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副cp大乱炖(3) 终于完……
柳云被问的愣在原地, 一言不发,怔忪的看着宋寒衣。
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随性而发的疑问,还是蓄谋已久的暗示?
他有自知之明, 并不会期待从天而降的馅饼, 但这个问题还是在刹那间扰乱了他的心神, 他甚至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收敛起温顺可人的笑容,静静站在桌边, 垂着头, 藏在光影交错的缝隙中, 认真的思考起来。
他听闻, 在南方曾有个大夫尝试过做同样的事,却被有心人利用,有佛口蛇心的善妒正夫既哄骗心地善良的大夫,又哄骗了妻主养在私宅的外室, 那外室以为进门有望,便不设防的躺在了绝命的台子上。
听说那大夫的医术是极高明的,即使剖腹取果也保全了那外室的性命, 不过以后会体虚畏寒,要时时温补罢了。可惜炎炎夏日伤口难以愈合, 那正室夫郎又故意拨去一些刁钻刻薄的仆役伺候,那仆役本就是正室带来的家生子,自然处处替主人出头,为难那外室, 那外室孤立无援,不仅吃喝难以为继,还会被打骂泄愤, 甚至肚皮上大夫用尽毕生所学缝起来的伤口也被那些手黑心狠的仆役们撕扯开,如此满刀子割肉一样拖延小半个月,等在外经商的女主人回家时见到的唯有一具白骨罢了。
那姓裴的大夫原本也是名噪一时的名医,出了这样子的事深觉愧疚,便隐居山中闭门谢客,苦读医书去了。
柳云不知道是不是那姓裴的大夫重出江湖,他只是在认真又谨慎的思考。
这样一听就险象环生的过程,那外室难道真的会被正室三言两语就哄去了吗?他难道不知道其中的凶险,他难道看不出正室心中熊熊燃烧的妒火吗?
他一定看得出来的,对他们这些人来说,最值得小心的,就是来自主君的嫉恨与抱负。
柳云的沉默让宋寒衣有些疑惑,她看着那个纤细小巧的身形乖巧的站在桌边,瓷白的脸颊上一副忧思忡忡的表情,他咬着嘴唇,一侧脸颊鼓鼓的,宋寒衣心中忽的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为什么不捏一捏他的脸颊呢?
那里看上去柔软又温暖,如果用指尖碰触,会让你恍惚自己是不是摸到了一块上好的绸缎。
宋寒衣忍不住伸出了手,柳云却在此刻忽的将头抬起来,坚定的看着她。
“虽然不知大人问这话的意思,但奴仔细想了想,若是真有这样的机会,即使是九死一生,奴也愿意一试的。”
话音落下,他才注意到宋寒衣近在咫尺的指尖,粗糙的皮肤带着些冷冽的气息在他的脸侧呼啸着,他有些慌乱的后退半步,瑟缩的侧了侧脸。
宋寒衣自顾自的收回手,欲盖弥彰的解释:“方才有只飞虫落到那里了。”
柳云低下头,飞快的搓了搓脸颊,宋寒衣也趁机绕过了这件事,问他:“你为什么愿意?”
柳云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扭头看向窗外,那里有无尽的蔚蓝天空,有来去自由的舒展白云,有白鹭直冲云霄,留下两道高吭的啼鸣,有万紫千红的花草,哺育着蜂群与蝶潮。
他幼时就很喜欢一动不动的观察这些鲜妍生动的小东西,看上一天也不觉得疲倦。
可这样简单朴素的快乐在他被第一任妻主买去时戛然而止了,柳云想来只觉得可笑,那样的无赖,竟也是自己的妻主,她们的结契果那样干瘪瘦小,那样苦涩难以下咽,竟是他这一辈子唯一的结果。
若如今有这么一个机会摆在他的面前,就算会死,他也愿意试上一试啊,难道他要被一个毫无人性的渣滓困住一生吗?
宋寒衣并不明白他此时心中的汹涌,她只是眨了眨那双疑惑的眼睛,带一点关切,直直的看着他。
柳云轻轻笑了笑,小声解释:“大人听来也许会觉得不可思议吧,但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遇人不淑,更甚过死亡。”
他看向门外,静静看着那晴好的景色,轻声道:“奴被那个人买回去后,每每看着这样的夕阳,想的都是不如今夜就结束这一辈子吧。”
“后来她是死了,奴却没有解脱,谁会愿意要一个不能为自己生育的男人呢?奴带着小柔辗转漂泊,唯一接纳我们的地方就是”
宋寒衣渐渐理解了:“不愿意被人渣困住一生这倒是可以理解,若是有幸活下来,以后再择妻主时也可以自己用心了。”
柳云背过身,悄悄擦去眼角潮湿的泪珠,勉强笑了笑,点头应和宋寒衣:“是,初嫁从亲,再嫁从身,奴若有幸再嫁,一定要择一位良人”
他的声音渐渐的弱下去,微微抬起眼睛,偷偷打量着宋寒衣,宋寒衣却没有听清他的话,只是感受到他湿润的目光,敏锐的将眼睛转过来,疑惑的看着他。
宋寒衣吃了口菜,脸上露出一抹满意的笑:“你看我作什么唔,这烧茄子不错,谁做的?”
柳云当即笑起来,眯着眼睛回答:“是奴做的,只是最寻常的做法,奴还害怕大人会不喜欢呢。”
宋寒衣打量了这碟烧茄子几眼,看上去却家常朴素,不应该出现在唐国公府的擦桌上上,但是色泽鲜亮,咸香扑鼻,闻着就叫人食指大动,是宋寒衣从进宫后就一直想吃的那口家常菜。
宋寒衣一边吃一边发出感慨:“寻常的才好呢,府里这些厨子,折腾食材比我折腾犯人还过分,我折腾犯人能帮陛下判案,她们折腾食材只能叫我难以下咽。”
说罢,她看向柳云,询问道:“你若是没旁的事,就别着急走了,先在我家里当个厨子吧,厨房里那么多厨子,做的都不如你这道烧茄子让我有胃口。”
这正是柳云求之不得的机会,忙不迭的谢恩应下来,只是他心中还藏着一件事,不敢拿到宋寒衣眼前来,只好扭扭捏捏的站在她的身边,殷勤的为她夹菜,宋寒衣看了他一眼,恍然大悟道:“是不是忘了给你赏银,一会你去找管家拿就行。”
柳云见她兴致正高,索性将心一横,顺势跪在她面前,小声请求:“大人,奴不要赏银,奴想求大人一件事。”
宋寒衣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奴的儿子小柔,早到了该开蒙识字的年龄了,他虽是男子,奴却也想让他识得几个字,读得几本书,懂得几分道理,以后为人处世不至于失了分寸,嫁人时自己心中也能有几分丘壑。”
宋寒衣赞同的点头: “这倒是,”
柳云见宋寒衣面色柔和,并未露出不虞的神色,甚至在夕阳的笼罩下,她脸上的那道疤都显得没有那么狰狞,于是柳云心中稍定,继续得寸进尺的要求:“所以所以,奴想为小柔请一位老师,教授他礼仪道德,只是奴一届男子,没有相熟的塾师,心中有些犯难”
宋寒衣直人快语的打断他:“所以你想让我帮你为小柔请位老师?”
柳云面上显出几分为难,站在原地局促不安的绞着手指,迎着宋寒衣审视的目光,勉强笑着。
宋寒衣打量他几眼,在心中暗自思忖着。
仪鸾司是有优待殉公者家眷的传统,只是这优待不过是多给些银两,日后多看顾她们几分罢了,像她如今这般,把家眷接到自己家,解决生计,还要帮小孩聘请老师的,实在是闻所未闻。
遍观仪鸾司历代指挥使,也没有哪个比她更贴心了。
宋寒衣心中有点纠结,这当然不是一个合理的请求,站在仪鸾司指挥使的角度,她给了柳云足够她安身立命的银子,将他从蛇头那里解救出来,可谓是仁至义尽,站在唐国公府主人的角度,她对柳云不可谓不待下宽和,处处体谅他的难处,再帮小柔找个老师,朝中那些嘴巴碎舌头长的言官搞不好会偷偷在奏折上说她的小话。
但是宋寒衣静静看着柳云皎洁如月的脸庞,一双清丽的眼睛像高悬天穹的明星一样漂亮,随着纤长睫羽蝴蝶振翅一样上下眨动,那一双诱人的眼眸中会透出明亮温柔的光彩。
宋寒衣想,他的眼睛真好看所以帮他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请个闺塾师而已,言官们说再多小话,挨骂的也不会是自己。
她渐渐听清自己心底的声音——帮他有什么不好?他会更感激你,他的眼睛中会露出更美丽的光泽,他会更加全心全意的依赖你,像一株柔软的蔓草,轻轻攀附在你的身上,除了给你枯燥乏味,冷清寂寞的生活带来几分光彩,不会有任何额外的坏处。
所以为什么不帮他呢?
而且柳云做的饭很好吃。
宋寒衣又嚼了一口烧茄子,思绪忽的一跳,继而心中大定——自己的内心并没有动摇,她只是不想失去好厨子,不想吃不到这口美味佳肴罢了。
宋寒衣挑眉,爽快的答应下来:“这有什么难的?改天我给小柔请一位就是了。”
宋寒衣答应得爽快,临到事前却开始挠头,仪鸾司是人脉广不假,但是纵然她们有阎罗殿阎王的人脉,宋寒衣也联系不到可信的闺塾师,宋寒衣接连问了几个下属,都说这种事是家中夫郎负责,她们只管出钱。
宋寒衣家中没有夫郎,也不好到下属家里去将她们的夫郎抓出来盘问,只好腆着脸进宫问有夫郎的谢瑶卿去了。
谢瑶卿本以为宋寒衣有要事呈报,没想到却听了满耳朵琐碎的家长里短,谢瑶卿无奈极了,瞪着宋寒衣问:“你进宫来就是为了同朕说这个的?”
宋寒衣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补充道:“还有,他做的烧茄子特别好吃。”
谢瑶卿看着她,和她大眼瞪小眼,片刻后还是谢瑶卿败下阵来,无奈的答应了她:“算了算了,看你这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朕帮你这个就是了,哪个外放的官员家里有要留京的闺塾师,朕问到了就告诉你。”
宋寒衣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心满意足的回家吃柳云新做的家常菜去了,谢瑶卿却将宋寒衣的请求当做一桩奇事说给了向晚听。
向晚听了也觉得新奇,笑着感叹:“没想到宋寒衣这么一个冷面的阎王竟然也会为这么鸡毛蒜皮的小事来求陛下呢。”
谢瑶卿心觉好笑:“冷面的阎王?谁?宋寒衣吗?”
向晚认真的点了点头,掰着指头跟谢瑶卿分辨:“是呢,我和陈阿郎都这么觉得,我第一次见宋大人,就被她吓了一跳呢。而且她从来也不笑,冷着一张脸,看她第一眼,永远只能看见那道疤,多吓人,就跟阎王一样。”
谢瑶卿笑起来:“她不笑又不是因为不爱笑,是她之前笑时,总会吓哭许多小郎君,久而久之,她也就不爱笑了,她并没有你们说的那样冷漠残酷,寒衣也是个宽和温柔的人呢。”
向晚很难认同谢瑶卿的说法,但还是努力表示赞同:“宋大人与陛下既然是莫逆之交,那为人处世应当与陛下相似。”
谢瑶卿沉默了片刻,问道:“你想骂谁?”
向晚抿着嘴笑起来,不动声色的将话锋一转:“不过宋大人若是要为那位小柔聘请老师,官宦家的闺塾师恐怕就不合适了。”
谢瑶卿大略一想,也明白了其中的关窍,那一对父子如今是唐国公府家奴,官宦人家的闺塾师再落魄再失意,曾经的学生也是官家少爷,如今却要屈尊去教一个仆役的儿子,有心人若是知道,恐怕会以为是宋寒衣故意折辱于人。
“可是”谢瑶卿揉着额角,有些纠结:“朕也不认识旁的闺塾师啊。”
向晚却有个办法。
“陛下若不嫌弃我的出身,我倒有个好人选。”
向晚的出身?那就是蓄芳阁了。
谢瑶卿的表情有些微妙,她倒不认为出身蓄芳阁就是天生低贱,品行不堪,只是她记得向晚在蓄芳阁里是受了欺凌辱骂的,她本能的不想信任曾经有可能欺负向晚的人。
向晚自然看出她在纠结什么,过来贴着谢瑶卿的身体坐下,在谢瑶卿身上捏来捏去的玩,向晚像只撒娇的小动物一样,紧紧挨着谢瑶卿蹭来蹭去,笑眯眯的给谢瑶卿解释:“陛下不必担忧,这位老师原来是教臣侍琴画的,技艺礼仪自不用多说,而且为人也是极和善的。”
为了让谢瑶卿相信,他絮絮的说了许多事。
“臣侍刚到蓄芳阁时,生了一场大病,断断续续咳了小半年,时常高热不退,是这位老师为我打掩护,在鸨公那里遮掩,让臣侍能喘息片刻,留得一条性命得见陛下蓄芳阁里的教习老师们稍有不快,便动辄打骂我们出气,我也吃了不少苦头,也是这位老师,不仅不打骂我们,有时我伤的重了,他还会自掏腰包为我请医买药”
谢瑶卿坐在他的身边,捉住他四处做作乱的手,随着他轻声的叙述,像安抚一样,温柔的摩挲着他的手背,有了向晚的保证,谢瑶卿对这位老师的人品自然是坚信不疑,只是听向晚将这些事说的这样轻描淡写,她冷硬如铁的心底也忍不住涌上丝丝缕缕的酸涩。
“早知道蓄芳阁的人这样对你,朕就应当把那些出生抓出来通通凌迟才是。”
向晚无奈的看着她,伸手用力将谢瑶卿紧蹙在一起的长眉捋开,他叹了口气:“陛下怎么总是喜欢做这些打打杀杀的事,他们对我当然不好,可陛下不是早已经给过他们惩罚了吗?”
首恶当诛,余者打板子的打板子,流放的流放,作恶的都得了报应,一罪一罚,若是谢瑶卿仅仅因为心疼自己就公报私仇,乱了法制,那岂不成了自己的罪过了吗?
向晚见谢瑶卿脸上仍然是一副不忿的样子,便凑上用鼻尖亲昵的蹭了蹭谢瑶卿的额头:“而且,对如今的臣侍来说,有陛下的疼惜与怜爱,还有咱们的女儿明珠,这些才是臣侍最重要的珍宝,过去的事,虽然回忆时臣侍也会难过哭泣,但那些早已经过去了,被风一吹,就烟消云散了。”
他抬起眼睛,认真的看着谢瑶卿:“臣侍只想陪在陛下身边,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臣侍都想追随在陛下左右,这对臣侍来说,才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
谢瑶卿心中感到一阵快慰,她一把将向晚搂进怀中,低下头,亲吻他白皙如雪的后颈,向晚那里的皮肉最敏感,她的呼吸扑上去,向晚颈后那一片雪白就凭空生长出几朵凌寒独自开的红梅,看上去秾丽非常,几乎要恍花谢瑶卿的眼睛。
向晚红着脸想躲,谢瑶卿却用双手与双腿紧紧禁锢着他,强硬的不许他逃开,向晚只能那些羽毛一样轻盈柔软的亲吻像一阵细雨落在自己身上,在金黄的夕照下,蒸腾出一片绯红的云霞。
谢瑶卿握着他的手,用嘴唇蹭着他的脸颊,在他耳畔轻语:“你也是朕最重要的事”
向晚红着脸侧过头,却将手伸出去,悄悄勾住了谢瑶卿的尾指。
二人温存片刻,向晚终于想起将对话引回到方才的话题上:“陛下你放手!陛下还没说您觉得这位老师怎么样呢?”
谢瑶卿被他冷着脸嘟囔了一句,终于讪讪的将不老实的爪子从向晚凌乱的衣衫里,均匀细腻的皮肤上收回来,她看着向晚愤怒的眼睛,有些心虚的笑。
“既是你推荐的,朕自然信得过,不过这位老师现在在何处呢?”
向晚的神色落寞下来,他主动抱住谢瑶卿的肩膀,难过道:“这正是臣侍想要求陛下的。”
谢瑶卿疑惑的看向他。
向晚轻声同她解释起来。
“这位老师只教了我两年,听别人说有位官家女子看上了他,花大价钱给他赎了身,还办了酒,娶回家中做侍军。”
谢瑶卿忍不住道:“这对他来说,也算是好结局了。”
向晚苦笑着摇了摇头,制止了谢瑶卿的感慨:“我原本也是这么认为的,可直到前两天陈阿郎来找我闲聊,我才知道仪鸾司交给裴瑛的男囚名单上有叶知秋这个名字,我原本以为只是同名同姓,后来仔细问过裴瑛,才知道真的是他。”
谢瑶卿思索起来,也就说向晚的这位老师犯了谋害妻主的罪过。
向晚声音急切,继续解释:“前些天我差内官去仪鸾司狱中打听过了,夫侍谋害妻主固然是罪无可赦,可叶知秋亦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根据内官打听来的消息,当时娶叶知秋的那位女子是为贪花好色之徒,略有家资,眼馋叶知秋美貌才肯花大价钱将他娶回家中,那一时新鲜劲过了,就将叶知秋抛之脑后,弃之如敝履了。偏那叶知秋也是个孤高清冷的,做不来争宠谄媚的事,也不愿花心思讨好妻主,却与妻主两看生厌,一来二去,妻主待他也越来越粗鲁无礼,斥骂责打都是寻常,更会默许正室夫郎对叶知秋的细碎折磨。
这些原本只是寻常,谁家没有个不讨人喜欢的小郎,谁家没有些上不得台面的夫侍相争呢?若只是这样,叶知秋也是可以忍耐的。
可惜后来那女子家中突遭变故,万贯的家财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这女子不得不变卖家中财物以求得姓名。后来她不知走了什么大运,攀上一户颇有权势的人家,能保她全家性命,唯有一点,便是要将叶知秋作为礼物送给这户人家。
那家的家主年逾古稀,却仍然喜欢糟践年轻漂亮的男子取乐,而叶知秋的妻主为求活命,甚至未曾将此事告知叶知秋,自顾自的做了决定,打算一碗蒙汗药药翻叶知秋,从后门抬到那户人家家里去便是了。
叶知秋在蓄芳阁时见过许多种手段,见了妻主的虚情假意心中便有十分警醒,趁机交换了二人的酒碗,那妻主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反倒被叶知秋药翻了,叶知秋也因此得知了妻主的计划。
他有心逃跑,又害怕妻主中途醒来大声喊叫引来仆役抓他,便用上浑身的力气,将妻主用麻绳捆在了椅子上,又在她嘴里塞了一团汗巾防止她叫喊,万事俱备才借着夜色翻墙逃出了后宅。
叶知秋出逃后不过半日,他的妻主就被然发现死在了房间中,仵作验尸,说是嘴里的汗巾堵住了喉管,半夜呕吐时吐出来的秽物堵在咽喉中,手脚又被捆住挣扎不得,最后窒息而亡了。
叶知秋惶惶了几日就因为神色慌张被仪鸾卫抓进了大牢,正室不依不挠,每日哭天喊地状告叶知秋以侍杀妻是大不敬,要求朝廷判叶知秋极刑。
这件事曾经递到过谢瑶卿的御案前来,谢瑶卿觉得叶知秋并非蓄意谋害,只是过失杀人,且又是事出有因,便授意仪鸾司暂且拖延,容后再判。
这一拖就拖到了裴瑛需要人试验。
谢瑶卿也是觉得叶知秋罪不至死,不过自古以来的惯例便是侍杀妻主要斩立决罢了,如今又有向晚为他担保求情,谢瑶卿自然愿意放他一马。
“你都这么说了,朕想办法免去他的死罪便是了,他若不愿意在裴瑛那冒险,朕也可以…”
向晚忽然打断她:“不,陛下,他愿意的,能取出之前的那枚结契果,就算是死,他也是愿意的。”
谢瑶卿惊诧的看着他:“他既然愿意,你又要求朕什么呢?”
向晚认真的与她对视:“其实臣侍不仅是为叶知秋求情,也是为那些男子求情,裴瑛说取果的过程险象环生,即使有命取出结契果,伤口若是得不到妥善的照顾,危险甚至更甚于取果。那些男子大多出身贫苦,没有钱雇人照顾自己,所以臣侍想请求陛下,能否让他们暂住宫中,由太医照料,直到伤口愈合再将他们遣送出宫呢?”
谢瑶卿平时日理万机,无暇设身处地的思考那些男子遇见的困境,如今经向晚点透,方觉自己先前的安排有失妥当。
谢瑶卿颔首同意:“还是凤君想的周到,朕的原意本是给那些迫不得已动手伤人的男子一个活下去的机会,若不是你提醒,恐怕这机会都要变成危机了。”
向晚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红彤彤的,小声解释:“臣侍哪里想的周到了?不过是因为同为男子,又想为陛下分忧罢了,臣侍笨得很,只希望陛下不要嫌弃臣侍粗陋的想法才好。”
谢瑶卿拉起他的手,毫不保留自己的欣赏与夸赞:“你哪里笨了,你比朕聪明多了。”她沉吟片刻,又将这一份重任委托给了向晚:“这几日政事繁忙,朕也比不得你细心体贴,这件事朕就全权交给凤君去做了,无论是太医院还是内务府,只要你需要,这两个地方的人手随你调用。”
向晚自然应下:“有陛下这句话臣侍就安心多了。”
向晚成为凤君后大事上有谢瑶卿大包大揽,从来不用他费心,琐碎的小事也有下面的内官们为他代劳,算账有内务府,月例发放还是有内务府,后宫里又只有他一人,既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也没有叫人心烦意乱的拈酸吃醋,向晚只用负责从谢瑶卿的私库里把她的宝贝拿出来赏人就是了,还能落得个宽和待下,出手阔绰的好名声。
向晚现在悠闲得很,只用哄好谢明珠,剩下的时间就是和陈阿郎在宫中园林闲逛,陈阿郎被裴瑛医好了隐疾,如今天天和郭芳仪腻在一起,连体人一样不愿分开,向晚自然也不好意思再去寻陈阿郎无所事事的闲逛。
如今谢瑶卿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向晚自然是斗志昂扬,发誓一定要将这事做好,不让谢瑶卿失望,他太过投入,以至于冷落了谢瑶卿,让谢瑶卿开始后悔将这件事交给他。
好在谢瑶卿没有失落多久。
裴瑛的医术比肩华佗,又有向晚尽心竭力的配合,无论需要多少人手,无论需要多么金贵的药材,向晚通通大手一挥,批条子从谢瑶卿私库里出。
二人通力配合,总算是在第一场大雪落下前将此事收了尾,取出结契果的男囚们,除了几个先天体弱多病的没有撑下来,余下的在太医和内官们贴心的照料下也好得差不多,虽然伤口在雨雪天气总是隐隐作痛,身子也不如以往强健,但和即将到来的,光明万丈的新生活相比,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而叶知秋也顺利的活了下来,在向晚的举荐下进入唐国公府成为了一名塾师。
他经验老道,技艺高超,经逢大难,身上棱角也被磨平不少,变得平和谦逊,宋寒衣见他可靠,索性给他提了月钱,在离唐国公府不远的地方给他找了间宽敞的院子,仪鸾司把总以下,谁家有男孩需要教养,通通都可以送到叶知秋那去,也算是变相给仪鸾司的下属们增加一项好处。
柳云每天将小柔送到叶知秋处,二人都遇人不淑,同病相怜,惺惺相惜,唐国公府无事时柳云便喜欢做些点心送到叶知秋这来,一来可以送给那些学生帮小柔和他们打好关系,二来可以借机与叶知秋闲谈,了解取结契果的事。
叶知秋如今三十上下,面若银盆,眉如细柳,一双杏眼里总有化不开的忧愁,他吃了一块柳云送来的绿豆糕,脸上总算是浮出一抹笑意。
“柳郎君的手艺当真是一日好过一日了,这样好吃的点心,恐怕是心意斋都做不出来。”
柳云这小半年事事顺畅,唐国公府里没有拿乔为难他的人,宋寒衣待他也宽容和善,没有以前的那些烦心事,柳云脸上愁容消散不少,取而代之的是神采奕奕的光泽。
他笑着摆摆手:“哪里有你夸的这么好,不过是府里的大人喜欢吃,做的多了些,熟能生巧罢了。”
如今柳云不仅要负责宋寒衣日常的饮食,连宋寒衣平日的点心零食都要包揽下来,也不知他那双手被施了什么法术,竟惹得宋寒衣再也吃不下别的厨子做的东西了。
老管家曾经关切的问过,宋寒衣是皱着眉头回答的。
“你瞧瞧别的厨子,菜要雕花,叶子要修剪,肉就更不必说了,搅碎了打成泥还要捏成奇形怪状的样子,做出来的东西像雕塑像古董唯独不像吃的菜,我在仪鸾司忙一天回来看见这种东西,想死的心都有了。”
老管家就不吱声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京中哪家权贵不是这般仔细,只有宋寒衣与众不同罢了。
柳云在厨房里干了小半个月,就摸清了宋寒衣的口味——她不喜欢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越家常越有烟火气她就越喜欢。
叶知秋自然知道柳云口中的“大人”是谁,他也知道柳云最近在苦恼什么,于是打趣道:“我听说那位大人素日里阎王一样,却愿意给你熟能生巧的机会,可见在她心里,你也是不同的。”
柳云被他笑的有点脸红,却没有着急否认。
叶知秋所言不差,再迟钝的人,也能感受出宋寒衣待他,与对待其他人的不同了。
宋寒衣查案时心细如发,生活里却并不体贴,不相干的人就是死在她眼前,她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冷心冷情的人,对自己时却总有些不合时宜的热心。
热时送冰鉴,冷时送大氅,虽然这些东西他并不需要,但也是宋寒衣难得的一份心意,柳云也就欢欢喜喜的收下了。有时柳云去伺候晚膳,宋寒衣还会借故遣退其他仆从,只留下他一个人,或是问问小柔的功课,或是问问厨房的趣事,说些没什么营养的闲谈,直到月上中天时才不依不舍的放柳云回去。
柳云隐约猜到了宋寒衣的心思,只是心中忧虑重重,既怕是自己痴心妄想自作多情,又怕宋寒衣是动了真心思。
叶知秋有些不解:“她若动了真心思岂不正好,有什么可忧虑的呢?”
柳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我总怕耽误了她,她今年虚岁不过二十一,我比她大了五岁,容貌平平,家世更是不堪,还去过那种地方讨生活,更是带着一个孩子,我怎么敢与她相配呢?”
叶知秋笑着宽慰他:“咱们何苦这么看低自己呢?她府里那么多厨子她却独独喜欢吃你做的东西,还喜欢留你下来闲谈,这不正说明宋大人离不开你吗?”
柳云脸上还是没什么笑模样,忧心忡忡的叹气:“可是这些东西哪个男人不能做呢?”
叶知秋打断他:“人人都能做,可他就喜欢吃你的,这就是你的不同之处呀。”
柳云终于像是被他说服了,紧紧颦蹙着秀眉舒展开来,叶知秋乘胜追击道:“何况咱们哪里论得上配或不配呢?难道你竟希望去做她正头的夫郎吗?那可是多少世家少爷都求之不得的事情呢!”
柳云急忙摇头,矢口否认:“我不是那么不识好歹的人,哪里会痴心妄想这些,她能给我一个落脚的地方,不把我们父子二人撵出去我就感恩戴德了。”
叶知秋继续宽慰他:“这不就是了,咱们既然不指望当正经的郎君,最要紧的自然是拢住妻主的心,好有个容身之所呀。”
柳云心中不是不动摇,只是还有一个疑影,让他更加忧愁。
“唉话是这样,可是我连她的结契果都无法服下,拿什么拢住她的心呢?”
再体贴温柔的女人,对一个男人再好,总得收到点回报才行呀!
叶知秋拉起他的手,放到自己下腹,那里有一道长而丑陋的伤疤,血红又狰狞,放在以往,他会因为这样的疤痕难过、恐惧,甚至是羞愧,但现在,他无比感激这一道伤疤,这对他来说,不啻于是一次新生。
叶知秋看着柳云,认真的劝他:“我知道你也许在害怕,在那之前我也很害怕,我之前想都不敢想,怎么能把人的肚子剖开呢,这和杀人也没什么分别。”他捉着柳云的手指,带他感受自己腹部凸起的增生,“可是你瞧,裴大人的医术多好呀,向晚凤君也是个善良的人,愿意为我们这样的人花心思。”
柳云不像叶知秋,他从来没有见过凤君,只是隐约听说过如今这位万人称颂的凤君曾经也有一段不堪的过往。
柳云心中忽然泛起一阵涟漪,若是陛下未曾厌弃过凤君的过往,那身为皇帝近臣的宋寒衣,会不会也能像对待寻常人一样接纳自己?
叶知秋将话题继续了下去:“弟弟,你听我说,裴大人的人品医术都是一顶一的好,是这世界上最值得信任的医生了,你若相信他,也信得过我,就去找她,也将原先的结契果取出来,留疤也好,身子变得虚弱也罢,都好过为一个烂人赔进去自己一辈子。”
柳云自然心动:“可是可是我并没有见到裴大人的门路啊。”
叶知秋便向他打包票:“我与凤君也算是有几分师生情谊,我去帮你说这件事。”
柳云心中虽然恐惧那样的手术,但一想到有机会摆脱糟心妻主对自己最后的束缚,还是十分向往,自然对叶知秋感激不尽。
他这些小心翼翼的谋划自然都是瞒着宋寒衣的,好在宋寒衣公务繁忙,生活中又是个粗枝大叶的人,没有注意到这些天柳云时不时的出神。
只是他也知道,叶知秋早晚要去找向晚为这件事说项,他只好祈祷宋寒衣不会过问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
自从对男囚的试验成功后,裴瑛就把自己种在了太医院的土地里,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每天翻阅古籍,查阅医典,四处托人询问哪里还有希望取出结契果的男子,能不能进宫来配合自己试验。
向晚觉得这样的手术算是给了男子一次新生,所以上次送男囚出宫时便嘱托过他们,若是认识哪个想取出结契果的人,便可以送信到宫中来。
向晚捏着叶知秋的信,心情有些复杂的去寻了谢瑶卿,他将信交到谢瑶卿手中,转到她的身后,为辛劳了一天的谢瑶卿揉捏着僵硬酸涩的肌肉。
谢瑶卿一目十行的看完,反手握住他的手,笑道:“这不是好事吗?裴瑛终于等到一个自愿配合她取出结契果的,你怎么反倒纠结起来了。”
向晚恨她迟钝的像块木头,索性坐在她的身侧,指着信上的人名说:“陛下,你看这个名字,不觉得眼熟吗?”
谢瑶卿将名字念了一遍:“柳云朕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个人,似乎是仪鸾司中哪个校尉留下的遗眷,被放印子钱的地头蛇欺辱,被宋寒衣救下,还去了宋寒衣府上帮工,是不是?”
向晚点了点头:“是呢,陛下就没觉得哪里不对吗?”
谢瑶卿奇道:“哪有不妥?他前面的妻主苛待他,又早早就死了,他想把结契果取出来,追求新生活,这不是很好吗?”
向晚叹了口气,他算是看出来了,谢瑶卿皇帝做久了,以前谨小慎微猜忌人心的习惯都消失了,不过他歪着脑袋,悄悄打量着谢瑶卿英气的脸庞,他望着她舒展放松的眉眼,心想还是这样的陛下好看些。
谢瑶卿此时又将信看了一遍,终于有些疑惑:“柳云既在宋寒衣府上帮工,论理,这样的事也应当是宋寒衣来说才是呀。”
向晚心想你可算发现问题了,他和谢瑶卿一道分析起来。
“没准宋大人不知道他想取出结契果的事呢?毕竟这事危险得很,柳云不想让宋大人知道也是情理之中的。”
谢瑶卿皱了皱眉,反驳道:“宋寒衣不是那样苛刻的人,你也说了这事危险,事后恢复起来困难,柳云是她府里的人,她怎么能不做准备,没有表示呢?”
向晚猜测:“也许是柳云不想让宋寒衣知道吧。”
谢瑶卿更加疑惑了,“这有什么不可对人言的,就是他以后想再嫁,宋寒衣也得给他出一份嫁妆,这点事有什么不能说的?”
向晚便笑,将自己的猜测告诉谢瑶卿:“就是因为危险,才不想告诉宋大人呢,陛下说的对,就是以后再嫁,宋大人也要出一份嫁妆,没准还要多出一份聘礼呢。”
谢瑶卿愣住,却忽然想起白天的一桩事来。
都说仪鸾司是她的爪牙,她对自己忠心耿耿的鹰犬自然是大方又宽厚,一年四季常常有赏赐拨下去,对殉公仪鸾卫家眷也照顾有加,白天她将宋寒衣留下来商议京城防务,又想起在她府上帮佣的柳云来。
谢瑶卿便想着,柳云一个寡夫带着孤儿,在别人帮工,她又清楚宋寒衣治家御下的水平,唐国公府里难免有那起子多嘴多舌的小人,背后嚼人舌根,总得想个办法,止住柳云身边的流言,也让世人清楚,仪鸾司为皇帝肝脑涂地,她们的家人也绝不是可以任人评说的。
谢瑶卿就问宋寒衣:“那个校尉的遗孀在你府上过得如何?”
宋寒衣摸了摸脸颊,眼神看向别处,语气平淡:“挺好的。”
谢瑶卿不再多问,转而建议道:“他还那校尉的婚事虽然没有到官府禀明,但终究是做那么久的妻夫”她的话被一阵咳嗽声打断,谢瑶卿抬头,有些奇怪的看着宋寒衣:“怎么了?昨夜没休息好着了风寒了?”
宋寒衣咳了半天,有些心虚道:“她们也没有做多久的妻夫不过是搭伙过了几天日子罢了。”
谢瑶卿挑眉,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纠结这个,索性没有管,继续道:“这几天仪鸾司又进了新人,总该做几分样子,让她们知道仪鸾司的好处。”
这个理由宋寒衣没法反驳,只好点头,谢瑶卿想了想说:“他是个男人,就算不给他牌坊,也该褒扬的忠贞,让仪鸾卫们没有后顾之忧才是。”她看向宋寒衣,发现她正在用右脚尖搓左脚脚后跟,低着头,脸上挂着心虚的笑。
谢瑶卿无奈的叫她:“宋寒衣,你那是什么什么表情?朕说的不对吗?”
宋寒衣顾左而言他:“陛下说的很对只是”
她不是个巧舌如簧的人,“只是”了半天也没只是个所以然来,反倒给了谢瑶卿盘问她的机会。
“你今日到底怎么了?吞吞吐吐,支支吾吾,朕从来没见你这样过。”
宋寒衣被问的无奈,只好没头没尾的回答道:“我只是觉得也许柳云不想被人褒扬他的忠贞”
被皇帝褒扬了忠贞,以后再嫁岂不是会招致更多非议,甚至惹来性命之忧?
谢瑶卿实在不知道宋寒衣在担心什么,只是以为是最近事多,宋寒衣忙碌得有些失常了,索性给她放了一天假,让她回家好好休息。
当时谢瑶卿只觉得奇怪,如今结合向晚给她说的这些事,谢瑶卿心底便升腾起一个怪异的猜测,她看着向晚,不可思议的猜测:“难不成是这两个人她们?”
谢瑶卿冲向晚眨了眨眼,她实在不敢想象宋寒衣也有情窦初开的这一天,她也问不出口,只好用眼神示意向晚。
向晚笑着回应谢瑶卿:“臣侍也不敢相信呢?不如陛下亲口问问宋大人的意思,若宋大人真有这个心思,陛下也好早作准备。”
第二日宋寒衣进宫当值时谢瑶卿叫住她,问她是否知道柳云想取出腹中的结契果,宋寒衣自然不知,大惊失色,恨不得撇下宫中的差事冲回家好好问一问柳云。
谢瑶卿一把扯住她。
“站住!”
“你把事给朕说清楚了朕才能放你走。”
谢瑶卿让内侍给宋寒衣搬了把椅子,强压着她在桌边坐定,谢瑶卿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问:“你和那个柳云,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寒衣支支吾吾的,不肯正面回答她。
谢瑶卿就知道了,她盯着宋寒衣,半晌叹了口气:“前几日刑部李守忠还跟我说,她有一个庶子待字闺中,希望朕帮她寻一门好亲事。”
宋寒衣想了想,用忠诚的眼睛看向谢瑶卿,诚恳的为自己辩白道:“陛下为臣费心,微臣感激不尽,可是我也知道,寻常公卿仕宦是不愿意将儿子嫁给我的,能将儿子嫁给我的,无非是有求于我罢了,而且这份所求,一定是她从陛下那得不到的,所以才要用漂亮的儿子来笼络我。”
“她们也许看中我与陛下的亲厚,也许看中我手中的仪鸾司,也许看中我个人的英武骁勇,可无论她们看中我什么,我都不想因为一个男人与陛下相背。”
谢瑶卿沉默片刻,这边是为什么她愿意将生死都交付给宋寒衣。
“可那柳云对你就没有所求吗?”
宋寒衣笑了笑:“我是陛下的近臣,是仪鸾司的指挥使,自然人人都有求于我,可是有人求我为她谋财,有人求我为她害命,还有人求我为她窥探陛下圣意,可柳云所求,不过是要我为他提供个遮风挡雨的住处罢了,这对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谢瑶卿捏着眉心纠结半天,叹了口气道:“只是他与你终究是不相配。”
宋寒衣抬头静静看着她,谢瑶卿不知为何,感觉从她平静的眼神中看出一种控诉——你凭啥说我!
“好多人都说,陛下与凤君也不甚相配。”
谢瑶卿没话说,这算什么,上梁不正下梁歪吗?
宋寒衣继续解释:“而且我并不想与他成亲,或者说,我并不像成亲,陛下您知道的,我每天干的是刀尖上添血的日子,为陛下尽忠,舍生忘死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可若是有了家人,我难免心中记挂。我这种人,最不能有的,就是软肋。”
谢瑶卿叹了一口气,确实有许多事,还需要仪鸾司,还需要宋寒衣去做。
她只得安慰宋寒衣:“等过两年天下太平了,你就不要再呆在仪鸾司了,好好去学一学怎么为政一方,怎么治理州府。”
宋寒衣却坦然的拒绝道:“太难了做不到,况且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我现在只想和柳云搭伙把日子过好,每日累了一天后回家能有热饭吃。”
她最后请求谢瑶卿:“陛下您就别管这事了,我若改变主意,以后自然会厚着脸皮来求陛下的,凭陛下与我的情谊,我难道还会不好意思吗?”
谢瑶卿放松下来,笑骂她:“就你放肆。”
最后又嘱咐道 :“回去之后把这事和柳云说开,省的他怀着满腔柔情,却还被你蒙在鼓里。”
宋寒衣点头:“我自会同他说清楚的。”
柳云有些忐忑的看着坐在上首的那个女人,从宫中当值回来,宋寒衣就是这样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面无表情的吃饭,面无表情的问小柔的吃穿住行,面无表情的坐下看公务,柳云一边惴惴不安的为她添茶,一边在心底猜测她在宫中听到了什么消息。
柳云想的出神,连茶水溢出瓷杯都没有发觉,直到宋寒衣用粗糙的手掌将他的整个手腕都拢住,他才恍然回神,手一抖,将滚烫的茶水尽数泼在了宋寒衣身上,柳云俯下腰,手忙脚乱的去擦,宋寒衣拦住他,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直到柳云被她平静的眼神看毛了,终于壮着胆子怯生生的问:“大人?大人为什么这样看我?”
宋寒衣暗自斟酌半晌,长久的沉默让柳云心中升起一阵恐惧,在他无法忍受这种恐惧之前,她终于贴心的打破了寂静:“我听别人说你想把之前的结契果取出来。”
柳云眼中闪过转瞬即逝的慌张,片刻后他佯装镇定。
“是,大人上回问我时我就想明白了,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把那东西取出来。”
宋寒衣观察他的眼睛,觉得他没有说谎。
“很危险。”
柳云笑笑:“危险也好过被一个结契果困住,再嫁都不能。”
宋寒衣忽的心意一动,捏紧他的手腕,两条浓黑英气的剑眉皱起,沉声问:“再嫁?你要嫁谁?没见你和哪个女人走得近。”
柳云很想白她一眼,这人是装傻还是真傻,唐国公府里除了她还有几个适龄未娶的女子?何况平日里她们二人逾矩□□放时间多了去了,宋寒衣难道半点心思都没有吗?
柳云眼中噙上脉脉的柔情,似嗔似怨的看着她,只静静的不说话。
片刻后宋寒衣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的咳了几声,柳云偷偷抬眼看她,总觉得她一向镇定自若的脸上竟罕见的飞上一抹薄红。
也许是天气太热的缘故吧。
宋寒衣扭过头去,低声说:“我不知你有这样的心思。”
柳云听着这话,有些赌气的反问:“难道大人没有吗?”
他只是赌气,并不敢奢求,只是没想到宋寒衣却被这个简单的问题问住了,柳云一时也有些怔忪,他喃喃自语:“大人你”
宋寒衣只得转过头来,认真的看着他说:“我是这样的心思,可我的心思和你的心思,恐怕不一样。”
她看了眼一旁的杌子,示意柳云坐下来听她说。
她继续道:“我是仪鸾司的指挥使,也许你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是陛下近臣,是陛下手中最锋利的刀,所有对陛下不利的人,陛下遇到的所有危险,我都要做第一个冲上去的人。”
“士为知己者死,陛下待我以诚,我自要肝胆相报,这没什么可说的,可对你却并不公允。”
柳云本在认真听,到此处却忍不住反驳道:“陛下待大人以诚,大人就愿意以死想报,可大人救我于水火,我对大人,就不能以死相报了吗?”
宋寒衣被他噎了一下,皱着眉道:“我一个女人,哪用得着你以死相报?”
柳云不甘心,小声为自己辩解:“又不是真的以死相报,我的意思是为了大人,我做什么都愿意的。”
宋寒衣看着他,问:“即使不能明媒正娶,即使每日都要担惊受怕,即使不知我哪日就会一去不回,即使我也许不喜欢你,只是想和你搭伙过日子,你也愿意吗?”
柳云眨了眨眼睛,疑惑的问:“这些怎么了呢?”
“这些本就不是我所求的,我只想跟在大人身边,做夫郎也好,做侍君也罢,哪怕仍旧像这样做一个仆从,只要大人愿意让我侍奉,其他的又有什么所谓呢?”
宋寒衣还在纠结:“我公务繁忙又危险”
柳云大胆的伸手捂住她喋喋不休的嘴:“我之前的日子,不也是和一个公务繁忙又危险的人搭伙过日子吗?大人与曲三娘相比,好歹没有外债,还有优渥的俸禄与恩赏。何况我再之前的日子,每天都是危险又忙碌,大人只要愿意留我侍奉,何必顾虑这些男人家的小事?”
柳云从杌子上像一匹绸缎一样滑下来,跪在她的身前,依旧捂着她的嘴巴,低垂着双眼,将自己脆弱白皙的修长脖颈裸露在空气中,他轻声剖白自己的心意。
“大人,我所求的,只是希望大人能为我,为小柔遮挡一时的风雨罢了。”
一张柔软芬芳的手掌挡在了她的口鼻前,似有似无的浅香让她心乱如麻,片刻后宋寒衣无奈的叹了口气,慢吞吞道:“你既愿意那就先搬到我那去过几天日子试试看?”
柳云仰头,粲然笑道:“好。”
谢瑶卿总觉得宋寒衣最近变得很奇怪,奇怪在哪,她又说不上来。
她不喜欢在仪鸾司衙门呆到天黑了,但近日太平无事,她早些回家也是理所应当;她审讯凡人也没有那样凶神恶煞了,但最近抓的不过是些小偷小摸的飞贼,也当不得她的雷霆一怒。
谢瑶卿将大臣的请安折子扔到一边,侧着身子,撑着头,看着从窗棂外照进内侍的彩虹一样的柔光陷入了沉思,到底是哪里不同了呢?
正巧向晚被谢明珠吵闹得头疼,借口来为谢瑶卿送安神汤躲了过来,瞧谢瑶卿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心觉好笑,他见殿中无人,心中便起了一些坏心思,缓行几步行到谢瑶卿身后,用沾了微凉晚风的手指捂住谢瑶卿的眼睛,捏着嗓子,作怪一样用尖细的声音和她猜谜。
“陛下,猜猜我是谁?猜对了才给你点心吃。”
谢瑶卿并不给他捣乱的机会,捉着他的手腕干脆利落的把他拽到了自己身侧,伸手揽住他将他带到了自己腿上,向晚睁圆眼睛瞪她:“陛下你这是舞弊!”
跟着来的小太监把小厨房炖了一下午的羹汤呈上,谢瑶卿就着向晚的手吃了,一边轻柔的捋着他腰侧柔软又敏感的皮肉一边笑:“出题的时候怎么不聪明点,整个皇宫除了你还有谁敢这样问朕?”
向晚脸一红,调情一样锤着她的肩膀小声抗议:“那陛下也是暴力舞弊!”
谢瑶卿装模作样的和他玩闹了一会,向晚才面红耳赤的问她:“陛下在想什么呢?难得见陛下有解不开的疑惑。”
谢瑶卿便将心中的不解跟他说了,向晚闻言便笑:“这么说来,陛下也可以去问问那些大臣,这半年来陛下与之前又有什么区别。”
谢瑶卿不解:“朕和之前有什么区别?”
向晚看了眼脚下玉石的地板,被小太监们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曾经血流满地的惊悚景象仿佛只是一个幻影,向晚抓住谢瑶卿粗糙有力的手指摩挲着,小声道:“陛下已经许久没哟亲手杀过人了。”
谢瑶卿笑着摇摇头:“朕也不知道为什么,尤其是明珠出生以后,再愚蠢奸邪的人朕看了也只觉得好笑,并不会想亲手了解了她们了。”
“真是奇怪,是为什么呢?”
向晚笑眯眯的,像只摇着尾巴讨要零食的小狗一样,趴在她的胸前,眼巴巴的瞧着她。
谢瑶卿失笑,揉了揉他的发顶,恍然道:“果然是因为你。”
“至于宋寒衣想必也是一样的原因吧。”
裴瑛的医术总是值得信赖的,取出结契果的过程中,柳云在鬼门关上几进几出,到底是被裴瑛妙手回春救了回来。
他虚弱的躺在榻上,浑浑噩噩的睡过去几天,醒来时眼前一片迷蒙,似是有浓重的白雾遮挡在他的眼前一般,直到有人挥刀斩断这浓稠白雾,伸手给他。
宋寒衣低着头,专心为柳云喂药,柳云艰难睁开眼,看见一张英武的面容,上面却仿佛趴着一只血红的蜈蚣,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后逃。
宋寒衣动作停顿一下,咳嗽一声,受伤的低下头,柳云这才意识到是她,急忙撑着虚弱的身子靠过来,心虚的解释:“我我只是没反应过来,这些日子多谢大人的照顾。”
宋寒衣摸了摸鼻尖,看起来倒是平静:“答应了你一起过日子,这些就是分内事。”
柳云得寸进尺道:“分内事里,有没有赐我结契果这一件呢?”
宋寒衣扭过头去,面色如常,耳垂却微红。
“你想有,就有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