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并没有那么顺利,大臣们再怎么装聋作哑、明哲保身,也没法就那么顺理成章地接受丹陛之上就那么换了一个皇帝,当即就提出要见陈帝。
顾易一律以“太上皇病重需要静养”拒绝了。
别说现
好
这么一个早朝,就这么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下朝后,新上任的小皇帝颤颤巍巍地请示,“顾将军,我朕可以回西宫吗我睡不惯宣福宫。”
顾易垂眼看过去。
他的神情并不算冷硬,起码比朝上的时候温和得多,但是萧旻却像是受到极大的惊吓一样,连连往后退去,“不我不回了”
对于宫中的皇子而言,最让人恐惧的当属东宫太子,他对可能会威胁自己的兄弟一向不客气,又有着陈帝的默许纵容,平常行事更是没了顾忌。而那位人人惧怕的太子,却死
是故,萧旻被顾易看了一眼,就控制不住地打起了哆嗦。
将种种关于太子的传言扩大无数倍放
萧旻想哭但是没敢,硬生生地憋出一个鼻涕泡来。
顾易“”
萧旻这个请求并不算过分,但却不行。
这位皇子
如今萧旻登基为帝,当然不能重新住回那个地方,不然顾易少不得又得担上一个“苛待新君”的名声。顾易并不是汲汲于声名的人,只是眼下这景况,他又不得不把这些事放
他看了眼被泪糊了一脸的小皇帝,沉默了一会儿,道“迁回西宫恐怕不行,但以前伺候的宫人可以调任宣福宫。这般处理,陛下觉得可行吗”
萧旻愣了一下,泪还憋
顾易处理完这位小皇帝的请求,便让人回寝宫去了,他自己则往外朝走去。
大朝会上并不会处理太过具体的政务,具体的政令如何其实都是大朝会后再行商议的。朝政之事当然不能交给这么一位小皇帝,顾易总揽了如今的政事,议事之所也顺理成章地变成了外朝宫殿。
只是顾易刚刚走出去没多远,就见内宫之中冲出了一个女子。
她冲得又急又快,侍卫一开始不好上手
去拦,一不留神真的被冲到顾易跟前,这下子倒是真的被摁住了。毕竟经过昨夜的宫变,这会儿所有人都提着心,这女子要是再有点异动,恐怕会被格杀当场。
万幸她并没有如此的意思,只是扑通一声跪倒
顾易往旁边看了一眼,立刻就有人解释,“是前段时日陛下盛宠的珍淑仪珍太妃。”
陛下都成了太上皇了,所谓淑仪自然就是太妃。
珍淑仪一下又一下地磕着头,“妾不过一介宫人,侥幸得了陛下宠爱,才得享荣华,如今陛下蒙难不不、是陛下病重,妾愿意前去照顾求将军开恩。”
她宫婢出身,贱命却生了一副娇贵身子,时不时地就要病一场,连掌事姑姑都觉得她早晚都要死
她战战兢兢地受着,揣摩着帝王的喜好,唯恐自己有做得不好的地方
这般费心思揣摩,自然很像。
特别是俯身行礼的那一瞬间。
顾易愣住了。
他蓦地想起了昨夜许寄锦的那声诘问。
你以为他让你夫人入宫,真的是为了要挟你吗
并不是。若是为了要挟,陈帝不可能没有
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这位蒙受盛宠、又隐约相似的宫妃似乎骤然将答案揭露
顾易浑身的血都凉了下去。
月娘为什么没有和他说
顾易急匆匆地迈步,但并未走出多远,就兀地止住。
身后的亲卫本以为他是不耐珍淑仪的哭求才快步走开,这会儿见人停下,不由困惑出声,“将军”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起来,顾易抬手盖了盖眼,光透过指间的缝隙照射进来,眼睛仍旧有点刺痛的不适。他余光瞥见那边仍旧哭求着的宫妃,稍许的沉默后,低着声开口,“让她回宫罢。”
顾易这么吩咐下去,自己也放弃了往清和宫去。
问清楚又怎么样,不问又如何,他本就知道答案。
因为月娘不需要他做到这个地步。
她甘冒风险为他留
但感情并不是那么不求回报的东西,想要回应、期待等同的回馈是本能。
除非、她想要的回应并不
明明是旭日初升的晨间,顾易突然觉得这阳光炽烈得有些过分,落
许寄锦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
许寄锦还未来得及问一句“怎么了”,玉行却先一步注意到她的清醒,一下子扑了过来,哽咽“主子,您怎么能这么想不开呢这么多年都熬过去了,怎么能这会儿寻短见”
许寄锦怔了一下。
原来不是梦啊。
她轻轻拍了拍扑
她算计那么多,就是想好好地活下来。现下陈帝的人都没了,她怎么甘心去死但弑君那么大的罪名,不是那么轻易能过去的,她是
她
赌那点昔日的情分
现
晃着神间,外间传来一点动静,有人进来了。
她定了定神,简单地安抚过低泣玉行,起身向外迎接。
现
未及行礼,却被拉住了手。
许寄锦顺着往上看去,对上一张带着安抚意味的温和面容,“殿下怎好如此我还未及道谢呢。前些日子春煦宫的时候,多亏太后援手。”
卢皎月加重了“太后”两个字。
许寄锦微微怔然。
她隐约意识到什么,抬眼确认过去,对方轻轻地颔了下首。
是太后。
等到陈帝死讯传出去后,这宫中的懿旨只能由她而出,所以她很重要。
几天之后,陈帝的死讯宣布,不出意外的朝野动荡。
但是顾易已经暂时稳住了局势,又有作为太后的许寄锦的配合下达的“任命辅政大臣”的懿旨,倒也勉强有了说得过去的“正当名义”,起码金陵的朝廷是稳定下来。
至于说之后各地会不会有各地宗室拥兵自立、或是地方势力寻机起勤王之师,这些事情又会闹出多大的波澜,那就要看顾易的应对了。好
几个月后,陈朝的上下都已经渐渐接受这个幼帝
顾易也终于不必常驻皇宫,一些不太重要的事都可以
相国、大将军、扬州牧,总揆百官、都督内外诸军事,就实际权力而言,顾易现
当然,他人也很忙。
极难得才挤出一点闲暇见见故友,就如今日携酒前来的沈衡。
虽说沈衡提前打了招呼,但顾易还是临时被一些事绊住了脚,来得稍迟了些。
沈衡倒是没介意,抬了抬手中的酒盏,笑“自罚三杯”
顾易一口答应了下来。
很干脆地连斟三杯、皆是一饮而。
沈衡愣了一下,倒是忍不住笑了,“你这性子啊我还以为能改改呢。”
哪有那么较真的人还是
知改、知改,瞧这字起得,他可真是不知道改啊。
沈衡也只这么感慨一句,手上已经捞过酒坛,慢悠悠地给自己杯中满上。
方才等顾易的这会儿功夫,他喝了不止三杯,这会儿身上的酒气比顾易还浓些,不过倒没什么醉意。他只是一边啜饮着,一边低声,“没想到,竟是由你走出这一步的。”
顾易怔了怔,意识到沈衡说的是兄长。
他略微沉默了一会儿,低道“我也没想到。”
沈衡倒是笑了一下,“别想那么多。如今谁见了你,不尊称一声顾相顾大将军顾有恒要是看见了,怕不是要笑醒过来。”
就是不知道顾老将军看见是什么心情了。
但大概也不忍心责骂小儿子
沈衡压下那些思绪,做了个举杯邀庆的姿势。
顾易默然了半晌,到底仰首饮下了那杯贺酒。
也算是忙里偷闲,两个人坐
顾易微怔。
季平哥原是来道别的。
他有点怅然。
所剩无几的故人,终究一个又一个地离开。
沈衡看着他的反应,倒是笑了,“你这什么表情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出去转转,散散心罢了。你要是不放心,给我个巡查御史的缺,保管我到了哪儿,都第一时间被供起来。”
眼看着顾易真的露出思索的神情,沈衡不由露出了“你来真的”的惊悚表情。
顾易见状,却眉眼舒展开来,露出一点点笑意。
沈衡“”
他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耍了。
刚才还夸这小子实诚呢结果心都是黑的。
沈衡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别什么都跟你哥学。”
不学点好的
顾易怔了怔。
“学”吗
那边沈衡已经站起身来,预备走了,“行了,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别等有事你找不着我。”
顾易连忙压下思绪,起身送客。
只是还没送到门口,就被沈衡摆着手止住了,“差不多得了,今天顾大将军要是亲自送我出门,赶明儿我家门槛儿就得被踏平了,这下子我就是不打算离开金陵也得赶紧走了。”
顾易被他这么调侃,也忍不住笑了。
但到底止住了步子,温声“季平哥慢走。”
沈衡随意地点了两下头,只是往前走了几步,又顿住,“说起来,我还没恭喜你呢,得偿所愿。”
顾易还有点儿不明所以,沈衡却半侧了一下身回头。
檐下落下一片阴影,正正遮挡了过来,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听一道声音极低的,“弟妹入宫的事,对不起。”
那时他明明人
护都护不住,又有什么资格谈心慕呢
思绪几度浮沉,沈衡终是抬头笑了起来,“好好待她吧,别像你哥似的辜负了那一片心意。”
诚所至,金石为开。
顾易倒是终究求到了回应。
卢娘子愿意为他留
沈衡心里默默地叹了这么一句,到底背着身挥了挥手,迈开腿大步往外走去。
他走得相当潇洒利落,却没看见身后顾易蓦地沉寂下去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