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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2章  祝鸣的选择

    第一百五十二章

    龟甲在无序的乱流中摇摆,祝鸣跨着两条腿坐在边缘固定住身体。

    “不打招呼突然出现很吓人的。”

    “我想多陪你一会。”

    殷清嘉似乎有很多疑问,她选择躲到闻人白身后:“还没分析到你的部分呢。”

    殷钰噗嗤笑出声:“那你慢慢捋嘛。”

    殷清嘉干巴巴地:“倒也不必。”

    想要捋殷钰难免就要捋到十年前,万一翻出点不合时宜的旧事,闻人白这个管理局局长还在这,多不合适啊。

    不过……

    她目光一下一下觑着殷钰,想忍忍不住,紧紧抓着本子,笔尖飞快滑动。

    口中说着不必,手下却很诚实,已经在心里慢慢捋开了,从九幽的历史,到九幽可能出现的变化,最后归纳总结殷钰的成因……殷清嘉越写越快。

    忽然龟甲猛地震荡一番,入迷的殷清嘉一个趔趄,手里的本子飞到了殷钰脚下。

    殷清嘉扶好眼镜,伸手缩手欲言又止。

    殷钰把本子捡起来,递向她,她轻咳一声上前接过,要抽回来的时候却没抽动,心里便又哎呀一声,长长叹气。

    但殷钰只是问了她一个问题:“你的诅咒是什么?”

    殷清嘉愣怔:“诅咒啊,我想想。”

    想了想,殷清嘉笑容满面地拍大腿:“没有!玄武大人慈悲宽容,并未诅咒于我,毕竟当年又不是真的背叛,啊,我不是说朱雀白虎和青龙小心眼,只不过我的运气更好一点罢了。”

    云走川忍不住嘀咕:“总不至于这么偏心吧,我们可是付出了两个人的代价。”

    祝鸣翻着死鱼眼,不想说话,虽然除了殷钰没人知道她遭受了什么。

    进入执念副本前,时间线的倒序中,她回顾了自己的“诅咒”,想必其他三人也如此,殷清嘉还这么说,莫非她当真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被诅咒了?

    不。

    目光扫过殷清嘉微微颤抖的指尖,以及握着笔越发用力以至青白的手指,祝鸣抬了抬唇角,便知道她在硬撑了。

    她的衣摆充满褶皱,小船摇摆不定,越来越晃。

    祝鸣不禁说:“说实话,难道你不想知道我们具体经历了什么?”

    殷清嘉强压好奇心的样子仿佛强吞下了一只带壳海胆,她一定没发现自己的面目有多扭曲,那双眼睛恋恋不舍地盯着云走川和祝鸣,还要强撑着说:“不想。”

    那夜密谋之时,神兽便说,若她们身死,与四人结契的信物必将反噬四人,至于怎样反噬,这就未可知了。

    闻人白的情况有家族记载,聪明人稍一推测便能猜到。

    殷清嘉把本子合拢,绝不想叫人知道,自己已经悄悄记录了许多闻人白、祝鸣和云走川的情况。嗨呀,这种契约未来还能复刻吗,若四神兽再死一次,还会发生一样的事吗……停!脑子的问题该停下了。

    所以殷清嘉坐下,高深莫测:“我向来尊重他人隐私。”

    龟甲又是一荡。

    迷醉的梦幻的斑斓彩光轻柔地包裹着这艘小船,她们一时如在梦乡,船倾斜的过了,晕漾漾地失重,一时仿佛要摔下去,一时又好像头顶依然是天,脚下依然是地。

    她们依然好好地在船上,分不清东西南北天上地下。

    殷钰轻轻笑了起来,头一歪,靠到了祝鸣肩上,冰凉流水一样的长发倾泻下来,发丝好像船外的光丝一般缭乱。

    殷清嘉移开视线:“哎呀,现在的重点应当是尽快穿过归墟之水。”

    这就得劳烦闻人白了。

    闻人白睁开眼睛,一双金灿灿竖瞳闪着剔透的光,她看往四周,神情悠忽晦暗起来:“看不清。”

    殷清嘉诧异:“怎么会看不清。”

    可就是看不清,恐怕得再漂漂,说不得漂得离大门近了,便能看到路了。已经走到这一步,着急没用,闻人白向来耐心十足,又闭上眼睛养神。

    一日不将白虎放出,白虎眼的反噬便一日不停,她脑子里乱汪汪,要极努力地维持理智。

    殷清嘉曲着双腿,神情讪讪,一时呢喃怎会看不到路,一时又噤声细思。

    她年纪也不小了,平日里有专人照顾衣食起居,说起专业知识便侃侃而谈,头发梳得光亮,兜里插一支笔,带着细框的眼镜,好一副精英知识分子的模样。

    然而褪去她招商引资时的精明,离得她近了,才能发现,她仿佛从未真正长大过。

    她这一生,不论善恶,只为自己的目的。

    她既把别人当工具,又是别人的工具。

    活成这样,对殷清嘉而言或许是一件爽利事,只是苦了在她手下无辜牺牲的那些人。说起来,她现今投靠了管理局,以她的能力和贡献,恐怕不会被判刑了……

    祝鸣的手指穿过殷钰流水般的发丝,心里杂七杂八地想着。她待殷清嘉,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仇恨,但阿涂那边……日后阿涂回归管理局,怕是要大闹一场。

    正寻思着,殷钰又往她怀里靠了靠。

    这就有点太近了。

    祝鸣挺直身子,把她推开:“自重啊姐姐。”老师在这呢。

    殷钰支着左脸:“我只是想回味一下跟鸣鸣的灵魂贴近的感觉罢了。”

    祝鸣愣了下:“这又不一样。”

    殷钰的手指轻轻地在侧脸上滑动:“是啊,人有了身体,有了欲望,灵魂便隔得远了。不过,我了解鸣鸣,一如鸣鸣了解我,只要对视一眼,身体的阻隔便不算什么了。要是这里没有其他人就更好了,好想入侵鸣鸣的大脑……”

    “闭嘴吧你!!!”

    祝鸣伸手捂住她的嘴,越发尴尬,殷钰在她掌心里闷笑起来。

    祝鸣已经嘚啵嘚啵说开了,仿佛只要字多就可以翻过篇去:“要做人就做个遵纪守法的好人,看我,烈火焚烧浑不怕,归来依然当好人,像我这样的有几个,嘿,我真是人类的楷模道德的标兵啊。”

    云走川凑上前来:“我也是,老板,可以发奖状吗,我要两张。”

    “你?还差点。”

    “哪里差了,拜托,雪山很艰苦的好吗。”

    “你还有人作伴呢,不像我,孤零零一只鬼,待在冥界烧了几千年才投胎,要不是我意志坚强,希望早就破灭了。”

    “那……那闻人局长总也算吧。”

    “这必须的,正所谓严师出高徒。”

    “那我也算是你的半个学生,凭什么不给我发。”

    “发发发,都发,应发尽发,大发特发,该发多发,能发都发!”

    船儿荡着,梦乡里一般舒坦,闲来无事,祝鸣和云走川细细碎碎吵闹起来。

    云走川忽然一伸手,指向殷清嘉:“嘉姐也有吗?”

    祝鸣舌尖上的话一卷,狡猾地说道:“这应当由老师决定。”

    云走川眼尖:“嘉姐,你在记什么?”

    殷清嘉讪笑,收起不知何时又在飞快舞动的笔:“没什么啊。”记一记你们两个疑似的诅咒内容罢了。

    那头又在聊起来了,打发着无聊的时间,云走川又问该不该给殷钰发奖状。

    这就把祝鸣难住了。

    殷钰故作柔情,说楷模的家属得到一张奖状也不算过分,祝鸣便又与她就家属这个词语吵嚷了起来。

    谁都没再看殷清嘉了。

    殷清嘉的笔又双叒叕回到指缝里,被她摆弄的上下翻飞拉出残影。

    “我可以给你单独发一张。”闻人白淡淡道,“发最大的。”

    殷清嘉吓了一跳:“哈?”

    闻人白:“到时候祝鸣会很生气,好不好笑?”

    殷清嘉:“……哈哈,谢谢。”她不禁拎起衣角擦汗,天啊,闻人白这女人知道她开玩笑的时候一点都不好笑吗。

    但是这些高声的欢笑慢慢也消失了。

    龟甲做成的船依然在漫无目的地漂泊。

    在这里,难以计算时间的流逝,兴奋消退后,疲惫上涌,祝鸣开始打瞌睡。

    殷钰向她张开手臂:“可以睡在我的怀里哦。”

    祝鸣始终惦记着在老师面前的脸面,大抵小辈在长辈面前总是要矜持一些的,她说不要不要,拒绝着,眼皮一点一点闭上,殷钰却难得有些强势地把她按到了自己腿上。

    云走川跟着打了个哈欠,躺到了祝鸣腿上。

    祝鸣嘟囔了句:“压到我都动不了了。”因为动不了,所以没法挣开殷钰的怀抱,可绝对不是自己贪恋这个坏女人的柔软哦,老师,您绝对能理解的吧!

    闻人白不语。

    然而,一觉过去,龟甲依然在乱飘。

    闻人白说:“看不到路在哪里,有东西挡住了视线。”

    “怎么会这样呢。”殷清嘉惊讶地翻阅自己的笔记本,“啊,等等,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时机不到,九幽距离人间太远了,我们应该找个合适的时辰再来,就像历史中的那样。所以现在,我们先回去吧。”

    闻人白目光幽远:“九幽与人间的距离确实影响很大,但,那是对于人间的人来说。我们已经在归墟中了,所谓的时辰并不重要。”

    殷清嘉:“噢噢,这样吗……”声音渐渐低下去。

    祝鸣睁开眼睛,对上了殷钰的眼睛,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了幽深的湖心,那是沉眠在一片浮光跃金下的阴影:“……腿麻了。”

    殷钰低着头,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你的挑染有点褪色了。”

    “什么?!那岂不是很丑。”

    “不会呀。”

    “别看了别看了,我回去重新染。”

    “可我想看。”殷钰的手指又抚摸过祝鸣的脸颊,她看得很认真,好像要把眼前的祝鸣印进视网膜里。

    这种认真,叫祝鸣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便微微偏开视线,感到很不适应。

    “虽然……现在神国真的结束了,证明你没再撒谎。”祝鸣说,“但你不要太得寸进尺啊。”

    殷钰说:“好。”

    一时沉寂,闻人白并不多嘴祝鸣的感情生活,她说:“看不到路,是因为这里有个人,不想走到封印前。”

    祝鸣的注意一下子被吸引了过去,她腾地坐起来:“什么?!”

    殷钰鼓掌:“不愧是闻人局长,这么快就发现了关键。”

    殷清嘉的身体微微颤抖。

    闻人白:“殷清嘉,你在害怕什么?”

    殷清嘉再次揉搓起衣角,试图擦汗,又认为这般太过心虚忍住了:“我没有啊,你想多了吧。”

    闻人白只静静地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她的灵魂深处。

    深处,一个瘦削的年轻女孩抱着头原地转圈。

    殷钰却不像闻人白这般好心了,咯咯地笑起来:“闻人局长不愿意逼迫,但总不能一直在这里绕圈子。殷清嘉,你不是认为自己没有受到诅咒吗,那不如说说,在被神国的黑洞吞噬后,你遇到了什么?”

    殷清嘉满头大汗,这下子谁都看出她有问题了:“没什么。”

    祝鸣刷一下蹿到她近前,探头,几乎贴到她脸上:“没什么你这么心虚做什么?”

    云走川也爬起:“怕是经历了前世轮回的一些记忆吧,嘉姐,你别怕,就算你以前当过大坏蛋也没关系的,现在已经是新的你了。”

    殷清嘉:“倒也不是觉得自己坏……”

    殷钰抬手在头顶抓了抓,恶趣味地恐吓:“不说的话,我现在就把你的灵魂抓取出来让大家观赏。要不要体验一下变成植物人的感觉,能听能感受,却不能说话行动,以后,只有你被问题环绕的时候,却再也不能去寻找答案了哟。”

    殷清嘉:“我说我说我说行了吧!……呼,其实,真的没什么。”

    她只是每一次转世,都在一种诅咒般的命运下,找到上一世的自己留下来的知识与经验。然后在自己的引导下继续研究九幽与造神计划,继续寻找接近九幽的途径,继续不甘心地留下笔记死去,继续形单影只孑然无依地……继续继续继续走着罢了。

    她以为寻找到的秘宝一样的知识,原来是自己留下的。

    她以为自己遗世独立,原来只是充当了命运的耗材。

    她一遍又一遍走上同样的道路,原来根本不存在灵魂共鸣的引路人。

    “……只有我。”殷清嘉发出无力的悲鸣,“我以为是师门共同的追求,我是继承先人意志的幸运儿,才能学会这样独特的财富,却原来……原来只是诅咒啊。我那么想得到答案,不惜一切代价,可是……这真的是我的想法吗?”

    她苦笑着,指着自己的太阳穴:“如果一个人连思想都被命运操纵,那么,她还是她自己吗?”

    在得知真相的一刹那,殷清嘉真的怕了。

    她怕在完成既定命运后会忽然发现,自己对九幽根本没有一点兴趣,她怕自己所有的渴望和想法,都是被龟甲这个契约物灌输的。她怕很多很多,怕自己努力了这么久,最终竟然要论证自己只是万年前玄姝的一个影子。

    殷清嘉也想做殷清嘉啊。

    殷清嘉求助般的目光看向众人。

    云走川抱紧怀中的法杖:“我不知道你算不算你自己,但我……我永远成为不了云氏恒,也无法成为云飞星。云飞星是我妈妈的妈妈的名字……妈妈给我起名云走川,妈妈不叫我云飞星。”她忽然大叫,捂住脑袋,“其实也没必要考虑这么深入的问题吧,越考虑越痛苦,总之,我不想思考这种问题了。”

    云走川选择逃避。

    闻人白说道:“我不认为现在的自己,是以往哪一世的自己,或许死去之后,只剩下一个灵魂的时候可以算一算。”

    祝鸣:“这种哲学问题,我是不擅长啦,但是……谁说那是诅咒的?”

    殷清嘉苦笑:“不是诅咒是什么?”

    祝鸣:“是誓言啊,忘了吗,是我们共同约定的誓言啊。说是诅咒,只不过因为过程很痛苦,可是四神兽死亡的时候也很痛苦,灵魂在九幽内困守也很痛苦,所有人都痛苦,但是必须要去做,这就是我们一起约定的誓言。”

    “誓言……”

    祝鸣用力拍她肩膀,把她拍的东倒西歪:“你寻求答案,是寻求解救她们的路径,我们四个人,正因为同样的目标才会走到一起。说是诅咒也好,说是命运也好,归根结底,前世许下了誓言,后世就应当履行,毕竟继承遗产的同时还得继承债务呢。殷清嘉,你很厉害啊,每一世都在超越前世的自己——你当然是殷清嘉了,你只是灵魂足够强大,强到不管投什么胎都很有特色罢了。”

    殷清嘉:“呜呜……”眼眶红了,眼泪乱流。

    祝鸣:“好了好了别哭了,一把年纪了。”

    “呜呜,祝鸣,你知道吗?”殷清嘉摘下眼镜抹眼泪,“从来没人跟我说这么贴心的话,他们一般都很崇拜我,认为我无所不知,一点都不了解我内心的孤独。只有你,知识面狭窄却敢于大胆安慰人。”

    祝鸣:“……”

    闻人白:“路变清晰了。”她扶着龟甲边缘,一点点调整方向。

    殷清嘉戴回眼镜,抽抽鼻子:“罢了,已经到了这一步,答案到底是什么,做了才能知道。”

    没错,做了才能知道。

    龟甲小船穿过时光的洪流,穿过无数灵魂的碎片,与执念纠缠的长河。

    闻人白的双眼看破一切阻拦在面前的虚妄,直直带着众人来到目的地。

    那竟真的是一扇门。

    只不过,是一扇水镜一般的门,门里,倒映着无数被掩埋在旧日中的知识与故事,只消一眼,便刺激的人头脑昏昏精神暴躁。

    水镜像一座巨大巍峨的山,山脚下,是渺小的人类。

    一道赤红的身影在镜中游过,她猛然扭头,金红的眼瞳缓缓流出鲜血,旧日里,烛奴拉弓射箭,诛杀朱雀,今日里,亡灵哀鸣,如泣如诉。

    不仅是朱雀,还有青龙、白虎、玄武……

    漩涡一般的怨恨几乎要扑出水镜,把四人全都吞噬进去了。

    强烈的吸引从前方而来,要把她们的灵魂也吸出去,祝鸣耳朵深处又开始响起凄厉噪杂的声音,她听到了,所有人都听到了,那一声声一道道分明是对她们的质问:

    为什么还不打开这扇门?!

    祝鸣深深呼吸,在眩晕之下,身体有一瞬间的摇摆。

    一只手扶住她的后背,殷钰说:“打开它吧。”

    打开这扇门,放所有人自由。

    于是深藏在体内的朱雀血缓缓流出,像一道深红的荆棘,又好像最名贵的红宝石雕琢而成,就这样成为了祝鸣此生前世,必将射出的一箭。

    祝鸣凝视前方,再不犹豫,一箭破镜。

    万千碎片哗然落下,光与影乱舞,她听到了呼啸,听到了笑声与哭声。

    门开了。

    洞开一片幽深,仿佛连着地心深处的炼狱。

    狂风从九幽深处吹来,归墟之水却开始逆着天地向上,龟甲的船儿越晃越癫狂,封印破除,四道阴灵从九幽四方而至,在洞口处盘旋不散。

    闻人白厉声说该走了,紧接着调转船头,上上下下那么一颠簸,眼前便从一片迷幻的长河变成了现实中的山腹深处。

    山腹的墙壁连接着九幽的洞口,千万年后,九幽终于再一次与人世相连。

    龟甲小船重重跌到地上,跌的几人被反作用力震得往上腾空了一瞬。

    祝鸣抬头看向四周,挑眉:“阿走,该你了!”

    怪异的花儿攀爬着山壁,杂草长得比人还高,草木深处仿佛有怪异的生物爬行,窸窸窣窣,浓郁到恐怖的生机反倒成了夺命的杀机,更别提眼前那沉眠在无数妖异之花中的雪白巨兽的骸骨了。

    这地方,分明是云走川世世代代守护的神墓!

    不必多言,正仿佛祝鸣知道如何开门一般,这一瞬,阿走的灵智醍醐灌顶,也知晓了自己该如何做。

    她举起精细雕琢出的龙牙权杖,权杖上方亮起的光辉,照亮了眼前的巨大龙骨,龙骨一根一根分解破碎,在莹白的光辉中缓缓旋转上升。

    浑浑噩噩的阴灵被生命的辉光吸引,毫不犹豫奔了进来。

    一场新生的风暴开启。

    万年前,云氏宙为了母亲杀死青龙,万年后,云走川拾起白骨还她们新的生命。

    这个过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祝鸣看到朱雀的身体在一点点塑形,提着的心便微微放下了。

    然而一扭头,心脏又忍不住提起。

    那恐怖的深不见底的九幽洞口前,殷钰正静静站着,一线之隔,她便能进去了。

    “……鸣鸣。”

    “嗯?”祝鸣说,“小心点,别摔进去。”

    殷钰的声音缥缈得像云雾:“我该怎么选呀。”

    祝鸣疑惑:“选什么?”

    “要不要回九幽。”

    “什么?”

    祝鸣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不是想出来吗,出来了为什么要回去,我不明白,你到底什么意思。”

    殷钰轻笑了声,不知怎么的,这声响凉凉的,好像自嘲一般。

    殷钰说:“你们虽然从执念里知道了很多秘事,但这不代表全部的现实。万年前的四位首领和四位神兽,再怎么强大,也不是全知全能的存在。你们以为实质之力吸纳生命之力,形成一个稳定的能量源就结束了,但是,那个能量源其实一直被墓地里杂乱的意识影响。”

    祝鸣哑然:“现在神明的意志应当消失了。”

    殷钰:“是,但墓地里,还有另一个意识。”

    “是你。”

    “是我。”

    祝鸣:“……”

    殷钰:“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故事吗,那个在死亡中诞生的孩子的意识逃出了裂缝,住进了一个人造的身体,有了一个人类的名字。”

    祝鸣抿唇:“记得。”

    殷钰:“她其实不是全部的她,大部分的她还在墓地里待着,如今,不再被神明残存意志影响的力量,彻底归属了她。”

    只是一想,祝鸣便信了,实在太过顺理成章,但在得到消息之前,祝鸣从未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去看闻人白,发现闻人白的神情中竟也暗藏了一丝紧张。

    简直糟糕。

    旧神已死,如今,新神要诞生了吗?!

    难道,殷钰所谓的产生爱情帮助人类,其实只是她为自己谋划的一场棋局?她真正要做的是借力打力,她的真实目的,也只有这一个。

    殷清嘉又开始往闻人白身后缩了。

    云走川攥紧权杖,双眼紧闭,正沉浸在重塑新生的过程里,全然不知情况又发生了变化。

    祝鸣眉头越皱越紧,皱到后面,心里头火噗的冒出来,直接把她的沉稳烧了个干净。

    “好,就你厉害,你现在说这话什么意思?”

    祝鸣伸手指着她,好像一个任性的孩子:“你说啊,你想做什么,说明白啊!”

    哎呀,糟了啊!殷清嘉紧张的简直不敢看,不明白祝鸣怎么这么大胆,完了完了完了,殷钰要是在这时候翻脸,四个人都得完蛋。

    可殷钰并没有翻脸,她只是看向祝鸣,以一种沉静且包容的眼神看着她。

    一瞬间祝鸣以为她已经成为神明了般,否则,怎么会有这种眼神。

    祝鸣心尖轻颤。

    殷钰低笑:“好,我说。我的主观意识在殷钰的身体里,留在九幽内的,是一片懵懂的潜意识,现在九幽把我和本体隔开了,那些力量尚且不能算完全属于我。”

    “所以?”

    “我不知道九幽打开之后,要不要回去。”

    祝鸣唇瓣翕张:“……啊?”

    “不回去,就能继续做现在的殷钰,可是,做殷钰好像也没什么别的好处。回去,殷钰与本体融合,本体已经通过灵源与九幽融合,她恐怕再也离不开九幽了。但是,她会成为九幽内的神,不再封闭的九幽灵源充沛,将渐渐演变成一个充满生机的新世界,说不定,比现在的世界还要美丽,你看,诱惑好像很大呢。”

    “……”

    殷钰看向闻人白:“你说,做神是什么感觉?”

    闻人白:“不知。”

    殷钰又看向殷清嘉:“你知道吗?”

    殷清嘉握紧双手:“从记录来看,应该,会很爽。”

    殷钰最后看向祝鸣:“鸣鸣,如果是你,你怎么选?”

    做神诶……

    祝鸣唇角抽动两下:“誓言已结,恩怨已了,九幽内的事不影响现世的话,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你……你自己选好了。”指甲悄然掐入掌心。

    殷钰向她迈出一步:“我没有骗你。”

    祝鸣烦躁道:“我知道。”

    事到如今,殷钰根本没有骗人的必要了,门已经被打开,那些涣散的力量顺着风呼呼往外涌,不可见的深处,也确实有一个强大到谁都能感受到的灵源。

    殷钰:“祝鸣,你希望我留下吗?”

    祝鸣几乎要尖叫出来了,做什么,问什么,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要让她祈求她放弃一个充满诱惑的选择留下吗,想留就留想走就走干嘛非要问啊!问问问,一定要从她的答案里,得到什么把柄吗?!

    她这种惯爱戏耍人的阴险狡诈恶趣味的混账。

    她这种会在别人软弱后取笑人真心的混账。

    要多么渺小的概率,才会……

    “我希望不希望不重要。”祝鸣的嘴唇好像铁做的一样硬,“哪个好,你就选哪个呗,这事儿……不还得看你自己的想法嘛,别人不重要。”

    只有不重要,才永远是赢家。

    殷钰玩笑似地问:“一点点也不在乎吗?”

    祝鸣便也玩世不恭地回答,好像越不正经越显得自己足够强大:“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我们关系匪浅,不过成神这么牛的事,换我我肯定当。小姑娘还是太年轻了,不知道事业的重要,你清醒一点,情情爱爱都是虚的,当了神,什么样的爱情得不到?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为了所谓的爱放弃不值当。哎哟,你放心,前途如此光明,我一定祝福你。”

    她说完就后悔了,她在殷钰眼底看到了一点水光。

    可是话已经说出口了。

    殷钰问她:“我做到了,完成约定不再骗你,所以你对我有没有一点新的……”

    祝鸣明明不想那么说,但嘴皮子一秃噜话就飞快地说了出去:“我现在很信任你啊,大家都是好朋友。”

    于是殷钰久久不再说话,她只是凝视着祝鸣,微微笑着,逐渐的,那笑容成了一张面具。

    祝鸣身体简直冷的像个死人,有的时候,小火神工作室老板的面子比命还重要,现在,她当真好像丢了一条命。

    她在等殷钰走进九幽,殷钰不动,她就也无法动弹,其实没过去多久,但她感觉很久。

    好像被凌迟了一样那么久……但是再久一点吧,她愿意被多割一点肉!

    忽然间一声啾啾响起。

    云走川兴奋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做到了,老板,青龙她们复苏了!诶……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呀?”

    祝鸣:“……”

    殷钰倒是扭头看向她,轻轻拍了拍手:“恭喜。”

    大地开始摇晃。

    云走川惊慌:“怎么了?”

    殷钰说:“万年来,龙骨的力量一直在影响这片雪山,如今龙骨消失,群山受其影响,怕是要发生一场地震了,这场地震应该会慢慢地持续很久,现在刚开始,比较激烈,注意安全。啊……我也该回去了。”

    云走川:“竟然是这样……糟糕,妈妈!”

    她惊叫着头也不回地往外跑,然而地震越来越剧烈,被挖空的山腹承受不住大地深处传来的力量,石壁开裂,头顶的石头扑通扑通往下掉。

    被凌迟的冻僵的祝鸣的尸体,也在摇摇晃晃。

    殷清嘉跑的也快:“局长这边这边,祝鸣……祝鸣你傻了吗,还不快跑?!”

    跑,当然要跑的。

    但是但是但是——

    一块巨大的石头砸向了殷钰,砸向了站在九幽洞口前不动的殷钰。

    那一瞬间祝鸣什么都来不及想,好像死而复生了一样,身体自发地扑向了殷钰。

    丢脸啊!

    这是祝鸣把殷钰扑到地上紧紧护在身下时的第一个念头。

    ……

    数月后。

    烈阳高照,一所学校门口,挤满了接送学生的家长。

    所有家长都神情紧张,因为今天,正在进行一场能改变大部分人命运的考试——高考。

    在这样重要的考试前,许多家长都穿上了旗袍,祝愿自己的孩子旗开得胜,许多家长还拉了横幅、准备饮料、备了红包……本地记者在附近拍照取材,采访记录。

    首先采访的就是那些准备良多吸人眼球的家长,毕竟电视台也需要播放率嘛。

    其中,有这样两个家长吸引了记者的注意。

    首先,这两人都很年轻。

    其中一个气质温柔文雅,穿着旗袍,白的发光,在人群中靓丽惹眼,天气炎热,她却不见汗液狼狈,一眼望去,仿佛有清风吹拂般凉爽宜人。

    而另一个就不同了,另一个神情严肃,坐着轮椅,怀里还抱着一个一岁大的婴孩。

    记者忍不住上前采访:“你好,我是华都电视台现场记者,请问你们是考生的姐姐吗?”

    穿旗袍的那个说:“可以这么算哦。”

    记者:“怎么带着这么小的孩子一起来?”

    旗袍姐姐说:“因为想让妈妈高考结束后第一时间就能抱到孩子呀,这么重要的时刻,有孩子亲自迎接,妈妈一定会很开心吧。”

    记者:“哦……啊?!”

    叮铃铃——

    高考结束的铃声响起。

    无数家长涌上前来,记者凌乱的大脑还在理着关系,就已经被人群挤开了。

    学生们陆陆续续从考场出来。

    太过杂乱的环境把孩子吵醒,才一岁多的小孩哇哇大哭来,坐在轮椅上的那人顿时手忙脚乱地哄起来。

    梳着一根长长辫子的考生穿过人群,大步走近。

    正好记者又挤了过去,听到考生说:“老板,你怎么把她带来了?”

    老板?难道是成人考生?

    不不,这女孩看着很小的样子啊!

    记者努力挤上前:“你好,可以采访一下吗,你今天考试感觉怎么样?”

    云走川抱着云昭悦轻晃着哄:“感觉还好吧,超常发挥,一本应该没问题。”

    记者:“哇,这么自信,看来是个小学霸。刚才听你姐姐说,这孩子是你的?”

    云走川:“对对。”

    记者:“你今年几岁了呢?”

    云走川:“好像二十。”

    记者:“好像?”

    云走川:“身份证上是这么写的,我记不太清……呜呜!”

    坐在轮椅上的女人腾一下起身捂住了她的嘴:“这破孩子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哈哈哈,你看她学习学的入迷的连自己的年龄都记不住了。其实她今年二十二,之前生病休学了几年。”

    生病?生孩子病吗?不过……

    记者的视线和摄像头同时移到了女人的双腿上。

    祝鸣腾一下又坐回去:“哎哟我的腿,突然没力气了,一定是我对妹妹的爱让我忘记了病痛,才能在刚才站起来啊!”

    记者:“我怎么听她喊你老板?”

    祝鸣:“家族企业懂不懂啊。”

    记者:“噢噢,这样啊,那你们是三姐妹吗?”

    祝鸣:“不是。”

    记者:“咦,那这位刚才说……”

    祝鸣:“姐姐的妻子是嫂子懂不懂啊。”

    记者:“噢噢……啊?!”

    叮铃铃,手机响起,祝鸣接通电话:“喂,老师,嗯嗯,我们都在,阿走考完了,已经出来了……什么,烤全羊?你按住阿涂,等我,一定等我到再吃!”

    记者还想再采访几句,但这关系混乱的三人已经完全被烤全羊吸引了注意力。

    祝鸣架着轮椅滑得飞快,云走川大步撵着:“喂喂,等等我,那明明是给我考的。”

    记者挤不上去,只好放弃,只是镜头依然不舍地追逐。

    镜头里,三人走到一辆车前,殷钰好像完全没看到祝鸣突然站起来的一幕,温柔地把她抱进车里。

    云走川抱着云昭悦撇嘴:“都装了几个月了,还没装够啊。”

    祝鸣拍着大腿吱哇乱叫:“什么叫装啊,我这条腿可是实打实折了的好不好,伤筋动骨一百天,我只是多养几个月,有什么不对?”

    “我看你就是想借机使唤钰姐。”

    “小朋友,话不可以乱说哦,我这是给她报恩的机会。”

    “噫,鬼才信你。”

    祝鸣扭头看向殷钰:“她说你是鬼。”

    殷钰捏捏她的腿:“嗯,我是鬼。”

    祝鸣开心了:“哈哈哈哈听到了没……等等,你到底在帮谁说话呢。”

    殷钰:“你猜。”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