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福成长公主派出去的两个死士蒋强、蒋盛带着早年伪造的路引乔装成游商兄弟,在二月下旬抵达了青峡县东北方向的宁县。
两人白日里挑着担子假装去丰延渠附近的村庄贩卖布头、簪钗等零货,实则在暗暗物色适合动手的渠段,于是他们看到了大片大片因常年干旱而贫瘠的田地,也看到了根系般穿梭于这片平原荒地中间的大小渠道。
三月初一,青峡知县狄献正式开闸引水,这等盛举不但让将因此渠受益的百姓们跑出来围观,连周围村县的百姓也都跑过来了,家里有钱的就坐着马车骡车赶路,没钱的靠双脚也要走过来。熙熙攘攘,蒋家兄弟一边挑着担子贩卖零嘴儿红红火火地做着生意,一边等着官府开闸,看起来就是正常游商的模样。
渠首前已经竖起了一道石碑,上书狄献父子修渠的前情后果,百姓们一波一波地挤在石碑前瞧热闹,自有认字之人高声解读,蒋强、蒋盛虽然离得有些距离,还是听到了“永昌帝”、“惠王”、“康王”的字眼。
两人对了几次眼神。
富贵险中求,福成长公主让他们出来做这陷害二王、决渠毁田的勾当,他们自然也要为自己与家人备好后路。
蒋强、蒋盛并非兄弟,经此一遭却也情同手足,来时路上他们就商量好了,等事情办成,蒋强将一人回去跟长公主复命,拿走另一半赏银携两家家眷赶赴邻国隐姓埋名,蒋盛藏在暗处,一旦长公主杀人灭口,蒋盛便会去官府自首,以此挟制福成长公主信守承诺。
吉时一到,随着狄献一声令下,厚重的引水闸缓缓升起,浑黄的黄河之水立即咆哮着涌入去年新修的宽阔渠道,如千军万马般沿着十几丈宽的渠道朝前奔涌而去。河水撞上两侧厚重的渠壁溅起一朵朵水花,飞落在离得近的百姓脸上。
蒋强、蒋盛皆神色凛然,若是在这里决渠,一来他二人没黑没夜地挖也要耗费几日功夫,二来一旦挖通,激荡的黄河水流怕是马上也会将他们吞没。
还好长公主要的只是淹没部分田地的小灾。
按照狄知县十日一灌的政令,他们并不着急在今日就动手,长公主也说了,让他们谨慎筹谋再在四月里行事,毕竟官员们再大胆也不敢将渠修得刚用一次就坏,待引水三四次后再出现决堤,更能印证修渠官员们的偷工减料、粗制滥造。
京城。
三月初五,趁着晌午日头足且屋子里特意又烧了一回地龙,姚黄由金嬷嬷与大丫鬟们伺候着快速洗了一次澡,洗完赶紧穿得暖暖乎乎地坐到东次间的暖榻上,在透进窗的暖阳下晒头发。
晒好的长发蓬蓬松松带着淡淡的桂花清香,姚黄自己都要爱死了。
黄昏时分,惠王爷从宫里回府了,照旧在前院沐浴更衣去掉外面的所有污气再来后院。
金嬷嬷、乳母、阿吉等大丫鬟都知道王爷这时候会来,做好该做的差事便退到堂屋,等主子们喊话了再进去。
惠王爷推着三轮轮椅进了次间,习惯地朝榻上看去,就见王妃穿着一件海棠红的长裙靠在窗边,手里高高举着一本书挡住了头脸,襁褓摆在王妃旁边晒不到夕阳的地方,才出生九天的孩子小小的一个,躺在襁褓里根本看不清脸。
赵璲移到榻前,王妃的书依然高高举着。
赵璲一时判断不出王妃是看得太认真了没察觉他的进来,还是故意在等他上榻。
稳妥起见,赵璲问:“在看什么?”
王妃躲在书卷之后,笑道:“封皮上不是写着吗?”
赵璲:“……”
视线扫过正朝着他的封皮上的几个字,惠王爷双手撑住榻沿,熟练地将自己撑了上去。
摆正轮椅,搬上双腿,赵璲一下一下地挪到襁褓前。
筠儿竟然醒着,睁着一双随了他的凤眼,两只小手搭在胸前抱在一起,娘亲安安静静地看书,他也安安静静地躺着。
赵璲将食指伸进筠儿虚握的小手中间。
小家伙便弯起了嘴角。
因为王妃看书看得过于认真,惠王爷便一直简单地逗着孩子,直到熟悉的淡淡桂花香终于引起他的注意,惠王爷才想到什么,对着王妃高举的书卷问:“洗头了?”
王妃:“是啊,我还沐浴了呢,都洗完两个半时辰了一点事没有,王爷回来前也才让李郎中请过脉,所以王爷不用担心我会受寒生病。”
赵璲:“……”
沉默片刻,他拿走王妃手里的书。
姚黄根本没想看书,挡着脸只是为了给惠王爷一个惊喜,结果等了这么久惠王爷才终于动手。
想瞪惠王爷吧,又好几日没这么清清爽爽地见他了,姚黄就有点羞,早早垂下眼帘,避开了惠王爷的眼。
赵璲看到的王妃,蓬松发髻如云,髻间插着父皇赏赐的那支红宝石牡丹花簪。
王妃不知为何羞红了满面,光是这么看着都能感受到她细腻肌肤上的温热。
昨日没洗头的王妃也美,此时此刻的王妃美得叫人垂涎。
忽地,王妃的睫毛动了。
在王妃看过来之前,赵璲及时垂眸,顺手勾了勾襁褓里筠儿的小手,仿佛他根本没有注意到王妃沐浴之后焕然一新的美貌。
姚黄:“……”
尽管猜到惠王爷可能是装的,她还是不高兴,不高兴得想拔出簪子扎他一下。
轻哼一声,姚黄重新拿起书,靠到对面的墙边看,只伸出两只穿着袜子的脚对着惠王爷,一只还搭在另一只上。
惠王爷眼里还有襁褓,脑海里占着谁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吃过晚饭,乳母抱走了小公子,惠王爷先回前院做了两刻钟的推拿,重新擦拭一番再来后院。
王妃已经在床上躺着了。
赵璲熄了灯,坐到床上后,他直接从后面抱住王妃。
王妃的身子还没有养好,但这样抱抱却不碍事了,不像怀孕后面那几个月,翻身都要小心。
姚黄一把甩开了惠王爷搭上来的胳膊。
赵璲便不抱了,只拨开她散落在颈间的发丝,低头去亲。
姚黄泥鳅一般要往里躲,这次,惠王爷的手臂瞬间揽了过去,将离开一段距离的王妃重重拉回怀里。
坐在轮椅上的惠王爷看起来比文弱书生还要无力,仿佛谁都能欺负欺负他,只有姚黄清楚他的手臂有多强壮,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一个自她怀孕后惠王爷就再也没敢对她做的动作,竟把姚黄激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
赵璲浑身一紧,松了力道:“撞疼了?”
姚黄:“……是啊,王爷快松开。”
赵璲能分辨王妃的语气,非但没松,还将她转了过来,右手拨开王妃的长发之后顺势捧起王妃发热的脸。
姚黄闭上了眼睛。
赵璲从王妃的头顶开始吻起,一直吻到她后颈堆积的乌发中间,哪里都是王妃常用的花露清香。
吻着吻着,他的手拨开了王妃的中衣领子。
姚黄的骨头都要软了,却没忘了讽他:“我还以为王爷根本不在乎我沐浴没沐浴呢。”
赵璲:“怕你着凉。”
姚黄:“可王爷的手也是凉的啊,比我沐浴的水、晒发的日光都凉,弄得我好不舒服。”
惠王爷顿了顿,配合地拿开手。
姚黄刚要在心里骂他一声傻子,惠王爷将她往上一捞。
如愿以偿被暖到的王妃就这么软绵绵地在惠王爷的怀里一连哼了小半个时辰的曲儿。
今年的春日比前两年都要暖,三月二十六惠王府的小公子刚庆完满月,次日中书省就收到了灵山知县徐东阳递来的折子,称去年他在灵山镇一带试开荒的八百亩山林药田种植的黄精都已成功发芽,而前年试种的四分地的黄精长势依然良好,再度证明在灵山的林间种植黄精可行。
因此,徐东阳提请朝廷继续批他一笔银款,今年争取在整个灵山周围合适的山头鼓励百姓开出五千亩新药田,专种黄精。
二相将这封折子送到了永昌帝面前。
永昌帝等的就是徐东阳的折子,看完之后,他命人传康王、庆王。
二王来得很快。
过了一个年,二十八岁的康王神采依旧,还是跟以前一样端重老实,二十二岁的庆王就不一样了,父皇不肯给他去别的部历练的机会,外祖父早就不看好他了,弄得庆王心灰意懒,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少了那股争先的势头,瞧着竟像老了几岁似的。
永昌帝只当瞧不出来,让兄弟俩都看看徐东阳的折子。
康王高兴道:“好啊,那些山头放在那里也是荒着,如今变成药田,种的还是有滋补妙用的黄精,一旦长成绝不愁销路,届时当地百姓多了进项,朝廷也能多份赋税。”
平时比他擅说的庆王便也跟着夸了两句。
永昌帝:“地方官员为了政绩,一分喜也能报成十分,那八百亩黄精究竟长得好不好还得朝廷派人去核实。灵山离得近,春景也好,你们兄弟俩替朕走一趟吧,开荒的药田要细细查看,准备开荒的五千亩荒林也要查验是否合适,包括去年开荒的百姓们也要暗中走访,真是有惠于民的良策,百姓自会拥护,若只是徐东阳说得好听百姓们全为此举怨声载道,其中必有问题。”
康王、庆王领命。
离开御书房,庆王默默走了一段路,忽然看向康王:“灵山开荒种黄精一事,该不会也有二哥的功劳吧?”
他记得前年母妃好像提过一嘴父皇收了二哥二嫂避暑带回来的黄精特产,跟后妃几个都夸了一通。
康王也记得此事,不过那时二弟还死气沉沉,黄精特产乃是二弟妹做主送的。
二弟只是记性好,又不是神仙,还能什么功劳都插一手不成?
臭老三又来挑拨!
没理庆王,康王拂袖而去。
第152章
跟康王分开后,庆王自己回了礼部。
礼部最近在筹备五月里大公主的婚事,官员们为了俸禄与考绩兢兢业业,庆王不需要这些,便也不想在婚嫁之事上浪费心力,宁可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假装翻阅卷宗实则发呆走神。
储君,储君,从亲王到太子,只有一步之遥。
尽管机会渺茫,不到最后一刻庆王还是无法彻底死心,或许这次灵山巡山就是让父皇重新看见他的机会?
黄昏下值,庆王晚走了,无视礼部尚书、两位侍郎投过来的诧异视线,继续看着一份礼单。
酉时三刻,派出去打探的近侍回来了,低声道:“王爷,二殿下刚刚出了工部。”
庆王点头,上个月晋州出了桩匪夷所思的案子,有个道观突然炸了一间屋,当场炸死一个姓余的道士两个道童,继而引发道观走水。当地知县查来查去,得知余道士痴迷炼丹,以前常有配错丹方炸炉的事,于是推测那晚余道士又配错了方子,只是这次炸炉炸得过于厉害,人死屋毁。
就这么一桩事,跟工部毫无关系,但大理寺卿在朝会上提了一嘴,没过几日,父皇就在朝会上又夸了二哥一顿,说二哥认为炸死余道士的丹方虽然不适合炼丹,却可以作为专门用于爆破的重火药,而这样的重火药在矿山挖掘、开山通路甚至战场上都有妙用。
此言一出,文武大臣群情激昂,父皇更是直接将此事交给二哥负责了。
庆王又羡慕又嫉妒,他怎么就没想到这层?
不过一个能炸死人的丹方,谁还敢轻易尝试,又能否真的找到余道士炸死自己的方子?据说那些炼丹的方子,哪怕是同样的几种东西混在一起,也会因为各种材料的份量变化炼出天差地别的产物。
倘若二哥白忙一场试不出这方子,那他当日得到的夸词都会反过来变成冷嘲热讽。
就跟剿匪一样,重要归重要,能不能剿成、剿成的损伤大不大,都将影响父皇的赏罚。
吃一堑长一智,现在庆王反倒喜欢验收渠道、巡查药田这种差事,轻松简单容易立功。
庆王就这么一边琢磨一边等,估摸着二哥的轮椅该推到礼部外面了,庆王才踏出公房。
很快,庆王出现在了惠王爷的视野中。
在庆王停下脚步做出要等他同行的姿态时,赵璲移开了视线。
任何事都能挑出一两样好的方面来,就像迫于无奈只能坐轮椅的惠王爷,虽然想看王妃的时候还要抬头或回头,但到了他不想多看的人面前,只要距离够近,那么他保持平视就能避开对方的脸孔,且很少有人会因为他的平视便定他一个失礼的罪名。
“二哥怎么这么晚?”庆王笑着招呼道。
赵璲:“今日比较忙。”
青霭悄悄留意着庆王的靴子,直到庆王走到与轮椅并排的位置,青霭才放下心来,因为他一点都不愿意把轮椅交给这位三殿下。
庆王聊了聊两家的孩子,由此引开话题:“哎,自打三郎出生,我还没有放过外差,今日父皇却让我去灵山县巡视八百亩黄精药田,我自然愿意为父皇分忧,只是一想到接下来要很长一段时间看不到三郎,我就想得慌。”
他故意没紧挨着轮椅,好方便打量二哥的神色,以判断二哥跟那边的黄精药田有没有关系。
赵璲有些意外父皇竟然指派了庆王去做这个,但他的面上并未表现出来,思索片刻,道:“前年我去那边避暑时见过附近的山,山路崎岖,你巡视时多注意脚下。”
庆王点头,跟着笑道:“二哥才去避暑那边的知县就想到了开荒,该不会也是二哥提携他的吧?”
他必须打探清楚,真是二哥的提携,那么最后的功劳肯定又会落在二哥的头上,果真如此,庆王才懒得对这件差事用心,让大哥自己当傻子去吧。
默默推轮椅的青霭困惑地看向庆王,似是不懂庆王怎么会这么想。
赵璲也看了庆王一眼,问:“我为何要提携他?”
庆王:“……”
是啊,真是二哥的主意,二哥直接去父皇面前邀功就好,何必再多绕一个弯?
狄献修渠,二哥拐弯抹角的托严纶举荐是怕狄献修不好,事后父皇怪他,毕竟是耗费几十万两的大工事,而灵山开荒全靠当地百姓的劳力,朝廷出点买便宜生黄精的银款就行,成了是大功劳,败了却无甚损失。
但庆王还是追问道:“二哥只说是不是你的主意吧。”
他这二哥可不是擅长撒谎之人。
赵璲目视前方:“你觉得是,那就是。”
庆王:“……”
青霭笑着摇摇头,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可庆王看懂了青霭的笑,是笑他想得太多,把什么功劳都算在了二哥头上,二哥冷淡的语气则是被他的猜疑气到了,故意承认敷衍他。
这下子,庆王放心了!
找到了挽回父皇心意的机会,回到王府的庆王眼中又多了神采,抱着三郎对郑元贞说起此事,只略去他对二哥的猜疑与试探。
郑元贞这阵子光忧心凉州的事了,倒没想那么远,只觉得永昌帝确实是想给庆王机会,怕他又办砸了才安排康王同行,让庆王好好学学康王的勤勉稳重。
她下意识地嘱咐庆王,诸如到了灵山要与康王同吃同行、到了山上要认真查看黄精长势等等。
庆王心情好,随她怎么说他都笑着听。
翌日一早,庆王带上一个近侍四个侍卫骑马来到南城门外,发现康王已经等在这里了。
一百六十多里路,康王的意思是一行人跑快点赶在天黑前进入灵山县城。
庆王听他的。
到了县城,兄弟俩下榻本县接待往来官员的官舍,徐东阳得知二王来了,匆匆赶来见礼。
康王一心询问八百亩黄精的事。
庆王找机会问:“前年惠王来灵山避暑,徐大人可曾见过他?”
徐东阳谨记当初惠王爷的交代,惊讶道:“竟有此事?三殿下可知当时二殿下下榻哪家客栈?”
康王隐晦地瞪了老三一眼,跟他胡说八道就算了,到了地方官员面前竟然还在试探挑拨,就不怕被徐东阳猜到皇家兄弟间的明争暗斗,再给皇家丢回脸?
庆王已经从徐东阳的反应里得到了答案,笑了笑:“算了,我只是随口一问。”
徐东阳暗道,两位王爷一个让他隐瞒一个想打探实情,他当然要忠于有恩于他亦有恩于本县百姓的惠王。
天色已晚,徐东阳要告退了。
康王:“灵山镇离得远,明早早些吃饭,我们卯正时分出发。”
在庆王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徐东阳领命。
康王再瞪向庆王:“你不是立志将来上战场杀敌立功吗?起个早就难到你了?”
庆王:“……这里又不是战场。”
康王肃容道:“早日巡完山,父皇就会早些批准徐东阳的折子,徐东阳就能早日劝说百姓开荒,还有五千亩荒林待垦待种,百姓们跟时节抢时间,同样也是一种战场。”
庆王暗暗记下这话,回头润色一番去父皇面前回话!
这日之后,庆王开始了随康王四处爬山的艰苦奋战般的日子。
上战场好歹还能骑马,在灵山,他只能骑着马跑到山脚下,下马后就是不断地爬山,连爬五日终于巡查完了八百亩种上黄精的药田,累得筋疲力尽回到官舍正想大睡一觉的庆王却被康王喊住,让他明天继续早起,两人要随徐东阳去查看待垦的五千亩山林。
庆王:“休息一日总成吧?”
康王:“徐东阳一个文官都没叫苦,你练了十几年的武还不如他?”
庆王咬咬牙,转身要走。
康王:“记得泡脚!”
他可不想三弟爬得两脚都是脚泡,再用这个借口偷懒。
四月初十,半夜三更,半空只有一轮弯月。
在两位王爷爬了一天的山躺在床上鼾声如雷时,两千多里外的另一片夜幕下,奉福成长公主之命前来毁渠的蒋强、蒋盛穿着黑衣蒙着黑布面巾带上铁锹与镐头出发了。
他们选的这处渠道渠堤有五尺多厚,如今渠里流淌着白日刚刚引进来的黄河水,只要挖两个水缸口大小的窟窿,待到明天天亮,决堤的黄河水就能淹没周围一大片田地。
已经长得一尺多高的麦苗需要灌溉,但连着被河水淹没哪怕两三日,这片麦苗就算能活也会欠收。
不过麦苗活不活与他们没有关系,渠毁了他们的差事就算完成了!
每个村子都安排了巡渠之人,白日、夜里都有,蒋强、蒋盛避开其他村子的巡渠人,来到选好的渠段位置,藏身在一个土包之后,待提着一盏灯笼打着哈欠的本村巡渠人靠近,蒋强、蒋盛猛地现身,一个抱紧对方的手臂使其动弹不得,一个拿出洒了蒙汗药的巾子死死捂住对方的口鼻。
稍顷,巡渠人软倒在地。
蒋强拿出绳子绑住对方,用巾子堵住对方的嘴以防万一,等他们掘完渠,会将此人溺死在水里,装成此人不幸被决堤的黄河水冲倒溺亡之状。
随后,二人抡起镐头开始毁渠。
刚挖出一个浅浅的坑,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怒吼:“天杀的畜生快给我住手!”
蒋强、蒋盛同时全身一震,再同时扭头。
远处被夜色笼罩的田地尽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道身影,有的身影正抓着棍棒朝这边狂奔,有的身影脚步慢落在后头,混乱之中,二人听见一道惊怒的妇人声音:“我来给柱子送饼,离得远正看见他们把柱子放倒,我自知打不过他们,又怕把他们吓跑,便急匆匆回去叫里正……”
蒋强、蒋盛互视一眼,丢下东西拔腿就跑。
然而里正早有准备,分别派了壮丁从不同的方向包抄过去,最后宛如瓮中捉鳖。
真的鳖还可以爬上渠堤跳到河水里游走,可里正手里敲着锣,早把对面的村人也都叫醒了,而渠道四通八达两头却是死的,村人们只要分别沿着渠道的两个方向追,早晚能抓到两人,除非他们逆流而上一直跳进黄河里头……
“抓到了!”
一阵你追我赶后,有人解气地喊道。
“看我不打死你!”
百姓就指望这些渠道丰收呢,谁来毁渠就等于要毁了他们的田地与粮食,就等于要谋害他们的命。
蒋强、蒋盛被看不清脸的村民们放倒在地,棍棒、拳脚接连加身。
里正及时阻拦道:“别打了,送去官府,看看到底是哪个村子派来的畜生!”
穷苦小村的里正,还以为是与本村有仇的死对头干得这丧尽天良之事。
第153章
如果是寻常偷鸡摸狗的小贼,里正会等到天亮了再送去官府,免得打扰知县休息,但今晚这样的掘渠恶徒,背后不知藏着哪个村子里的心狠手辣之人,里正怕夜长梦多,当即就点了几个青壮押着二贼随他同往四十多里外的县城。
里正家出了骡车,另有几家稍微有钱的富户出了骡子,方便里正一行人来回。
实在是太远了,不然其他村民宁可不睡觉也要走过去跟着看知县大人审案。
这一赶路就是一个时辰,到了紧闭的县城城门外,青壮们就高喊抓到了掘渠贼要知县大人替他们做主!
夜里守城兵不得擅自开启城门,立即派人去请示狄大人。
县衙后宅,被小厮惊醒的狄献听到事由,让小厮拿着他的腰牌随守城兵去城门前走一趟,把人带到县衙。
待里正一行人来到县衙,狄献已经穿好官袍坐在衙门大堂了,县丞、主簿、典史等官吏也被连夜喊了过来。
花了几十万两刚修好的丰延渠关系到本县百姓几十年几百年的收成口粮,此时此刻更直接关系到他们这些修渠人的身家性命,所以即便是丑时大多数人睡得正死的时候,以狄献为首的几位官吏都神色肃穆、目光清明。
“大人,就是这两个贼人!”
青壮们将蒋强、蒋盛压跪在地,同时丢下他们掘渠用的铁锹镐头以及打晕巡渠人用的蒙汗药巾。
狄献拍下惊堂木,止住村人们的愤慨与喧哗,问里正:“渠受损如何?”
里正一脸后怕,伸手比划道:“还好我们发现的及时,他们才挖了这么浅的一个坑。”
狄献又问:“巡渠人伤势如何?”
里正:“已经醒了,只挨了一点皮外伤。”
问清这两样,狄献终于可以集中精力审问贼人了,见两人浑身滚满田间的泥点,面孔更是血泥混成一片,便叫捕头先去端水,好歹把两人的脸清洗干净。
很快,众人终于看见了蒋强、蒋盛的真面目。
里正身边的一个青壮道:“我见过他们!他们是游商,去过我们村子卖东西!”
县丞回忆片刻,皱眉道:“三月初一开闸那日,我也好像瞧见过这二人在贩卖零嘴儿。”
当日在人群里做生意的小贩很多,但别的小贩都是本地口音,只这二人带着晋州口音,惹他多看了两眼。不过自从去年本县开始修渠,各地都有大小商客前来寻找商机,所以再多两个晋州游商也不足以为奇。
狄献看着从始至终都保持沉默的蒋盛、蒋强二人,忽然意识到这事怕没那么简单。
接连三天,蒋盛、蒋强都不肯开口,与此同时,经过各村里正的辨认口供以及捕快们去宁县探查的线索,狄献终于确认了二人毁渠的举动与本地村落间的恩怨无关。
既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问不出来,狄献让捕快们给两人用刑。
用刑当晚,狄献再度夜审二人时,蒋强开口了,要求狄献屏退县丞等人。
两人都戴着镣铐,狄献不怕他们有其他心思,摆摆手。
待大堂只剩三人,蒋强看看旁边同样狼狈的蒋盛,苦笑道:“禀大人,是福成长公主派我们来的。”
人为财死,所以他们明知此行有性命危险,还是来了,求的无非是那一丝运气,保佑他们顺顺利利办好差事,再提防福成长公主可能会有的灭口毒计提前商量好返程的时候兵分两路,一路明着去领剩下的赏银,一路在暗迫使福成长公主不敢毁约。
可他们也知道,计划未必顺利,万一运气没有眷顾他们,他们还有被村民、官府抓住的危险。
福成长公主帮他们安排的后招是,让他们诬陷杜家,只要成了,虽然他们二人还是死路一条,福成长公主却会善待他们的家人。
能做死士的人,没一个傻子,蒋强、蒋盛很清楚,他们真这么做了,一旦皇上定了杜家的罪,那么福成长公主的下一步就是杀死他们的家人,彻底杜绝从他们家人口中泄露此事的隐患。
所以,在他们已经必死无疑的现在,他们能保住家人的唯一办法就是供出福成长公主,当福成长公主都成了阶下囚,她身边的那些侍卫没有主人的命令不会再冒险办事,她栽培的那些见不得光的死士更会利用这个机会远走高飞,摆脱幼时就强加在他们身上的桎梏。
当毒蛇进了牢笼,当豺狼一哄而散,他们的家人才会在无知的情况下继续过平平淡淡的日子,最多为“外出经商常年不归”的他们伤心一段时日。
狄献愣住了,可是很快他就猜到了真是福成长公主出手的话,她毁渠之举的真正目的。
但这些都是推测,关系到皇家宗室,查到这里狄献就该收手了,等他递了折子进京,皇上自会派宗正司接手。
本朝律法,宗室之罪无论大小,都由宗正司审理再交由皇帝定罪,外官只有弹劾检举以及阻止宗室继续为非作歹之权。当然,如果皇帝认为宗正司审判有误或是审判无能,皇帝也可以将案件移交大理寺或刑部。
四月二十,官员休沐的日子,也是永昌帝可以忙里偷闲的一日。
永昌帝决定带着周皇后微服出宫,先去看看两个女儿的公主府,再去庆王府看看三皇孙,最后去惠王府看看四皇孙,顺便在惠王府用过午膳再回宫。
出宫时,永昌帝先派人给老二夫妻俩以及独自在家带孩子的老三媳妇送了口信儿。
惠王府。
单独来接父皇口谕的惠王爷神色恭敬,掌心却悄悄出了一丝细汗。
幸好父皇还要去巡观两座公主府,如果父皇出宫后直接来这边,王妃……
传话公公离开后,赵璲算着时间让王妃继续睡了半个时辰,才亲自去叫王妃起床。
拔步床内,姚黄睡得正香,惠王爷坐在床边伸了两次手都被王妃裹着被子躲开了,无奈之下,赵璲只好道:“父皇要来了。”
已经被唤醒只是困倦想赖床的姚黄猛地睁开眼睛,转过身来:“真的假的?”
赵璲:“此时父皇应该在二公主府了,再去一趟庆王府,随后就过来。”
天气好,月初姚黄坐着马车分别去两座公主府以及姚家的御赐新宅逛过,在脑袋里盘算一下帝驾的路线,她幽幽地瞪向惠王爷:“王爷跟父皇都挺会挑日子的。”
筠儿满月时她的身子就完全恢复了,一身清爽,但自称略通医理的惠王爷认为她还需要再休养一段时间,这是为姚黄着想,他愿意忍姚黄自然也乐得配合,没想到一养就养了二十多天,昨晚惠王爷才终于放下顾虑,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小心翼翼地来了一场。
春风细雨似的,依然让姚黄睡了一个十分舒畅的好觉。
惠王爷的视线早就落在床边了,只道:“起来吧,去院子里走走,别让父皇母后看出你才打扮过。”
刚睡醒跟醒了一个时辰还是有差别的。
说完,惠王爷推着轮椅调转方向,准备回前院等着王妃。
刚转好轮椅,赵璲推动细轮时却感受到了阻力,回头一看,竟是王妃不知何时悄悄探出一条腿,染着石榴红蔻丹的右脚指头险些碰到他偏过去的脸,脚跟则紧紧地抵着轮椅靠背。
赵璲:“……”
他看向前方,问:“为何拦我?”
姚黄:“王爷来都来了,不如你伺候我晨起沐浴?”
赵璲:“……”
他垂眸回头,抬手去挠王妃的脚心,再趁王妃缩回脚的时候推动轮椅出了拔步床。
身后传来王妃的轻笑:“我数到三,数完王爷还没出门,我就去抓你回来,让你帮我洗头。”
惠王爷很愿意帮王妃洗头,但王妃洗头、沐浴是一起的,光天化日,丫鬟们都在外面守着,他做不来这种事,以前歇晌至少还有个“歇晌”的幌子。
尽管不信王妃真的会过来“抓”他,惠王爷还是稍稍加快了速度。
庆王府在皇城东边,帝后二人陪郑元贞母子只坐了两刻钟就出来了,但还是将近午时才到的惠王府。
姚黄已经陪着惠王爷在第一进院等着了。
永昌帝这次来就是为了看皇孙的,所以夫妻俩把吃饱睡足的小家伙也带上了,没让乳母跟着,就让惠王爷抱着小家伙,反正惠王爷坐在轮椅上攒了一身的力气,抱个快十斤重的小娃娃肯定累不着他。
惠王府的大门两侧分别蹲坐着一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姚黄把惠王爷推到这边,然后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指着石狮子的眉毛、眼睛、大嘴给筠儿看。
小家伙也不知道能不能听懂,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倒是娘亲指哪就看哪。
这时,帝驾到了,一家三口正好恭迎。
永昌帝先下车,刚露面就见儿媳妇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指着他,笑盈盈道:“这是你皇爷爷,天底下最厉害的皇爷爷!”
只被康王家的三个孩子喊过皇祖父的永昌帝:“……”
不过,皇爷爷听起来确实比皇祖父要亲!
“来,给朕抱抱朕的小皇孙。”
站好了,永昌帝便来接筠儿。
姚黄把孩子递过去,再去扶周皇后下车。
待到祖孙三代进了厅堂,姚黄就见筠儿的小胖手里多了一枚莹润剔透的羊脂玉佩,皇爷爷又散财了!
用过午饭,离开惠王府时永昌帝的心情还很好。
然而一回宫里,汪公公就递了一封四百里加急的折子来。
凡是地方官员的加急折子,都必须第一时间呈递中书省,若逢休沐日,便直接送到永昌帝这儿。
永昌帝接过来,视线扫过“凉州青峡知县狄献”等字,打开。
汪公公躬着腰站在一旁,因为不知道折子是报喜还是报忧,他屏气凝神的,然后就注意到皇上握着折子的手指蓦地攥紧,那一下,汪公公的心仿佛也被皇上攥住了,大气不敢出。
不知过去多久,他听见皇上道:“传叶上林。”
叶上林,御前军下戍守皇城的禁卫统领,官职正二品,是永昌帝的心腹外臣。
很快,年近四旬的禁卫统领叶上林就站到了永昌帝面前。
永昌帝扫眼扣在书桌上的折子,缓缓道:“安排两队禁卫,换上常服秘密进入长公主府、济宁侯府,两府所需饭菜由禁卫采买,没有朕的旨意之前,两府任何人不得踏出一步,对外暂称长公主、侯爷染疾,谢绝见客。”
叶上林:“臣领旨!”
叶上林退下后,永昌帝将批复好的折子交给汪公公,同样是四百里加急送回凉州。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先写京城这边的其他事哈,因为两个死士从凉州快递过来要二十天左右,快递到了才能审长公主
第154章
出嫁的公主可以自行决定住在公主府还是夫家。
福成长公主跟驸马济宁侯年轻时也有过两三年的恩爱,只是就算贵为公主,一旦成了谁家的儿媳妇,外人自会将一些孝道规矩用在她身上,福成长公主若是在公婆面前趾高气扬,免不得被人议论两句,若是为了人言真把驸马的爹娘当自己爹娘一样敬重,福成长公主又不愿意勉强自己。
所以她带着孩子搬回了自己的府邸,与驸马的家人保持距离,见不到面自然无需讲究虚礼。
当济宁侯犯了大多数男人的通病开始背着福成长公主偷丫鬟,福成长公主便也给自己物色了一个俊秀的面首,自此,夫妻俩之间就只剩明面上的姻缘关系了,基本都是各过各的,福成长公主把两个儿子丢给了夫家,女儿她亲自抚养。
可夫妻就是夫妻,如今福成长公主有了派人毁渠之嫌,永昌帝便把两府众人同时幽禁了起来。
毫无准备的福成长公主根本还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叶上林就亲自带着一队常服禁卫登门了,拿着御赐的令牌请长公主配合。
福成长公主勉力维持镇定:“不知皇兄此举所为何事?”
叶上林:“微臣奉皇上口谕行事,别的一概不知。”
说完,他安排带来的禁卫分别看守长公主府的各处大门小门,日夜轮值,另有两人守在长公主的寝殿外门,无论长公主要见府中何人,都要有一个侍卫在场旁听。
禁卫统领铁面无私,福成长公主心情沉重地回了寝殿。
她想到了派去凉州的两个死士。
如果二人差事办得顺利,丰延渠毁,凉州加急的折子确实会比两个死士先到京城,但光是毁渠没有抓到人的话,皇兄不可能一下子就怀疑到她头上。
所以,两个死士至少被抓到了一个,他们供出了杜家,但皇兄觉得庆王、四皇子两党都有嫌疑,所以两边同时禁足,待凉州把犯人押解进京后再交给宗正司审问清楚?
两个死士的妻儿都握在她手里,福成长公主不信他们敢背叛。
这么一想,福成长公主的情绪又稳定了下来,只希望女儿那里不要露出马脚。
今日郑元贞的心情很不错。
永昌帝竟然带着周皇后来探望她跟儿子了,尽管帝后还会去惠王府,这至少说明凉州那边目前还没有出任何问题,喜上加喜的是,下午庆王从灵山送了信来,发泄完一通对康王的抱怨后,庆王预估他二十五日傍晚可以归京。
郑元贞倒没怎么想念庆王,但庆王在信里说得越苦,越说明他这次的差事办得够尽心,哪怕是被迫的也做到了跟康王一样的勤勉,且徐东阳圈出来的五千亩荒林已经有四千亩经巡查确实适合开荒,这么一桩同样利在千秋的大政绩,庆王就算只分个巡查之功,也值得皇上高看他一次了。
庆王在外面跟着康王爬山奔波,郑元贞悠悠哉地在家陪三郎。
近一年的庆王府一直都少有宾客,庆王这边,自打去年六月他挨了永昌帝的一番训斥,官员们不敢来巴结他了,庆王也不敢再主动传见哪位官员,免得越发被父皇不喜。郑元贞呢,因为当初悔婚惠王的事她早就断绝了跟大多数京城贵女的走动,庆王落了脸面后,还愿意逢迎她的那些女眷也都减少了往来。
唯二的两位常客,一是郑元贞的母亲福成长公主,一是郑元贞父族这边的二婶母,长公主与济宁侯府不亲,济宁侯府又不敢公然冷落长公主母女,只好派侯府二夫人来与郑元贞维持明面上的和睦。
二夫人一个月会来三次左右,三郎出生后,母亲三五日便会来一回。
到四月二十四黄昏,福成长公主便是一连七日没来了。
心中有鬼,郑元贞忽然不安起来,难道凉州那边出了差错,母亲被绊住了?
二十五日早上,郑元贞派了身边的一个丫鬟去长公主府瞧瞧。
丫鬟离开大约两刻钟后,宫里的柔妃派人来接她们母子进宫说话。
柔妃是三郎的亲祖母,疼爱孙子有此邀请乃是人之常情,郑元贞没有多想,收拾收拾就带上三郎与乳母出发了。
柔妃住在延福宫,郑元贞跟着引路的宫人过来时,意外地发现永昌帝竟然也在,正笑着陪柔妃赏两盆芍药。
郑元贞觉得奇怪,上午该是永昌帝最忙的时候,怎么有空过来了?
行过礼,柔妃笑着解释道:“皇上想三郎了,特意叫你抱过来瞧瞧。”
郑元贞下意识地看向乳母怀里的三郎,三郎是早产的,出生时才五斤多,还好这两个月照顾的好,现在都有九斤重了,小脸白白净净的,是个非常漂亮的小皇孙。
郑元贞并不怀疑永昌帝对三郎的疼爱。
乳母将三郎送到了永昌帝的怀中。
永昌帝左手抱着三郎,右手捏了捏三郎的小拳头,跟柔妃夸道:“跟老三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柔妃笑,她就是个美人,儿孙的容貌当然差不了。
永昌帝再目光和蔼地看向郑元贞,一字一字地道:“凉州的渠决堤了。”
郑元贞先是错愕,随即瞳仁紧缩,脸上的血色几乎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永昌帝再看向周围的一圈人,包括柔妃在内,都是因他话题变得太快而露出来的茫然之色。
柔妃还问呢:“凉州的渠?刚修好的那个丰延渠?”
永昌帝:“不是,别的县的一条小渠,还好发现的及时,没酿成大祸。”
柔妃松了口气,若地方真出了大灾,皇上的心情肯定又要不好了,她们这些后妃就得跟着胆战心惊。
可是,好好的,皇上怎么突然提到了此事?
柔妃看向脸色不对的儿媳妇。
这时,永昌帝让身边的宫人以及三郎的乳母都退下。
柔妃慌了,离开席位问:“皇上,究竟出了何事?”
永昌帝看向郑元贞,握着三郎的小手道:“你若说实话,朕还会继续认这个孙子,否则……”
帝王之威如泰山压顶,郑元贞再也支撑不住,哭着跪了下去,哽咽道:“舅舅,都是母亲她一人的主意,她一直都想让我做中官娘娘,二表哥没机会了她就让我嫁给三表哥,后来三表哥剿匪不利,我跟着忧心忡忡,母亲怕我腹中的孩儿出事,就说她会派人去毁渠,渠毁了父皇就会迁怒验渠的大表哥,就会看重三表哥,我还有机会。”
“舅舅,我不敢肖想什么中宫娘娘,更害怕渠毁酿成灾情,我哀求母亲不要这样做,母亲却说,她会挑一段不太重要的渠道动手,最多淹没一片田地,绝不会伤及百姓,后来不管我怎么劝她都不听……”
郑元贞的眼泪越流越凶,根本都看不清前面的永昌帝与三郎。
一哭事情败露,二哭她为了自保不得不跟母亲撇清关系,三哭母亲不知会得到什么惩罚,四哭她能否保住自己与孩子。
她哭得真心,她说的那些话听起来也自然真实无比,而且除了她没有死劝母亲,别的话确实都是真的。
永昌帝面无表情地审视着面前的外甥女。
郑元贞哭着爬到永昌帝面前,拉着永昌帝的衣摆道:“舅舅,母亲被鬼迷了心窍,丰延渠真若决堤了,您怎么惩罚她都行,如若丰延渠还好好的,没有酿成水灾,舅舅您至少留母亲一命好吗,她是您的亲妹妹啊!”
她不想母亲死,不想母亲死。
柔妃早已僵在了一旁,虽然福成长公主犯下的事跟她无关,可长公主这般是为了推她的老三上位……
察觉永昌帝朝她看来,柔妃腿一软,马上也哭了,哭着求永昌帝明鉴。
永昌帝没管她,继续问郑元贞:“此事,庆王可知晓?”
郑元贞连连摇头,这回一点都不用掩饰,因为庆王确实被她跟母亲瞒得死死的。
永昌帝沉默片刻,将孩子交给柔妃,起身道:“傍晚庆王回来,朕会亲自审他,之后再决定如何处置你们。”
随着永昌帝的离去,几个宫人从外面关上了延福宫的宫门,禁止里面的人外出。
将近黄昏,康王、庆王以及随行侍卫、近侍们骑马狂奔的身影出现在了皇城外,一行人靠近城门时才放慢速度。
守城兵认得两位王爷,痛快放了行。
这个时间肯定不方便再进宫复命了,康王刚要跟三弟道别,庆王却骑马先行一步,只敷衍地留下句“大哥慢行,我先走了”。
比庆王足足年长六岁的康王很是不满,三弟平时瞧着像个人似的,没想到在外面办差的态度那么差,如今连最基本的兄弟之礼都不守!
他在心里抱怨庆王,庆王也在心里狠狠骂了康王一通,然后就直奔自家王府的方向去了,未料刚在一处必经的路口转弯,就见前面站着一道挺拔冷肃的身影,正是父皇面前的红人之一:禁卫统领叶上林。
庆王可以对康王不敬,在重臣面前却不敢放肆,客客气气地勒马,询问何事。
叶上林:“皇上请王爷即刻进宫问话。”
庆王察觉到了不对,可他如何揣摩也不知道自己又办砸了什么事,那五千八百亩山林他可是一天不落地陪着康王爬完了查完了。
庆王就这么糊里糊涂又疑神疑鬼地进了宫。
从他离京到回京足足有二十八日,这二十八日除了两个雨天他只跟着康王去暗访村民了,其余二十六天不是在山上就是在骑马狂奔的路上,风吹日晒,庆王前半年颓废养虚的肉都重新变紧实了,人也黑了一圈,除了眼神不宁,瞧着还是很像一个勤勉办差的样子的。
可永昌帝知道老三完全是被老大逼着才四处跑的,老大认认真真检查挖出来的黄精根节时,老三只是在旁边做做样子,老大撑着伞在镇上跟百姓打听百姓对开荒种黄精的看法时,老三躲在一个茶寮里坐着喝茶,还很嫌弃茶叶不好……
这就是一个空有大志却干什么都干不成的废物,光想着立功,却不知功劳不会自己落到他手上。
庆王进来后,汪公公、叶上林一左一右地守在永昌帝身后。
庆王偷偷扫过两人的衣摆,什么意思?
永昌帝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跪下!”
庆王扑通跪了,心慌又无辜地看过去:“父皇,可是儿臣哪里出了差错?”
永昌帝冷笑:“差错?你都派人把朕刚修好的渠给掘了,你还问朕你犯了何错?”
庆王大惊:“丰延渠?冤枉啊,儿臣这一个月一直都在灵山,绝对没有派人去掘渠,求父皇明鉴!”
永昌帝走到庆王面前,低头俯视这个儿子。
庆王眼睛瞪得大大的,他没干就是没干!
永昌帝怒色不改:“你没派人,但有人替你去做了。”
庆王瞪大的眼角忽的一抽,鬼使神差地想到了外祖父,难道外祖父跟他一样,嘴上骂韦氏狠毒,事后一回味觉得可行,于是外祖父……
他还没想完,永昌帝一脚踹了过来:“你个混账,果然知情!”
外甥女知情不报,他可以理解外甥女胆小怕事,可老三是皇子,是他的亲儿子,孽子怎么能毁了父皇的功绩?一个野心勃勃想争储君之位的王爷,怎么能亲手将一地百姓置于水火之中?
庆王被这一脚踹了个倒仰,后脑勺撞到地板上都发出一声清晰无比的闷响。
庆王很疼,可他还是冤枉,爬起来重新跪好,哭着磕头道:“父皇息怒,这事真不是儿臣干的,是外……是沈世彦年老糊涂……”
他哆哆嗦嗦地将韦氏心狠帮他出主意,他千不该万不该受到蛊惑跑去跟沈世彦商量的事说了。
“他老人家当时将儿臣骂得狗血淋头羞愧满面,儿臣哪想到他只是敷衍儿臣,自己去干了这丧尽天良的事啊!”
永昌帝:“……”
要不是郑元贞已经招了,要不是他清楚沈世彦的谨慎与大义,他都要被老三这话给带歪了!
郑元贞揭发亲母好歹是因为福成长公主真的做了恶事,人家沈世彦义正言辞地劝阻外孙莫要走上歧途,反倒险些被老三害得无法安享晚年……
“原来你还真动过毁渠的念头!”
怒火中烧,永昌帝又朝庆王踹了一脚,恨他好大喜功、刚愎自用、敷衍塞责且不忠君父、不友兄长、不孝外祖、不怜百姓!
庆王再次被踹倒在地,胸口跟后脑勺一起疼,又疼又怕得趴伏在地,哭求父皇原谅。
永昌帝深深两次呼吸,转身吩咐叶上林:“送庆王一家回府,无朕旨意,不得外出。”
还在掉眼泪的庆王傻了眼,他们一家?
第155章
昨晚永昌帝召庆王进宫问话时各部官员都已经下值,除了在值的禁卫以及里面的一些宫人,几乎无人知晓这事,而知情的禁卫、宫人则深谙管好嘴巴的生存之道,绝不敢擅自外传。
次日并无朝会,官员们赶在辰正前抵达官署就不算迟到。
平时康王都会提前两刻钟左右到,今日想着父皇可能会传他与三弟早早过去问话,所以康王辰初就进了宫门,坐在户部的公房里等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同在一个公房的户部右侍郎刘大人第二个来了。
刘大人年方四十,同其他五部的左右侍郎们一样都有继续往上升的志向,那么除了每年的考绩要好看,平时当差也不好迟到早退,再加上公房里有个喜欢早到晚退的康王爷,刘大人便坚持着每日跟康王前后脚到。
没办法,尚书孟炳不需要在康王面前表现,左侍郎顾大人直接就是康王半个岳父了,也不用担心晚到了就会被康王嫌弃,只他两边都不沾。
坚持了这么多年,刘大人并没有因为康王外出当差就懈怠了,他也不知道康王已经回京,进来后突然瞧见坐在里面的那道熟悉身影,刘大人先是心里一惊,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偷懒,随即上前跟康王打起招呼来。
又过了一阵,顾大人到了,瞧见晒得比去年冬天巡渠归来时还要黑的康王,顾大人愣了愣。
他这一愣,弄得康王有些尴尬,当差时没觉得苦,也无心对镜自赏,昨日回府三个孩子差点不敢认他,王妃也像刚嫁过来那会儿羞答答不好意思多看他的模样,康王才意识到自己晒得究竟有多黑。
顾大人问了问灵山开荒的细节,得知此事可行,深感欣慰。
这时,永昌帝的口谕终于来了,让康王去御书房。
因为户部紧挨着礼部,康王出来后特意在宫道上多等了会儿,不时往南边的礼部那里瞧瞧。
传话公公猜到什么,低声道:“王爷,皇上只召了您一人。”
康王微怔,转而又想,可能父皇要单独询问他与三弟?
他加快脚步朝内宫走去。
昨晚永昌帝见到晒黑的老三,想的全是凉州毁渠之事老三究竟有没有牵涉其中,此时看到晒黑累瘦的老大,永昌帝便只有满满的骄傲与欣慰了,五千多亩荒林,几十个山头,大多数地方官员都懒得跑的苦差,老大一个皇子居然能做到任劳任怨。
如果老二没能走出腿疾的阴霾,非要在老大、老三里挑的话,永昌帝会把帝位交给老大,因为老大心思端正,只要他留给老大几位贤臣,老大能在贤臣的辅佐下做个守成之君,贤妃虽然有些野心,但大是大非上不至于犯糊涂。
换成老三,永昌帝也可以留给老三一批贤臣,但前脚他一驾崩,后脚老三就敢因为贤臣的忠言逆耳撤了他们,再去提拔惯会阿谀奉承的奸臣,这样的老三,必将败坏他跟先帝辛辛苦苦振兴的江山社稷。
问过黄精与开荒的情况,永昌帝问:“你觉得徐东阳此人如何?”
康王毫不吝啬地将徐东阳夸了一通。
永昌帝点点头:“老三呢,他这次差事办得怎么样?”
康王想着三弟的牢骚与抱怨,嘴上却道:“三弟还年轻,初期有些不习惯风吹日晒的辛苦,但也都坚持下来了,经此历练,以后再有这样的差事,三弟应该能独当一面了。”
他可是亲自给三弟示范了一遍,这样老三都学不会,那真是白担了少时的聪慧之名。
他坦诚三弟的懒是不想欺骗父皇,夸三弟是不想父皇怀疑他有背后诋毁三弟之心。
永昌帝又在心里夸了夸老大的厚道。
“行了,端午朕会召徐东阳进宫赴宴,到时朕会一起赏赐你们,节前你且都在府里休息吧,多陪陪你媳妇跟孩子,节后朕再调你去吏部练练。”
甄辨地方官员考绩的真假也是一门学问,老大做事心够细,且眼睛里容不得高官任人唯亲的沙子,到了吏部照样能发挥所长。
与口头的夸赞相比,这种实际的官职调动、历练机会的增加更能说明父皇对他的满意!
康王眼眶都红了:“儿臣愚笨,只能在这种力气活儿上为父皇分忧,儿臣不累,不需要休假。”
永昌帝笑道:“你不休老三就不敢休,不怕他抱怨你?”
康王这才领命。
出宫之前,他先去给周皇后、贤妃请安。
贤妃与柔妃同样住在西宫,离得近,有些动静就能察觉,尤其是郑元贞母子在柔妃宫里待了一整个白天这种大事。
贤妃照旧先问永昌帝与儿子的对话,得知永昌帝还在为庆王夫妻的异样做遮掩,她便默默配合,笑着让儿子好好休息。
康王高高兴兴地跟母妃告退,出宫路上想到一个月没见到二弟了,康王又特意绕路到工部,单纯地跟二弟叙叙旧。
“这日子过得真快,筠儿模样又长开了一些吧?”
“嗯,大哥想他的话,过几日休沐,可以带敦哥儿来我们这边坐坐。”
康王:“好啊,就这么定了。”
再分别提提灵山的黄精、兵器坊的重火药进展,兄弟俩便分开了。
康王没怎么提庆王,惠王爷自然也无从知晓住在城东的庆王出了什么事,朝会上不见庆王,只当庆王跟康王一样都被父皇给了假。
四月二十八,黄昏惠王爷回到王府,刚在前院换好常服,出来就见王妃竟坐在堂屋里等着了,一副有话要跟他说的模样。
赵璲推着轮椅靠近,问:“出了何事?”
轮椅停在了王妃的圈椅一侧。
姚黄握住惠王爷放在膝盖上的手,道:“上午我娘过来看我,提起长公主、济宁侯都病了,这几日大门一直关着,谢绝见客,连我娘都能知道,可见外面传这事的人更多。”
自家老爹还是那个正六品的百户,但架不住有些官夫人会因为姚家出了位王妃以及镇国公府的女婿而主动来巴结母亲,无需送礼,平时一起打打牌赏赏花喝喝茶多添几分面子情也是好的,其中就包括很怕被她打压报复的李廷望之母王氏。
王氏做了二十多年的千户夫人,在官夫人中结交的人脉比母亲广多了,这次就是王氏认识的一位夫人跟济宁侯住在一条巷子,察觉济宁侯府的反常于是跟其他夫人透了气,透着透着又得知福成长公主府是一样的情况。
最终这事七拐八拐地传到了王氏耳中,王氏便跑去告知了母亲,有用就当送个人情,没用就当个闲话聊。
“王爷知道这事吗?”姚黄问,真病假病的,这事都透着蹊跷。
赵璲不知,济宁侯空有爵位官职不高,没有资格参加朝会,平时很难见到面的人,惠王爷如何留意?长公主那边也是一样的道理。
但赵璲也意识到其中大概藏了隐情。
他对王妃道:“真是需要探望的恶疾,长公主府会报给父皇母后,母后会提醒我们前去探望,母后没说,我们只当不知。”
姚黄点头,皇亲国戚的事惠王爷比她懂,反正她已经把事情说了,该做什么惠王爷会安排。
好奇归好奇,长公主的事很难牵扯到自家,姚黄倒不会太过担心。
隔了一日便是休沐,康王、陈萤夫妻俩带着小世子敦哥儿过来了。
陈萤如今是五个月的身孕,显怀又不会太影响行动,康王抱过筠儿后,陈萤便跟着姚黄去了后院说话。
女眷走了,康王的脸色才沉重下来,皱着眉头问二弟:“姑母闭门谢客的事你知道吗?”
昨日是顾侧妃母亲的小生辰,顾侧妃过去祝寿,然后就给他带回了个大消息。
所以,他在灵山的那个月京城这边肯定出了什么事。
赵璲面露意外:“闭门谢客?”
康王便明白二弟也被蒙在鼓里,快速解释了一遍。
赵璲思索片刻,摇头:“我一直在忙兵器坊试方子的事,不曾留意其它。”
康王并不怀疑,因为二弟确实是这种对与己无关的事都不上心的性子。
他继续说自己的猜测:“这次我跟三弟一起办的差,按理说父皇会召见我们二人一同问话才是,可那日我往返御书房的路上都没撞见三弟,莫非三弟也跟姑母闭门的事有关?”
姑母那人,有个头疼脑热都要第一时间请御医,好让父皇知道她病了赶紧关心一下,没病的话,那就只有父皇才能强迫姑母出不得门。
姑母又能犯下什么大错让父皇如此生气?
康王百思不得其解。
赵璲提点道:“马上端午了,姑母、三弟若无事,会赴宴的。”
不赴宴就是有事,父皇不提,他们也不该多问。
尽管如此,两位王爷还是照旧给福成长公主府送了端午节礼,长公主管事露面收的,按例请了送礼的下人喝茶,多余的一句都没提,送礼的下人止步于第一进院,也没察觉什么明显的异常。
转眼就到了五月初五。
惠王府安排了两辆马车,姚黄、惠王爷坐在前面,乳母抱着筠儿坐在后面,进宫后让永昌帝稀罕稀罕小皇孙,乳母就可以带着小皇孙去偏殿休息了,毕竟才两个多月大的孩子,既看不懂射柳马球,也吃不了皇家席面。
马车停在宫门前,姚黄配合青霭推着惠王爷下了车,到了乾元殿,就见康王一家、庆王一家都在。
离得近了,姚黄暗暗心惊。
她见过庆王、郑元贞高傲的样子,见过他们遇挫郁郁寡欢的样子,可今日的夫妻俩,面上竟然是如出一辙的死气,再多的强颜欢笑都遮掩不住。
第156章
不算刚回京那晚,庆王已经被禁足九天了。
被父皇审问时,庆王真以为凉州的渠毁了,还是外祖父沈世彦派人做的,所以父皇才要骂他审他踹他,当他在宫门前看到失魂落魄且脸上带着指痕的郑元贞,庆王还想着表妹是受了他的连累先他一步挨了父皇的耳光。
上了马车,郑元贞跪在一旁求他看在三郎的份上多替姑母求求情,庆王才惊觉他竟然因为先入为主自己跳进了父皇话里的坑,自己把他的歹毒心思招出来了,其实这里根本没有他与外祖父的任何事,是福成长公主那个自以为是的毒妇害他被父皇连踢两脚,害他彻底失了圣心,而郑元贞的耳光是母妃打的!
那一刻,庆王同样被怒火席卷,同样扬起了手想对着郑元贞打下去。
后面乳母坐的马车里忽然传来了三郎的哭声。
再看着郑元贞泪水涟涟的脸,庆王就打不下去了,颓然地倒在车榻上。
打了又如何,能让父皇不迁怒他吗?
如果只是长公主干了掘渠的事,他还能把自己摘出来,可他也动过掘渠的心,还被父皇知道了。
所以啊,他完了,储君不用想了,能不能保住现在的亲王爵位都不一定。
如果打了表妹都挽回这一切,庆王肯定会打,可挽回不了啊,那他打表妹又有何用?
回到王府,庆王自己在前院闷着,谁都不见,想了一堆却全是徒劳。
直到昨日下午父皇派了公公来,让他带着王妃、孩子高高兴兴地去参加端午宫宴,别的事一概不许提。
庆王跪在地上涕泪横流,父皇还念着他,念着他啊!
跟往年一样,龙舟赛、射柳在宫宴之前举行。
姚黄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合如坐针毡。
因为她还是坐在陈萤与郑元贞中间,左手边的陈萤怀着身孕是有喜,右手边的郑元贞却一身死气。
死气这东西姚黄太熟悉了,刚成亲时的惠王爷就是这样的,但惠王爷是她的夫君,她愿意哄就去哄哄,不愿意就自己一个人逛园子,哄不哄的没外人知道。如今郑元贞就坐在她旁边,她真若无其事地自与陈萤说笑,郑元贞会怎么想她,坐在中间的帝后会怎么想她?
可是让她干坐着什么也不干,姚黄就浑身都不舒服。
谨慎起见,姚黄选择了一个人走神。
那么多皇亲国戚都来了,唯独福成长公主没有露面,再加上庆王夫妻的死气、后妃对福成长公主的绝口不提,福成长公主两口子是做了什么触怒永昌帝了,称病谢客只是他们遮掩被永昌帝冷落的幌子?
福成长公主是永昌帝的亲妹妹,就像她是哥哥的亲妹妹一样。
亲是够亲的,但姚黄听说过一句话:天家无父子。
皇家的父子都能自相残杀,更何况是兄弟兄妹?
根据姚黄从茶楼听来的或是自己在话本子上看到的路数,福成长公主是欺压百姓了,还是勾结官员贪污受贿了?
造反应该不至于,福成长公主与济宁侯手里都没有兵,而且造反怎么可能是简简单单地禁足。
能把庆王夫妻俩吓成这样的脸色,事情应该不小,但永昌帝还愿意让庆王夫妻参加宫宴,应该也不会太严重?
东想西想的,龙舟赛结束了,一共五支龙舟,分别是四大京营与御前军派出来的擅划精兵,只有夺魁的那支龙舟队可以来御前领赏。
今年夺魁的是北营,一共二十二人,全都是健硕挺拔的身形。
终于找到点乐子的姚黄不由地探头去看,正看着,目光一错,竟对上了离永昌帝不远的惠王爷。
二十二个北营精兵绕着护城河划了一圈累成了红脸膛,坐在惠王爷左右的康王、庆王在灵山跑了一个月晒成了麦黄皮,要么红要么黑的,一下子就把惠王爷衬得更白更俊了。
姚黄悄悄朝惠王爷眨了下眼睛。
惠王爷默默垂下眼帘,不看她了。
姚黄笑笑,继续打量那二十二张英武的面孔,再看着汪公公将一托盘的金元宝交给为首的舵首。
赐了赏,接下来该是射柳了。
永昌帝忽然看向四个儿子:“今年你们都去试试?”
四皇子已经十五岁了,去年在北苑都参加狩猎来着。
康王立即带头站了起来,表示愿意在父皇面前献丑。
永昌帝笑着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出发了。
康王转身握住二弟的轮椅推手,高台两侧的台阶路中间都在前年修出了一条足够轮椅通行的坡道,二弟如今坐着的紫檀轮椅也很轻便。
稳妥起见,当轮椅来到坡道顶部,康王还是朝庆王使个眼色,让他走在前面,防着轮椅脱手滚飞出去。
庆王行尸走肉般站到了前面,四皇子瞅瞅他,聪明地站在了坡道另一侧的台阶上。
二哥废了,三哥眼瞧着也废了,大哥那么笨,或许他还能捡到一点机会?
以前四皇子没惦记过这些,现在老天爷好像要主动把那个位置塞到他手里,四皇子当然要争取一下。
很快,四兄弟并排站在了护城河岸边。
姚黄偷偷地看向永昌帝。
永昌帝逮到了老二媳妇的这个偷窥,笑了笑,瞅着两位公主道:“想看就都去前面看吧。”
皇帝都发话了,姚黄便扶着陈萤站了起来,因为郑元贞从来不凑这样的热闹,她也无需多嘴邀请,只管跟陈萤、两位公主来到护栏前,居高临下地观赛。
二公主起哄道:“肯定又是二哥夺魁,等会儿二哥领了赏,二嫂分我一个金元宝?”
姚黄笑道:“果真如此,我分你们姐妹一人一个,就当提前给你们添妆了。”
初九就要成亲的大公主顿时羞红了脸。
鼓声一响,射柳开始。
姚黄目光紧追惠王爷射出去的箭,就见那箭如前年一样将对岸绑在柳枝上的大半个葫芦射得粉碎。
雪白的鸽子振翅飞向高空。
姚黄翘起嘴角,大公主、二公主都笑,而陈萤瞧着康王成功射破的葫芦,瞧着那只虽然逃脱得慢但同样朝高空飞去的鸽子,也很替自家王爷高兴,因为惠王的箭法夺魁是正常的,自家王爷能射破葫芦已然是惊喜。
陈萤还知道,康王不会为箭法输给惠王而不快。
果然,康王已经去惠王身边贺喜了。
大公主调侃姚黄:“今年二嫂怎么不下去接二哥了?”
这样的陈年旧事被她拿出来说,姚黄面上微热,当年她激动是因为不知道坐着轮椅的惠王爷还能那么厉害,现在早清楚惠王爷的种种本事了,再跑下去算什么?
姑嫂四个回到席位上,没多久,康王四兄弟上来了,只有惠王拿了魁首的名次,第二名、第三名都是姚黄眼生的武官。
飞泉替惠王爷接过摆着二十个小金元宝的托盘。
就在人人都以为射柳结束圣驾要前往大殿开席时,永昌帝朝汪公公递了个眼色。
汪公公便站到高台之前,扬声道:“皇上有旨,召众臣到御前听宣!”
高台这边坐着的全是皇亲国戚,随着台上台下诸位公公的声音传开,坐在两侧地面席位上的文武官员迅速离席,很快就按照官职排好,井然有序地朝这边赶来,最后如上朝议事那般分成列队在高台之下。
永昌帝上前,扫视一圈下面的臣子,视线在站在最后一排的七品知县徐东阳脸上停顿片刻,他从旁边一个小太监抬着的托盘里拿起一条分成几节的黄褐色之物,伸出高台让下面的臣子们看:“这是黄精,又名鸡头参,可养阴补气、健脾润肺,既可以制成药材,也可以直接炖汤食用,三年的黄精在民间便可卖百文一斤,炮制好的干黄精一斤更是能卖五六钱银子……”
猜到永昌帝要夸谁的臣子们已经朝后面的徐东阳看去。
姚黄眼观鼻鼻观心,知道惠王爷不想出这个风头。
永昌帝放下黄精,俯视众臣:“我大齐地大物博,像这样的山珍数不胜数,有的只能长在深山老林无法种植,需要百姓冒着摔伤骨头的危险去采去挖,有的山珍却像这黄精一样,得有心之人用心查勘一番便可在民间推广。”
“徐东阳在灵山开荒种黄精的事你们应该都听说了,朕知道,你们有的人可能觉得朕过于看重他,往年有官员发现铁矿金矿也没见朕把人召进京城当面嘉奖,但那是因为矿山不常有,山珍、药材却常见,朕嘉奖徐东阳也不单是因为他这一番政绩,而是因为他的一腔爱民之心!”
“朕是皇上,万里江山是朕的,这万里江山上的子民也都是朕的子民。都说明君当爱民如子,朕确实有一颗爱民之心,可朕只有孑身一人,穷其一生也无法亲自照看每一地的子民,所以朕与历代君王都要从天下选有才之士为官,让他们做朕的眼睛朕的手脚,再替朕去各地照看黎民百姓。”
“有的官员一手领着朝廷发的俸禄,一手搜刮民脂民膏,把自己养得肥肠满脑,视百姓面黄肌瘦于不顾。”
“也有像徐东阳这样的父母官,因为看得见百姓采药摔伤之苦,看得见黄精入市之利,故不畏艰险攀登崎岖山路查验黄精生长之地,再耗费心血为百姓寻出一条脱贫之路。倘若天下官员都有徐东阳的爱民之心为民之心,朕何愁百姓不富、大齐不兴!”
此言一出,二相立即率领百官跪了下去,高声应道:“臣等定当谨遵皇上教诲,怀为民之心,为皇上分忧!”
臣子们跪着,站在永昌帝身后的康王、庆王、四皇子也都跪了下去。
后妃与台上的女眷们倒不用跪,但姚黄竟被永昌帝的一番话弄得心头热热的,忘了其他,直直地看向真正提出开荒之策的惠王爷。
赵璲独自坐在轮椅上,低垂着眼。
他旁边,庆王脸色更差了,终于明白父皇叫他进宫不是因为不气了,而是父皇故意要他亲耳听到这番话,让他为他的害民之心羞愧。
庆王很愧也很悔,只要父皇能够原谅他,他一定把外面的百姓当骨肉血亲!
漫长的沉寂后,永昌帝让众人免礼,再朝着远处道:“徐东阳上前,朕要赏你四个字。”
徐东阳低着头从最后一排走到了二相之前,撩起衣摆双膝跪地。
早已候在旁边的两个公公抬着一面匾额走了过来,汪公公替皇上揭开蒙在匾额上的红绸。
文武百官翘首张望,在那黑底的御赐匾额上看到了金光闪闪、气冲牛斗的四个大字:一心为民!
第157章
立碑能名传千古,御赐赞词的匾额亦可作为传家宝一代代传下去,光耀门楣。
高居庙堂如两位丞相都不曾得过这样的嘉奖,看着两个公公抬着匾额拾级而下,看着永昌帝亲笔的“一心为民”四个大字离他们越来越近,前排的几位高官都面露羡慕。
匾额停在了徐东阳面前。
徐东阳抬起头,因为连续两年奔波于山野而晒得比二王更黑的周正脸庞上挂着两行清泪,仰望台上的帝王,徐东阳放慢语速以掩饰哽咽之意:“皇上所言微臣没齿难忘,余生也将坚守一颗为民之心,皇上的嘉奖微臣却受之有愧、万不敢当。”
无人发现,在他说出这句话后,坐在轮椅上的惠王爷的眼帘垂得更低了。
永昌帝只是笑看徐东阳,道:“不必推辞,朕素来赏罚分明,今日你父母官当得好,朕便赏你,来日你松散懈怠致使满山黄精功亏一篑,辜负了朕给你的期许、朝廷发的银晌以及当地百姓的辛勤,朕也会收回今日所赐匾额,再重重地罚你。”
徐东阳叩首道:“微臣不敢,微臣必将鞠躬尽瘁保证那数千亩黄精能得丰收,然查验黄精生长条件、开四分地试种黄精且提议在整座灵山周边开荒种药的大才另有其人,微臣只是受其所托尽心推动此事,故皇上将所有功劳都归于微臣一人,微臣才愧不敢当。”
文武百官:“……”
这一幕怎么有些似曾相识?
高台之上,康王、庆王同时看向了坐在他们中间的惠王,前者满目震惊,后者又惊又恨,他就知道,这事又是二哥干的,可恨他都问到二哥面前了,二哥竟然还诓他!
女眷这边,姚黄的心跳突然加快,徐东阳要说出惠王爷了吗?
事到如今,姚黄反倒不敢去看惠王爷,只暗暗握紧了手。
百官嗡嗡地议论了一阵,再去看高台上的永昌帝,却见永昌帝一改之前的欢颜,一脸不悦:“是吗,又是哪位大才深藏不露,让朕夸错了人赐错了匾?”
从左相开始,永昌帝依次冷视起来。
看一个跪一个,就在徐东阳准备澄清之际,轮椅上的惠王羞惭地开了口:“儿臣有欺君之罪,请父皇责罚。”
永昌帝转身,见老二撑住轮椅扶手要给他跪下来的架势,冷声道:“行了,坐着说吧,怎么这次又是你?”
赵璲卸去手臂上的力道,父皇问话他当然要回,但这种自夸的事如何开口、从哪里开口也不是随口就能来的,尤其是父皇早就知情,此时只是要他配合作戏罢了。
惠王爷干不来自夸的事,垂眸静坐又被所有人盯着,弄得好像犯人一样,并不知道永昌帝只是佯怒的姚黄看不下去了,起身道:“父皇,儿媳知晓二殿下从想出这法子到他将此事托付给徐知县的始终,二殿下不擅言辞,父皇可要听听儿媳的?”
永昌帝冷笑,瞪着她道:“好啊,你们夫妻伙同徐东阳一起骗朕,看朕在这里出丑很好玩是不是?”
姚黄被骂得心头一哆嗦,总算明白什么叫伴君如伴虎了,以前这皇帝公爹给她各种赏赐的时候多大方多和蔼啊,这……
周皇后及时站了出来,安抚地握住姚黄的手,再朝永昌帝道:“皇上,惠王绝非故意欺君之人,不如先听王妃说清楚前因后果,若惠王真有过错,皇上再罚他也来得及,您说是不是?”
永昌帝哼了一声,回到龙椅上坐着,让儿媳妇讲。
姚黄确实被永昌帝的天威吓到了,但这事她一点都不心虚,感激地看眼周皇后,姚黄走到惠王爷的轮椅旁,大声从夫妻俩在灵山避暑时,有一天惠王爷突然一直盯着山上看讲起:“……我还以为二殿下想爬山呢,哪想到没几日二殿下就把府里的李德春郎中叫过来了,派他去山上观察黄精……”
“知道这事后,我又以为二殿下想自己买个山头种黄精卖钱,我还高兴府里要多个产业了,二殿下却说百姓们离山近,百姓种黄精更方便,种好了也能多笔进项。”
“二殿下要把功劳让给徐知县时,我有点替他委屈,因为法子是二殿下想出来的,我想让灵山百姓都夸二殿下的好,二殿下说这本就是当地知县的职责,他不能越权。我说,‘那你跟父皇求个钦差当当啊,父皇肯定会同意的’,二殿下就说这事要耗时五六载,他没这个精力……”
“二殿下还开导我,让我别光想着事成的好处,开荒需要徐知县费一番周折才能推行……二殿下说,他已经贵为亲王,不需要政绩锦上添花,不如通过此事历练一位知县,成了还能让朝廷多一个实干官员……”
在茶楼听多了说书先生讲故事的方式,姚黄说起此事来也惟妙惟肖的,将王妃的几次惊喜与失望、惠王爷的淡泊名利展现得淋漓尽致,让底下的官员好像也都跟着王妃委屈了一遍,又跟着惠王爷淡泊了一遍。
甚至永昌帝都听老二讲过了,此时听儿媳妇讲依然听得津津有味,偏偏还得装作无动于衷的样子。
姚黄见了,小声道:“父皇生气二殿下的隐瞒是应该的,可二殿下也是按照父皇教的一心为民不求名利而行事,功过相抵,父皇您就看在那满山黄精的份上,别生气了?”
永昌帝淡淡道:“你倒是话多。”
姚黄便笑得像得了夸似的。
永昌帝用眼神示意儿媳妇坐回去,重新来到高台前,对着还跪在底下的徐东阳道:“惠王不需要这份功劳,而且他确实就是动了动嘴,事情都是你干的,那几千亩的山林也都是你一亩一亩划出来的,所以朕赐你这匾额也不算赐错,收下吧。”
徐东阳感激涕零:“微臣叩谢隆恩!”
吃过宫宴,看完下午的马球赛,王孙贵族以及文武官员便要出宫了。
臣子们走东华门,亲王、王妃们走西华门。
康王推着惠王爷走在最前面,姚黄挽着陈萤走在中间,全身依然笼罩着死气的庆王夫妻僵硬迈动脚步走在最后。因为从掘渠事发后夫妻俩就明白什么储君、中宫娘娘都与他们无缘了,所以今日惠王出没出风头于庆王都没有大关系,而郑元贞还在求她与母亲的自保,无暇多想惠王。
康王就不一样了,上次狄献修渠严纶将堪比伯乐的荐才之功推给二弟他确实没想太多,但今日徐东阳又将父皇大加称赞的为民之心推给二弟,父皇之前真的毫不知情吗?
如果父皇有那个意思,二弟又是怎么想的?
这三年,康王只把二弟当一个废了腿需要照顾的弟弟看,可是现在诸多事实却告诉他,除了腿脚不便需要他照顾,二弟依然还是那个各个方面都比他强的二弟。
父皇……
如果父皇真的早就知道了二弟在这两件事上的功劳,父皇为何还要派他去干那些验收之差,就为了让他领点微末之功,再在二弟的头等功前自惭形秽?
康王稍稍仰首,将慢慢转红的眼眶对准初夏晴朗的高空。
轮椅的速度与往日没有任何变化,但赵璲能感受到康王的过于沉默。
赵璲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种黄精的始终王妃讲得清清楚楚,他重提只是自夸,而父皇还不曾明言的事,他更不该说。
宫门到了。
康王笑着将二弟的轮椅推到惠王府的马车前,笑着逗了逗惠王府乳母抱着的筠儿,再笑着跟二弟夫妻道别。
好歹在官场浸淫了八年,装个笑脸康王还是能做到的。
道个别的功夫,姚黄不可能一直盯着康王,就没察觉康王的笑容有何异样,瞧着乳母稳稳当当地抱着筠儿上了后面的马车,姚黄也推着惠王爷上车了。
固定好轮椅,姚黄坐到惠王爷腿上,对着惠王爷的俊脸揶揄道:“明明做了好事还挨了父皇一通骂,这回王爷委屈没?”
赵璲当然没委屈,但他并不习惯那样的场合,不习惯宫宴上众臣投来的打量视线,也不习惯出宫路上康王的沉默。
可那些前后背负了大半日的种种不习惯,都在面前王妃明净的眼眸里化开了,迅速弥散不见。
他解释道:“父皇没有真的动怒。”
姚黄:“我知道啊,后来我就反应过来了,父皇盼着多得几个一心为民的好官,最后发现他身边就有个这样好的儿子,父皇心里不定多高兴多骄傲呢。”
赵璲:“……”
他将总是能换着花样夸他的王妃按进了怀里。
王妃的脸老老实实地贴着他的肩膀,右手却小蛇似的爬了上来,慢慢贴上他的脸:“王爷又不好意思了。”
赵璲抓住王妃的手,依次亲她的指尖。
王妃夸了他一箩筐,不知道父皇与那些大臣们能不能意识到,先有王妃带他去的灵山,先有王妃给他讲黄精之价,才有的他开荒种黄精之念。
没有王妃,今日的他应该还深居在王府后花园的寂静竹林。
惠王爷亲得入神,被亲的王妃身子越来越软,不过回到王府“歇晌”之前,姚黄还是先去了一趟书房,回来时双手放在后面,朝靠在床头的惠王爷笑:“父皇偏心,徐东阳得了赏,大殿下得了赏,就王爷什么也没有,那我来给王爷补个赏吧。”
赵璲的视线就落在了王妃的腰间。
姚黄展开她精心裁剪的长条宣纸,上面也有不够雄浑却足够大的“一心为民”四字。
此刻只想陪王妃“歇晌”的惠王爷:“……”
第158章
姚黄感受到了惠王爷对她那四个字“补赏”的喜欢。
上个月就有过几次了,但惠王爷一直都比较小心,仿佛他一个力道把握不好就会弄疼她,这回惠王爷终于放开了力道,只在她习惯地哭起来时才猛地又克制住,弄得姚黄一阵尴尬,不知是该夸他会体贴了,还是怨他为何要这么体贴。
狂风转春风,春风吹完了,惠王爷还是将她抱得紧紧的,下巴抵着她的脑顶。
姚黄的脚心贴着惠王爷比她清凉很多的腿,缓了好一会儿,她摸摸惠王爷的手背,想到一件事:“虽然父皇明面上把王爷训了一顿,但徐知县这么一宣扬,父皇与文武百官都知道王爷的为民之心与富民之才了,我自然替王爷高兴,大殿下那里会不会……”
将心比心,如果她是康王,肯定要胸闷一下的,明明自己辛辛苦苦爬了一个月的山,结果回京论功行赏时才突然得知留在京城的兄弟功劳比他更大,一下子抢走了所有风头,姚黄就是不嫉妒那个兄弟,也要为自己的处境难受。
当然,姚黄不是要同情康王,她是怕康王的心胸不够宽广,将来自己当皇帝了,再为今日之事针对惠王爷。
所以说有的人常常好心办坏事,徐东阳说了大实话问心无愧了,却让惠王爷跟康王的关系出现了变数。
赵璲捏了捏王妃的手,上次狄献的事瞒着王妃是怕王妃过于激动,如今……
他靠近王妃的耳朵,道:“其实,去年四月徐东阳第一次递折子奏请开荒,父皇已经知道是我交待他的了。”
姚黄:“……”
她无法理解地要转过来。
惠王爷按住王妃的肩膀,从枕头一侧取来两条巾子,夫妻俩一人一条。
简单收拾过后,姚黄才得以跟惠王爷面对面,只是这会儿的惠王爷又矜持起来了,被子一直拉到腰间,中衣也穿得好好的。
惠王爷一直都喜欢穿着中衣来,只有跟王妃面对面的时候,他的中衣才会被王妃在混乱中扒拉下去。
姚黄问过一次,惠王爷憋了半天,解释说:他不想让王妃挨到他身上的汗。
好在这会儿姚黄没惦记扒拉惠王爷的中衣,枕上惠王爷的手臂,仰着脸问他:“父皇如何知道的?”
赵璲这才讲了严纶在大殿上坦言的他的荐才之功。
“父皇英明,巧合多了,他自会想到我。”
姚黄更疑惑了:“狄献的事你怎么没跟我讲?”
赵璲刚要解释,就听王妃道:“算了,王爷不爱自夸,怎么会拿来跟我显摆。”
赵璲:“……”
姚黄琢磨了一会儿,还是奇怪:“父皇为何要演这么一出?”
惠王爷垂了眼。
姚黄又想到了康王,去年围场赐婚的事出来后,姚黄认定了永昌帝属意康王做储君,所以她才担心康王会因为今日记惠王爷一笔。可如果这是永昌帝故意要盛赞惠王爷,那永昌帝难道不知道他狠夸二儿子会让旁边的大儿子难堪?
永昌帝可以不在乎一个失宠皇子的感受,绝不会忽略被他视为储君的康王的感受,除非……
除非康王根本不是永昌帝看好的储君之选!
永昌帝就四个儿子啊,庆王都生出一身死气了肯定不是,看起来端正强壮的康王竟然也不是,那就还剩两个……
四皇子绣花枕头的脸才闯进脑海就被姚黄踢了出去,再定睛一瞧面前矜持内敛的惠王爷,姚黄大叫着扑了过去,直扑得惠王爷改成平躺,她再跪坐起来,居高临下地按着他道:“是我想的那样吗,父皇真的要……”
惠王爷一个挺腰坐了起来,一手撑床保持平衡,一手捂住王妃的嘴:“只是我的猜测,父皇一日没颁布旨意,这事就多一日的变数,你知道就好,切不可再对任何人说,包括筠儿,以免隔墙有耳。”
若非王妃顾虑到了康王可能会记恨他,而赵璲不想王妃为此烦恼,他会继续瞒着。
被捂住嘴的王妃睁着一双盛满惊喜的圆眼睛连连点头。
赵璲放下手。
姚黄再度扑了过去,抱着惠王爷的肩膀直摇:“是真的吧,不是我在做梦吧?”
惠王爷笑了,暗自改成双手撑床,腿用不上力气,王妃又摇得厉害,他单手可能稳不住。
姚黄并没有摇多久,因为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此时的她跟惠王爷加起来,其实就穿了一件中衣,那中衣还挂在惠王爷的身上。
察觉这点,姚黄更不能松开手了,至少这么抱着惠王爷只能瞧见她的背。
但姚黄一点都没有想那些羞羞的事,尴尬了一下,她便抱紧惠王爷道:“王爷别看我发了一笔横财似的又惊又喜,其实我惊喜的只是我的夫君竟然要坐上那个位子了,而不是吃惊王爷能坐上那个位子,因为在我这里,王爷早就是父皇最厉害的那个皇子了,文武品行,每一样王爷都是最好的。”
只是因为惠王爷坐在轮椅上,姚黄才没敢往这方面想。
赵璲明白,王妃都不需要开口,她给他的所有夸奖都会先一步从她的眼睛里流露出来。
“这么高兴,出门做客时能藏住吗?”赵璲抚了抚王妃的肩头。
姚黄笑道:“王爷放心,煮熟的鸭子飞不了,没煮熟的就还有可能飞到别人的锅里去,在王爷真把熟透的鸭肉喂到我嘴里之前,我就当根本没有这回事,王爷可别忘了,论做戏我可比你厉害多了。”
惠王爷没应这句。
待到黄昏,姚黄推着惠王爷游园回来,就见内室罗汉床旁边的地板上多了一只方方正正的箱子。
姚黄看向惠王爷:“这是?”
阿吉四个大丫鬟,没有她的吩咐可不会乱放东西。
赵璲:“举荐狄献修渠有功,父皇赏的。”
姚黄一听,松开轮椅就跑去掀箱盖了,下一刻便被里面满满当当的五十两的大元宝闪到了眼。
不怕惠王爷笑话,姚黄伸着指头点数,整整二十个,一千两白银!
这么多的银子,惠王爷竟然瞒了她半年!
“亏我那么信任王爷,王爷得了赏都不跟我说。”合上盖子,姚黄坐在箱子上,瞪向惠王爷。
赵璲看着对面坐相不雅却又十分可爱的王妃,垂眸道:“当时怕你过于激动,乱了胎气。”
姚黄:“满手的五颗宝石戒指我都戴过了,还会为一千两银子激动到那个地步?好啊,王爷先是背着我藏私房,现在又小瞧我!”
赵璲:“……我不是说银子。”
姚黄眨眨眼睛,想到惠王爷将来会有的新称呼,一下子不气了,笑着凑过去,又在惠王爷的俊脸上亲了一口。
五月初九,大公主出嫁,姚黄跟惠王爷去吃了一顿喜酒,顺便在公主府见到了越发死气沉沉的庆王夫妻以及虽然还会帮惠王爷推轮椅却不再主动寻找话题的康王。
五月十二,姚黄的哥哥姚麟将新娘子李扶危娶进了御赐的大宅子,姚黄带上惠王爷又去吃了一顿喜酒。
五月十五,在姚麟陪着李扶危去镇国公府回门而姚黄约了大公主同去康王府打牌时,两辆囚车分别押着一个犯人在百姓好奇的目光中骨碌骨碌地驶进了城门。
翌日早朝,永昌帝沉着脸将一张折子扔在大殿上,让庆王捡起来念给众臣听。
文武百官神色各异地看向这位早就同康王一起回了京却迟迟没有上朝当差的庆王爷。
庆王面白如纸地捡起折子,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父皇都暗示过他了,庆王只能遵从。
“是,是凉州青峡知县狄献的折子……”
康王眉头一皱,看向旁边轮椅上的二弟,却见二弟也微微皱眉,似是想不通狄献怎么触怒了父皇。
待庆王念到狄献抓了两个半夜掘渠之人,想到他亲自巡验过的那一条条渠道,康王脸色铁青地握紧了双拳,待庆王念到两个掘渠之人受刑后供出幕后主使乃是福成长公主,康王震惊地松开了拳头,身后文武百官则哗然一片。
庆王颓然地跪在了殿上。
永昌帝冷声道:“带福成长公主进殿。”
永昌帝要廷审,禁卫自然早把福成长公主押进了宫,当大殿外传来脚步声,除了轮椅上的惠王不方便转身、跪着的庆王不想转身,连同康王在内的其他人全都回头,朝后望去。
福成长公主一身素衣,未敷脂粉的脸上虽然可见细纹,却依然美艳华贵。
她微微扬着下巴,迎着龙椅上永昌帝的视线一步一步从容不迫地走近,最后在庆王身边站定。
永昌帝:“青峡知县抓到两个掘渠之人,说是你派他们去的,此话是否属实?”
福成长公主垂下长睫,苦笑道:“是。”
今早她就被秘密押进宫了,终于见到了皇兄的面,可惜庆王、女儿也在,还证实了女儿早说漏嘴的噩耗。
死士既然背叛了她,自会供出她别的秘密来佐证,所以她再继续狡辩也只会失去最后的一丝体面。
福成长公主不想让旁人看她出丑的样子。
她也不怪女儿主动跟她撇清关系,她注定逃不过了,女儿越少受她牵连越好。
永昌帝:“为何要毁渠?”
福成长公主扫眼康王、惠王,一切尽在不言中。
康王遍体生寒,这是他的姑母啊,就为了帮三弟争储君的位子,不惜毁渠害民来压制他跟二弟?
永昌帝再审庆王:“此事你可知情?”
庆王额头触地,流泪道:“长公主派人之前儿臣不知,后来长公主在王妃那里说漏嘴,王妃惊惧之下告与儿臣,儿臣却也畏惧被父皇迁怒,故而犯了糊涂未敢上报……”
永昌帝嗤笑:“好一个犯了糊涂,你可知你这一糊涂,险些让青峡数千百姓被洪水淹没田产流离失所?”
说到最后,永昌帝怒发冲冠,站起来指着庆王大骂,惊得百官再次跪地叩首,请皇上保重龙体。
永昌帝早就生过一次气了,发完这通火便坐回龙椅,靠着椅背仰首发了会儿呆,闭上眼睛道:“按我大齐律法,故意决堤防者,按灾情轻重量刑,未成灾者,主犯徒三年。长公主身为皇室宗亲,可夺爵抵罪,今废为庶人,罚入皇寺落发修行,终身不得出。”
福成长公主的脸上终于落下泪来。
永昌帝继续道:“庆王知其罪而不报,降爵一等,身为皇子却罔顾百姓性命,罚闭门思过三年,终身不可入朝当差。”
庆王涕泪不止,连连地叩着头:“儿臣不孝,儿臣不孝……”
永昌帝挥挥手,立即有禁卫带走了福成长公主与庆王。
散朝后,康王被一位小公公拦住了:“大殿下,皇上召您去御书房。”
第159章
御书房。
汪公公止步于内阁门外,伸手请康王独自进去。
康王想到大殿上为姑母勃然大怒的父皇,还没见到人先紧张了起来,怕父皇猜疑是不是他先得罪了姑母,才导致姑母用那么歹毒的手段陷害他。
心跳如鼓,康王勉强稳住神色,低着头走了进去。
内阁东面摆有书桌龙椅,那是父皇批折子看书练字的地方,南边挨着窗搭了一条长榻,父皇既可以在上面休息,也可以摆上一张矮桌坐在榻上看书批折子。
龙椅上无人,康王用余光朝长榻上瞥去,瞄见父皇仰面躺在一条高枕上的身影。
康王心中一惊,从小到大他来过无数次御书房了,大上午的,父皇只会在生病无力时才会这般躺着。
康王担忧地看向父皇的脸,发现父皇虽然睁着眼睛,对着屋顶雕梁的眼神却空洞无神。
“儿臣见过父皇。”
当父皇终于眨了眨眼皮,歪头朝他看来,康王连忙行礼。
永昌帝摆摆手,再拍拍旁边的榻沿:“过来说话。”
康王几个脚步就停在了榻边上,瞧着父皇精神不济的样子,忧心问:“父皇可是哪里不适?儿臣派人去传御医?”
永昌帝扯扯嘴角,自嘲道:“不用,朕是被你姑母跟三弟气的,他们为了自己的野心私欲胡作非为,却连累朕跟整个皇族都损了体面。”
家丑不可外扬,可掘渠这事早在青峡县传开了,那么多百姓都在等着官府给他们一个交代,狄献四百里加急的折子也递了过来,永昌帝总不能为了遮掩皇家丑闻就寒了一位能臣与诸多百姓的心。
皇家有意图鱼肉百姓的坏种,他作为一家之主就得把这样的坏种摆出来,重重地严惩,让百姓们知道皇家虽然出了位恶毒的宗亲,却还有一位明君愿意且能够为他们做主,同时以儆效尤,震慑其他宗亲不敢再生党争、害民之心。
大义归大义,永昌帝心里的难受是真的,一个是他的亲妹妹,一个是他的亲儿子,再罪有应得,亲自降下惩罚的他不可能转眼就能放下,尤其是他才抱过不久的三皇孙,稚子无辜,摊上那么一对儿贪蠢劣的爹娘!
康王闻言,跪了下去,低头道:“都怪儿臣,如果儿臣能早日察觉姑母的心结,早日想办法开解姑母,姑母或许就不会走到今日这步。”
永昌帝:“……”
他盘腿坐了起来,盯着底下的老大看了会儿:“照你这么说,朕是不是也得担份失察之责?”
康王忙道:“与父皇何干,父皇日理万机……”
永昌帝:“行了,起来吧,她自己做的恶,与朕与你都没关系,朕叫你来不是要怪罪你的。”
康王只好站直身体,八尺多高的健壮男儿,一下子就压了坐在榻上的父皇一头。
康王很不习惯地后退两步,躬着腰。
永昌帝沉默片刻,道:“朕就四个儿子,你三弟已经因为争储的野心反被连累降了爵位,你四弟还小,就剩你跟你二弟……”
康王马上又跪了下去,涨红脸道:“父皇,儿臣愚笨远不如二弟,您把那位子给二弟吧,儿臣绝不会有任何不甘不满,更不会步姑母的后尘!”
他早就服二弟的,因为二弟废了腿才觉得自己可以跟三弟争一争,争归争,他没想过要用什么害人的手段,父皇选谁他也都认!
永昌帝点点头:“你确实不如你二弟聪慧,才学不如,远见韬略不如,心性境界不如,驭下的威严也不如。”
接连几个不如,直把康王说得满面羞惭无地自容。
永昌帝:“可他的腿废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皇帝,只能震慑身边的近臣京官,更多的地方官员可能一辈子都没有面圣的机会,他们见不到你二弟,就不知道你二弟坐着轮椅依然威严不损,而一旦地方官员对你二弟存了轻视之心,他们就敢在为官时敷衍了事。”
康王可以被父皇说得羞愧,却容不得别人看轻皇族尤其是那么卓越的二弟,顿时又被父皇口中的那类地方官员气到了,抬头道:“他们敢!”
永昌帝:“天高皇帝远,地方官敢做的事多了,你姑母为何能想到掘渠,就是因为真有为了贪污治水银子故意偷工减料或是动手毁堤的地方官,这是大的,还有纵亲行凶、欺男霸女、侵占民田等等,各有各的坏法,如蚕食庄稼的蠹虫,除不尽的。”
康王:“除不尽也要除,除了一个就能保住一片庄稼。”
永昌帝面露欣慰:“朕最欣赏的就是你身上的这股正气,你不是做明君的料子,却是个做贤王辅佐明君的绝佳人选。”
终于挨了夸的康王便觉得面皮一热。
永昌帝:“相信你都猜出来了,朕去年就知道了你二弟才是真正举荐狄献以及想出开荒之策的人,他确实没有争储之心,想的只是帮青峡县、灵山县以及帮朝廷做些事,但朕也不是傻子,循着蛛丝马迹硬把他给挖出来了。”
“不瞒你说,知道这些事后,朕就动了立你二弟的心思,到你被人怂恿去争狩猎的魁首,朕已定死了立你二弟的决心。”
康王再露羞愧之色。
永昌帝:“你啊,哪都好,遇到大事就犹犹豫豫没有决断了,谁都能推你一把,推得对还行,万一有人故意把你往坑里推,等你掉进去了再后悔还来得及吗?”
康王服这样的批评,他确实就是这样的人。
永昌帝:“所以啊,朕要把你往贤王上面历练,让你去巡渠巡山,一是为了让你亲眼看看你二弟的大才,让你心甘情愿地辅佐他,二是要你在凉州亲眼看看当地百姓的干旱缺水之苦、治水能臣的修渠之道,要你在灵山看看真正的实干官员从想到富民的法子到落实这个法子一步步要做哪些实事。”
“官员们惯会写折子,但折子上的东西可以是真的也可以是瞎编的,你只有亲自经历过,才能辨别折子的真假。”
“这两趟差事你办得都很好,朕很欣慰。”
康王又红了眼眶,原来父皇藏了这么多苦心!
永昌帝最后道:“兄弟手足,你二弟的脑子好使,但他的腿废了,所以朕盼着你能做他的腿,他无法亲自去查验的工事你去替他查,他无法亲自去威慑的地方文武你去替他威慑,瞧你这人高马大的,到时候蟒袍一穿眉毛一竖,铁面无私奖善罚恶,朝廷有你这样的贤王,谁还敢不把你二弟的政令当回事?”
听到这里,康王眼中再无半丝郁气,声音坚定地道:“父皇放心,儿臣会做一辈子的贤王!”
五月二十一,天边才微亮,文武百官已经入殿准备今日的朝会议政了。
百官开口之前,永昌帝先让汪公公宣读了册封惠王赵璲为太子的诏书,诏书用词极简,但每一个字都是对惠王所具才华品德、所立功勋的总结赞颂,南征北战戍卫边关,举贤献策改善民生,实乃天意所属,故立为皇太子,另择吉日行册封大典。
当汪公公抑扬顿挫的声音落下,永昌帝看眼唯一还坐在轮椅上的老二,再看向跪了满殿的文武百官,道:“储君乃国之根本,立储既是朕的家事更是大齐的国事,诸位爱卿若对朕钦定的储君人选有异议,尽可直言。”
就在官员们互相对眼色的时候,康王直起腰,朗声道:“父皇英明神武,惠王确实是储君的不二人选,儿臣无异议!”
年方十五第一次被喊来入朝听政的四皇子听了大哥的话,忙道:“父皇英明,儿子也无异议!”
两位皇子都不争了,另一个皇子也降成郡王了,文武百官岂会再触永昌帝与新太子的霉头?
“皇上英明,臣等无异议。”
既如此,永昌帝笑着叫众人免礼。
汪公公走下御台,恭恭敬敬地将册封太子的诏书送到惠王面前。
赵璲双手接过圣旨举在齐额的位置,朝龙椅的方向恭声道:“承蒙父皇信重,儿臣定当勤勉自律,不负父皇所托。”
说完,他放低圣旨,在圣旨上完成了三次叩首之礼。
汪公公将惠王爷的轮椅推到大殿中央,转向文武百官。
文武百官再次行礼,跪拜太子。
惠王府。
因为福成长公主、庆王被严惩的事,姚黄这几日都没出门,吃过早饭后便推着躺在紫檀小推车里的筠儿去逛园子。
邓师傅给惠王爷打造了那么多把越来越好用的轮椅,按照王妃的吩咐再打造一辆给小孩子用的推车简直易如反掌,上面能撑起绸布遮阳,推车底下还有一层托板能放东西,而姚黄推惯了大概有一百五六十斤的惠王爷,推筠儿就更轻松了。
金宝乖乖地跟在推车旁边,每次王妃停下脚步,金宝就抬起前爪搭上推车,探头去瞧里面的小主人。
筠儿看到金宝比看到他父王笑得还欢,高兴地踢着两条小腿儿,小手也拍在一起。
姚黄瞅瞅金宝,脑袋里冒出了做个狗拉小车的念头,到时候她推着惠王爷的轮椅,让金宝拉着筠儿的小车走在前面,父子俩都不耽误。
正想着呢,门房派人来传话了,说宫里有旨意,请王妃快去接旨。
接过太多次的旨意,姚黄对这事都不新鲜了,一边把筠儿交给乳母照看,一边带着阿吉往前走,算算日子,猜测道:“是不是赏赐荔枝?”
但凡永昌帝或是周皇后赏赐什么,口谕也是旨意。
跑腿的小公公:“没见带着什么箱子,只端着放了圣旨的托盘。”
诏书?
她上次接诏书还是受封惠王妃呢!
心跳加快,姚黄稳着脚步来到前面,久违地跪在了硬邦邦又被日头晒得热乎乎的石板地面上。
宣旨公公捧着诏书念了长长的一大串,先是册封惠王为太子的那部分,再是册封惠王妃为太子妃的,一番溢美之词夸得姚黄都觉得这位惠王妃真好啊,果然是天生的太子妃!
作者有话说:
suiri:天生的太子
姚黄:天生的太子妃
康王:天生的大腿
第160章
宫里的旨意分成很多种,像赏赐荔枝绸缎这种在皇家很常见的贡品,姚黄在送赏的公公面前说些谢恩的话便可,如今永昌帝封她做太子妃这样的大事,姚黄就该进宫谢恩了。
让宣旨公公稍等,姚黄一边让阿吉回明安堂准备一个干净好看的小篮子,一边跑着回了后花园,亲自钻进菜圃这边的青瓜畦,挑那长得又长又直又粗又足够鲜嫩的青瓜一口气摘了十来根,放进阿吉送来的篮子里,再与乳母、筠儿分别换身衣裳,一起跟着宣旨公公进了宫。
勉励完自家老大的永昌帝又在批折子了。
毕竟做了三十多年的皇帝,大风大浪都见过,还不至于被两桩闹心的家事击倒。
“皇上,太子妃前来谢恩了。”汪公公迈着轻轻的脚步来到内阁门前,见皇上抬头望来,汪公公露出一个笑:“太子妃把小公子也带来了。”
儿媳妇的到来在永昌帝的意料之中,能看到小皇孙就纯属惊喜了,永昌帝直接放下朱笔,离开书房来了外面的厅堂,然后就看见正门外儿媳妇推着一个奇模怪样的带着轮子的木制东西站在那儿,永昌帝正打量呢,那东西里面突然伸出一只小胖手……
永昌帝:“……”
御书房的门槛也是改过的,缓坡似的几乎没有阻碍,姚黄一边注意着推车的前轮一边走了进去。
永昌帝已经靠近了,看到舒舒服服躺在里面的筠儿,再退开两步上下打量这不知该称为椅子还是床的东西,问:“哪弄来的?”
姚黄笑道:“儿媳让邓师傅做的,有时候我跟二殿下去游园,天气好也想带上筠儿,可一直让二殿下抱着筠儿怪累的,儿媳就想再备一辆轮椅把筠儿放进去,然后儿媳推二殿下、二殿下在前面推筠儿,那轮椅又太硬了还没有围挡,儿媳干脆把邓师傅叫过来,让邓师傅看着打造一辆,最后给这东西起名叫推车。”
永昌帝:“结实吗?”
姚黄:“比二殿下的轮椅还结实。”
皇家的大宝贝蛋已经不怕摔了,小宝贝蛋还太嫩。
永昌帝按按推车的车身,确实够结实,这才弯腰解开将筠儿固定在车里面的带子,抱起他的小皇孙。
筠儿眼瞅着要三个月了,长得白白胖胖的,一双凤眼像极了他的父王,但是笑起来就很有娘亲的影子。
刚气过一场的永昌帝就喜欢这样的笑,刚捏捏筠儿的小手,就见儿媳妇从推车底下掏了一个小篮子,里面是……前年儿媳妇孝敬过的青瓜。
对上永昌帝无惊无喜的淡然视线,姚黄也不尴尬,解释道:“父皇这里什么都有,儿媳妇那最贵重的好东西还是父皇赏的,儿媳妇总不能再还回来吧,没有贵的,那就只能送点实惠又满载儿媳孝心的家产了,父皇您瞧这里,还湿着呢,证明这是儿媳妇刚摘的,保证新鲜!”
永昌帝这才嗯了声,是够新鲜的。
国务繁忙,永昌帝分不出太多时间给小皇孙,将筠儿放回推车之前,永昌帝道:“这推车不错,可以提前送你大嫂一辆。”
姚黄看眼好像在专心打量推车的皇帝公爹,小声道:“大嫂那儿媳是打算等她生完再送的,包括两位妹妹,将来肯定都有,倒是三弟妹那里的三郎跟筠儿一个月份,我想送,又怕……”
怕郁气沉沉的庆王、郑元贞夫妻不稀罕她的礼,也怕永昌帝这里不高兴,好啊,他正冷着的人,儿媳妇倒去送关怀了,是不是太没把一家之主当回事?
姚黄从来不是什么滥好人,麻烦能少则少,反正他们夫妻跟庆王夫妻本就没多少兄弟妯娌情分,能做面子活的时候姚黄会做,不给人挑她错的机会,不方便做面子活的节骨眼,姚黄也不会不合时宜地去自寻麻烦。
永昌帝:“怕什么怕,你是三郎的伯母,伯母关心侄儿谁敢说闲话?”
老三、外甥女各有各的不是,三郎是无辜的,永昌帝禁足夫妻俩,是希望他们能好好反思己过,三年之后只要他们学老实了,照样是正正经经的皇室宗亲。
让老二媳妇送个推车去,夫妻俩就该明白他对三郎的关心,自己反思的时候对三郎也多上上心,别把三郎养废了。
姚黄听懂了,笑道:“儿媳遵命,出宫立即派人去送。”
太子妃推着小皇孙去给周皇后请安了,汪公公也端了刚洗好的一盘青瓜过来,左右看看,寻思着该把盘子放在哪。
永昌帝一边批折子一边朝书桌边上扬扬下巴。
汪公公笑着放下盘子,悄然退下。
批到不是那么重要的折子,永昌帝就改成右手写字,左手拿起一根青瓜,咬一口果然清脆可口且清凉解渴。
姚黄回府后,让人去已经开始贩卖推车的雅居阁买了两辆,再安排曹公公亲自去庆郡王府走一趟。
王府与郡王府的规制不同,但永昌帝只是降了三儿子的爵位,并没有要将三儿子一家三口赶出王府迁到另一处郡王府的意思,所以皇城东边的庆王府只是换了一方“庆郡王府”的匾额,里面基本没什么变化。
庆郡王夫妻闭门思过,郡王府的管事照旧当差,听到叩门声,他透过门缝朝外瞅瞅,认出了惠王府的曹公公。
管事打开门,疑惑道:“公公这是……”
曹公公指着旁边两个小公公推着的推车,面容平和地道:“老奴奉太子妃的口谕,来给郡王爷、郡王妃送礼。”
苍天可鉴,曹公公真没有任何要炫耀的意思,可他们做公公做下人的,当差办事必须敬称上面的主子与贵人。
门里面的前庆王府管事现庆郡王府管事:“……”
都是在贵人府里当差的老人了,管事谨慎地没有多问,请曹公公等人进第一进院稍等,他亲自去郡王那里通传。
此时的庆郡王,正在后花园的水榭里纳凉避暑。
从四月二十五被父皇吓走半条命到本月十六被父皇明着降罪就是二十来天,而从他被降为郡王也过去五日了,前前后后这么久,足够庆郡王接受他今后只能做个闲散宗亲的下场了,虽然很没面子,但跟被父皇贬为庶人只能在皇寺陪伴青灯古佛的长公主比,他这处境还算不错了?
尘埃落定,不用愁不用怕也不用再惦记挽回父皇的圣心,庆郡王反倒有种风雨过后的平静。
“殿下,惠王那边受封太子了。”
管事小心翼翼地禀报道。
瘫在凉床上的庆郡王并不意外地嗯了声。
管事:“太子妃派曹公公来送礼,就在前面等着。”
庆郡王看了过来:“什么礼?”
二哥何时这么喜欢显摆了,刚当上太子就来送礼炫耀?
管事挠了挠头,一边动手比划一边努力找词形容那物件。
庆郡王听得背冒冷汗,怎么那么像轮椅?二哥是记恨他当初的冷嘲热讽,要打断他的腿?
不管怎么说,太子贵为半君,他跟表妹就得当面去接礼谢恩。
庆郡王心神不宁地去换了衣裳,在王府的二进院见到了早已在此等候他多时的郑元贞。
这一个月夫妻俩的处境差不多,庆郡王求的是能保住富贵,郑元贞求的是能保住母亲的命以及她现有的三皇子正妻的名分,这样已经很让她抬不起头了,如果永昌帝还要让三表哥休了她,让她也跟着母亲去剃度出家,郑元贞根本无法想象那样的日子。
为了她仅存的这点体面与尊荣,为了三郎还能继承爵位,郑元贞又哪里还敢给庆郡王脸色看?
她甚至要学她曾经看不上的那些女子笼络男人的手段,目光思念又哀怨地看着庆郡王一步步走近。
尘埃落定的这五日,夫妻俩连一个院子都没住在一起,庆郡王一直单独住在水榭那边,虽然没有召侧妃通房陪伴,但郑元贞猜测庆郡王只是不敢,并非真的不想。
庆郡王还真被这般楚楚可怜的郑元贞给勾动了心,到底是从少年时就喜欢的表妹。
该骂该怨的都发泄过了,往后就一起窝窝囊囊地过日子吧。
夫妻俩并肩来了前头。
曹公公亲自给夫妻俩展示如何使用这种推车,并解释了太子妃为何要送推车过来。
庆郡王立即朝着皇宫的方向跪下,哭谢父皇还惦记着他。
郑元贞的眼泪也掉了下来,还好她有了三郎,还好舅舅疼爱三郎这个孙子,凭着这份疼爱,庆郡王大概不会太苛待她们母子。
这份庆幸在郑元贞的心里盘旋了许久,直到庆郡王新鲜过躺在推车里的三郎离开了,周围安静下来,郑元贞才忽地想起惠王受封太子的事。
自嘲、悔恨相继涌上了她的心头。
早知如此,她与母亲又何必当初,心机用尽,反倒便宜了一个百户家的女儿。
炎炎夏日,酉时到了,窗外的阳光还很晃眼。
赵璲还在工部的公房,父皇的意思是,让他先全力督促兵器坊研试出重火药的方子再去中书省协办。
赵璲并不着急去中书省,他在意的是接下来出宫这一路,遇见的官员们一定会比往日热情,大哥……
耽误了两刻钟,新封的太子殿下还是由青霭推着、飞泉跟着出了工部。
之前的惠王爷有礼却疏离,今日的太子殿下还是从前那姿态,会颔首会正视,却无任何不必要的寒暄。
终于,赵璲看到了等在前方的康王。
披了一身灼灼夕阳的康王远远地笑了笑,然后大步走来,离得近了,忽然一个躬身行礼:“臣拜见太子。”
赵璲:“……大哥不必多礼。”
康王直起身子,笑容爽朗:“第一次总要讲讲礼数,你真不愿意,以后我再像以前那样只跟你称兄论弟。”
赵璲:“本就是兄弟,不要太见外了。”
康王便接过轮椅,大步推着二弟往前走了,父皇说得对,二弟哪哪都好就废了腿,那他以后就给二弟当腿用!
“今日就算了,月底我再去你府上讨顿席面。”
将二弟推上马车,康王站在车前道。
赵璲颔首。
待康王走开了,飞泉再从外面关上车门。
终于又清静了,赵璲缓缓放松下来。
没过多久,马车停在了惠王府门外。
在青霭从外面打开车门之前,赵璲都在想等会儿见到的王妃会是什么态度,是学康王那样先客气一下,还是……
门板开了,赵璲抬眸,却见一道红裙身影探了进来,身姿素来敏捷的王妃转眼就扑进了他怀里。
赵璲下意识地抱住他的……太子妃。
“怎么回来这么晚,我都等你好久了。”激动过后,姚黄手撑着面前人的肩膀,小声埋怨道。
赵璲看看太子妃嘟起的嘴,再看看她眼里要溢出来的笑,问:“怎么没在里面等?”
姚黄晃了晃身子,美滋滋道:“我的夫君升官了,我要第一时间跟他道喜啊。”
赵璲垂眸。
姚黄贴到他耳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唤道:“太子。”
过于尊贵的两个字,姚黄唤起来还生疏,就一连多唤了两声。
唤着唤着,裙下一紧。
姚黄:“……”
待到夜里,姚黄不知不觉又喊出了已经喊惯的那个旧称,一连串地全是各种拐着弯的“王爷”。
赵璲并不在意这些称呼,他要的是她一个音都叫不清。
久违的狂涛骇浪几乎将姚黄掀翻到床外,倒下后又过了足足一刻钟,姚黄才转过来,靠到惠王爷穿着中衣的怀里。
“白天还好,这时候叫太子不太顺口。”姚黄嗓音暗哑地道,叫来叫去总是卡在“太”上头。
赵璲摸着她的头发:“那就继续用原来的。”
他也喜欢听她喊王爷。
姚黄摇摇头:“太子就是太子,哪能往回叫的,我给王……你想个新的称呼。”
赵璲便耐心地等着他的新称呼。
姚黄想到了,摸着他的胸口道:“就叫殿下吧,王爷是殿下,太子也是殿下。”
太子殿下简简单单地应下了。
半夜姚黄睡得好好的,忽然被太子殿下弄醒,她困得慌,不想依他。
太子殿下就在她耳边道:“试试新称呼顺不顺口。”
姚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