光,可能还有天马行空的猜测,但没有理会,更不想妥协于当下的环境。
等了将近二十分钟,纪砚清的菜才陆续上来。
黎婧帮她摆好,顺口问正
郭大姐连声点头“够,够。”
黎婧“嗯嗯,那就好。”
郭大姐目送黎婧火急火燎地离开,拿起筷子捞汤里的肉沫。
她对面,纪砚清还没有动筷子。
纪砚清很多成功的编舞都来源于对事物的观察,她本就擅长物看人,偏郭大姐的穷困和感恩还明明白白写
没来由的烦躁,无名的怒火
面汤见底,枯瘦的女人还要把底渣里的菜叶也捞起来吃那秒,她像是忍无可忍一样把煎鳕鱼推过去,冷声道“这里动辄几十公里看不见一个人,你不吃饱哪儿来的力气走过雪山”
纪砚清的声音猝不及防。
郭大姐闻言狠狠一抖,错愕地抬头看了她半晌,才确定她是
语气很差,脸色难看。
郭大姐却倏地红了眼睛,嘴唇抖着,用她干哑难听的声音说“你和翟老板很像。”
纪砚清表情寡淡“我们既不同父,也不同母。”
纪砚清无视郭大姐充满感激的目光,浅色眼珠朝她冻裂流血的手背上一扫,递了张纸过去。
柔软带香,还有浅绿色的印花。
郭大姐惊慌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拿过来擦血,然后战战兢兢地提起筷子。
一楼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吵得跟菜市场一样,时不时还有突然从背后怼过来的胳膊肘,怼得纪砚清心情全无。
而她对面,小小一片雪鱼,郭大姐吃了十多分钟,竟然还有一大半。
她吃得很笨拙,送进嘴里的每一口都好像比最纯正的珍珠黄金还要珍贵。
纪砚清冷脸看着,眼神不带任何情感。
“她们对你就那么重要”
“什么”
郭大姐抬头看向纪砚清。
纪砚清冷漠地抱着胳膊说“花可能一辈子的时间找两个
“值得。”郭大姐不假思索,“她们是我的孩子,就是搭上我这条命都值得。”
郭大姐干哑的声音根本说不出什么慷慨激昂的话,纪砚清却莫名觉得振聋
郭大姐手足无措“姑娘,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有病”
纪砚清说“没有。”
郭大姐流着泪,欲言又止。
纪砚清沉默地剔着鱼肉,很久才说“我只是理解不了。”
郭大姐微愣“你还年轻,等以后有孩子了,就能体会那种母子连心的感觉。”
纪砚清笑了声,把筷子
郭大姐不解。

郭大姐摇了摇头“翟老板喜欢吃红肉。”
纪砚清问“那你刚才为什么说我们像”
郭大姐用皲裂的手背抹抹眼泪,脸上终于有了点笑容“你们都像这样坐
小镇今天异常的冷。
郭大姐心疼地看了会儿正
她这些年走得路一条比一条难,衣服一天比一天旧,但为人处世的修养和她对女儿的坚持一样,始终
“我是净身出户离的婚,这些年一边打零工一边找女儿,口袋里始终就那几个零碎的子儿,只能买得起一碗清汤寡水的面。”
郭大姐回忆着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的日子,语气很平静。
纪砚清“嗯”了声,给予回应。
“我的情况翟老板知道,她明面上没说什么,背地里让刘姐把我的面加到别人快两倍的量,还给我放肉放菜,一碗白面总是满满当当。”
郭大姐说着,脸上流露出感激。
“我这些年走得太远,连带饭量也变得很大,可一只碗最多就那么大,再满我也只能吃到七八分饱。”
“翟老板是个心细的人,她只要
“她会让小黎多给自己拿点,什么都不说,把一部分推到我面前。”
郭大姐抬头看着纪砚清,说“就像你刚才把这盘鱼推给我那样。”
纪砚清不语,她能想象翟忍冬眼皮不抬做这件事的样子,可能冷淡,可能
她的语气一定很欠。
眼皮再一垂,简直绝杀。
但对郭大姐来说,她的寡言和欠也许胜过千千万万句言语。
翟忍冬
纪砚清忽然觉得心烦。
桌上陷入沉默。
郭大姐见纪砚清脸色不好,犹豫着给她舀了碗冬瓜汤说“喝点热汤。”
纪砚清闻言回神,神色难辨地盯了会儿飘着几点油花的汤说“翟忍冬为什么帮你”
郭大姐想了想“可能看我可怜。九月初,我一路北上找到这里,路上就像你说的,经常几十公里看不到一个人,饿晕
“翟忍冬路过看到,把你带回来了”
“嗯。”
纪砚清无语半晌,想起一句耳熟的话“我们老板那个人啊,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敢往回捡。”
并且说了出来“铁打的胆子,什么都敢往回捡。”
郭大姐“噗”地笑出一声,浑浊的眼睛里终于透出点亮光“翟老板是心肠好。”
“是,心肠好得别人送她东西,她看都不看。”纪砚清低声嘲讽。
郭大姐没听到,只
纪砚清问“谁”
郭大姐说“翟老板。”
“她去哪儿了”
“山另一边,有人
郭大姐说“翟老板怕耽搁久了出变故,昨天晚上刚回来就又走了。”
纪砚清蹙眉,脑子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护目镜会被留
这个念头刚起来就被纪砚清否了。
护目镜又不是什么难拿的大件,翟忍冬得多急才会忘。
她又不是真雷锋,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做到这份儿上。
纪砚清偏头看了眼墙边的垃圾桶,里面的东西已经不知道倒了几次。
后面几天,郭大姐除了吃饭睡觉,就是
纪砚清没再和郭大姐聊过什么,她
这里的雪一天比一天大,无法外出活动的时间漫长又无聊,房客被困久了难免怨声载道,有些脾气差的会莫名其妙朝黎婧和小丁
到第五天,纪砚清也隐隐有些烦躁,所以午饭过后,她没有直接上楼,而是让黎婧帮忙泡了壶从老街买回来的茶,独自坐
后来变成观察郭大姐的一举一动。
纪砚清想,如果把郭大姐的故事编成一支舞,一定悲壮又充满力量,可以让很多人看到希望,或者,只是舞台上一缕光从观演者手心经过,就有可能是另外的结果。
早年纪砚清就已经这么做过。
那支舞的灵感来自于野马长风,二者一刚一柔,一个具象一个无形,她从里面找到了自然给予生命的馈赠蓬勃的生命力与无限的包容性。
听骆绪说,那支舞“救”过不少身处困境的人。
纪砚清不清楚具体情况,粉丝来信向来都是骆绪
外面,大风一个猛扑,撞得门窗啪啪作响。
黎婧拉拉衣领,边给纪砚清的茶壶里添热水,边吐槽“什么鬼天气。”
纪砚清回神,捏着已经冷下来的茶杯笑了声,说“现
“那当然”黎婧抄着手
纪砚清漫不经心地晃着茶杯“是吗”
“太是了”古道热肠黎小姐一张嘴,再次把翟忍冬给安排了,“到时让我老板带你去看,她贼喜欢去那儿,有时候一整晚都不回来。”
“晚上还能看得见湖水和野花”
“晚上看星星,哈哈哈”
“我们老板对这里的星星情有独钟。”黎婧说。
话落,黎婧余光里出现个人影。
她立即扭头过去,看到了步履蹒跚的郭大姐。
黎婧侧身帮她拉开八仙桌另一边的长凳说“喝茶还是白水”
郭大姐急忙摆手“不用麻烦,我就是想来问问翟老板的消息。”
黎婧茫然“她应该有什么消息”
翟忍冬走的时候没告诉黎婧具体原因,担心她咋咋呼呼,天天
郭大姐虽然不懂翟忍冬的用意,但心知她不说一定有不说的道理,便也没主动提,只握紧满是冻疮的手,犹豫着说“雪越来越大了,翟老板一直不回来,很让人担心。”
黎婧不以为意“这有什么的,她经常一个人
郭大姐张着嘴欲言又止。
纪砚清没看她,不过能从语气里判断,她的担心除了迟迟不来的好消息,至少有一半真是为了翟忍冬。
纪砚清抿了口茶,状似闲聊着对黎婧说“你老板走的这都第五天,你就不怕她哪天真只能魂归故里”
黎婧哈哈大笑“完全不她哪天按时回来,我才会怀疑她遇到了什么事”
黎婧抄着的手不拿出来,弓身咬着茶杯吸了口,说“通常吧,她都是说两天回,实际需要三天四天,说一周的就更过分,最长能给你扛到半个月,我都习惯了。”
纪砚清瞥她一眼,淡淡道“人性的凉薄。”
黎婧“嗨呀,话不能这么说,我这就去打电话”
黎婧风风火火地跑到柜台,垫脚拿起里面的座机给翟忍冬打电话。
郭大姐忧心忡忡地看着她,一见回来立刻问“怎么样”
黎婧说“没打通,可能
郭大姐的脸色变得难看。
黎婧安抚道“没事儿,哪条山沟里的路我老板都熟,出不了什么问题。”
郭大姐忐忑不安地点点头,起身说“你们继续聊,我去门口坐着。”
黎婧“就坐这儿吧,门口一会儿进人一会儿出人,多冷的。”
郭大姐说“就是因为有人进出,我才想坐那儿。我力气大,及时把门关了,你们就能少吹点冷风。”
这是她的感恩,朴素又诚挚。
黎婧听得眼圈
话没出口,店门突然被人推开,狂风扑着大雪进来,冻得腰里仿佛嵌了钢管的纪砚清都忍不住拉着披肩往下缩点,一反应过来,她立刻不动声色地直起身体,看到风雪吹进来个面相凶狠的男人。
黎婧也看到了,连忙压着声说“纪小姐,要不您先上去”
她一看这人就来者不善,八成就是她老板走之前让她留意的那个贼,可是不巧啊小邱早上来电话,说她要去县城给个车队做车辆养护,明天才能回来
她老板的电话还打通不,想让她再联系个人过来帮忙都不行
完了蛋了这是
黎婧顾不上许多,急匆匆起身迎上去说“大哥,您住店还是吃饭”
小丁从黎婧后面跑过去关门。

黎婧“诶好,您这边坐”
黎婧丢给想过来的小丁一个眼神,让她去柜台后面好好待着,伸手捞了张菜单过来说“您看看想吃什么。”
贼“这个鸡,这个鱼,炖鹅”
贼照着菜单挨个往过点,明显是
黎婧捏着笔,一时不知道怎么写。
一楼十几道目光齐齐聚
点到第八个菜,黎婧试探着说“大哥,我们这儿菜量大,您一个人吃的话,点一个菜一份主食就够了。”
“啪”贼猛地一拍桌子,吼道“打开门做生意的,哪儿那么多废话”
黎婧脸上一僵,硬着头皮说“好,您看看还需不需要别的”
“不需要”贼不耐烦地把菜单甩出去,朝地上啐了一口,“我进来这么久,连口热水都没有”
黎婧“有有有,您稍等。”
黎婧忙把笔和小本塞进口袋,弯腰去捡掉
手刚伸出去,她右肩被只筋骨修长的手从后面握住。
她一愣,快速扭头看过去,就见纪砚清另一手压着披肩,像是逗她一样,笑着冲她挑了挑眉。
黎婧顿时就有点想哭。

黎婧咬着嘴唇红了眼。
纪砚清像是没看见,就着握住黎婧肩膀的动作把她提起来,接着微微偏头,从自己头上摘下枚镶钻的边夹,帮把黎婧把因为弯腰垂落
一楼静得诡异。
纪砚清不紧不慢地做好一切才伸手拉拉有些滑落的披肩,抱臂看向桌边早已经由暴躁变为阴狠的贼,说“不巧,你刚点的这几样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