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走后, 翊坤宫上下,皆抚胸松了一口气。
金翘搀着王疏月坐下。
吴宣则看向窗外,见孙淼正
不禁道“皇后娘娘把她放到娘娘身边是什么用意。”
金翘一面替王疏月盖上绒毯, 一面道“还能是什么用意, 夫人,您是汉人,又是宫外的人, 一辈子没有生养过,哪里知道宫中嫔妃,子嗣,为争大统之位手段有多厉害。皇后从前, 对嫔妃们也算是好的, 那是因为, 诸如淑嫔,还主儿这样的嫔妃没有子嗣, 婉嫔虽有个二阿哥, 却是个没主心骨的糊涂人。加上后来, 中宫又有了嫡子, 地位稳固, 咱们主儿, 才勉强有个安生。如今嫡子殇了。主儿养着大阿哥,若主儿这一胎再是个阿哥, 您想想, 这宫里的局面会变成什么样。”
吴宣是续弦, 不曾有过自己子嗣。
如此虽有些凄凉,但她这个人心平,因此也免去了不少内宅的争斗,甫一入宫,只见皇帝对王疏月宠爱,并没有看清她的处境。听金翘这样说,忙道
“那可怎么好呢,娘娘,这个孙什么留不得啊。”
金翘道“这也是糊涂话,孙淼姑姑是皇后娘娘的人,连奴才和梁安都不能不听调遣,咱们主儿,撵不了她。”
“那可怎么办皇上,娘娘,求求皇上。”
“无证猜忌皇后,我们主儿也是大罪。”
吴宣语窒,只得一脸担忧地望向王疏月。王疏月没有说话,只是冲她淡淡地笑了笑。
“奴才竟没想到,娘娘
王疏月捏了捏她的手腕“您知道就好了,但以后出去,可千万别跟兄长他们说啊,他们比姨母要明白,心里已经不好受了,您再一说,父亲到还好些,哥哥那个人怕是要哭了。”
吴宣急道“都这个时候,娘娘还只管玩笑。”
“您也别急,好
“是,奴才们知道,主儿的药,还是
王疏月点了点头。
“横竖就这几日。你们辛苦。”
金翘蹲下身撩起王疏月的下裳来看。一面道“奴才们怎么样都是该的,说起来,奴才入宫这么久,也就遇见您这样一个主子,身
说完,只见本来就水肿得厉害的膝盖,经过将才一番跪,跪压处此时已经
“主儿为了两个奴才,何必呢。”
这话说的两个小太监涨红了脸,其中一个伶俐的,膝行了几步道王疏月面前“主儿,奴才们就是玩样儿,哪里值得主儿这样的,主儿从前待我们好,如今我们哪怕去了阴曹地府呢,也会念着主儿好的。”
王疏月低头笑了笑“胡说个什么,不知道我这几日忌讳吗”
“奴才该死。”
王疏月撑着下巴望向那二人,温声道“我也常
说着,她明眸笑开,又道“我啊,为你们,也是为我自己,你们经手我所有用度支领,将近十个月,从未出一点差错,你们去了慎行司,翊坤宫的门不也就跟敞开了吗到时候,我怎么办,小主子怎么办。”
“主儿”
“还有什么要说的,我且问你们还去不去阴曹地府了”
两个小太监忙道“不去了不去了,奴才们化成灰也要守着主子。”
气氛一下子松快下来。
王疏月询了一句时辰,正要吩咐梁安去接大阿哥回来。
却听明间外面传来皇帝的声音“你
王疏月吓了一跳。还没来及细辨他到底
话音刚落,皇帝已经理着袖口从明间跨了进来,一面走一面道“宫殿司
何庆这会儿也是一头雾水,又不能不应话,只得一边走,一边道“娘娘怀像不好,宫殿司那边,是生怕有差池,才遣了多一辈的人来守喜,至于孙淼,应该是皇后娘娘的意思。这也是有例,孙姑姑是长春宫掌事的姑姑,之前,成妃娘娘
皇帝压根不想听他说这些“你这些废话朕不听,朕要清净。”
“是是,奴才这就让他们都退下。”
说着,赶忙朝着暖阁里的金翘使眼色,金翘也听明白了,便转身带着吴宣等人退了出去。
皇帝走进西暖阁,径直
王疏月见他身上穿的是衮服,便知道今日叫了大起。议的事多半大而急,致使他没有回宫更衣。
“您如今连通传一声都不肯了。我还怎么守规矩。”
皇帝仰着头笑道“你不说,朕还忘了,你刚才那一句什么,哦你从来没觉得你该死,胆子大得很啊,你还要守规矩,你还是去学窜天猴吧。翻天的活路,比较适合你。”
他一面说,一面被自己那句“窜天猴”给逗乐了。
越想越有意思,竟笑地肩膀都跟着抖了起来。
王疏月解着衮服上繁复的扣子,笑道“主子今日心情不错,说话都不似从前那样,苛刻字眼。”
皇帝道“朕看了朱红光关于南方种痘详考的折子,写得很好,今日
“真好。”
皇帝笑了一声“你懂什么,难处还多。”
王疏月托了腮,偏头道“是不太懂,但喜欢看主子自如的样子。天下那么大,百姓那么多,政务繁杂,从前我
她说着,明朗地对着皇帝笑开。
她向来报喜不报忧,见皇帝的时候,一直是这样安娴的模样,看不出什么委屈。天知道,这样的笑容,治愈过皇帝多少焦躁的情绪。
但皇也不是不知道她这个性格,顶直问道
“皇后今日过来,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留下孙淼照看,再有就是些嘱咐。您有您的政事要想,别想我这些琐碎事了。嗯,您就等着抱您的孩子吧,也不要
她竟然说他听墙根,皇帝一下子脸上挂不住了。
“胡言,你是朕的人,翊坤宫是朕的地方,朕听什么墙根”
“好好好,哎哟,您别恼,吓着他踢我了。”
皇帝见此状,立刻被冲灭了气焰,怂了。
“成,你现
想了想,又道“不过王疏月,朕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见你这样教奴才的。什么说自己该死,又不觉得自己不该死的”
“是不是很糊涂。”
“到也不是。”
皇帝撑着额头,看向一旁的何庆“你这里的人,大多还是沾了点你的脾性。朕不用问都能看出来,哪些是你跟你的人,哪些是宫殿司添过来的。喏,这个奴才,也是越来越像你教出来的。”
何庆抓了抓脑袋“哎哟,贵主儿肯教奴才啊,奴才就要谢大恩了。”
皇帝拿手点着他,笑而不言。
而后将身子往后一仰,随手拖过一块枕头垫着仰面躺下。
“行了,不和你吵了,朕躺一会儿,午时还要去南书房,见几个外放的山西的官员。”
“嗯。”
他合了眼,王疏月也就不再出声,将原本盖自己腿上毯子取下来,盖
西暖阁里什么都没有焚,却有满室的杏花清香。
皇帝合眼养了一会儿神,却并没有睡着。
窗外风吹碧树莎莎作响,皇帝翻了个身,轻唤了她一声。
“疏月。”
“
“朕闲时给孩子想了个名字。”
“是什么。”
“宁这个字。朕觉得很好,你若生的是个女儿就,叫宜宁,若是儿子,那就叫恒宁。”
王疏月侧身应道
“取意安宁吗”
皇帝点了点头
“对,也算朕对你许诺。”
“什么许诺”
“王疏月,听不懂就憋着不准问”
王疏月被他怼的无可奈何。
这么久了,他的温言暖语还是不能顺畅地说下去。
其实她哪里是不懂,不过是想听他亲口说而已。
王朝更替之间,满汉相融的阵痛之中,她实已经竭全力周全她自己,周全她的亲人和爱人。但给了别人安宁,她就不能获得她自己的安宁了。
好
他对她好时,从未去权衡所谓后宫平衡,满蒙之姻这些东西。他不想她一直站
此可谓“人生漫长,彼此成全。”
相伴至此,皇帝或许还有未之兴,王疏月却觉得,了悟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