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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按道理你该叫他叔

    走廊里空空荡荡, 这层楼的房客大多是剧组人员,这会儿还在片场。

    时恪还攥着手机,只当是对面有工作的事要交代, “需要去……”

    “就在这里说,”乔恒站在门口, 视线移到他扶着门的手,“我不进去。”

    你还想进去??

    黎昀皱起眉头, 可惜屏幕中只能看见一枚纽扣。

    视频通话还在继续, 时恪原本想和乔恒说“要不先等我两分钟”, 可对方急切的眼神让他没能开的了口, 大概是什么万分紧急的事。

    他稍稍走近一步, 忽然嗅到一丝酒气,“你喝酒了?”

    “咔哒”一下,视频那头传来什么微弱的, 只有时恪能听见的声音, 他下意识想看一眼手机, 又被乔恒夺过注意力。

    “喝了。”乔恒说。

    就像是一腔热血上头,明天出差便结束了, 回去之后,再没有这样单独相处的机会。

    乔恒怕错过这股冲动就再也说不出口,他微微低下头, 紧张似的舒了口气,然后看着时恪的眼睛, 掷地有声道:“我喜欢你。”

    时恪睁大了眼,想捂住听筒已经来不及,原以为这事儿已经翻篇儿,结果告白比剧组的飞页来得还要突然。

    “你来公司的第一天, 不怎么说话,我想着你大概也是个寡言的人,或者年纪小,怕生,所以当时我出于前辈的身份关照你。”

    乔恒语速略急,但吐字清晰,他的手扶上门框,继续道,“但是后来,我发现你无论性格,长相,实力,都很优秀。”

    “我……被你吸引。”

    “你和黎昀在一起之后我就纠结过很久,想过就此打住,可我做不到。但我也没有打扰你的意思,只是想让你知道,让你明白我的感情。”

    乔恒深吸一口气,“我以后,还能一直喜欢你吗。”

    这一连串的话雨点般砸下来,手机里也没了动静,时恪不确定黎昀是不是还在线,他开口道:“抱歉,我……”

    “不能。”

    冷不丁的,扩音器传来黎昀又沉又冷的声音。

    乔恒一怔,下意识以为自己幻听。

    “乔组长怕不是喝多了,需要的话,我给你叫个跑腿送碗醒酒汤?”

    时恪不知道该替谁尴尬,只能略带歉意的看他一眼。

    手机里的声音很好辨认,乔恒立刻注意到被时恪握在身前的手机。

    他像是被发现什么小动作后的局促,也像是不服气,羞怒道:“谢谢关心,我很好。”

    说罢,又移开视线,对时恪放软了声音,“你……早些休息。”

    “乔组,你是我在公司最尊敬的前辈,刚刚的话我就当没听见。”时恪不想让关系变僵,还是补了句,“早点休息。”

    乔恒垂下眼睛,笑得勉强,点头道:“好。”

    隔壁传来落锁的声响,关了门的时恪像是终于松了口气。

    背过身往床上直直一躺,天花板的灯光落在眼里,他双手举着手机,画面里是黎昀没什么表情的脸。

    “你生气啦?”时恪问。

    黎昀凑近屏幕,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生气……算不上。但是你的乔组长,居心不良。”

    要说什么样的黎昀是时恪还没见过的,眼前大概就是了。他侧过身,把手机拿近了些,纠正道:“不是’我的’乔组长。”

    黎昀压着眉毛,沉吟道:“还敢说没人惦记你,我看谁都在惦记你。”

    时恪嘴角一直浅浅勾着,想起那句冷不丁的“不能”,没忍住笑出了声。

    “怎么,觉得我幼稚?”黎昀慢悠悠地说,“乔恒多大,老男人该三十了吧。你不觉得我比他年轻点儿?按道理你该叫他叔。”

    二十九也没比三十小多少。

    时恪笑得更厉害了,他转过脸埋进被子,连手机都拿不稳。

    笑完这阵劲儿,时恪又转回来,几缕发丝搭在睫毛上,眼光闪闪。

    “笑完了?”黎昀轻轻叹气,“有什么想跟你男朋友说的没。”

    “嗯。”时恪说,“我想你了。”

    简简单单四个字,那点脾气烟消云散,黎昀的拇指贴在屏幕上,轻轻划过他的眼睛,“明天就见到了。”

    明天就见到,所以时恪归心似箭。

    回程的飞机定在下午四点,而他早上八点就起了。洗漱完,对着镜子捋了半天头发,发尾落在脖颈,好像真该找个时间去剪了,别再等到夏天,热得难受。

    绕出浴室,把行李都检查了一遍,然后坐在床上发愣。

    距离出发还有好几个小时,越想回去,越觉得时间过得慢,不知道该上哪儿耗着,要不再去片场晃一圈?

    正想着,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黎昀,他接的很快。

    “起了吗?”黎昀说。

    时恪:“起了。”

    “除了杏仁豆腐还有什么想要的?”黎昀问,“脆皮烤鸭想不想吃?还有面茶,奶糕,糖葫芦?”

    不知道突然问这些干什么,但时恪现在听见他的声音就开心,大胆道:“想要你。”

    黎昀顿了一下,鞋子和地毯摩擦出声响,在一间房前站定。

    “可以。给我开门。”

    心跳漏掉半拍,时恪“噌”地一下起身转头,语气抑制不住欣喜,“你来了?”

    他过去的时候大概是跑着的,刚捋好的头发乱了,攥着手机停在门前拧开把手。

    门外,黎昀提着袋子,大衣肩头挂着花瓣,头发微乱的样子和他如出一辙。

    时恪眼睛亮得像是藏了星星。

    “杏仁豆腐有了,我也有了,还有豆浆和小笼包。”黎昀说,“想先吃哪个?”

    “我没做梦吧……”时恪伸手想抱,还没触到衣服,隔壁的门突然开了。

    黎昀朝那边转过头,和扶着把手的乔恒对上视线,他微抬下巴,“早啊,乔组长。”

    “你怎么在这里。”乔恒皱起眉头。

    “我不能来吗。”黎昀挂着笑,“杏仁豆腐吃吗,想吃的话自己下楼买,没有你的份,抱歉。”

    “你!”乔恒攥紧把手向前半步,余光瞥见时恪,咬牙道,“不必。”

    “那我们吃。”黎昀揽着时恪往里走,随手关了门。

    时恪被两个人短暂的交锋弄得懵了会儿,还没说话,黎昀放了东西转身便将人抱住。

    “你,连夜来的啊?”时恪攀住他的背,顺手摘下肩头的花瓣。

    “嗯。”

    何止连夜,从云城飞过来五六个小时,差点急得连做好的礼物都没带上,黎昀的手掌托住他的后脑勺,“宝贝遭人觊觎,得贴身看着,尤其这种明知有主偏要赖的人最可怕。”

    时恪贴着他的脖颈笑,说:“什么时候你对人这么不客气了。”

    “这就不客气了?”黎昀说,“我还有更不客气的,也就是看你面子便宜他了。”

    “噢,那黎老师要不要再休息会儿,”时恪一个劲儿地蹭他的脸,“晚上没怎么睡吧。”

    “睡觉……就不用了。”黎昀捞着他的腰一把抱起来,将人压在床上,“但是可以充充电。”

    衣摆被手撩开,宽大的手钻进去,时恪的腹部明显紧缩了一下,他立刻道:“这儿隔音差。”

    黎昀停下动作,很轻的“啧”了声,占有欲在疯狂作祟,他不想让隔壁听见时恪的声音,一丁点儿都不行。

    两人粘在一起贴了会儿,然后黎昀起身往放着早点的桌子走了两步,又退回来,伸手托住时恪的脖颈用力亲了一口,才道:“吃饭。”

    时恪被这吻弄得心痒痒,拽住他的衣服,又贴了上去,“要不,再充会儿电。”

    就这么耗了五六七八九……三十来分钟吧,豆浆热气儿都散光了,也可能是黎昀是在忍不下了,再贴下去真得走火,他把人搂起来吃饭。

    好不容易到京城,不能让小孩儿白来,黎昀掐着时间带人上市里转了一圈,走街串巷边逛边拍,到点直接去了机场。

    原本想错开班机没错上,还是在机舱里和乔恒打了个照面,不过黎昀顺手给时恪升了个舱。

    乔恒路过他俩身边的时候投去眼神。

    黎昀捧着杂志没抬头,但往前靠了靠,掩住坐在里头的闭眼听歌的时恪,“不该看的别看。”

    身后不断有乘客上来,乔恒张了张嘴,被乘务员提醒一句,不甘心的往里走了。

    下了飞机,黎昀打了辆出租。明城的气温明显比京城暖和不少,时恪降下车窗,又被风吹得乱了头发,贴着人往里坐了点儿。

    “这个月后两周还忙吗。”黎昀捏了捏他的手。

    “还好,网剧的项目不是很急,舅舅那个朋友的海报也简单。”时恪想起餐厅的事,边说,“Le temps开业那两天的假我请好了。”

    “那不如再多请两天,”黎昀说,“你生日快到了。”

    这么一说时恪才想起来,自己的生日离定下的开业日期就差了几天。

    他对这天没什么特殊执念,或者说有,但是已经过去很久,不期待了。毕竟已经过了会羡慕同学过生日请全班同学吃蛋糕的年纪。

    见时恪没说话,黎昀偏过脸问:“有想好要做什么吗。”

    “啊。”时恪回过神,“……我不知道,生日应该做什么?”

    小孩儿的虹膜颜色偏浅,就这么愣愣地看着他,这回答再加上懵然的模样让人心里挺难受。

    黎昀抓着他的手亲了亲,“生日就是干什么都可以,最近有什么很想做的事吗?”

    “……剪头发?”时恪说。

    “怎么突然想剪头发了。”黎昀问。

    也不是突然,之前因为长头发短头发闹过误会的事儿他还记得,时恪眨眼道:“腻了吧,而且夏天会热。”

    黎昀点点头,“好。还有吗?”

    “……没了。”时恪真不知道该做什么,“就……简单的,日常的,和你一起做什么都可以。”

    黎昀在脑海里将早就做好的计划过了一遍,温柔地笑了笑,“好。我们一起。”

    第102章 分手饭?

    进入网剧项目的筹备期, 时恪开始疯狂补素材,把近些年来同类型的影视剧统统看了个遍。

    起初对接剧组的时候,他紧张的要死, 发一句话都要斟酌半小时,担心措辞是否合适、交付出去的稿件是否完善、对方的反馈是否满意……等等这些, 都是从前没有单独直面过的工作。

    不过,从结果来看, 他完成的比预期要好。

    春三月, 节日已过, 工作步入正轨的不止时恪, 还有筹备餐厅开业的黎昀。

    他们各自忙起来, 没那么多可以随意支配的时间,大概也算是一种另类的,假期戒断反应。

    简单讲就是, 时恪不开心。

    至于原因, 百分之九十都来自于已经快两周没和黎昀见面了。

    这个点刚结束上午的工作, 同事们吃完饭回来,聊天的和午睡的自成两派。时恪属于第三种, 他正等着网剧剧组的二次反馈,手头打开了另一个电影海报工程文件。

    摁键盘的动作已经成了条件反射,十分钟过去, 他看着屏幕上被自己改得乱七八糟的图形,捏了捏眉心, 还是打开微信给黎昀发了条消息。

    【SHiKE:今天晚上一起吃饭吗。】

    他盯着左上角的弹窗没有动,大概又过了五六分钟,对方发来回复。

    【Liyun:可能没时间。】

    【Liyun:想吃什么,我做好了让人给你送过去。】

    鼠标突然被握紧, 这几天两人的聊天记录都是如此,有多久没见面,大差不差的内容就循环了多久。

    黎昀不是在忙着厨师培训,就是在打理庭前花园,再到拟定,确认菜单,一一试菜。时恪理解这些工作需要耗费巨大的精力和时间,但不该连一块儿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他松开鼠标,手指在键盘上悬停几秒,最终发了一句“没关系,你忙吧。”

    重新打开海报界面,心思却没收回来,恋爱经验为零的时恪摸不着一点头脑,难免多想。

    难不成是觉得自己哪里不够好?太粘人了不成熟?

    还是……腻了?

    按错一个键,电脑弹出提示框,紧接着,工程文件突然闪退。

    “嘶……这是何导那个电影海报吧。”吴廷在旁边倒吸一口凉气,“你存了吗??”

    “没。”时恪右键关掉程序,“重做吧。”

    “你,你咋了。”吴廷觉得不对劲,这状态似曾相识,“今天小崔还让你别忘了领工作室的礼物,快生日了不开心吗?”

    “啊。还好吧。”

    时恪重启电脑,眼瞅着系统更新进度条越爬越慢,堵在半截不动,喘不上气似的难受。

    好不容易加载完毕,他对着海报发了会儿呆,受不住了,蓦然开口道:“吴廷。”

    “哎!”吴廷抖了一下,“您吩咐!”

    “就是,嗯……”时恪酝酿着该怎么问比较好,“在什么情况下,对方会突然变得冷淡?”

    “这得分情况,哪种冷淡啊?”吴廷问,“不理你?说话刻薄?”

    “没有,就是总说忙?”时恪说,“像是在刻意回避。”

    刚说完,他一下子想到自己,突然有种想穿越回去锤自己两拳的冲动,原来“被回避”是这样的感受。

    “那语气呢?态度很差吗,还是用词很糟糕?”吴廷摸着下巴思考。

    时恪摇了摇头,“也不是,只是忙,忙到连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那……你就得看什么关系,”吴廷看他一眼,猜测道,“黎老师啊?”

    时恪没说话,但是表情已经能说明问题了。

    徐泽文端着水从旁边路过,听了一耳朵,顺口道:“分手的前兆。”

    时恪怔然,瞳孔瞬间颤缩了一下。

    “你别瞎说!”吴廷一巴掌打在徐泽文的胳膊上。

    “欸,真不好说。我当年就是这么被甩的,”徐泽文手肘支在电脑大屏上,“对方起了心思,但是又不好意思提,要么是还在纠结挣扎,所以用了这么个缓兵之计,耗着呢!等做好决定,就该约你见面了。”

    越听越心慌,时恪攥紧手指,眉头也蹙起来。

    “你你你别听他的!”吴廷挥手把人赶走,“黎老师不是那样的人!要是真想知道为什么,你就问!情侣之间最忌猜疑。”

    道理都懂,黎昀也这么和他说过,有想知道的事情就直接问,但实施起来很难。

    就这么郁郁寡欢了两三天,在临下班前收到黎昀的消息。

    【Liyun:今天是不是预约了去剪头发?】

    ……行程倒是记得挺清楚,怎么不知道回来见见面?

    【SHiKE:嗯。】

    【Liyun:好,注意安全。】

    注、意、安、全……都不期待新发型吗。

    这矫情劲儿上来,突然没那么想剪头发了。

    时恪驻足在理发店门口收起手机,准备转身的时候被叫住。

    “时恪!”店门被推开,Tony老师撑着把手朝他招手,“真是你啊!我以为是同名同姓的预约。”

    不等他反应,已经被人请了进去。Tony在耳边喋喋不休,先说自己是他的粉丝,又把办卡话术念得像一段贯口,时恪坐在椅子上,愣是没找到插话的机会。

    Tony老师举着充值菜单,“你看看这些套餐有需要吗。”

    “……不用。”时恪说。

    “好嘞!”Tony很干脆的收了广告,看见时恪愣了一下,便摆摆手,“咳,都是店长定的KPI,必须要走这么个流程,懂吧。”

    “啊。”

    “想剪个什么样的,有参考图的话直接给我看也行。”Tony说。

    “没。”时恪说,“剪短就可以。”

    Tony捻着他的头发搓了搓,又拨楞几下,“你头发软,太短太直棱的估计不太行……前额微分,给你剪碎一点,微分碎盖可以吗。”

    微不微碎不碎的,时恪听不懂,他随口道:“都行。”

    “成。”Tony老师撸起袖子,“你先坐会儿,我喊人带你去洗头发。”

    时恪是个很安静的客人,洗头剪头的期间一直在刷微博,剪刀细碎的声音落在耳边,然后是滑落在眼前的黑发。

    周围有客人朝这边看,大概是认出了他,再等剪完,后头已经聚集了四五个人。

    Tony老师收起围布,拍拍椅子说:“好了!你看看。”

    镜中人的表情依旧淡漠,但气质与之前完全不同,少了慵懒,多了清爽,就是时恪还不习惯脖子后头漏风。

    “谢谢。”时恪说。

    “应该的。”Tony掏出手机,笑了笑道,“那个……我能跟你拍张照吗,我们想发在店铺小红薯帐号上,当个宣传!”

    时恪被一圈人围着,没好拒绝,再等出来已经接近十点。

    赶着末班地铁回了家,楼上A603的灯仍然黑着,他摸出手机,犹豫两分钟还是给黎昀发了消息。

    【SHiKE:还在餐厅?别太累。】

    【Liyun:好。早点睡。】

    【Liyun:事情弄得差不多了,明天接你下班。】

    时恪愣了愣,不确定这个“接人”背后有什么含义。

    他的生日就在后天,那选择明天见面……想起徐泽文的话,总不会是要说分手吧……

    不敢再想,他一向知道自己脑洞大开不会有好事,强迫自己早早躺上床,耳机放着白噪音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天幕黑压压的,云层厚得不透光,要不是看了眼时间,还以为没天亮。

    空气泛出水汽,大概今晚有雨,时恪穿了件风衣,套上马丁靴出门。

    走进工作室的时候好几个人朝他投去目光,刘丛在吧台搅着咖啡,抬头一顿,道:“卧槽!时恪!”

    “我他妈以为工作室接哪个爱豆的拍摄项目了……”

    周知知闻讯赶来,同样一顿,“日。真人比照片震撼,我昨晚就刷到他的照片了……”

    时恪带着耳机大概没听见,径直走向工位,瞥见桌上摆了两个礼物盒。

    “我靠。”吴廷一个激灵起身,“你帅得过分了吧。怎么突然剪头发了。”

    摘下耳机,时恪才说:“怕热。”他拿起礼物盒看了看,一个来自乔恒,一个是郑元。

    打开电脑登录微信,两分钟前乔恒发了条消息提前祝他生日快乐。

    【乔恒:如果有负担,就把它当作你给我生日礼物的回礼吧。】

    心情不佳,时恪没有纠结这事儿,只简单回复了谢谢。

    提前知道了今天黎昀要来,所以直到下班前的每一秒都是煎熬的。七点一到,时恪准时关掉电脑下楼,宾利已经停在楼下,他却踯躅着不敢上前。

    起风了,吹起衣角翻飞,时恪抬臂挡住尘沙,再放下来,黎昀已经站在面前。

    “新发型这么好看。”黎昀抬了抬眉毛。

    “你……”这几天连面都不见,不说原因,突然夸人算怎么回事。时恪落下眼睫,把滚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了,换成一句,“怎么今天来接我了。”

    “暂时还不能说。”黎昀道,“咱们先去吃饭。”

    上了车,黎昀顺手关掉自动亮起的顶灯,宾利开上主路,身边的人一直都没说话。

    路灯的光影飞掠而过,照亮时恪的侧脸,他偏过眼去仍旧不语,手也紧紧攥着。

    今天是工作日,墨华路的人不多,黎昀走在路上时一直和时恪保持着一小段距离。

    进了Le temps,黎昀打开了嵌在天花板的氛围灯,光线柔和又暧昧,人影朦胧,能完全看清得只有桌面。

    “先坐。”黎昀指了指中央的一处餐桌,“今天你的服务员是我,稍等五分钟,咱们马上开饭。”

    正儿八经的四道式,时恪忽然恍惚起来,与先前在黎昀家试菜的时候一样,而菜式却不全是法餐。

    黎昀做饭的水平毋庸置疑,只是这味道越好,他越是担心。

    这算什么……分手饭?

    甜点上桌,时恪只吃了一口便停了,他放下叉子,喉结滚动,鼻子里的酸涩漫上来,眼底闪着细碎的水光。

    黎昀倏然怔住,走到他身边蹲下,手掌托起时恪的侧脸,“怎么哭了。”

    时恪:“……你是不是,要跟我说分手。”

    第103章 很爱很爱你

    院外吹起东风, 天幕猛然沉下来,云层翻腾起闷雷,裹着雨丝斜斜地、漫漫地飘坠。

    水色模糊了视线, 时恪不敢眨眼,不想让它落下。

    “分……手?”黎昀不明所以, “分什么手?”

    他跪下一只膝盖,扶着时恪的肩转过来, 面对自己, “谁说要分手了?”

    时恪眉心微动, 试探道:“……不是分手?”

    “哎宝贝儿, 怎么就分手了, ”黎昀既不理解,又觉得好笑,“我恨不得缠着你一辈子, 怎么突然说起分手了。”

    如释重负般地抓紧肩侧的手, 时恪眼睫轻扇, 滚圆的水珠落下,温热的指腹贴上来揩掉泪渍, 黎昀起身托着脑袋贴在自己的胸膛。

    “怎么就觉得我要跟你分手了?”黎昀反倒被吓了一跳,小孩儿怕是误会了什么。

    时恪闷了半天,开口道:“两个星期没有见面, 我找你,你总说没时间。我以为你觉得腻了……讨厌我。”

    “胡说什么。”

    这段时间的确忙, 一半是因为餐厅开业,还有一半,是因为要给时恪准备礼物。

    黎昀揉着他的头发,又无奈道:“这事儿我有错, 向你道歉,不该让你误会的。”

    “我不会和你分手。”黎昀像是怕时恪记不住,捏着他的下巴抬起来,四目交汇,他一字一句道,“从前没有,现在,以后也不会。”

    “记住了吗。”

    时恪抓着他的衣服,不住地点头。

    “你是不是听见什么话了。”黎昀想起之前那个天大的误会,觉得多半和别人有关,“该不会是你同事说了一两句什么,你就自动代入了?”

    “……啊。”时恪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是不是有点傻的。”

    傻爆了。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顿。

    “不傻。”黎昀摩挲着他的脸,“因为在乎所以害怕,从来不知道你会这么在意我,我很高兴。”

    时恪埋进他的衣服里,“那为什么不理我。”

    “这么说起来,是我准备的不够好。”黎昀笑似的叹了口气,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岔开话题,“晚餐好吃吗?”

    “好吃。”时恪点头道,“跟之前的不一样,有意大利,摩纳哥,土耳其和东南亚的菜。”

    “分得这么清楚?”黎昀有些诧异。

    “你之前不是教过这些菜式的香料差异和用法。”时恪转头看向这桌精致的菜品,昏黄柔暖的灯光,和一身衬衫革履的黎昀,陡然意识到这他妈好像是自己的私人晚宴。

    他斟酌着开口:“是因为……我的生日?”

    “嗯,是第一份礼物,”黎昀手肘搁在桌上,支着下巴看他,“虽然没办法马上就到这些地方去看看,但这些地方的美食,我都做给你,身体暂时不在路上,味蕾可以先行。”

    “所以,你是在研究这些菜?”

    “算是。”黎昀说。

    那自己也吃的太敷衍了,这些东西不知道要花多少心思,时恪懊悔万分。

    黎昀一眼就看出来他在内疚,“东西做出来就是让人吃的,怎么吃都是吃,吃下去了就不算浪费,没那么多讲究。”

    是这个理,但时恪还是不好意思,他抿了抿嘴又问:“我生日不是在明天吗。”

    “想多给你过一天。”

    黎昀知道时恪从没过过生日,仅仅只有24小时的快乐,对他来说太少,“每个人在生日这天,大概都会觉得‘今天是特殊的,那我要开心一点,’其实每天都可以很特殊。”

    “至于你想要去的那些地方,想看的世界……”黎昀起身走向柜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月白色礼盒放在他面前,“可以从这里开始。”

    时恪抬头看着他,“我的礼物?”

    “拆开看看?”黎昀重新坐下,手指点点盒子。

    要说什么贵重的,精美的东西,时恪更喜欢独一无二的。盒子里头装着一个纯白麂皮手账本,翻开扉页,工整遒劲的字迹映入眼帘,写道:愿你自由。

    往后翻,竟是一本由黎昀亲自手写的旅游路书。从路线规划,地图,到各国行程参考:

    有被他夹塞在卡套里的伦敦大桥、藏在画册里的爱丁堡、夹在笔盒里的东京塔……还有黎昀自己的十一年。

    再往下装订的是水彩纸,一摸纹路就知道是顶好的那种,封底皮袋里夹着一张行程单和二十张飞行兑换券。

    抽出行程单,目的地是法国里昂。时恪怔忪的地看着他,那股酸热的劲儿又上来了。

    “我说过你可以去更远更多的地方,自由地做想做的事。”黎昀说,“看了你的日程安排,想找点空插进去还真不容易。所以,瞒着你跟郑老打过招呼,他给你放了一周假,暂时只买了里昂的票。”

    “至于这些兑换券,之后我的时间和路线由你随意支配,只要你想去,咱们随时都能出发。”

    时恪还陷在这项巨大规划工程的震撼里,在公司里待过的人都知道,这本一应俱全的手帐得花上多大精力和时间制作。

    更重要的是,那些曾经偷偷被夹在犄角旮旯里,无数个潮湿腐朽夜晚里,遥不可及的梦被完完整整的具象化了。

    “这个礼物好像有点……太好了,”时恪很没出息的说,“比,比请全班同学吃蛋糕要高级好多好多。”

    “这是什么比喻,”黎昀笑道,“你上学的时候同学都是这么过生日的?”

    时恪伸手从他的腰际穿过环住他,说话带了点鼻音,“嗯……我小时候很羡慕。”

    “我们时恪也有。”黎昀轻轻拍着他的背,“后天请你们整个工作室的人吃饭,都沾你的光。”

    手肘碰到口袋,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时恪摸了摸,四四方方的。

    黎昀抓着他的手探进去,再拿出来,说:“这也是你的。”

    掌心里躺了个黑丝绒首饰盒,时恪小心翼翼翻开,里头嵌着一对黑银珐琅耳骨环。

    时恪的眼睛微微睁大,“这是……你做的?什么时候的事。”

    这种材质的款式大多都花哨,而这个简约低调得多,有手帐在前,他很快就想到不会是黎昀随便买的。

    “你去京城出差那会儿。”黎昀说。

    “那个时候你手都没好全。”时恪能想象得出黎昀颤抖着手,一点点磨制银器的样子,“疼不疼啊。”

    “不疼。”黎昀屈指蹭过他的脸,“喜欢吗。”

    “特别喜欢。”和时恪平时戴的款类似,又完全不同,是他所有首饰里最好看的,“但怎么有两个。”

    取出耳骨环,灯光掠过,他动作一顿,内环分别刻着SHiKE、LiYUN。

    时恪眼睫轻颤,蓦然看向黎昀。

    “是我先给你戴,”黎昀捋了把头发,微侧过脸,露出右耳,“还是你先给我戴?”

    相对的位置,同样的痕迹,耳洞周围一圈还泛着红,那是发过炎结了痂,剥离下来透出的颜色。

    时恪觉得自己好像不会说话了,攥着耳环的手越收越紧,嗓子发黏,“……为什么。”他知道黎昀没有佩戴饰品的习惯。

    “时恪。”

    “有些伤痕可能没办法抹去,我想让你以后看见它的时候,不要再想起林轶,”黎昀轻轻揉捻着他的耳骨,“而是我。”

    “世界上任何的肮脏都不该沾染你,包括记忆。”

    “至于为什么……”黎昀想起当初时恪坐在车后座,倔强的盯着后视镜的模样,“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也不是所有事都有原因,就像我爱你也不需要原因。”

    “我爱你,时恪。很爱很爱。”

    时恪彻底哑巴了,喉间从酥麻到刺痛,那对耳环被越攥越紧,他握拳抵住额头垂下脑袋,眼泪不受控的溢出来,比外头的雨落的更猛。

    “怎么了?”黎昀有一瞬间的慌乱,听见时恪抑在喉间的呜咽,便俯过身揉了揉他的头发。

    时恪现在根本说不出话,脑袋顶着黎昀的衣服,手把他的高级衬衫抓成腌菜。

    要是以前问他,爱是什么,他会觉得那是奢侈品,是需要世界上最温软的泥土才能培养出的花。

    而他现在觉得爱其实挺不讲理,霸道,蛮横,用看似温柔的姿态杀进牢笼,从不见天日的坟墓中将一切都拽出来。

    黎昀轻声哄道:“哪有过生日还哭的。”

    “就是,想,哭。”时恪拼拼凑凑挤出四个字,也不管马上就快二十了,跟街上不管不顾哭闹的三岁小孩儿似的,脑袋贴着黎昀一通乱蹭。

    “好好好,哭。”黎昀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不停拍着背顺气儿。

    雨声渐大,急切地打在窗户上,渐渐掩盖住时恪的哭声。

    过了好一会儿,等到桌上的热汤散凉,怀里的气息弱下去,变得平稳。

    黎昀抬起时恪的下巴,抽了两张纸摁干泪痕,小孩儿哭的鼻尖眼眶通红,睫毛都粘在一起,他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头晕。”时恪说。

    黎昀蹙着眉笑了出来,“那是脑袋充血了,真能哭啊时老师。”

    “想哭就哭。”时恪破罐破摔,“这是你说的。”

    “嗯,我说的。”

    松开手,时恪的掌心被耳环压出红痕,他道:“我给你戴。”

    柔暖的灯光下,他们的耳骨缀上彼此的姓名,如同完成了一场命运的交接仪式。

    一道亮如白昼的闪电撕裂天幕,随之而来的是惊雷和更烈的雨,窗外行人急急奔忙着躲到屋檐下,地面升腾白雾,雨水顺着坡道凝成薄薄的宽流。

    桌上的餐具已经被收拾干净,黎昀从厨房出来,给桌面铺上一块新的餐布。

    “今天没看天气预报。”时恪望着窗外有点忧心,“一会儿怎么回去?这路不好开车。”

    黎昀走到门口看了眼,雨势没有半点弱下来的意思,天台的桌椅都安置了遮阳伞,倒是不急着处理,明天再弄也是一样。

    他轻松道:“那就不回去,你不是请了假,这几天刚好休息。”

    时恪看着他眨眼。

    “咱们可以睡楼上。”黎昀说。

    收拾好东西,两人一前一后往后院的电梯走去,在路过摆着画作的长廊的时候,时恪上前两步拉住黎昀的手。

    “嗯?”黎昀回头,猝不及防地撞入一个拥抱。

    时恪贴在他的耳边,呼吸略微有点急促,几个瞬息之后,他轻声道:“我也爱你。”

    第104章 不忍了

    黎昀对待生活的细致程度大概是时恪的上万倍, 小到一支指甲刀的位置都能准确无误的说出来,所以Le temps三楼备了衣物和各种洗漱用品也正常。

    时恪已经坦然接受,自己的男朋友是个细节怪物。

    洗完澡出来, 时恪迎面被薄毯裹住,黎昀捏了捏他的脸, “春寒可不是开玩笑的,等热了再脱。”

    “哦。”时恪点点头, “我想看海, 能不能坐那个懒人沙发。”

    “知道你喜欢在地上待着, 就是给你买的。”黎昀笑了笑, “去吧。我洗澡。”

    行人已经散去, 路灯在混沌中破开一点光。

    落地窗上凝了层白雾,时恪窝在沙发里,慢吞吞地蹭到窗户前, 手掌抹掉水汽揩出一方格子。

    外头仍是沉郁的天, 远处海浪翻腾, 闪电在云层之间游蹿,配上这雨, 有种要将整座城市颠倒过来的气势。

    时恪很喜欢这种天气,狂乱的风雨浇打玻璃,室内却柔和安宁。他从柜子里翻出上次买来的香薰蜡烛点上, 苦涩温暖的气味弥漫,让今晚的时间走得再慢, 再久一点。

    这是他的一个惯性想法,总觉得美好的事物容易消散,所以幸福和悲伤总是同时出现。

    时恪突然想明白黎昀说的话,提前一天过生日, 期待会被延长,今天特别,明天也很特别。

    举个更恰当的例子,不喜欢周日,因为第二天就要上班。喜欢周五,度过白天,有个轻松放肆的夜晚,还有整整两日的休息,期待本身就已经足够有意义。

    上楼前,时恪把工作室送的礼物一并带了上来,这会儿闲来无事正好拆开看看。

    山道往年给员工生日准备的都是曼格大道的大额消费券和红包,今年多了个雪山造型的小夜灯。插上接线,时恪将它放在手边开始拆第二个。

    郑元送了个头戴式耳机,大概是整天看他挂着个有线耳机太寒碜。

    其实时恪不买无线蓝牙那种只是怕弄丢,就他这么个丢三落四的性子,一星期就不知道扔哪儿去了。

    摸出手机给老师道谢,获得两个中老年人专用咖啡和大拇指表情包。

    打开浴室门,身上还散着热气,黎昀擦干换上衣裤,走出来便看见时恪身边摆着一堆东西。

    “同事送的礼物?”黎昀蹲下来,随手拿过一个藏蓝斜纹礼盒。

    “嗯,工作室送的,还有老师和……”

    “乔恒?”黎昀举起手里的盒子,缎带绑着一张卡片,他念得字正腔圆,“生日快乐,祝你岁月长安。乔组。”

    时恪解释道:“之前他生日我送过礼物,算是人情的回礼。”

    “只是人情?”黎昀抬起眉梢。

    “嗯。”

    黎昀拿着盒子放到身后,说:“祝福可以留下,礼物没收。”

    “哦。收吧。”时恪无所谓,也不好奇送了什么。

    良久,两人都没说话,坐在窗前听雨,就是除了雨声,还有黎昀来回摩挲沙发布面的声音。

    时恪回过头,被轻轻掐住下颌,他给了个不明所以的眼神。

    “烦。”黎昀说,“时老师给想想办法。”

    “烦什么?”

    “有人明里暗里撬墙角。”

    “……”

    二十九岁的男人闹起别扭来也很可怕。

    时恪没哄过人,但是每次他不开心的时候,黎昀总会摸摸他。

    “这样,有没有好一点。”时恪学着用指腹轻抚他的脸。

    “再来点。”

    时恪凑过去,贴着脸蹭,“这样呢。”

    “还有吗。”

    时恪抱了上去。

    “敷衍。”

    赌气似的,时恪松开手,长腿一跨,膝盖跪在地毯上,居高临下的看着。

    “还不错。”黎昀好整以暇地等着,手掌攀上时恪的腰际,掐住紧实的弧线,“然后呢,时老师。”

    “……”时恪也就崛起了那么两三秒。

    黎昀笑出声,时恪刚消减下去的气焰又窜上来,捧起他的脸吻上去。

    这是个没什么技巧,但是很热烈的吻,时恪笨拙而急切地渴求着,舌尖轻挑齿关,像只不服输的猫。

    薄毯早就从身上滑落,时恪的膝盖蹭开了黎昀的衣摆。

    许是姿势别扭的原因,他轻轻往下坐,黎昀小腹陡然紧缩,这反应弄得时恪有种莫名的躁动。

    再往后不知道该怎么收场,黎昀的手牢牢禁锢住他的背,呼吸明显重了几分,“时恪,我快没耐心了。”

    这算警告,还是通知?

    烛火在不算安宁的气流中摇曳,时恪现在分不清这句话的意味,可能也不想分清。他抵住黎昀的额头,眼底情绪被对方的隐忍搅浑,“那就不忍了。”

    暴雨倾砸,犹如神经崩裂,天幕破开一道闪电,白墙投出两人交叠的身影。

    黎昀覆手翻身,打横抱起时恪径直走进卧室,床垫陷落,他不给人半点反悔的机会,剥了衣服,扯下时恪睡袍的衣带,捆住他的手腕。

    绑得不重,但挣脱不开。

    “你这算,提前预判吗。”时恪确实处在怂与不怂的边缘,毕竟第一次哪有不紧张的。

    “嗯。待会儿难受要说。”黎昀托起他修长的小腿,细细密密的吻着。

    干燥的嘴唇磨蹭着肌肤,时恪感觉像在过电,他下意识往回抽腿,却被对方牢牢抓在手里。

    黎昀撩起眼皮,沉吟道:“过来。”

    昏黄的床头灯勾勒出暧昧的影子,时恪偏过脸,下一秒,吻落在他小腹的疤上,血液沸腾着往身/下涌去,喘/息从唇边溢出又被抑进咽喉。

    “我就喜欢听,别忍。”黎昀掰正他的下巴,重新吻了上去。

    唇舌勾缠,硬挺交叠,濡湿和灼热能让人失去一切理智。时恪双眸半阖,眼尾早就被烧成红色,他试着用手探索,耳畔是黎昀兴奋到颤栗的呼吸。

    雷鸣乍响,惊动地脉下蛰伏已久的岩浆,海浪不知翻涌了几个来回,无倦无歇。

    春潮总是随着滂沱的雨而来,淋淋漓漓,一切都湿了。

    浑然痴醉的夜色中,眼底的光和影子一同起伏,发丝被汗沁得黏在鬓边。时恪几乎失神,感官记住的只有黎昀的味道,和耳边一句一句的好爱你。

    思绪变幻,如同坠入深海,时恪看见了黎昀第一次敲开A502的门。

    看见黎昀在夜店门口拽他起身。

    看见黎昀坐在车里露出恐惧和破绽。

    也看见十八岁的自己,收起那把生锈的美工刀。

    命运终究是温柔的。

    还好他和他遇见了,还好他们都从噩梦里熬过来了。

    眼角淌过温热的水痕,时恪用仅剩的思绪在想,大概,黎昀要把灵魂都种在自己的身体里。

    ……

    不知道雨是什么时候停的,万物沉熄,天际露出一线云白,空气里的余热未散。

    时恪懒倦地抬起眼皮,只看见一室混乱,黎昀仔细地清理完残渍,上了药,又在肩头落下轻吻,“还疼吗。”

    没什么摇头的力气,时恪哼哼两声当作回答。

    黎昀抱着人进浴室洗澡,又换了新的四件套。

    重新躺上床,时恪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可能是听完黎昀的那句“生日快乐”之后。

    翌日。

    晴光潋滟,被雨洗过的天色澄蓝如新。

    时恪动了动胳膊,好像哪里都是酸的,每根神经的反应都在提醒他昨晚发生过什么。

    “醒了?”黎昀搭在他腰间的手蹭着肌肤,“早安。”

    这样低沉的声音昨晚听了太多遍,什么话都讲,时恪臊得转头埋进软枕,闷着说了句“早。”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黎昀问。

    “没。”

    时恪感受了下,觉得这玩意儿比打架折腾多了。

    “真的?”黎昀耐心地问,“别瞒着,难受要告诉我。”

    “……有点。”时恪把头转出来,眯着一只眼看他,“过两天就好了。”

    “那就是不舒服。”黎昀自动完成解译,起身道,“柜子里还有药。”

    “我,我待会儿自己弄。”时恪拉住他,又突然想起这事儿不对劲,“……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睡了一觉,神思清明。

    昨晚该有的东西都有,不像突发,简直是万事俱备,水到渠成。

    黎昀:“在一起第一天就研究了。”欲望被填满的感觉太好,所以他比时恪早醒两个小时,没有疲倦,只有餍足。

    “……你,你怎么,这么……”时恪语无伦次,虽然他自己偷偷查过,但也追溯不到那么老远。而且,还能说的这么坦荡。

    黎昀捉起他的手,吻了下指尖,“太直白?太急迫?”笑了笑道,“你不喜欢吗。”

    时恪半张脸缩进被子,很轻地说:“喜欢。”

    腻了半小时,捱不过小孩儿面薄,上药非得自食其力,黎昀收拾完一地狼藉下楼做饭。

    时恪磨磨蹭蹭地下床,进了浴室就开始发呆……外头的树长出新叶,嫩绿的。远处的浪花翻卷,纯白的。身上的吻痕凌乱,殷红的。

    他都不想数!前胸后背从腿到肩胛,但凡有疤的位置都跟盖章似的覆上黎昀的痕迹……恍然一怔,时恪后知后觉地又查看了一遍。

    狰狞的疤痕仍攀附在肌肉上,而每一道、每一寸交叠之处都绽着粉粉红红的花。

    春风从窗缝溜进来,吹得眼眶发热。

    打扫完天台,饭也好了,黎昀再三向时恪确认过搽药的情况才放人吃饭。

    “去法国的行程不着急,等你安排好手头的工作,再看看去里昂有什么想逛的。”黎昀给他舀了一碗芙蓉羹,“今天有什么想做的,可以现在开始想。”

    十九岁的时恪消极面对生活,二十岁的时恪想要尝试很多没做过的事,哪怕是最普通,最平淡的娱乐。

    他想了半天,回忆着以前大学里的情侣约会都干些什么,一直琢磨到吃完饭。

    时恪放下勺子,眼里闪着亮光,“想看电影。”

    第105章 谢谢哥哥

    院前的花倒了好几颗, 大概是昨晚的雨太激烈。趁着电影开场还有段时间,时恪自发申请一块儿跟着干活,就是行动相对不太方便。

    黎昀挑了处阳光最好的位置, 椅子一搁,软垫一铺, 再泡上一杯热苹果茶端过来,他揉了揉时恪的头发, “坐着看吧。”

    由三星米其林主厨提供的高级待遇, 时恪享受得很, 他啜口茶, 润了润微哑的嗓子, “这个服务是生日限定吗。”

    黎昀挽起袖子,用铲子松了土,“是时恪限定。”

    花盆底积了不少水, 他清理干净, 再倒上营养砂, “怎么不挑个其他类型的电影,是因为网剧才选的悬疑片?”

    “也不是, 我以前没什么时间看这些,”时恪说,“最近的确是因为项目才集中性的看, 觉得挺有意思的……还把舅舅拍的都找出来看了。”

    不得不说金狮影帝的含金量的确是其他演员没法比的,能让观众完全沉浸在剧情里, 只有角色,没有演员。

    “怎么样?”黎昀问。

    “很牛。”

    时恪的计量单位和别人不同,任何评价的实际表达含义都得往上升一到两个梯度,“很牛”就是“牛逼炸了”。

    黎昀笑了笑, “下次当面和他说,让他给你发十个红包。”

    “为什么,不应该很多人夸他的演技吗。”时恪以为这样早有成就的人,应该对夸赞脱敏了。

    “是有,但是谁不喜欢被夸。”黎昀撇去浮尘,将花重新栽种回去,“你的微博下面不是每天都有人在夸你?”

    时恪一把抓住重点,“你天天都看我微博啊?”

    “隔三差五看,说你什么都好,就是不爱更新。粉丝都想看你发日常,”黎昀换到下一盆,动作熟练迅速,“还有说想看你发我们的合照。”

    “有……吗?”他怎么没看见。

    黎昀麻利地收拾完,将工具一个个归位,“怎么没有,超话里都是。”他起身进屋洗手,路过时恪身边的时候又说,“最好发的人尽皆知,让乔组长清醒清醒。”

    “……”照这么看,时恪觉得自己当初胡乱吃的醋,可能赶不上黎昀的十分之一。

    墨华路附近的影视城有些冷清,可能踩着饭点,大部分人都在餐厅排队。他们今天下午才起,一路开车过来,刚好卡上这么个空档。

    时恪摘掉口罩,伸手从黎昀兜里掏出来两张票,扫码进闸,没发现有几个粉丝在后面看见他们了。

    挑了个中间靠后的位置,大概倒数两三排,不用仰头缩脖子。场次上座率不高,两人进去的时候里面不到十个人,刚落座,跟在他们后面进来几个小姑娘。

    打头那个朝他们那儿看,刚才还没看清,这会儿确认就是他们双日凌空的主角。她兴奋地招了招手,然后剩下的也跟着招手。

    中间隔着四排,黎昀很快注意到她们。

    正在刷手机的时恪被捏了捏手,抬头瞥见正前方的小姑娘横着手机,屏幕滚过去一行字幕:

    你们是在约会吗?

    时恪看了眼黎昀,对方抬起眉梢不说话,像是把主动权交给自己。

    那几个小姑娘攥手等待回复,像是在等什么重大结果发表,只见时恪嘴角扬起半分,缓缓点头。

    打头那个没忍住,激动地嘤嘤几声,这跟之前直播里暗戳戳的互动可不一样!

    这是在现场撞到真人……还是正主亲口承认!

    她心满意足的朝两人比了个大拇指,拉着姐妹坐下,至于为什么不去要合照,那自然是小情侣约会怎么能随便打扰!

    赶紧趁着没熄灯,偷偷打开相机往后瞄两眼就是了……

    没一会儿,影厅黑下来,荧幕响起片头背景乐。

    黎昀贴在时恪耳边轻声问了句:“这么坐会不舒服吗。”

    “……你别问!”时恪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不说不觉得,一说这注意力就容易回去。

    “不问也会难受啊。”黎昀是真担心他不舒服,以小孩儿的性格,绝不会多讲,宁愿自己闷着,“你等我会儿。”

    说着,黎昀就起身出去了,时恪没拽住他,没过五分钟,电影主角都还没出场,黎昀又回来了。

    “站起来。”黎昀说。

    “罚、罚站啊……?”虽然没明白,但他还是犹犹豫豫站起身。

    黎昀笑出来,往他座椅上放了个垫子,“想罚站也行,等你好了,下次玩儿。”

    见过说荤话的,没见过总能把荤话暗戳戳藏到日常里的,叫人根本找不到地方反驳。

    方才黎昀跑下楼找了个高级家居店豪掷千金,他拉着人轻轻坐下,“好点儿没?”

    松软的触感像羽绒,比影院的座椅舒服几万倍,时恪诧异的眨眼,又乖巧点头,飞快地说了句:“谢谢哥哥。”

    黎昀顿住了,然后顿了大半场电影,最后谁死了、谁怀疑谁、谁是凶手,一个都没看进去。

    电影结束外头天也快黑下来,远处的晚霞是蓝紫色的,掺着几丝流云。时恪还不太想回去,对着天空拍了张照,两人绕着公园一圈圈遛弯儿。

    “后面两天想做什么,不趁着周末去哪玩儿。”黎昀走在后面,替他挡着风。

    时恪摇了摇头,“明天工作室不是来吃饭吗,再下周Le temps就开业了。我想把手头的东西先做完,然后研究去里昂玩什么。”

    “好。”

    “但是,明天吃饭我一定要在吗。”时恪突然停下脚步回头,东风吹皱湖面,掠过他前额的发丝,“能不能只在楼上待着。”

    这种问题并不是真的在讨要允许,而是心里已经有了决定,需要有人“恰好”推一把。

    “当然可以。不想做的事就不做。”黎昀给他拉起拉链,免得风再灌进去,“但我想知道,你是觉得不好意思?”

    “啊。”时恪的手揣在兜里晃悠,“多少会有点……”

    虽然这顿饭的本来目的是答谢山道声援讨伐黎延君的微博,但以工作室那帮人喜欢起哄的脾性,他大概率会被追着问跟黎昀的情况。

    “那就在楼上。想吃什么,我做好单独给你送上去。”黎昀说。

    时恪轻松道:“都行,不挑。你做的都好吃。”

    为了不侵占周末,这场专属于“山道设计工作室”的试营业日放在周五晚上,服务员和厨师团队已经到位,时恪窝在楼上弄他的网剧设计。

    三楼安静,听不见楼下丁点儿声响,但工作群消息弹个不停,已经能知道他们快到了。

    徐泽文下了车就往这处奔,打从进院门就开始“哇塞”,掏出手机到处拍,冲着门头兴奋道:“时恪这VI做得牛啊。”他回过头,“欸,咱们这算不算内测用户。”

    “VVVIP内测了吧。”周知知接上话,推开门,看见服务员就问了句,“你们老板在吗。”

    “欢迎光临。”接待员是侍应生主管,他微微欠身道,“您找黎老板还是时老板?”

    “嚯!可以啊咱小时,老板!!”刘丛探出头往里扫了一圈,“咦,他居然不在吗?”

    “时恪感冒了。今天我招待你们。”黎昀从内庭走过来,“欢迎光临。”

    “妈呀……”柳柳才跟上来就看见黎昀,“宇宙级大帅哥亲自招待,到底沾郑老的光还是沾时恪的光。”

    文雨悄咪咪说了句,“那肯定是时恪。”

    山道团队的人堪堪坐了一层楼,大部分人都还是喜欢在天台待着,风景好,能看海。

    周知知晃着红酒杯,视线往斜上方看去,她叩叩桌子问:“音姐,三楼是干啥的。”

    赵寻音看了眼,不甚在意道:“藏东西的?不知道,没看见上去的门。”

    即使知道这是单向玻璃,时恪还是在她们的视线转过来的时候慌了一下,怎么感觉像做贼一样。

    他从窗户边站起来坐回椅子,桌上摆着五分钟前黎昀送上来的普罗旺斯炖菜,味道很好,和第一次吃的时候一模一样。

    唤醒电脑,时恪对着PS忙活了一下午,现在准备摸摸鱼,打开某站开始搜索法国旅游Vlog,给他的旅游计划做个参考。

    说是计划,其实也没什么计划,知道要去哪,什么时候去,这个颗粒度对时恪来说就差不多了,最多再加上一个带什么行李。

    何况他有黎昀做的路书,还有黎昀本人,时恪甚至觉得自己可以不用带脑子。

    有恃无恐的时恪心安理得的摆了,欣赏完Vlog,转而思考起餐厅开业当天要穿什么……

    “穿这个,好看。”黎昀在穿衣镜前替他理好衬衫衣领,再套上针织背心,清爽又英伦。

    “我还挑了好几天的衣服,”时恪抬起下巴,腾出空间让对方给他系扣子,“你早买好了?”

    “嗯。”黎昀说,“等我换完衣服咱们就出门。”

    窗外阳光澄暖,树叶在风里摇晃出浪的声响,开业当日是个大晴天。

    时恪看着驾驶座上一袭黑西装的黎昀,又看看自己身上的白衬衣黑背心,哦,情侣的。黎老师审美水平真的不错,可能和有个艺术文化世家的背景有关,挑的款都很低调,但是一眼就能品出钱味儿。

    下了车,隔着一条街看见顾客竟然来得比他们还早,在Le temps门口排起队,主管把伸缩隔离带都搬出来了,折了得有四五圈。

    时恪想起来是之前节目的宣传,再加上还有粉丝一直在问,他还怀疑舒启桐是不是偷偷在超话群里发广告了。

    门开敞开一排花篮,有璨星和食光漫谈节目组送的,其他嘉宾们送的,郑元送的,舒永和舒启桐送的,竟然还有双日凌空超话站送的……

    两人走到半道儿就已经听见粉丝的欢呼了,不过大家都很讲秩序,既没打扰到其他店铺,也没喧哗吵闹。

    既然是开业,剪彩环节还是有必要做一做,员工站成一排,黎昀和时恪在当中,手里攥着香槟色的绸带。

    队伍里的CP粉早就开磕了,混迹娱乐圈多年,拥有众多墙头的人一眼就看见他俩耳朵上戴着同款耳环,她当即拍了张照往超话群里一扔,写道:死而无憾了姐妹们。

    第106章 我和你已经混为一谈

    超话群里热闹非凡, 都知道黎昀的餐厅今天开业,在明城的粉丝自发组了个小团,还给两人带了小礼物。

    带队的女生叫kiko, 就是一眼瞧见他俩情侣耳环的那个,早在当初那张节目花絮照露出的时候她就原地入坑了。

    手机键盘“哒哒”敲得像机关枪, kiko没忘记今天的任务,正在给群里的姐妹们进行现场转播。

    [kiko:礼物送到了!刚才时宝还过来给我们送甜品!!!说是回礼啊啊啊]

    [kiko:(图.jpg)这画廊什么含金量不用我说了吧]

    [救命, 在自己的餐厅专门开个画廊挂时宝的画……男人还是得谈年上啊]

    [好想去好想去!为什么考试要在今天(恨!]

    [感觉好爽……只有我们知道他们是真的]

    [kiko姐, 餐厅人多吗?]

    [kiko:多, 时宝都被迫当上服务员了, 但是看他好像做的……游刃有余啊!]

    的确游刃有余, 和大学城附近的酒吧比起来,Le temps的顾客要好说话得多。

    至于那些菜单上的菜品,有一大半都是时恪吃过的, 推荐起来轻轻松松。

    半开放式厨房里能看见黎昀在里面忙碌的身影, 不过他只负责做特定菜品, 其他的由厨师团队完成。

    时恪看得有点入神,他还没在现场真正见过黎昀投入公共厨房工作时的样子, 衬衫挽至手肘,收得整齐利落。比起在家或是在节目上,动作依旧干脆, 却少了松弛感,一切以效率和品质为准。

    他了解过高级餐厅的后厨氛围和公司或是军/队没什么区别, 红案、白案、冷厨、热厨分工明确,厨师长的指令要即刻执行。

    所以这种一丝不苟的状态,让他幻视起黎昀在法国期间工作的样子。

    不过黎昀很快就察觉到时恪的眼神,抬起头, 隔着玻璃视线交汇,他微蹙的眉头松下来,嘴角轻轻上扬。

    被抓包的时恪马上偏过脸,拿着托盘假装自己很忙的走了……下次偷看要找准时机撤回。

    风铃轻响,时恪条件反射转身迎上去,说了句“欢迎光临”,侍应生主管都慢他半步。

    “哟呵,黎昀这么拉啊,开业还得让你来干活儿。”

    时恪这才抬头,诧异道:“黎逍?”

    “怎么,你那什么眼神,老子不能来?”黎逍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斜睨一眼主管,“你俩谁接待我啊。”

    时恪摆摆手让主管撤了,准备领着人进后厅,路过厨房的时候,黎逍一打眼和他哥撞上了。

    二世祖隔着玻璃对黎昀做了个国际手势,然后被时恪一把拉走,他脚下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地上。

    “靠。你劲儿怎么这么大!”黎逍抖了抖衣服,金链子铛铛响。

    “从小练的。”时恪带着人落座,端上水拿了菜单,“吃什么。”

    “不是说三星米其林的手艺吗,”菜单一眼没看,黎逍掏了掏耳朵,“让黎昀给老子做饭。”

    时恪瞥他一眼,兄弟之间的幼稚大概遗传,但体现在不同的人身上,呈现不同表现,“行,等着。”

    “欸等会儿。”黎逍放下二郎腿,“再随便来个什么套餐,就按你吃的点吧,老子请你的。”

    在他哥的餐厅花钱点菜还请他哥的男朋友吃饭,饭还是男朋友本人做,时恪没转过来这关系,上赶着送钱啊?

    绕到后厨玻璃窗前,时恪还没说话,黎昀就已经出来了。

    “他要干什么。”黎昀手上沾了水,正用厨房纸巾擦着。

    “要吃你做的菜,”时恪说,“然后请我吃饭,可能是要说工作?”之前黎逍提过一嘴,大概能猜到是关于他那几间夜店的事儿。

    黎昀微皱起眉,虽然现在知道黎逍不是真的坏心眼,但模样还是不正经。

    “放心吧,没事。”时恪笑着安抚道,“辛苦黎老师做饭。”

    小孩儿笑起来特别好看,黎昀捏着他的脸,“想吃什么。”

    “千层奶油土豆派。”时恪哝出菜名,“能不能不放洋葱。”

    “行。”黎昀说,“给你做传统版,芝士要不要?”

    时恪的腮边肉被挤到一起,只能点点头。

    黎昀被逗乐,亲了一口才放开他,“去吧。”

    “还行吧,勉勉强强给个七分。”黎逍放下叉子,用餐巾擦了擦嘴。

    这要不说,还以为桌上那个是刚洗完的盘子。

    时恪瞥了一眼,说:“什么时候回国的。”

    “上周。老子是有正经事找你的。”黎逍摸出手机给他发了个文件,“看看?”

    时恪没猜错,他浏览完,说:“国内的店关门,跑海外去了?”

    “这叫业务拓展!”黎逍喝了口水,又冲他扬扬下巴,“觉得你审美不错,黎昀这店是你做的吧?他给你开多少,老子付他双倍!”

    “你哥走的常规流程,工作室报价等排期。”时恪说。

    黎逍:“咱俩这关系我还要去山道排队??”

    “咱俩什么关系?”时恪一脸不解。

    不是,这人怎么回事儿。

    黎逍心道,老子把你当哥们儿,你这么冷漠!

    他薅了把头发,自己琢磨半天,憋出一句,“嘶……你不会是被黎昀管着呢吧?接谁的单都要管你啊?”

    “……”和舒启桐祖传的脑回路,时恪为了挽回形象,说:“八八折,排期看工作室。”

    “不是说了吗!老子不缺钱。”黎逍说。

    “我没时间,最快也得排到十月下旬。”他和黎昀的法国旅游定在九月,前面的档期早就排满了。

    黎逍瘪了瘪嘴,“行行行,十月就十月。”

    前厅有粉丝找时恪,主管跑过来把人叫走了。他给黎逍多点了杯咖啡,等和粉丝说完话,再回来的时候座位已经空了,桌上留着半杯咖啡和一个礼盒。

    时恪上前查看,礼盒底部压了张贺卡,字写得极其个性,他看了半天认出来了——开业大吉。

    ……别扭精。

    时恪很轻地叹了口气,出了餐厅打开车门,原封不动地把盒子放在黎昀的驾驶座上,继续回去干活。

    结束一天营业,两人回了景禾壹号,时恪洗完澡出来就瘫在沙发上一动不动,黎昀一把捞过人,让他躺在自己腿上。

    “累了?”黎昀说,“给你按按摩。”

    时恪被翻过来,黎昀的手在他肩颈处按捏,力度偏重,但刚好能缓解端了一天盘子的酸胀,他下意识发出一声很轻的偎叹,“嗯……”

    黎昀低头靠近,在耳边说了句,“时老师叫得真好听。”

    时恪一怔,旋即在他腿上咬了一口。

    “怎么还带急眼儿的。”黎昀笑了笑,手上动作没停,又一点点按到手臂。

    “你太不正经。”时恪咬完又亲了下,“网上都说你温柔绅士又得体……全是装的。”

    “我也就跟你这样。”黎昀说,“别人可看不见。”

    时恪没说话,但心里很爽,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己这种占有欲也病得不轻。

    默了一会儿,时恪想起今天餐厅的盛况,“以后店里都会这么忙吗。”

    忙也不是不好,代表餐厅受欢迎,但是他也不想工作占据掉生活的全部,以前时恪从来不会这么想,现在却变了。

    “再有几个月熟悉熟悉,等餐厅运转起来就好了,”黎昀说,“到时候你的项目差不多也做完了?”

    “嗯。”

    做完项目意味着放假,放假意味着要和黎昀去旅游。期待可以给人极大的驱动力,时恪有股现在就跑到电脑面前肝完设计的冲动。

    黎昀又把人翻过来,看着他说:“黎逍今天跟你说什么了。”

    “让我给他设计夜店,我说上山道排队去吧。”时恪眨了眨眼,又问,“他送你什么了?”

    黎昀:“对杯。”

    喝酒香槟酒的杯子,黎昀有十几个,但这套是结婚会送的那种,算他有眼力见。

    搁在沙发的电话响了,舒启桐打过来的,黎昀接通直接开了扩音器。

    “好消息!好消息!”

    时恪下意识想接一句“尾货清仓,全场只要9块9。”

    “咱们的节目提报‘青竹奖’通过二轮审核了!”舒启桐说,“青竹奖啊!!!”

    青竹奖,华夏影视圈近十五年来才兴起的一个奖项。

    历史不长,但含金量不低,而且与一般奖项不同的是,综艺节目在其中算是一个重要项类,各大影视文娱公司现在做节目都瞄准了奖项去的。

    璨星前年获奖的是个亲子互动综艺,而璨星的对家悦动娱乐之前一直没得上,据舒启桐说,今年好像也入围了,还是跟他们同台对打的那档美食综艺。

    “我不管!反正这次势必由我们拿下这个最佳综艺内容!”舒启桐说的太激动,嗓子处在破音边缘,“到时候你和时恪都得去。”

    “……我去干什么。”时恪说。

    “嫂子!你也在啊!”舒启桐喊道,“还有最佳美术指导提名啊。安冬已经跟郑老说了,过两天你们应该也会收到通知。”

    这个奖项主要是团队成就,跟时恪和黎昀本人的关系不是很大,一个是美术创意设计,一个是嘉宾,最多做个背景装饰上去站一站,发言人肯定是郑元和节目组。

    时恪说:“那先提前恭喜你。”不说别的,他还是很希望团队能获奖。

    “好好好,借你吉言!”舒启桐道,“再过两周时间安排就下来了,估摸着应该还是在九月份开,都提前做下准备啊。”

    挂了电话,时恪琢磨起来了。

    九月份,那不是有可能撞上去法国的行程?

    而且他没什么好准备的,心思已经飞了,飞到法兰西。

    期待随着时间流逝,越发高涨。去里昂这件事的性质和以往都不同,不是跟着工作室出差,也不是为了Leno顺便去乌城晃悠,而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旅游。

    中途好几次,时恪被设计方案缠到身心俱疲的时候,都会把黎昀的朋友圈和路书翻出来看。晦暗过去了,天晴了,现在的生活有所期待,也可以期待。

    面对未知的旅程,他大部分时候都是兴奋的,有时候又会害怕,觉得不真实,午夜梦醒还会逛小红薯翻攻略,第二天上班浑浑噩噩。

    黎昀为了消解他的情绪,想法子用法语教学转移注意力,方法非常有效。

    时恪不懂为什么词语还要分阴阳,数字还得算加减乘除,动词变位比他的调色盘还复杂,对去法国这件事的认知变为“过于真实了”,有这闲工夫不如多画两张画。

    黎昀乐得不行,最后成功让小孩儿放平心态,在青竹奖盛典开始一周前结束了手头的项目。

    不凑巧的是颁奖典礼刚好卡在飞法国的行程当天,晚上参加典礼,凌晨的飞机。

    郑元拉着团队在曼格大道租好衣服,唯独时恪的不用管,黎昀早给他准备了。

    偏休闲款的西装,面料轻盈,剪裁挺阔,纯白带点浅蓝色的偏光。时恪人生中的第一件高定,衬得他像个住在月亮上的小王子。

    黎昀穿的是同色系,锋利的枪驳领,下身衣摆更长,贵公子的气质一下子就把时恪拉回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他当时还觉得黎昀是个热心过头的富二代,送是菜又是送医院,处处温暖,耀眼的像太阳,所以连靠近都是种荒谬。

    “帮我戴上?”黎昀拿着首饰盒过来,里面躺着两枚耳环。

    时恪拿着它,将自己的名字钻进他的软骨,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

    “怎么了。”黎昀轻轻笑了下。

    时恪放下手,看着他的眼睛,“能遇见你真好。”

    黎昀从盒子里取出剩下那只,戴在他的左耳,又牵起时恪的手,温柔地抚过掌心疤痕,落下一个虔诚的吻。

    他说:“如果知道你在,我早就该来。”

    时恪:“现在也不晚。你说的,以后都是‘我们’。”

    “嗯。”黎昀握紧他的手,“我和你已经混为一谈。”

    夜幕笼罩,黑色宾利驰骋在风里,带着行李箱去参加典礼也挺特别的,这场活动对于他们来说,重要的可能不是奖项,而是一场相遇。

    入场环节跟着团队一起,左侧是山道团队,右侧是节目组和嘉宾,他们并肩走在最后。媒体知道什么热度高,拍完集体照,闪光灯对着两人闪个不停。

    进了内场,座椅上都贴着姓名,时恪旁边恰好就是黎昀。

    “巧合?”时恪问。

    舒启桐在他右边,回答:“当然是精心安排,你俩的超话一直挺在微博前三,现成的流量。”

    灯光暗下来,台上奖项一轮接着一轮。

    时恪坐在位置上恍惚,一边替节目组和工作室紧张,一边又替自己待会儿的行程紧张。

    从会堂到机场少说也得一个小时,这要没赶上得多糟心。

    综艺影视的内容和幕后奖项分在一个单元,叫到“山道”的时候大家异常平静,毕竟主理人作为设计界元老,已经习惯这种场面。

    郑元带着一帮人上去,时恪跟在当中,上台前,黎昀还在他手心挠了下,要不是有镜头对着,大概能直接抱上来。

    摄影师都知道大家爱看什么,郑元发表完感言,作为重要主创核心成员的时恪也得说几句。

    他念出准备好的台词,副机位非常“自然”的扫过观众席,在黎昀身上停了两秒,现场爆发出一阵欢呼,时恪差点没绷住。

    等下了台,耳尖都红了,好一会儿才缓下去。

    颁奖继续进行,舒启桐磨磨蹭蹭过来,用手挡在嘴边,“今晚你猜谁没来?”

    “舅舅?”时恪说,“他不是进组了吗。”

    “哎呀他不来正常,”舒启桐说,“是黎延君,他有个电影提名了,但是没来。以前这种活动他都是盛装出席的,恨不得所有人都看他。”

    时恪移开目光,黎昀应该没听见。

    “我听说是他准备隐退了,”舒启桐冷笑一声,继续道,“那种沽名钓誉的人早该下台,都不知道是……”

    “舒启桐!”

    身边突然有人叫了一嗓子,时恪发现是节目组导演在喊,镜头也恰好扫过来,他看了眼台上荧幕,抓着舒启桐胳膊晃了晃,“获奖了!”

    舒启桐还没反应过来,卡壳三秒,转头在荧幕上看见自己和导演的脸,他反攥着时恪的手尖叫起来,“啊!啊!啊!”

    “别啊啊了,赶紧上去。”黎昀笑着起身,晃了晃手机,“好消息已经和舅舅说了,他看直播呢,大方点儿。”

    节目主创团队带着嘉宾上去了,舒启桐走在导演后面,他哥也在旁边盯着,表现得还算稳重,但捧着奖杯下来的时候牙花子都快笑出来了。

    安冬和郑元在群里连发十个大额红包,两边团队都抢到手软。

    典礼结束,时恪拉着黎昀就往场外奔,躲过摄像机最多的位置,从侧门跑出去。黎昀去开车,结果时恪被蹲在外面的媒体捉了个正着。

    除了正式典礼采访,典礼前后的采访性质会更轻松一些。

    主持人举着话筒递到时恪面前,问:“大家都知道‘双日凌空’这组CP是台前和幕后的组合,想问下两位是在什么情境下认识的呢?”

    “是个意外。”时恪往稍远处浅浅张望了下,再晚一会儿真赶不上飞机了。

    “可以具体说说吗?”主持人道。

    “大概就是……我遇上点麻烦,接受了一次来自陌生人的帮助,然后发现他是我的邻居。”

    “这么有缘分,然后你们就成为朋友了?”

    “不太算……”急归急,但这个问题和黎昀有关,时恪诚恳道,“我那时候比较封闭?所以很多事都不主动。”

    “听起来你是i人啊,这么说是黎老师主动交朋友的?”主持人笑了笑,“网上很多粉丝都在说你们关系很好,如果让你用一个词,或一句话来描述你们之间的关系,会是什么?”

    远处一辆黑色宾利缓缓绕出来,车灯照亮侧脸,黎昀关上车门,朝他这边走。

    时恪看过去,黎昀的身型面容藏在阴影里,却能在心里摹出最清晰的模样。

    时恪缓缓开口:“他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主持人一愣,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抱歉,我们赶着上飞机,”时恪稍稍向他欠身,“谢谢你的采访。”

    主持人和摄影师四目相对,回头,两人已经驱车走了。

    他一遍遍咂么这句话……莫不是搞的真的瓜了。

    一路飞驰到了机场,办理完托运,两人准备去过安检。

    “不着急。”黎昀站在队伍里看了眼时间,“还有三十分钟,赶得上。”

    “我,我刚刚还不紧张,现在又紧张了。”时恪说。

    “紧张什么。”黎昀跟着队伍往前挪。

    “要去里昂,你待了十一年里昂。”是黎昀独自捱过的岁月,换句话说,时恪感觉这个地方的含金量和见家长差不多。

    “那也该是17岁到28岁的黎昀紧张。”黎昀牵起他的手,“29岁的黎昀要带男朋友去了,这次是两个人。”

    过了安检,两人追上队伍的末尾,检票走进廊桥。

    黎昀的手机弹出微博推送,他被标题吸引进去,在一溜关于青竹奖典礼的词条中,在靠中下的位置看见时恪的名字。

    窗外夜色沉浓,宽阔的停机坪闪着零星的灯,黎昀收起手机,与时恪十指相扣。

    他侧头微微垂首,在时恪耳边说:“你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你刷到了?”时恪忽然害羞起来。

    “嗯。刷到了。”黎昀晃晃他的手,“待会儿上飞机要不要先睡觉?”

    时恪:“睡不着……挺兴奋的。”

    得了奖再加出国游,他都想发条微博炫耀炫耀出去玩儿了。

    “那吃点儿?晚上都没吃什么。”黎昀问。

    “不行,里昂再吃。”

    “飞十几个小时呢宝贝儿,不饿啊。”

    “哦……可是我连吃什么菜都想好了。”

    “吃什么?”

    “普罗旺斯炖菜。”

    (正文完)

    第107章 番外一(上)

    “飞机上兴奋得睡不着, 现在又睡不醒了?”黎昀轻缓地揉着时恪的眼睛,拇指刮过眉骨,做了套眼保健操。

    “都怪酒店的床太好睡了。”时恪靠在电梯厢里, 含糊道,“你不是在国外呆了这么多年, 这套动作还记着呢。”

    “肌肉记忆。”黎昀在他眉心点了一下,“采访一下大设计师, 对睡前的普罗旺斯炖菜有什么评价。”

    电梯“叮”地响了一声, 时恪睁开眼, 酸胀感褪下去不少。

    两人出了酒店, 秋风迎面贴过来, 顿时神清气爽。

    时恪做了个深呼吸,才道:“好吃,但是跟你做的不太一样, 当地菜口感柔和, 你的层次丰富, ”

    他牵起手,收紧指尖力气, “我还是更喜欢你的版本。”

    “嘴这么甜?”黎昀说。

    时恪踩上一块石阶,“这是实话。”

    在旅游这方面,两人的看法是一样的。没有紧张的日程安排, 也不用早起,主打悠闲、散漫、随心所欲。

    虽然黎昀是个行事必有计划, 要将所有一切牢牢掌控在手里的人,可旅游的目的是为了开心,他唯一的计划也是让时恪开心。

    摸出手机,时恪对着街角准备拍照。

    旧城区文化气息重, 据说是至今保存最完好的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他们特意将酒店订在这附近,能够更好欣赏到法国的本来面貌。

    比起巴黎,这里的建筑更纯朴浓烈。

    脚下是鹅卵石铺就的狭窄街道,站在坡道上,眼前的建筑群错落有致,从墙面的斑驳能瞥见历史的一隅岁月。

    可要说它严肃,又不恰当,沿着石径漫步,或许会在下一个转角发现斑斓的壁画。

    “怎么不用相机?”

    出发前一天,黎昀在时恪包里偷偷塞了个新买的拍立得,时恪打开愣了好一会儿,还以为拿错谁行李了。

    “相纸得省着用。”时恪摁下手机快门,虽然不知道那两百张不知道得拍到猴年马月,“要放进手账本里的。”

    黎昀笑了笑:“没了再给你补,放心用。”

    “真大款啊,一张不便宜呢。”时恪道。

    “开心无价。”黎昀捏捏他的手,“掏空家底都给你买。”

    “怎么听着我像吞金兽。”时恪看着他,“别小看我,现在我工资很高的,还有存款,说不定过两年还能养你。”

    黎昀的眼睛弯成月牙,“那求时老板养养我。”

    “允了。”时恪说。

    此刻离日落还有段时间,阳光澄暖,抵去一些风的凉意。

    坡下汇聚着各种特色手工艺品店,他们顺着一路晃过去,刚过饭点,这处距离黎昀曾实习过的一家中餐厅不远。

    时恪扯扯他的袖子,“能去看看吗?”

    黎昀欣然点头,两人走进街区,老远就瞧见门口正排着队。可能是正好快卡上国内快放假,队伍里一半是高鼻深目的本地人,剩下一半都是亚洲面孔。

    两人在门口站了会儿,正犹豫着要不要改天再来的时候,隔着玻璃门,看见站在柜台里的大姐一拍手,匆匆走了出来。

    “小黎!”大姐在黎昀肩膀上拍了一下,“我还以为看错了!”

    “钱姐。”黎昀笑着和她拥抱了下,向时恪介绍道,“这是我之前的老板。”

    时恪乖巧地问了声好,钱姐赶忙道:“你好你好,”她打量一番,转头又说,“小伙子真俊啊。你朋友?”

    黎昀笑着摇了摇头,“我爱人。”

    “唷。”钱姐愣了一下,捂着嘴又笑开,眼神在两人之间打转,“配得很!配得很!”

    时恪微微含胸,挡不住耳根那点热。

    钱姐带着两人进了店,在后院找了张桌子,等人落座,才说:“这几年还好吧?”

    “都好。”黎昀说。

    她的手揣在兜里,眼神透着喜色,“当初跟你说什么来着,没什么事儿过不去!我瞧你这状态是比之前好多了,这才是二十来岁小伙子该有的精神面貌!”

    “快三十了,姐。”黎昀提醒道。

    钱姐摆摆手,“老娘快五十了!你俩在我眼里都是小伙子,”她没忍住又往时恪那看,“真会挑啊你,上哪儿给人拐回来的。”

    黎昀耸耸肩,大言不惭道:“我命好。”

    钱姐往上提了提袖套,说:“行!你小子。”她摊开菜单,“待会儿别跟我拉拉扯扯啊,这顿饭必须我请,你看看带小时吃点儿啥,随便点!”

    “我们都行,您这儿没有不好吃的。”黎昀笑着说,“不耽误您做生意吧。”

    “不耽误!添个灶的事儿。”钱姐摆摆手,“你俩要真不挑,我就看着上了啊。”

    “欸。”时恪应道,“谢谢您。”

    钱姐迈出去的腿又停了,回头说:“别客气!敞开吃啊。”

    后院和餐厅一墙之隔,挡去杯盘碰撞的声音,这里安静许多,还能看见墙外探进来的梧桐叶。

    时恪释放出忍了半天的好奇心,问道:“你以前什么状态啊?”

    “没外人的时候,跟你去年春天的状态差不多。”黎昀笑着说,“钱姐的餐厅在这开了十年了,我在这实习的时候才开业不久。”

    “她是北方人,性格直,有次打了烊我一个人待在后院哭了会儿,大概是各种情绪积累到一起了吧,钱姐回来取钥匙,被她发现了。”

    时恪都能想象出来,就算是二十出头的黎昀一定也是红着眼圈,却不肯流下眼泪。他看了看四周,问:“就在这儿吗?”

    “嗯。”黎昀冲着墙根儿扬起下巴,“就那儿。”

    顺着看过去,时恪翻开包,拿出拍立得装上相纸,起身走过去,蹲下,估摸着位置留了个空,歪着头给自己拍了张照。

    黎昀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问:“纪念我哭啊?”

    “嗯。纪念你哭。”时恪回位置坐下,相片被黎昀拿过去甩了甩。

    成像慢慢变得清晰,黎昀说:“给我留的空?”

    时恪伸手招了招,拿回相片,他叼着笔盖,落笔精准,三两下速写出一个哭泣小人儿,而时恪就蹲在小人儿边上,头碰着头。

    吹干墨渍,时恪将它举在黎昀面前说:“现在你不是一个人了。”

    夜色渐渐低垂,吹来一片叶从时恪的指尖擦过去。

    黎昀怔了怔,小心地拿过它,隔着一张薄薄的相纸,纷纷岁月在掌心重合,二十岁的黎昀和二十岁的时恪见面了。

    他不想把事情想得太悲观,有些遗憾可能就是为了相遇而准备的,而与时恪相遇,大抵是一种命运的必然。

    相片最终被时恪收进了手账本,这顿饭也吃得熨贴。临走前黎昀在桌子底下压了钱,和钱姐打了声招呼,两人转道去散步消食。

    下一站是博古斯学院,走出地铁,隔着两条街就看见远处高耸的城堡建筑。只不过时间有些晚,他们没待太久,特意逛了几个黎昀以前常去的位置。

    路过中央花园时,时恪一眼就在历届优秀学员墙上找到穿着西装的黎昀。

    “这会儿多大?”时恪问。

    黎昀:“二十二?”

    时恪拍下照片,一边甩着一边说:“没什么变化呢,就是笑得很官方。”

    “就当你在夸我了?”黎昀说。

    时恪用食指抵住黎昀的嘴角往上轻推,“前半句是。”又在他的眼梢点了点,“但这里有笑意的时候才是真的笑。”

    黎昀听话地弯起眉眼,眸子里映着他,心脏在摇曳的目光中被填补。

    回了酒店,倒时差还得费点功夫,两人躺着说了半天话。

    黎昀从学校课程讲到实习经历,往常纯靠想象的画面终于有了实际参考,时恪一点点听着,不知不觉中思绪越飘越远。

    身边的呼吸浅了,黎昀看着他越眨越低的眼睫,嘴角不自觉上扬,擦着耳尖轻声说了句“晚安”。

    天气预报说这两日有雨,时恪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在阳台看外头的天,老天爷挺给面子,大太阳。

    昨天逛街的时候,看见广告牌到处都张贴着海报。黎昀给他翻译了下,说是大后天要举行烟花会,和他们的旅程时间刚好能卡上,而且活动点离酒店不远,在阳台就能看见。

    “往年也就国庆节和跨年的时候放,”黎昀擦净手,挤了润肤露抹在时恪脸上揉匀,抹完剩下那点儿黎昀便搽自己脖子,“这次咱们赶上电影艺术节了。”

    “足不出户看烟花……”时恪挺开心,不用人挤人,超绝观景位,“不对。你是不是提前调查过,踩着点儿来的吧。”

    “随便看了眼。”黎昀说,“我定了酒馆,等跟Leno吃完饭,回酒店再歇一会儿差不多烟花会就开始了。”

    Leno暂时结束了为期半年的木工学徒生涯,又在乌城多待了两个月,前段时间才回里昂。他们通过电话,简单约了顿饭。

    今天的行程是去富维耶圣母大教堂和里昂美术馆,乘坐缆车上了山顶,已经被它华丽的塔楼震撼,教科书上的平面图跃然眼前,有种不真切的虚幻感。

    时恪转身俯瞰里昂全景,满目都是绵延古朴的红顶建筑,直让人起鸡皮疙瘩。

    不过黎昀说,他也是第一次来,以前常在学校和餐厅之间往返,除去假期间的独自旅游,去过最多的地方可能是菜市场。

    这会儿过了弥撒的时间,两人逛完出来,找了家咖啡厅歇息。时恪认真地整理起自己的手账本,掏出随身水彩盒画下风景,黎昀便安静看着。

    美术馆外排起长龙,他们跟着队伍蹭进去,时恪租了两个导览耳机。

    黎昀说:“不该是时老师给我讲讲吗?”

    “那你还是听它讲吧。”时恪将耳机递给他,“我只能讲讲画面结构,美术史不行,差点挂科。”

    黎昀笑着说:“那就讲画面。”

    时恪看他一眼,对方已经摆好洗耳恭听的模样,他清清嗓子,从手边的欧律狄刻雕塑开始说。

    原本以为黎昀只是哄着他好玩,对于非艺术专业的人来说,这些内容可能多少有点无聊,没想到对方却听得很认真。

    逛完雕塑区,时恪在上楼的时候突然开了口:“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有点儿手痒……想画。”

    第一次听小孩儿说对自己的初见印象,黎昀挑起眉梢,“好啊。什么时候有空给我画一张,我的荣幸。”

    第108章 番外一(下)

    时恪以前以为闷在屋子里, 藏在黑暗中才叫安全。

    他讨厌喧闹的人潮,这些东西会让他记起幼时不平静的生活,深陷动荡, 所以从未向世界迈出脚步。

    譬如与甲方沟通很难,和陌生人成为朋友很难, 承认被抛弃、直面自我很难。

    他习惯用想象模拟未知,而只有真正向外走去, 才发现没有那么可怕。

    方案打回来了那就再改。

    社交就是情绪的平等交换, 任何人都有掀桌的权利。

    构建自我认知从正视自身价值开始。

    任何时候你都可以出发。去看看索恩河畔的火烧云能将天幕灼出斑斓的洞;特雷尔广场的灯光将喷泉染得如梦似幻;大道的梧桐叶能摇晃出一整个秋天的旋律。

    生活有千万种模式可以探索。有光有影, 有晴有雨。人间滋味就是这么来的。

    两人走走停停, 心态的转变让人越来越放松。逛到从前黎昀居住的公寓楼下时, 时恪亲眼见证了一次他是怎么用法语跟人砍价。

    听不懂内容,但从摊主的表情和肢体动作可以看出来,对方根本招架不住黎昀的夸赞, 欣然给打了折还多送一盒水果小番茄。

    黎昀借水洗净, 往时恪嘴里塞了一颗, 他的左腮帮子微微鼓起,眼睛却看着前方某处, “那盏灯。”

    “5.0的视力这么厉害?”黎昀顺着望过去,灯柱斑驳了些,却仍旧漂亮, “这里的路灯都长一样,我都没认出来。”

    “画过。”

    言下之意, 时恪盯着那张照片看了许多遍,默写都不成问题。

    他咽下番茄,走过去,指尖拂过锈迹, “想给它再拍张照。”

    黎昀不记得灯,但绝对忘不了那幅画,“只拍它?”他打量四周,将拍照的任务委托给一位面善的路人。

    两人往灯下一站,也没摆什么特别的姿势。黎昀还提着小番茄,刚好吹来一阵风,他拨弄着时恪的头发,时恪眯起一只眼,两人都浅浅笑着。

    法国人多少带点艺术天赋,他趁势按下快门,构图干净光影温柔,照片看着日常又温馨。

    谢别路人,两人去了趟里昂必游景点,白莱果广场——圣·埃克苏佩里和小王子的雕塑。

    “我记得以前是在二手书店里读完的小王子绘本,”时恪望着雕塑说,“也一直记得那句,‘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要用心。’爱让最平凡,最不起眼的东西变得独一无二。”

    “不过看书的时候,我甚至不敢相信荒芜之地会长出玫瑰,也不相信有爱。”

    黎昀站在后面,拍了张时恪的背影,收起手机,上两步揽住他的肩。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胆小鬼,获得爱需要承受掉眼泪的风险,也需要变得透明。因为害怕失去,所以总藏在后头。”时恪看向他。

    黎昀:“那现在呢。”

    “在出发那刻就已经获得它了。”时恪说,“而且,不是因为需要你才爱你,而是因为爱你,才需要你。大概小王子也这么想过?”

    黎昀的眼底有光,他揉了揉时恪的头发,“或许呢。小王子有独一无二的玫瑰,你也是自己独一无二的玫瑰。”

    对方总是不遗余力地肯定他,时恪笑了笑,仰起脖颈,把头靠在他的手掌,“今天晚上能不能给我再讲一遍小王子的故事啊。”

    “好。”黎昀说,“今晚讲小王子的睡前故事。”

    沿着街道晃去小王子纪念品商店,时恪盘算着买了些礼物,回去要带给谁,自己留下哪些。终于也是不把“人情等价交换”看得那么重,有时候想送礼,只是因为喜欢。

    迎着日落,街道两旁的游客越来越多,今晚是艺术节烟火大会,再晚一些,人潮会把广场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绕开主路,在小巷中穿梭,Leno已经在酒馆门口等着了。

    远远地,隔着花坛瞧见个棕发碧眼的男人。时恪很快就认出来了,主要是不常见到高鼻深目的法国人穿着一身长袍马褂,不到一年时间,怎么感觉Leno好像都快会说文言文了。

    “Li!时恪!”Leno朝他俩招手。

    三人见面,时恪和Leno握手寒暄一番,黎昀发现他的中文音调已经基本没什么错误,进步神速。

    “中文好厉害。”时恪也发现了,惭愧的是自己连法语的门都入不进去。

    “学习一门语言的最好方式就是扔到当地环境里。”Leno挠挠后脖颈,笑着说,“而且我现在也会跟景区的摊主砍价了,还是从时恪身上学的。”

    时恪摇头否认,看向真正的砍价王者。

    黎昀注意到他的视线,笑了笑,“先进去吧,待会儿人多起来就挤了。”

    今晚吃饭挑了家特别讲情调的Bistro,空间不大,但是小而美。

    装潢采用大理石和木质拼接结构,两层小楼的设计,钨丝电灯的昏黄透出暖意,靠前的位置设立了舞台,这会儿已经有乐队在上面演出,唱得是法国经典香颂。

    落了座,Leno倾情给时恪推荐了几道里昂当地菜,完事儿才想起来他旁边有个专业人士,“你该不会都吃过了吧。”

    “没有。”时恪摇摇头,“本地菜当然由本地人推荐,我很愿意尝试。”

    Leno放心了,要点酒的时候被黎昀拦了拦,最后侍应生端上来两杯鸡尾酒,一杯苹果汁。

    来法国小酒馆不喝酒,和到京城不逛长城有什么区别?

    虽然时恪对酒的兴趣不大,但是特殊情境得另当别论。

    喝酒需要心情,他现在心情就不错,在好心情面前,那点过敏的刺痒可以忽略不计。

    热忱的目光一直落在身侧,还带着微妙的祈求意味,黎昀忍着嘴角的笑意,说:“再看,玻璃杯都能被你盯出个洞来。”

    “这是无言的抗争。”时恪说。

    黎昀回了个眼神,没扛住,递给他杯子,“就一口。”

    时恪:“行。”

    说一口,就一口。

    这点信用还是得讲讲,他浅啜了一下。舌尖是酸酸甜甜的柠檬味儿,然后才是酒精的热辣,回甘带点奶油的醇香。

    “拿去。”时恪还给他。

    黎昀捏捏他的脖颈,“乖。”

    梭鱼鱼丸、龙虾酱配牛肉泥和羊肚菌奶油鸡上桌,配了个冷盘沙拉套餐。Leno与两人碰杯,吃了口菜,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在包里翻了半天。

    “这个,给你们带的礼物。”Leno掏出个小礼盒,“答谢上次你们在乌城做地陪。”

    时恪接过来,拆开,是个小巧可爱的木雕摆件。造型很好认,被雕刻成骑士形象的黎昀守卫着一弯月亮。

    Leno说:“Li之前总跟我这么描述你,”他清清嗓子,故意沉下嗓音,“他是我的月亮。”

    大概是Leno表演得过于做作了,黎昀扶着额头埋下脸,时恪替人尴尬的毛病这会儿意外失灵,反而觉得有意思。

    木雕做工没那么精巧,却很用心,时恪道了谢,又给它拍了张照,才小心翼翼地装回盒子。

    时隔八、九个月,Leno攒了一肚子话想说,他兴奋地分享起在乌城的生活,和商家们打成一片,偶尔还会免费替他们做做外国游客的翻译,商家便总是送他些吃的喝的。

    “虽然我们法国是以美食文化著称的国家,但是不得不说,中餐也完全不输啊。”Leno说,“我现在已经没办法割舍,每天早起都想来碗馄饨,晚上又念起大排档的烧烤。”

    “不是还有下学期吗,”黎昀啜了口酒,“要是真喜欢,那就再办个长期签证。”

    “就是这么打算的!”Leno拍手道,“你不知道,我那帮同学也很有意思,他们是那个什么,超……超话的组织成员。”

    “你也知道超话?”时恪问。

    “本来不知道。总听他们在讨论,有次我就看了一眼,心说这不是你俩吗!”Leno笑了出来,“后来他们知道我跟你们认识,让我催你们多发发照片。”

    话刚说完,Leno放下了叉子,“现在不就是好机会?”他指指刚才时恪用完还没收回去的拍立得,“我给你们拍!”

    黎昀看着Leno,眉毛稍稍地抬了那么一下。

    “你们再坐近一些,”Leno咳嗽一声,从取景器里看出去,挥手示意,“再近一点,搭上点。”

    黎昀照做,搭得很松弛,手掌却整个裹住了时恪的肩头。餐厅里的人越来越多,异国面孔总容易吸引关注,尤其他俩看着赏心悦目,时恪忽然泛起点儿局促。

    “头可以再靠近一点,”Leno继续引导着,又好像看见什么东西,眼睛从取景器前移开,“Li的脸上好像沾了东西,你帮他看看。”

    时恪转过头,下一秒唇间便传来温热的触感,黎昀捧着他的脸,是个很轻很软的吻。

    与之同时到来的,有相机的“咔嚓”声,和周围食客发出的热烈欢呼。

    台上的乐队很快反应过来,立刻调整节奏,切换成一首“Fly me to the moon”。

    时恪在音乐和欢呼声中逐渐回神,比起羞啊怯啊的,可能心脏的怦然跳动更让人头晕目眩。

    其实这个吻时间不长,大概也就两三秒。

    黎昀慢慢松开他,又在唇角啄了一下,手掌才落回肩头,端起酒杯冲周围宾客和乐队浅浅致礼。

    Leno取出相纸甩了甩,显影渐渐露出,他笑着道:“Parfait!”

    “计划好的?”时恪接过对面递过来的相片,拍得真的不错,就是明显能看出来自己毫无准备。

    黎昀视线扫过去,只觉得时恪睁着眼睛的样子可爱得紧,他坦然道:“临时起意。”

    “这叫什么,室友的默契。”Leno说。

    手心热了起来,大概是迟来的症状。时恪不讨厌这种氛围,尤其当周围响起掌声,莫名有种身处婚礼现场的恍惚。

    窗外暗下来,游人来来往往,基本都是去中心广场占位置的。

    他们聊着各种话题,鸡尾酒都续了两趟,外头的天色从深郁的纯蓝逐渐变沉,亮起灯盏的里昂俨然又换了一副模样。

    再往后,两边都还有事儿,Leno得回家处理书店,而时恪他们得在酒店蹲守烟花。告别前,双方约好了下次再国内再聚,顺便用几张三人合照作为这次的旅行纪念。

    “这么多人。”时恪记得吃饭前这条街都还空着,吃完饭人多得快没处下脚了。

    “都喜欢看烟花。”黎昀提前查过地图,牵着他绕小巷,“走这边,能节省十分钟。”

    转过街区,小巷里果然安静不少,里头只开着三两家卖手工甜品的小店。时恪被其中一家,摆在门口的小摊吸引,他看不懂法文,但是能读懂招牌上的英语——“80%果汁添加,接骨木冰荔枝甜酒”。

    不管哪个字都透着一股它很好喝的感觉,而且度数也不高,所以时恪停下了。

    察觉到身旁的人滞后,黎昀转过头。

    时恪看着他眨眼,自以为这种暗示很明显。

    事实上也的确明显,但黎昀选择装傻,“嗯?”

    “酒。买一个。”时恪说。

    “这里有酒吗?”黎昀持续装傻。

    “这里。”时恪指着摊位,“我刚在餐厅不也喝了。”

    黎昀看看他,又看看招牌,“你酒精过——”

    “哥哥。”时恪捏捏他的手,“想喝。”

    “……买!”

    要说去年,时恪还在因为是不是被当作“弟弟”看待而苦恼,现在已经可以轻松拿捏,不得不说这招怪好用的。

    三十五分钟的路程被压缩到二十五分钟,还剩一小时烟花才开始放。回了酒店,他们歇了会儿,各自洗完澡靠在阳台的躺椅上看夜景。

    而尝鲜积极分子已经把酒拆了,味道和他想象中一样,酸甜的,也不冲鼻,非常好入口。时恪一边喝着,一边整理手帐。

    “时老师,我能拿着照片发微博吗。”黎昀扒楞着怀里的相片。

    时恪:“发吧。”

    黎昀从里头挑出那张接吻照,夹在指间翻转过来,“这张不发,但是下次扫墓可以带去给我妈看一眼。”

    时恪睁大了眼睛。

    “逗你的。”黎昀笑了笑,“我自己留着,搁床头。”

    花十五分钟编辑好微博,点击发送后就没再管,黎昀再一抬眼,发现酒瓶里的液体只剩下一半。

    “够了吧。”这个度数能喝到一半算是有点超了,关键这酒加了不少果汁,一不留神就容易喝多,黎昀伸手却抓了个空,“再喝下去该吃药了。”

    “没。比起之前的量,我对酒精的耐受度好像……”时恪攥着瓶子,伸出食指和拇指比了个手势,“高了这么一点。”

    “还高。”黎昀笑叹道,“眼睛都眯瞪了。”

    时恪坐起来,胳膊放在小茶几上,撑着下巴不承认,“不可能。”

    黎昀在他面前晃晃手,“这是几?”

    “这是巴掌,你没比。”时恪其实有点晕,虽然不痒,但是身上有些酥酥麻麻,敏感到连吹来的风都变得像抚摸。

    “这是什么。”黎昀又指着阳台外挂着的盆栽。

    “花。”

    “这个?”黎昀望天上指。

    “星星。”

    黎昀指着自己,“这个呢。”

    这次对面不说话了,他看着时恪仍攥着酒瓶,像是在思考,然后越靠越近。

    “啊。”时恪看清楚了,“黎昀。”

    黎昀不太满意这个答案,抬起眉梢,“其他的呢。”

    时恪:“黎老师。”

    “还有吗。”黎昀缓缓点头道,“有没有别的限定称呼?”

    大脑转速变慢,酒液的甜味大概也入侵了神经,时恪的眉毛拧了一下,他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好半晌,时恪开始往外蹦词儿,“Chef、小黎、哥哥、宝贝、宝宝……”

    思绪在各种词汇里飘着,余光里,城市灯光都模糊成光团,他的眼神聚焦又涣散,喃出一句惊世骇俗的:“老公?”

    黎昀愣住了。

    时恪毫无知觉地等了半天,对面安安静静,他皱着眉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心跳频率在以一种诡异的节奏上升,黎昀偏过脸深深吸了口气,再转回来看着他,“咱们明天什么行程你还记得吗?”

    时恪:“……博古斯市场?”

    “取消了。”

    时恪还没明白,就感觉身体忽然腾空,或许这酒真的合口味,就这样他都不撒手,还被攥在怀里。

    他抽出三秒钟时间判断了下,从姿势分辨出自己正被黎昀抱着往屋里走,随后吻也落了下来。

    阳台外的车灯和霓虹不断交替,光束来回逡巡,这是烟花即将开始的信号。

    酒精在这种时候就是最好的调/情/剂。气息交换,两人不顾一切地相互渴求,唇齿间都是荔枝的甜,吻得极尽缠绵。

    时恪微微睁开眼,斑斓的光影落入眸子,视线中的一切都变得梦幻缤纷。

    这种朦胧不清的氛围容易让人失控,他们跌入沙发,酒液洒了出来,从黎昀的脖颈一直滑进衣领。

    手里的酒瓶被抽走,时恪在黎昀的唇边尝到那一点荔枝的香味,他顺着酒液的路径吻下去,蹭过下巴,在凸起的喉结轻吮。

    黎昀掐在他腰间的力道收紧,喉间似是颤了颤。

    窗帘被秋风吹出层层叠浪,一片落叶卷进来,顺着布纹往下、往下、再往下。

    房间里的呼吸声愈发沉乱,随着阳台外的一声鸣啸,黎昀眉头紧皱靠着沙发仰起脖颈,手指插/入柔软的发丝,他甚至来不及阻止,神经猝不及防落入一隅紧涩温软。

    “砰”地一声,穹顶之下有碎星炸燃,开出绚烂的繁花。

    烟花炸了,黎昀大概也快炸了。

    *

    度数不高,酒劲不小。

    时恪中途有几瞬是真的有些后悔自己贪杯,在混沌中清醒,又在清醒不断沉沦。等重新裹着沐浴露香上床的时候,酒全散了。

    黎昀轻轻抚着他的背说:“还要听小王子吗。”

    时恪懒懒地吐出气音,“听。”

    篇幅不长,半个小时就能说完,黎昀是个优秀的讲述者,直到结尾都保持着沉稳的音色。

    “所以最后小王子回到自己的星球,找到他的玫瑰了。”结局的解读形式其实有很多种,但时恪选择相信Happy Ending。

    黎昀在他的耳尖吻了吻,“我觉得也是。”

    沉默半晌,时恪捱不过听完故事后心里那点隐隐作祟的悲观情绪,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拉着黎昀的袖子很轻地说了句,“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是吗。”

    黎昀拍背的动作停了,拿过搁在边柜上的手机,靠着床头点开搜索页面,输入一串文字。

    时恪不解地看着他。

    黎昀侧过头,“我想想办法,让你的‘老公’变成真的。”

    (里昂游记·番外完)